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21 18:38      字数:4906
    不过灵台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好上。


    漆黑一片里, 灵台之上灯火通明,时而有细碎的哔啵声响起。秦稚隐在树后,眯眯眼抬头, 看守之人不少,还好及时退了出来, 否则怕是要被刀削成肉泥。


    她一把扯下覆在脸上的黑巾,随手揣在腰后, 抱臂靠着树思索。


    已然过了四日, 太子殿下那边除了受顿训斥, 便是被责令不得靠近灵台,看守之人增了一倍。如此一来,兰豫那边越发心急, 每每见着去探视的崔浔,总拿痛彻心扉的眼神看他,已至崔浔好几日不敢再去。


    为此,秦稚才出此下策,拿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瞒着崔浔夜探灵台。


    “真难。”


    她轻声吐出一句, 挠了挠后颈,果然还是失了策, 派来守着的人各个功夫卓绝, 连只苍蝇都不放进去。


    然而下一刻, 她又不自觉皱起眉头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邪祟,可以让萧崇提防到如此地步, 连素来最疼爱的女儿都不管不顾囚禁于此。越是如此,永昌公主的处境便越不乐观。


    秦稚是知道羊桑止这个人的,坑蒙拐骗的本事有一手, 加之被永昌送入大理寺,险些丢了性命。这样的人最是可怕,心理阴暗起来,能折磨得人生不如死。


    还得及早设法见永昌一面。


    她如此想着,小心回望一眼,低低叹着口气,不动声色地离了开去。趁着夜色,她走了条惯常走的路。


    这条路上,半是安静漆黑,半是热闹通明,不过是因着开着条花街,温柔乡里哪还有什么昼夜。


    *

    大周素有宵禁,独独在此处是不在内的。温柔乡,销金窟,夜色里的温柔小意,缠绵缱绻,一直从河对岸飘散开去。


    连夜风里都是甜腻的脂粉气。


    抬头不见月的日子,连星子都甚少,直看得人心里紧张。


    花街后头的窄巷里幽幽停下一架马车,帘幕在风里动了动,很快被人从里头一把扯紧,生怕露出什么来。


    “女郎,还是回去吧.……这里不大好.……”


    “让人把东西送进去,我们就走。”


    两个低低怯怯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纵使被风一吹就散,同这里还是有些格格不入。


    抬头一瞧,此地是一处风月地的后门,除了倒夜香的人,很少有人从这里进出。来寻欢作乐的,大张旗鼓从正门入,其中并无女客。


    虽无人来往,牌面倒是很足,可见日进斗金,也不在意往后门按个牌匾,大大写着“南风苑”几个字,高调得很。


    说起南风苑,做派同这块牌匾也相近,绝不低调三分,已致长安城人多多少少都晓得这地儿。同是做皮肉生意的,南风苑与其他几个也是有些不同。


    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情,却也不免有人偏好龙阳之风,南风苑便是专为此而生。里头没有貌美如花的女子,挂牌迎客的皆是面容姣好的小倌,会的也不少,不乏达官贵人来此处消遣。


    车里许久没有动静,车夫不免有些心急,回身恭敬问道:“女郎,不如回去吧,这等地方属实不该女郎来,若是让夫人晓得了,怕是不大好。”


    半晌,才从车里伸出一只手来,掀起些微车帘,露出来的恰是乔恹的脸。


    她把一枚坠子递了出去,咬咬唇瓣,吩咐道:“你托人去问问,若是俞家七郎在此处,便把这东西送还回去。若是不在.……若是不在便算了。别说是我,就说是你路上捡的。”


    “嗳。”


    车夫应声,把用来赶马的鞭子递了进去,好让她们在此地做个防身之用,自己则打算设法从后门进去打听一番。


    乔恹说完这些话,一时有些无力,靠在车壁上,来回搓着手。


    今日会出现在此处,说来也是巧合。


    年后这几日,表哥与她的嘤嘤姐姐忙得很,整日不见人,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她去送过两次糕点,甚至来不及说几句话便被他们请了出来,紧闭门窗商量着事。百无聊赖里,俞七郎遣人来约她,定在今日一同出游。


    已是未婚男女,崔夫人只是遣了人跟着,也没多说什么。乔恹跟着俞七郎玩了一整日,虽说两人间尚有些陌生,不过还算愉快,赶在日头落山前,俞七郎把她送回了崔府,便又急急忙忙走了。


    回到府里,乔恹才发觉俞七郎的坠子留在了她这里,想着人还未走远,便赶着出来追了。没成想,俞七郎的车驾一拐弯,径直入了花街,乔恹想叫住他的心思一时也顿在心中。都说俞七郎为人正派,并无流连花丛的习惯,堪称是良配,可今日却是头也不回地来了花街,一时倒让乔恹有些猝不及防。


    花街戌时方热闹起来,他们来时并无甚人,两架马车一前一后倒也不引人注目。乔恹眼看着俞七郎从车里出来,小心翼翼地叩开南风苑的门,进去时还左顾右盼许久。乔恹躲在后头,眼眶里的泪都快忍不住了,偏偏还是想着回护一二,躲到这后头来。


    从寂静无声等到热闹非凡,乔恹终于还是想明白,她这样的身世,这桩婚事是顶好的,容不得不成,只要俞七郎看到坠子,肯从里头出来,她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然而世事总能证明,比之你所想的,它尚能更差。


    车夫方抬起手,还未来得及叩门,便听得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清润的声音响起:“七郎,我的琴你可替我好生收着?”


    随即,乔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跟着响起:“自然,日日都叫人擦着,你等等见了便知晓.……”


    声音戛然而止,应当是俞七郎见到了一脸尴尬的车夫,擎着手里的玉坠,进退两难,却还是照着吩咐把乔恹的话说了一遍。


    很快,俞七郎轻笑一声,把坠子接了过去,除却一句多谢,并未多言,只是牵着青衣小倌的手,如常往外走。


    途径乔恹车马时,他也未曾停下脚步,只是一垂眸,又将“多谢”两个字复述一遍。


    乔恹坐在马车里,瞪圆了眼,泪珠子啪嗒落在衣裙上,这件白日还被他夸过好看的衣裙。


    这两个多谢究竟是谢什么呢?谢她不厌其烦地来送坠子?还是谢她愿意装聋作哑,不去拆穿这件令人生恶的事?

    “谢什么呢?”乔恹伸手掀起帘子,明知眼前的场景会让她彻底崩溃,却还是想要亲眼见到这一切。


    面前两个人一青一白,宽大的衣袖下双手交叠,像极了在湖中翻腾的柳叶。而她,便是那个不管不顾往湖中丢石子的捣蛋孩童。


    她又重复一遍:“谢什么呢?我不过是来送个坠子罢了,也不必你连着说上两句多谢。此处本不该我来,不过你在,我来一来应当也算不上太过出格的事。也只我来了,才能知道此间还有如此多的风景。”


    这话说着,那青衣小倌有些受不住,想着挣脱俞七郎的手。乔恹明明白白看见,俞七郎又回握住了他的手,攥紧着不肯放。


    这便愈发显得她多余起来。


    乔恹想得明白,她可以对过往事既往不咎,但不代表可以容忍这种事继续发生。


    她扯扯嘴角,同俞七郎道:“我不会说的,不过今日是我看见,之后若是不巧被俞夫人瞧见,想来我也无法。便到今日为止吧,这位.……郎君,设法替他寻个好的生计,这里……以后还是算了。”


    乔恹觉得她说得也不算过分,至少还顾全了俞七郎他们的脸面。


    谁知俞七郎不识好歹,誓将情深不寿这件事做到极致。


    他把人护在身后,直截了当道:“你不必如此说话,既被你撞见了,我也不妨同你说实话。”


    往日说话,俞七郎都是一副谦恭的模样,与今日这般决绝全然不同。


    “我与帘之相识于微时,自也许下白头之约,我二人不会断。自然,我会娶你过门,且日后只你一位夫人,不会再有妾室。名分、财富、地位都是你的,没有人会和你抢,帘之永远不会入俞府。”


    他越是说着,乔恹越是觉得恶心,不自觉退后两步。


    “你放心,既然娶了你,我自当与你相敬如宾,只是情爱,我做不到。”他一顿,望向身后的帘之,眼中铺满柔情,“你若是觉得不忿,想去同母亲说,也随你。左右我不过与帘之再跑一次,天长海阔,总有我二人容身之所。”


    他自以为的深情几许,却要另一个女子来为此付出终身做遮掩,再是恶心不过。


    乔恹从来没想过会是此等情形,却还是强撑着,问道:“你既与他情投意合,又为何来招惹我?”


    “为了母亲。”俞七郎不假思索道,“我不成家,母亲便一日不肯放过自己,不肯放过帘之,为了母亲,也为了帘之,我不得不行此下策。我本以为只要做得好些,便能瞒天过海,可这些日子奉母命与你接触,只让我觉着心神俱疲。今日被你撞见了也好,至少我不必再终日惴惴,畏惧如何与你相处。”


    接着,他又补充道:“只要你愿意,俞家的夫人只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