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21 18:38      字数:15677
    乔恹只觉得这话好笑, 什么叫她愿意,仍是俞夫人。


    “我是孤女没错,你是不是觉得我所求不过是荣华富贵, 所以你们整个俞家都拿这件事来骗我?你有没有想过有几个女子能容忍下这种事,我倒情愿你日后妻妾满门, 也比这种令人作呕的事来得爽快。”


    俞家的人大概都知道,只是瞒着她一人呢。满长安去寻, 倒也确实是她最适合做这个冤鬼。


    背靠崔氏, 也不算什么卑弱之家出身, 偏偏又不是嫡亲女,不过是来投靠的侄女,日后过了门, 这事再闹开来,崔家倒也不会太过在意。这算盘打得多好,只等着哄骗她跳这个火坑呢。


    难怪俞夫人分明瞧不上她,却也舍得常施舍些物什,不过是想安她的心。


    也难怪与俞七郎这些日子的相处, 总觉得他手足局促, 有些不对之处。乔恹只当他守礼,还满心欢喜地拿他当正人君子看, 原来不过是这么个原因。


    乔恹抹了把眼泪, 为这等人落泪属实不值:“既然情深如此, 又何必遮遮掩掩,不妨敬告天下。你那位放在心尖尖上的帘之郎君, 你便真舍得他不见天日,在这种地方过活?南风苑,名节先不论, 保不齐何日得罪权贵,丢了性命都是轻的……”


    帘之攥了攥拳,终于出声道:“这位女郎,我与七郎不对,不该瞒着你。不过七郎如今仕途上容不得污点,还请女郎高抬贵手,要打要罚,帘之听凭发落。”


    说罢便走到俞七郎前头,长长一揖。俞七郎慌忙扶起他,心疼地瞧着人。


    “你胡说什么,此生与你相知,已是平生大幸,如何会是什么污点呢。”俞七郎小意哄着人,又抬眸去看乔恹,眼中皆是不加遮掩的厌恶,“此事是我一人决意瞒着你,与帘之无关。你心中有怨,只管冲着我来,不要伤及无辜。”


    乔恹怔怔笑出了声,他帘之是清高孤傲的莲,她乔恹便是恶毒无比的女子,着实引人发笑。


    “难为你这些日子同我相处了。我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做不出什么棒打鸳鸯的事。我只一件事。”乔恹鼓起勇气朝前走了两步,“退婚的事,无论如何对女子名节不好,即算你当真行迹不端,说出去吃亏的也不过是我。我要你不论如何,保我名节无损,还把这桩婚事退了。”


    同令人恶心的事纠缠,不如及早抽身。既然前因后果知道得一清二楚,也就没必要继续做那个傻子。乔恹大有剜肉之痛,却还是在此等情况下做了最好的打算。


    “其他的,我一概不要。”


    退婚容易,不过是把生辰贴再换过来就是,不过乔恹说得对,凡退婚一事,即便是女方提议,外头也难免对着女子议论纷纷。要想在退婚时保全乔恹的名声,除非他俞七郎所为当真令人不齿,才能让人生出对乔恹的怜惜来,从而不再揪着退婚这一事。


    俞七郎略一思忖,捏了捏帘之的手。这些日子他同女子往来,从心底生出厌恶,更不必提日后传宗接代一事。今日既被逼到了这个地步上,大不了拼着前程不要,也要光明正大地牵着帘之的手。


    如此想着,他开口道:“好,我应了,先前的事就当我对不住你,你我之事就此揭过。”


    “不可!”


    帘之匆忙间喊了声,满面急切:“七郎,你如今仕途正顺,不可旁生差错。”说着,他又甩开俞七郎的手,几步跨到乔恹面前,说得越发上头,“女郎,帘之求您。先前的事是帘之与七郎不对,这婚事不能作罢,您放心,帘之会离开长安,再也不见七郎。没有人会打扰你们.……”


    他越靠越近,身上带着南风苑里独有的熏香,落在乔恹这里,全都成了令人反胃的东西。


    乔恹觉得头晕得很,心中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恶心。她下意识一巴掌落在帘之颊上,而后一把推开他,抬手撑在车壁上呕了起来。


    “帘之。”


    帘之虽是男子,却被调教得娇弱万分,只被乔恹轻轻一推,便下意识退了一步,捂着脸不声不响,引得俞七郎万分心疼,忙上前把人抱在了怀里。


    俞七郎本便厌恶女子,见着乔恹如此情形,只当她口中说得都是假话,到底还是怨恨帘之,甚至还敢出手打他。


    当即便生了怒气,上前捏住乔恹的手腕,逼迫着人望向自己:“还以为你是何等大度之人,也不过如此,你怎敢伤他!”


    话音未落,他便抬了另一只手,男子硕大的手掌若是落下,怕是要留下重重的一个红印。


    身边婢子甚至来不及反应,尖叫一声愣在原地,只能看着那巴掌狠狠落下。


    甚至连乔恹自己都闭上了眼,却不想预料中的巴掌并没有落下,反而传来一声咔哒。乔恹慢慢睁开眼,只见俞七郎变了脸色,身边站着个为她出头的人。


    秦稚只拿两指捏住俞七郎的手腕关节处,便制约得他无法再动,嘴里轻描淡写地护着短:“倒是不知道厌厌做了什么,值得俞郎君如此?”


    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话,配上她一身黑衣大刀,却引得人不自主害怕。尤其是那双眼,瞪圆着像极了黑猫,在夜里索命。


    秦稚只是气愤得很,若非她今日走了这条路,听着说话声有些像乔恹过来看一眼,怕不是乔恹真要吃了这苦头。


    “俞郎君今时不同往日,倒也不该做出此等事来。莫不是欺崔家无人?”


    跟着崔浔混久了,秦稚心里的底气又足了起来,不时又会像从前的蜀中小霸王,说什么做什么不顾及许多。


    他俞家如今依附金家,声名显赫起来,可又如何,崔家的门楣可也不是什么随意能欺负的。


    乔恹见着秦稚,委屈巴巴地喊了声:“嘤嘤姐姐。”


    “俞郎君怎么不说话呢?”秦稚愤愤甩下他的手,走到乔恹面前,把人拦在自己身后,双手抱胸,直勾勾盯着帘之,“既如此,不如请俞夫人和崔夫人一同听一听。为免片面之词有失偏颇,我看这位郎君也一同前往吧。是非对错,说个清楚,也好明白明白,这一巴掌究竟该不该落。”


    听她提及帘之,俞七郎才终于冷冷开口:“这位女郎似乎是崔府的客人?此事乃家事,不劳女郎费心。”


    秦稚压下去的脾气又起来不少,要不是前因后果没搞明白,就他这等欠揍的模样,只怕自己早就拔刀了。她敛了笑意,毫不在意道:“前后都错。我不是崔府的客人,崔浔没有告诉你吗?你与厌厌什么关系,我便同他什么关系。既然如此,厌厌的事我自然能管。何况我没记错的话,厌厌还没过门吧,这算得上什么家事?”


    俞七郎一时竟无言以对,只是愣愣搂着帘之。


    “郎君想过没有,今日若是崔浔撞见,以他的脾气,你这只手还想不想要了?”秦稚刻意夸大两句吓吓他,不过按照崔浔的做法,不会像她这般,只会就地寻块石子,打伤打残听天由命,“按理这巴掌没落下,倒也不该追究多少。不过我看郎君是个读过书的,应该是个知礼之人,不消其他,同厌厌赔礼道歉还是使得的吧。”


    俞七郎无甚反应,还是帘之拉了拉他的衣襟,才叫他皱着眉头,对着乔恹一揖,难得地挤出一句抱歉来。他不是怕了秦稚,只是秦稚的话不错,这事若是落在崔浔耳里,怕是不要了他的命都算轻的。


    乔恹连看都不愿意再看他一眼,道:“你答应的事,别忘了,我不愿意烂着,越快越好。”说罢,她又拉拉秦稚的手,“姐姐我们走吧。”


    “好。”


    秦稚半搂着她坐回车上,又贴心地把车帘放下,把里外严严实实地隔了开来。背一挺,让她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肩头。


    “下次遇到人想动手就跑,傻乎乎站着等什么呢。”


    乔恹闭着眼,轻声道:“姐姐,你说人怎么能如此会装。我此前只觉得他有些老实木讷,不过才学好,又洁身自好,从不出入烟花之地,原来,竟是如此。他们两个越是情深,越是显得我同个傻子一般。”


    秦稚握住她的手,嗤了一声:“人活着,总要装一装的,不然怎么骗过别人,骗过自己。”


    “我看着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就觉得恶心,男人和男人,怎么可以……”乔恹忍不住作呕,可又什么都呕不出来,“即便如此,他也不该拿我当傻子,把我充作一个哄骗世人的工具。我真的忍不住想撕下他脸上那张皮,让所有人看看内里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所以我逼他,我不想让这件事就这么烂着过去,我要让他在阳光底下被人戳着脊梁骨,才能知道我有多难受.……”


    秦稚不说话,只听她静静倾诉着。


    “帘之,帘之,原来他也会有如此柔情的一面,我偏偏要让他知道,受人非议是如何的滋味,我要看着他们走向万劫不复……姐姐,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残忍?”


    残忍吗?

    算不上。


    秦稚摇摇头,伸手拍拍她的背:“说真话算什么残忍?敢做就要敢当,这些都是他们的选择。没关系的厌厌,这一个不好,就再换一个,总有如意的那一个。”


    乔恹难得地轻笑了一声:“好。真羡慕姐姐,有浔表哥。”


    崔浔的确是天下第一如意的人,秦稚如此想着,嘴角微微扬了扬,安慰她道:“你也会有那么个人的。”


    *

    自那日从南风苑回来后,乔恹便病了,医师看不出来什么名堂,只说有心结。


    秦稚明白,那夜的事在她心里大约要许久才过得去。


    这一病,崔夫人为了解所谓的心结,把当夜陪着回来的秦稚留在府里。自然而然,崔浔也赖着不肯走。


    这日,秦稚正陪着乔恹在院里晒太阳,逗着崔夫人新得来的狸花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刚从外头回来的崔浔则坐在一边翻阅书册,时而皱着眉头想些事,时而又抬眸看看秦稚,倒也算和乐得很。


    然而不过片刻,便有婢子跑来,凑在崔浔身边耳语几句。


    崔浔皱皱眉,走到秦稚身边,半蹲下来,正色道:“俞夫人来了,母亲想瞒着你,我觉得你还是该晓得。我想她此来应当是商议退亲之事,我去看看。你不必怕,此事俞家做得不好,我不会让你吃亏。”


    乔恹点点头:“谢谢表哥。”


    崔浔望了眼秦稚,大步往前厅去。若非乔恹白着一张脸求他,只怕俞七郎早该挨他与嘤嘤的一顿打了,连同那个叫什么帘之的一起,当真是给他们脸了。


    俞家今日最好妥妥帖帖把婚事退了,否则此事便是闹到陛下面前,他也要讨个公道。崔浔铁青着一张脸到了前厅,见过母亲之后便在下首坐好。


    俞夫人此来,没有先前那般倨傲,满面疲惫,连茶都来不及喝,拉着崔夫人道:“听闻恹恹病着,我这心里记挂得很。前几日家中出事,忙了些日子,今日才得空,便想来瞧瞧她。那是上好的参,给孩子补补身子。”


    崔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家里的孩子做出这等事,如今又何必装出一副关切的模样来呢。只是不做声地收回自己的衣袖,勉强道:“这几日天寒,染了些风寒罢了。崔夫人今日来,可带了生辰贴来?”


    俞夫人递去一个眼神,身边的婢子便捧着匣子退了出去:“说什么生辰贴,孩子们打闹也是常事,哪就闹得如此大了。我家的七郎你也知晓,最是敦厚不过,此番被人迷了眼,已被他父亲好生责罚过,如今也知错了,整日念着恹恹。婚事是大事,为着这等小事来回翻腾,属实不妥。”


    崔浔想过俞家厚颜无耻,退婚之事上或许会有别的差错,倒是没想过他们竟无耻到如此地步,不肯退婚不说,还把此等事推脱为小事。


    他一时恼了,开口道:“俞夫人,崔浔倒是有几句话想说。俞七郎与帘之的事,我已查过,三年前便有此事,却被俞家刻意压了下去。此事也怪我不察,不过敢问俞夫人,何不及早言明,岂非有骗婚之嫌?再则,恹恹撞破此事,也该是俞七郎理亏,怎么还敢对着恹恹动手?其三,经此一遭,俞七郎怕是对恹恹厌恶至极,婚事继续,是想让恹恹受尽冷眼吗?”


    若非他后来动用关系查了查,倒也不知俞七郎与帘之的故事如此冗长烦腻。向来男子皆爱救风尘,只不过俞七郎救的风尘,是个同为男儿郎的帘之罢了。一来二去生了情,家里人不肯,两人偷偷奔逃,又被擒了回来。帘之被秘密送往他处,费尽千辛万苦才得还长安,两人就这么秘密来往了许久。


    这样的人是信不得的。崔浔一早便做了打算,这桩婚事要不得。


    俞夫人没想到被崔浔如此说了一通,脸上一时好看得很,攥着手里的帕子开口:“崔直指说得哪里话,怎么便是骗婚了。我儿心善,救了条毒蛇,帘之贪慕俞家权势,一次不成便有第二次。这样的人是不该留着的,如今人也被关起来了,只等恹恹一句话,如何发落都听她的。这事要说,我儿不过是一时恻隐,险些毁了自己的好姻缘,如今他也知悔了,只会感念恹恹,何来厌弃呢。”


    “夫人的意思是,这婚事不退?”


    俞夫人斩钉截铁道:“自然不退,如今连金相都时常问一句,何时喝一杯我儿喜酒,岂能为着微末小人毁了。”


    俞家自以为依附金家,崔家便是高攀,应当与他们一般,想及早成了这桩婚事。然而俞夫人没想到的是,崔家无一人是攀附权势的人。


    尤其是护短的崔夫人,此刻开了口:“我觉得,这桩婚事还是算了吧。他们两个无意,强凑在一起也是无用,不妨好聚好散。”


    崔浔跟着搭腔:“母亲说得是。夫人不必顾虑,金相那边,崔浔自会前往解释。若是金相执意要喝这杯喜酒,崔浔也只能同陛下求个恩典,为俞七郎另择良配。母亲也是急了些,恹恹年岁还小,还能留上几年。”


    “你们.……”


    崔浔全然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不过恹恹名节要紧,还需崔家上门退亲。这几日得闲,崔浔身为兄长,必登门造访,取回恹恹生辰贴。崔浔尚有些公务,尚能顺路送一送夫人。”


    俞夫人碰了一鼻子灰,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崔浔招来的婢子左右架着请出了厅堂,直往门边带。


    途经门边时,崔浔无意间瞥到猫在墙根的两个身影,其中一个怀里抱着猫,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崔浔侧身挡了挡,免得被俞夫人看到,届时多生麻烦。


    那边生麻烦的秦稚与乔恹蹲着,看着俞夫人脸上的神色,交换过一个眼神。


    方才厅中的话她们听得清清楚楚,崔浔半步不肯退的模样着实引她们鼓掌叫好,每一句都精准踏在俞夫人的死穴之上。


    秦稚手里挠着猫,小声道:“你看,崔浔不会让你吃亏的。安安心心把病养好,你和俞家的荒唐事也就结束了。”


    乔恹忍不住低低哭了出来,趴在秦稚肩头断断续续道:“姐姐,我不嫁了,我永远跟着你们好不好。”


    “养着你倒是好,不过万一你遇上了当真喜欢的,怕是拦都拦不住。”


    *

    若能早早知晓,秦稚断不会让乔恹病一好便出去走走看看,这一走一看,险些让乔恹再度陷入梦魇之中。


    长安城中不知何时悄然兴起一种传言,虽不曾点名道姓,却依旧能听出是乔恹与俞七郎的事。


    俞七郎的事被说得七七八八不算,还编排出乔恹的风月事来。但凡说起乔恹前往南风苑的理由,竟总有人讳莫如深道,乔家女郎也是风月之地的常客,只不过那日不凑巧,未婚夫妻碰了正着。如此一来,听众皆感叹一句,都是浪荡之人,乔恹倒也不必扮出什么吃了亏的样子,不如正好凑成一对,免得祸害他人。


    不巧的是,这些话被乔恹听了个正着。


    乔恹几乎哭了一整日,闭门不见人。秦稚敲了几次门,灰溜溜地去寻了崔浔。


    “这话到底是何人传出来的,当真是不像话!”


    崔浔眉间紧蹙,拉着她坐下:“我若说是俞家传出来的,你信不信?”


    他的人查过了,此等流言源头确实来自俞家,也不知他们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还是无论如何都要促成这一桩婚事,竟使出此等手段来。


    秦稚一愣,随即冷笑一声:“为了逼厌厌嫁过去,这手段是不是太不要脸了些。我听了,他们把帘之说成是女子,如今外头谁不说一句厌厌放荡善妒。早知道是这个样子,我那夜里就该把人打了,虽没什么用,至少解气得很。”


    “如今也来得及。”崔浔紧了紧手里的拳头,凑近道,“他昨日又去南风苑寻帘之,我偷摸打过一顿了。都打在腰腹的位置,面上看不出来。本身便做的亏心事,料他也不敢报官。”


    秦稚错愕地望向他,不愧是他,下手真快,还把什么都算计好了,追究也追究不到他头上来,属实是个人才。不过就是可惜了,她没能亲手给上一拳。


    崔浔补充一句:“为免你遗憾,我用了你自创的拳法打的。”


    有了那么些微末的参与感,似乎没有那么可惜了。


    “不过如此一来,恹恹的名声便彻底毁了,长安城里的人家,怕是少有人愿意了。”


    秦稚也有些无奈,惹上俞家这么户人家,属实倒了八辈子霉。可把乔恹嫁过去,又是硬生生逼着她往绝路上走。


    两难的境地,秦稚长长叹了口气。


    “永昌公主的事还不知道如何办呢,又出了恹恹的事,真是头疼。”她趴在桌上,烦闷地抓了抓自己的发尾,“我过往十几年都没遇到过一件这样的事,如今都凑在一起了,想想都觉着烦。”


    崔浔摸摸她的头,往她嘴边递去一粒姜糖,被人一张嘴含了过去,才慢慢开口:“我明日去把恹恹的婚事退了。俞家既然想说,那我也不在意把那日的情形说上一遍,看看是他俞家脸皮厚,还是我这故事说得好。至于殿下那边,过几日或许会有法子,且再等一等。”


    两人正说着,门边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叩声,伴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表哥,我可不可以进去。”


    崔浔与秦稚对视一眼,是乔恹的声音,难道是想通了?


    崔浔起身拉开了门,只见乔恹肿着一双眼,端着一盅鸡汤,呆呆站在门边。


    “姨母炖了鸡汤,我给表哥送一份过来。”乔恹哑着嗓子说话,却在瞥见身后的秦稚时忽然愣住,许久才开口,“.……我不知道姐姐也在,我再去端一盅过来。”


    秦稚直起身子,连连摆手:“不用,我夜里不喝这些,你先进来再说。”


    崔浔把人迎了进来,三个人围坐桌前,面前摆着一盅冒着热气的鸡汤。


    “我想来谢谢表哥,为了我的事前后奔走。是我不懂事,惹出这么多,让姐姐和表哥烦心了。”


    秦稚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说不上哪里不妥,只是习惯性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别人做错的事难道还要你来受罚,没有这个道理。”


    乔恹抿了抿唇,眉头从头至尾不肯舒展开来。


    实不相瞒,那样的流言对她而言是毁灭性的,换句话而言,除非远嫁,不然再无好人家愿意她进门。


    她哭了一日,依旧没有想明白,只是不久前,有人敲了她的窗子,留下薄薄一张字条,替她指了一条所谓的明路。


    ——与其远嫁,不如为崔浔妾。


    不知何人留下的字条,却切切实实让乔恹心头一跳,故而才有了眼下这一趟。


    “求表哥收留。”乔恹突然跪下,哑着声音说着在场三人都不舒服的话,“这样的事出来,恹恹名节尽毁。求表哥……”


    她咬咬嘴唇,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求表哥纳恹恹为妾。”


    秦稚愣怔,一时竟不知说什么,还是崔浔怕她多想,赶忙回身看着她,解释道:“我不会的,你相信我。”


    乔恹接着道:“我知道表哥喜欢姐姐,我只求一座小院,让我可以躲着,我不会跟姐姐争的,我没有别的出路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浑话吗!”崔浔气极,险些连鸡汤都洒了,匆忙起身,退开几步,躲在秦稚身后。


    秦稚被夹在中间,只觉得越发头疼了,面前是流着泪的乔恹,身后是避如蛇蝎的崔浔。这都是些什么糊涂事,怎么尽往她身上靠。


    “恹恹啊,不是只有这一条路的。”


    乔恹固执己见道:“还有的路,或是死,或是去庵里做姑子。我前几日问姐姐,这一生都留在姐姐身边如何,姐姐是如何回答我的?养着我自然可以,姐姐,我都到了这般地步,不会有别的念头的,只是想让姐姐和表哥院中养着一个我。姐姐答应过的事,难道就这么不作数了吗?”


    谁知道你是这么个想法。


    秦稚揉了揉头,回头看看崔浔,彼此都在脸上看出了手足无措。她想了想,这种事她向来不擅长处理,索性都推给崔浔去办。


    如此想着,便从凳上站了起来,装作犯困的模样往外走:“我困了,先回去睡了,你们聊。”


    临走倒是没有关门,拐了个弯,自去树下坐着。


    要说乔恹的话对她并无半点触动倒也不然,毕竟有人求着自己的喜欢的人纳妾,除非是傻子,否则都不会有太好的感受。


    可偏偏乔恹说这些话又是因着受了打击,她甚至不知该如何辩驳,只能把这些烦闷憋在心里头,说出来又显得矫情。


    越是坐着,便越是烦躁,秦稚一时恼怒,借着矮墙上了房顶,两条腿挂下来,在半空里一荡一荡。


    “也不怕摔下去?”


    身后传来那个欠揍的声音,秦稚连头都没有回,便听出是季殊那个惹人厌的狗东西。


    此刻浑身懒洋洋的,连跟他动手都没劲,秦稚任由那狗东西在自己身边坐下,学着她的样子晃荡着腿。


    “心情不好,让我猜一猜。”季殊笑道,“喜欢的人要被抢走咯,难怪心情不好。不如换一个?”


    秦稚看着在自己面前晃荡的人,只觉得这张脸真缺了她两拳。她哼了一声,抬头望月。


    季殊慢慢躺了下来:“看月亮有什么用,不如求我,你烦什么,我帮你解决什么。”


    “闭嘴吧,狗东西。”


    季殊一乐,怎么就是狗东西了,他这等风流倜傥,怎么也不该是狗东西吧:“不就是那姓俞的嘛,要我说,打一顿算什么,不如彻底一点,让他男人都做不成。”


    秦稚白了他一眼,骂他是狗还真是委屈了狗。


    “得了,明明心里烦得很,还要装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季殊凑近一些,“说老实话,你就不怕下面出点什么事?你不后悔?”


    秦稚陡然伸手掐在他脖子上,长发从肩侧披散下来,莹莹眸子在夜色里比星子还亮。


    “你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烦。你自以为什么都知道吗?我和你很熟吗,你信不信我擒了你,正好为我阿爹的事洗个清白。”


    季殊一耸肩,无所谓道:“我本来就什么都知道啊,你看我有说错过吗?好像没有吧。秦稚,你有没有想过,很多时候不能依靠所谓的王法。你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个人委屈,别傻了,多的是比你惨的人,你看,我就是一个。”


    秦稚手上加了些力道,所有的烦闷都宣泄在此处。


    “你惨不惨,于我何干。”


    季殊嗤笑一声:“我偏要说给你听。”他慢慢解开一向绑在左手上的黑带子,露出一小截多余的六指来,在她面前一晃,“我是个怪胎,从出生时就是,老子偏就要它跟老子一辈子。我阿爹是姜方尽军中斥候,比你爹差一些,不过也不错。比起来,我阿娘就差得多了。我阿娘,是突厥人,生活在两国交界处的突厥人。”


    他收回手,慢悠悠道来:“所以我天生就是个怪胎,当初姜方尽坑杀的俘虏里,就有我阿娘和她的亲人,手无寸铁的百姓,就被他这么坑杀殆尽。而我那个阿爹,不敢说出与突厥人有染的事实,甚至继续上阵杀敌,最后死在突厥人手里。你看,我不比你好到哪里去,甚至我连说都无处去说。他姜方尽可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啊,谁会在意这些呢。”


    秦稚收回了手,并非为他身世所感,只是觉得无甚意义。阿爹的事也十分明了,并非无实证,只是有人不愿意让还这个清白罢了。抓了季殊又能怎么样,该不明了的事依旧不会明了。


    季殊却猛地扯了她一把,带着人在自己身侧躺下:“怎么样,还烦不烦了?我听人说心烦的时候,听听别人的惨状会好过点。”


    秦稚哑然,这狗东西什么时候还学了这些。


    “打几个人会更好过一些。”


    她一拳落在季殊腹部,引得人叫出声来。


    季殊捂着肚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他娘的有病啊!”


    “嗯。”秦稚没再理会他,只是躺着看满天星子。不得不说,这一拳打出去,确实好过不少。


    季殊见她没了反应,又乖乖躺下:“给你的药验过了?”


    “没有。”


    “没有最好,我在里面放了鹤顶红,毒死你。”


    秦稚突然咧嘴笑了笑:“季殊,崔浔出来了,你猜他看到你会不会要了你的命。”


    季殊一愣,慌忙直起身子往下一望。果不其然,崔浔的身影出现在院中,四下环顾着找秦稚。


    “不陪你玩了。”


    崔浔可不是善茬,他有闲心陪秦稚玩,却没这个心思和崔浔打交道。季殊从檐上一跃而起,赶在崔浔抬头之前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你坐那么高做什么,小心摔下来。”


    秦稚把双手叠到脑后:“看月亮啊。”


    崔浔没说什么,只是跟着上了房顶,小心翼翼窥探过秦稚的脸色,才在一边正要坐下。


    “你。”


    秦稚只吐出一个字,崔浔却被唬得不敢坐了,半蹲着不知如何是好。


    “你这是上来练功了?”秦稚看着他的模样,将坐不坐的模样滑稽极了,面上还带着些惧色。


    崔浔草草结束里头的谈话往这里来,生怕秦稚生了气,此刻回应着扎了个马步,附和道:“听说日月精华于练功有益,我也来试一试。”


    满嘴胡说八道,也不知道哄骗过多少人。秦稚瞥他一眼,慢慢挪了些过来:“我这样同你说话脖子疼,明日再练功吧,现在坐着说说话。”


    崔浔循着台阶也就下了,在季殊躺过的位置躺下,侧头望向看着月亮的秦稚:“乔恹是这些日子事多,才想岔了,我会让母亲尽快再为她寻户人家的。我明日去帮她把婚事退了,我们便回去吧。”


    他一连串地讲着,生怕秦稚有一个不信。


    秦稚只是笑着,月色洒在她脸上,那是崔浔见过最美的月色:“如果今天有人同我提亲,你会怀疑我吗?”


    “自然不会。”崔浔毫不犹豫,“但我不会让那人好过。”


    “那不就成了,我怎么会不信你呢?我只是有些烦,坐在这里看看月亮而已。”秦稚很理所当然,甚至有些自吹自擂道,“毕竟我这样的,你再去哪里寻第二个?”


    既没成心结,崔浔也放心许多,捧着她道:“是啊,所以你可千万别离开我,不然我再去哪里找一个嘤嘤呢。我以前总在想,这世上的景色多好,可惜没有你与我同赏,如今却没有这样的遗憾了。”


    秦稚忽然回头,正对上崔浔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原来他不是在看月亮吗?


    崔浔双目灼灼:“不过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为免有人生出想法,我们及早成婚吧。”


    他从怀中掏出一袋子香囊,塞到秦稚手里。


    秦稚鼻子灵,隐隐闻到了些味道:“花椒?”


    “嗯。”崔浔点点头,“是花椒,视尔如荍,贻我握椒。当初没收到的,如今都该补给你。嘤嘤,我从始至终都欠着你一句,我欢喜你,从幼时开始,到你我白发苍苍,子孙满堂。”


    他突然对着月亮大声喊了句:“我都欢喜你,此生此世,崔浔只欢喜秦稚一人!”


    这样的郑重其事,也不知花椒在怀里藏了多久,带着他身上的气味。秦稚把香囊好生塞到怀中,回头道:“我也是。”


    笑弯的一双眼里,只崔浔一人,再无其他。


    崔浔猛地凑近过来,温热的气息洒在发顶,虔诚而笃深的一个吻落在额头,仿佛是世间再圣洁不过的事。


    而后他低下头,与侧过身的秦稚抵着额头,鼻尖轻轻触着,不必再多言什么。


    秦稚慢慢闭上了眼,只觉得置身月色旖旎的梦中,终此一生都不愿再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