第四十四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3-01-03 18:31      字数:6029
    阿瓜早被这番对话惊呆, 也诧异原本还不错的氛围如何就越来越剑拔弩张,但在郑蔚说出这些后,巷口顿时寂静。他艰难的咽了口, 拽着冬儿避开了。


    冬儿狠狠瞪了阿瓜一眼, 但却顺从的跟他走了。


    这个答案仿佛在胡珊兰的预料之中, 但又仿佛让她错愕。


    “三书六礼, 明媒正娶,原配嫡妻。”


    郑蔚的声音里已然有了哀求和隐隐的哽咽。胡珊兰的背影看起来还是那样从容,哪怕他提了如此让人惊诧且如此无力的要求, 她仍旧从容的仿若并不在意。


    “行么?”


    胡珊兰笑了一声:

    “大人既然提了,又有什么不行呢?”


    “你,你会不会怨我?”


    “大人高兴就好。毕竟欠了大人的深恩,总要报答。”


    郑蔚闭上眼, 忍住了险些夺眶而出的眼泪。他几步上前,将胡珊兰紧紧抱在怀里。胡珊兰面无表情,没有反抗, 也没有迎合。这让郑蔚明白,他如此得到的她, 永远都会是这样。


    “胡珊兰,你恨我,哪怕拿刀杀我, 但不要这样对我,好么?”


    面对郑蔚卑微的哀求, 胡珊兰只淡淡道:

    “大人挨的刀子不少了。”


    她不是心里没有波澜, 当初戛然而断的情分也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消散的干净。甚至她也远不如她当初离京时觉着的那样, 放的干净。


    原来他身涉险境时她仍然会担心, 他平安归来时她仍然会心生欢喜。


    可是……


    她很害怕。


    曾经她以为的好不过是一场骗局, 那么如今的这些,又有多少是真实的?她远不如自己想的那样平和,她有怨气,也有恨。


    她闭上眼,不去看郑蔚那张叫人心软的脸。


    哪怕再贪婪,可郑蔚还是放开了她。


    “胡珊兰,我们还会不会有那一天,两情相许,甘心情愿的在一起?”


    “不会。”


    她嘴角是淡淡的嘲讽。曾经她以为那样真挚的时候都是假的,更何况是如今?


    两人相对,良久的沉默,郑蔚轻声道:


    “我不会放手。”


    胡珊兰笑了笑:


    “大人高兴就好。”


    郑蔚垂头,有些狼狈的往巷子深处走了。胡珊兰等他走远,慢慢的呼出口气,她也是慌张的。拂了拂衣衫上的褶皱,便也转身往回走,但没走两步,就瞧见了一道黑幢幢的身影。


    她又走近两步,就瞧见是沈润。想方才郑蔚那般,胡珊兰问:

    “沈二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很久了。”


    胡珊兰有种被窥探的羞恼,但转念想沈润又瞧不见,她才道:


    “吃饭了么?”


    沈润抬头:


    “大嫂生了。”


    胡珊兰顿了片刻才明白过来,顿时欢喜道:


    “生了?”


    “嗯,六斤的女儿,母子平安。”


    胡珊兰高兴的来回踱了几步,不知道该干什么好。沈润抽了封信给她,她高兴的接着就往家急着回。等挑了灯看,不长的信上都是嫌弃埋怨的话,嫌她铺子开的小,嫌她银子赚的少,嫌她不刚硬,嫌她还自己做针线……


    自己做针线有什么可嫌的?


    胡珊兰撇嘴,倚着门框的沈润道:


    “大哥的信里说,大嫂一发动,就一叠声让把你做的小衣裳和裹被放到屋里,孩子一生下来,穿的头一件衣裳,裹的第一个小被子,都是你做的。”


    胡珊兰嗤就笑了。


    她那二姐,贯是嘴硬心软。可在胡家的时候,胡珊兰只以为她是个精明刻薄的人。


    “什么时候生的?”


    “上个月。”


    胡珊兰与沈润说这话,就往小厅去寻白姮,白姮得知,也是高兴不已:


    “大喜的事,就是暑热天坐月子,怕要受罪。”


    胡珊兰已点了风灯:


    “走,去库房,得给外甥女再做几件衣裳。”


    沈润便随她去自己的院子,胡珊兰点着灯在库房里翻,找柔软细密的料子,沈润眼中只有那微弱一点风灯的光,他看了许久:

    “如果他真的来下聘,你真的会嫁给他么?”


    胡珊兰顿住,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退。


    “他不会。”


    “为什么?”


    胡珊兰自嘲的笑了笑:

    “我如今也是个会算计人心的人了。”


    郑蔚从前是个不计较过程只要结果的人,瞧着风光霁月,内里却晦暗无光,什么样的手段都使得出。可他如今却束手束脚,想做个君子了。


    至少在她跟前是这样的。


    他几次三番相救的情分她记在心上,可他曾经做过的恶,她也忘不掉。却也不得不感叹,人这一辈子,遇上个肯为自己去死的人,真是不容易。但可惜了,有了前因,就结不出想要的后果了。


    沈润仍旧看着那团光,有些话他也想说。


    想说别嫁给他,想说等等……


    但是等什么呢?


    作为一个敏锐的人,他能感到胡珊兰对他毫无别样的感情,甚至对于男女情爱的排斥。他甚至也不明白自己,他感到自己对胡珊兰的心思不一般,但到底是哪样的不一般呢?


    自己想着,自己都觉着可笑。哪怕他动了情,可胡珊兰没有,那么他的求爱就会成为她的负担。


    沈润觉着,他还得努力。


    胡珊兰这几日又忙碌起来,算着时间,算着气候,又给胡瑜兰的孩子做了几身衣裳。


    虽然知道以沈潇如今的身家,胡瑜兰是很不缺这几身孩子的衣裳,但她做的也不仅仅是衣裳,而是情分。


    托沈润带信带衣裳,胡珊兰又给沈润绣了条腰带。但沈润这般帮了你的忙就要你答谢的态度,让胡珊兰与他相处起来觉着很舒服。来来往往,不欠人情才是最好。


    忙了好些日子,等入秋的第一场雨下来,天气转凉,胡珊兰才忽然想起郑蔚之前让阿瓜给她的东西还在她那儿。


    于是这日提早回家,将东西预备好,站在巷子里等郑蔚。


    郑蔚下值的时间不稳定,主要看公务处置的快慢。如今霍知州倚重他,他须得负责的庶务紧要繁重。胡珊兰是一直等到晚饭过后才终于见着他打伞进了巷子。


    郑蔚看到胡珊兰撑着伞站在门外等她,略一思索就知道她要做什么,脸色就有些不好。


    “大人。”


    胡珊兰将东西用布裹着,递给郑蔚。


    郑蔚看着她手里的东西,并没接:


    “你留着吧。”


    “无功不受禄,何况我还欠着大人的恩情。”


    提到这个郑蔚就心绪不稳,胡珊兰显然知道这话能刺到他,但还是说了。郑蔚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却又想多看看她:

    “长宁镇的事有消息了。”


    “嗯?”


    “投毒的是陶知州的儿子。”


    这就叫人意外了。老子在京还生死不明呢,儿子不说奔走,反倒忙着下毒?


    “锦衣玉食的日子过贯了,陶知州得知盛京的消息后,偷偷将家产转移,也是怕被人发现,才不敢安排很多人押送,被我劫了一半。王夫人将剩下的带去盛京奔走,子女安置在庄子等消息。这位大铱嬅公子受不得苦,就要卖庄子,谁知也卖不掉,心生怨念,就在长宁镇的水井下了毒。”


    下在了镇东的井里,但镇东的老井这一二年水有些浑,镇民在那打水的人就少了。流民就近取水,最先中毒。之后料理尸首的人渴了,也顺带喝了水。再之后接二连三出现问题,镇民畏惧不敢四下往来,就近打水,中毒的人就越来越多了,造成了传染的假象。


    胡珊兰有些唏嘘,这事传到盛京,陶知州可就罪加一等绝无活路了。她松口气,郑蔚也安心了许多。


    有风吹来,郑蔚压抑的咳嗽了几声,胡珊兰看向他,淡淡笑道:

    “多谢大人了。”


    她将东西又往前递了递,郑蔚看着她手里的布包,仍旧不愿去接。


    “大人不必如此,如今是我欠着大人的恩情。”


    她将东西放在郑蔚手上,便见礼离开。关了门,白姮在门里:


    “如果……”


    “没有如果。”


    胡珊兰淡淡的声音传到门外,郑蔚只觉着心头尖锐的疼痛。


    没有如果。


    白姮轻轻的叹息叹到了郑蔚心里,他有些彷徨无措,然而更多的还是伤怀。但他不能真就挟恩图报,让她以身报恩。


    她会更恨,更怨。


    他是要赎罪的,不是让她更不痛快的。


    他慢慢走过胡家门前,又走过沈润门前,才走过,大门声响。沈润的声音在他背后传来:


    “她变成如今的样子,拜你所赐。”


    是郑蔚让胡珊兰变成了如今的样子,不信情,不信爱,小心翼翼,固步不前。看着不近人情的冷漠,可谁又知道她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才佯装冷漠来保护自己。


    “我的罪过,我自会去赎。”


    “你能让她回到从前么?”


    从前?


    胡珊兰进郑家的那个夜晚,在檐下飞快的一眼,因为他的冷漠不公而有怨气的疏离,得知他经历不幸时的心疼,在他哀求时的心软,为他筹谋时的奋不顾身。哪怕一次又一次面对郑家的伤害而恐慌畏惧,却为了他,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坚强起来。


    郑蔚觉着眼前模糊,心里酸涩疼痛。


    是他把那个姑娘弄丢了,是他把那个姑娘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沈润看他僵直的身子,冷冷嗤道:


    “你死不足惜。”


    身上扎刀子算什么?往心上扎刀子才能叫他痛彻心骨的难受。


    郑蔚狠狠闭上眼,但再睁开眼时,软弱伤痛不见,化为坚定。


    死不足惜。


    是的,他死不足惜。但他不能死。


    死在这时候,会让胡珊兰因此存下心结。她不想背负与他有关的业障,而他也不愿这时候就死。她的路还长,他还……不想离开他。


    归根结底,他仍旧是那个自私的人。哪怕知道离开才是对她最好,可他不愿离开。


    他觊觎着她。


    京中很快下了嘉奖的旨意,郑蔚在长宁镇的作为确实值得被嘉奖。宣旨的内官同郑蔚道喜后,又与郑蔚寻了僻静处说话。


    “皇上的意思,大人到昴城才一年多,升迁还得等到任满的好。不过皇上记着大人的功劳,除了旨意上的赏赐,皇上说您现既在昴城,那么陶知州被抄封的产业,大人也可择选一二。”


    照理说立了不小的功劳,郑蔚确实可以升迁。但毕竟郑蔚处境尴尬,在盛京得罪了那么多权贵,朝堂上就有不少人要阻拦。何况郑蔚也不想离开昴城。


    因为胡珊兰在这里。


    内官又打开一道册子,是查清的陶家家业。郑蔚只扫了一眼,便点了长宁镇外的陶家庄。


    内官见他老实,只选了一样,便在私宅一座的地方也点了一下,同郑蔚笑道:

    “这是皇上的意思。”


    郑蔚谢恩,等送走内官,他就去寻了朱同知。


    “托大人帮着办件事。”


    “什么?”


    “请朱夫人去浣花布庄,只说州府在发卖查抄的陶知州家产,长宁镇外的陶家庄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