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20-2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17 18:36      字数:21737
    屋内气氛冷过华东岁末的穿堂风。


    2005年的最后一天。


    李淼淼再一次拿起方才她掷在桌上的那张来年预算表,据理力争道:“鹤姐,这预算怎么样看都不合理,不说能做好快歌的制作人难请,做舞曲,mv成本也比抒情歌要高,舞的部分,要请团队编,要请老师教,还要请伴舞……”


    “所以呢?你觉得哪里不合理?”朱鹤稍稍提高音调,不容拒绝地打断了她,“是太少?那你可以做一份明细表给我,告诉我你哪里需要花钱,需要花多少?你只是看到一个数字,就跟我谈不合理?”


    新一年度预算表里,列为热爱文化自主发行的专辑一共有三张,一张十强合辑,一张冠军首专,一张亚军首专。


    李淼淼压着性子,“陈葭的首专*制作预算,是思人的三倍还多。要谈合理,我还想问问鹤姐,陈葭的首专哪里需要花钱,需要花多少,能比思人的多花出三倍?”


    “怎么?你还愁我花不完?钱多有钱多的制作法,钱少有钱少的制作法。你以为这是我自己拿计算器按几下随便决定的?杜思人就算不是我亲自经手,那也是我名下的艺人,我为什么要厚此薄彼啊?自主发行,你以为是什么香饽饽?热爱以前做过半张专辑吗?这次公司之所以决定把三张最重要的专辑抓到自己手里来做,就是要一炮打响,在唱片业打出名声来。你要让我来做主,我宁愿找那些大唱片公司联合发行,或是全权交给他们做,可惜我跟你一样,也是被做主的人,公司的决定下来,我不得不从。与其做出两张同样平平无奇的专辑,不如先保一张精品,要论音乐性,杜思人能跟陈葭比吗?只保一个,换了是你,你保谁?”


    李淼淼不客气地答:“那我当然保杜思人了。我连我自己的艺人都不相信,我还做什么经纪人?”


    会议桌上的另外两位经纪人一声不吭。


    朱鹤拧起眉毛,冷笑一声,“哦,说得好啊,李经纪人,不过你不要忘了,热爱现在唯一的大经纪还是我,等你哪天翅膀硬了,可以不靠我的资源人脉替你的艺人打出一片天,你再来跟我叫嚣。”


    李淼淼不自觉地将身子往后缩了一些,“……另外,公司买的那些口水歌,陈葭不喜欢,陈葭不肯唱,就丢给思人唱,这是什么道理?这也是鹤姐你说的,不厚此薄彼吗?”


    “那,买都买了啊!”朱鹤摊开双手,一副“这叫什么问题”的可恨表情,“总不能白白浪费掉吧?何况陈葭不喜欢,不代表那些歌不好,那都是业内有名的老师,面子事大,我不给冠军唱,不给亚军唱,难道给后面的五六七八名唱?”


    李淼淼只觉得心口郁结,不再吭声了。她说不过朱鹤,朱鹤样样有理,没理也能编出理来。朱鹤说得没错,最令她被掣肘的,是她年纪轻资历浅,无资源无人脉,一腔抱负投入名利场,什么要带出新时代巨星,根本是异想天开。


    朱鹤似乎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对了,今天下午一点钟,我定好了录音室,陈葭有一首新歌,我想十强都来帮忙录一段和声。正好录完直接去演唱会现场彩排。今晚跨年场结束,巡演就告一段落了,这段日子各位都辛苦了……”


    “稍等。鹤姐。”李淼淼插嘴,“今天下午有录音,你怎么没有提前告诉我们?”


    “……现在是上午十点,我现在告诉你们,不算提前吗?过了今天,十强就没那么容易聚齐了。”


    “不行。今天下午思人有一场试镜。”


    “试镜?”朱鹤眯起眼,目露寒光。她竟听说一件全然不在她掌握之中的事情。


    “是。”


    “什么试镜?我不记得我有给她做这方面的规划。”


    “我给她做了。时代影视的戏。”


    “那部古装仙侠偶像剧?你怎么搭上的线?他们不是只要科班演员?”


    “杜思人就是科班演员。”


    “她那个科班,不提也罢。又不是什么入流的学校。这试镜去的意义不大,今天录音,我希望思人在场,她毕竟是亚军,她跟陈葭的cp粉也不少。”朱鹤低头去看自己的水晶指甲,漫不经心地转起办公椅,“你要是怕得罪时代影视,就让嘉嘉去一下吧。林嘉嘉也在你的组,我没记错吧?她形象也还不错。不过我想,人家也不缺你这么一个,你看前几个月遇见他们徐总,人家是什么态度。”


    “这怎么能替?思人学过表演,嘉嘉没有,思人做了准备,嘉嘉没有。”


    “哦,那你这算不算厚此薄彼啊?为什么只让思人准备,不让嘉嘉准备?我听说这部戏有三个女主角,你知道三个女主角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三个都是女配角。他们的男一号早就定了,要捧他们自己的新人,我可不会让我的亚军去给一个新人作配。何况明年的商演排期是什么情况?一进组就是三四个月,思人哪有那个档期?”


    李淼淼气得差点将手中的预算表揉皱。


    “就这样吧,今天先到这里。再过半小时,我还要带陈葭去做采访。”朱鹤站起身来。


    李淼淼也立刻起身。


    “再等一下,鹤姐,专辑预算的事情,我想……”


    “预算的事情就这样。你如果不服,可以去找王总,让王总再给你拨款,或是让王总帮你主持公道。拜拜,各位,录音室见。我先去财务部签年终对账单,失陪。”


    朱鹤飘然而去。


    李淼淼紧随其后夺门而出。


    她们揣着各自的心思,在走廊尽头各走一边,李淼淼走过公司前台,看见陈葭坐在窗边的待客沙发上等。陈葭穿着厚厚的翻领大衣,戴一条咖啡色羊绒围巾,整个人瑟缩着,见她来了,便抬起眼来注视着她,像在等她开口与她搭话。


    然而她一句话也没对她说,只狠狠瞪她一眼便走过她身边,扬长而去。


    徒留陈葭独自摸不着头脑。


    十分钟过后,朱鹤与另一位公司同事并肩走来,边走边聊道:“公司的法务部说了几个月了,怎么还没建立起来?我们非常需要法律援助。现在的互联网环境真是臭不可闻!那些男性论坛,有一个我告一个……”


    陈葭闻此言,垂下眸去,将下巴又往围巾里缩得深了些。


    窗外,2005年最后一天的风声呼啸。


    这风刮过华东无数平地而起的玻璃幕写字楼,刮过日益如老树般盘综错杂的车行高架,刮过在崭新城市综合体的蚕食下日渐干瘪的旧世纪百货大厦,刮过少年少女们无所畏惧的脚踝。


    ——脚踝无所畏惧,脖子可不是。


    所以,当许希男从身后将冷冰冰的手伸进林知鹊的衣领时,林知鹊倒吸一口气,转身跳将起来,伸手就去扯许希男的围巾——可惜许希男堪称全校跑得最快的女人,令她伸手抓了个空,在这件事上,她常常感到挫败。


    她骂道:“逃那么快,摔死你!”


    许希男笑嘻嘻地折返,与她并肩走在午休时分的校道上。


    “下午我们班改成两节自习了,你们呢?今晚跨年,你准备做什么去?”


    “不做什么啊。在家睡觉。”


    许希男问:“不去杜家?”


    林知鹊翻白眼:“不去。少来我这里打探消息,杜之安今晚要做什么,我可不知道。”


    许希男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初二开学的第一天,早读下课时,许希男便抱着一本杂志在教室外等她,她故作淡漠,走过去问她做什么,许希男翻开杂志,皓黑的眼眸亮晶晶的,指着内页一个小方块,问:“这是你帮我给陈葭写的信吗?”


    林知鹊仔细一瞧,果然是的,她拿许希男送她那本杂志里附赠的信纸,胡言乱语写的一封,署名“你的无敌粉丝旋风般女子许希男”。


    里边胡言乱语的内容诸如:因为受到你的鼓舞,我在校运会上连着赢下女子50米跑、200米跑、800米跑的冠军,我决定下次冲刺奥运会冠军;我也要像你一样做一个不惧世俗的女人,大胆向我的心上人表白,爱就是爱了,没在怕的!


    这封信没有赢得亲笔签名,但被选登在杂志上,底下还有杂志小编的点评:偶像的力量如此强大!


    因这封信,许希男从此在学校里得了称号:无敌旋风许希男。后来,校运会上,男同学远远地向她喊话:喂!许希男!你昨天拜葭哥了吗?今天要拿几块奥运金牌啊?你跟葭哥一样,也是男扮女装吗?当时杜之安就站在一旁,正气凛然地教训他们道:你们能给班里拿几块金牌?不如人家拿得多,就乖乖闭嘴滚蛋!


    许希男从不将这些调侃放在心上,她只觉得这是林知鹊特意帮她写的,深受感动,开学第一天便跑来找林知鹊和好。


    至于许希男到底是不是喜欢杜之安这件事,她们二人也私下合计过几次,许希男说:“我不知道,不会吧?我妈妈说小小年纪哪有什么喜不喜欢的。”林知鹊不屑地答:“你妈妈说你妈妈说,你有点主见好不好?你每天想她吗?想见到她吗?想听她说话吗?”“想啊,但我也乐意见到你,乐意听你说话啊。我要是喜欢她,我岂不是同性恋?我妈妈说这世上根本没有真正的同性恋,那是生病了。”“你妈妈才有病。”“喂!”


    14岁的心事了无定论。


    初中二年级便这样过了三个月,秋天稍纵即逝,气温日渐下降,12月31日这天,甚至跌破了零度。


    “午饭吃什么去?天这么冷,要不回去吃饭堂吧?”许希男搓着手问。


    她们走到校门口。


    林知鹊与许希男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已放学半个小时,校门口接送孩子的车辆几乎走光了,她的目光梭巡一圈,眼尖地发现了一辆停在街对面巷口的商务车。


    不等她走过去,那商务车发动起来,拐了个弯,停在她们面前。


    门打开,走下来一个又瘦又高的女子,穿一件蓬松厚实的连帽外套,戴着口罩,将鸭舌帽压得很低。


    许希男问:“谁啊?找你的?”


    林知鹊不得不承认,三个月未见,眼前这个女人确实有了几分电视上女明星的气质,这样寒气压人的深冬里,她仍看起来十分轻盈,脚步无声,半点都不笨重。


    她走近她们,许希男看清了她方才被帽檐遮住的眼睛。


    “嘘——”杜思人示意道。


    许希男慌慌张张,“没问题吗?你们要不要去车里说?”


    “没问题的,两位小同学。你们吃饭了吗?上半天课肯定累死了。”尽管戴着口罩,但她长了一对会笑的眼睛,轻易可以表达友好。


    “嗯!不过幸好下午只上自习就可以放假了!我们还没有吃饭呢。”许希男一五一十交代,“姐姐你呢?你们很忙吧?”


    林知鹊鄙视地看许希男一眼。


    “我已经吃过了,我等一下有工作。不过,”杜思人返身走回车旁,取下来三大袋麦当劳,“你们是不是不回家?请你们吃麦当劳。”


    林知鹊问:“你该不会就是特意来请我们吃麦当劳的吧?买这么多,我们又不是猪。”


    许希男倒是兴高采烈去接:“我是猪,我吃得完。”


    杜思人笑,“我又不知道你们有几个人。”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相片来,“喏,陈葭的签名照。”


    “哇!”希男眼睛都瞪直了。


    “都这么久了!我早忘了!”林知鹊接过来,转手便塞进许希男手里,“我用不上,给你好了。”


    “抱歉抱歉。是我忙过头了。”杜思人好脾气地答,又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样东西,“今晚,你们来看演唱会吧?”


    那是四张十强巡回演唱会的门票。


    许希男简直惊喜得要原地跑圈了。


    “……今晚再说吧,不知道有没有空。”


    希男立刻抢答:“我有空!”


    林知鹊瞪她。


    “对了,今晚,杜之安也会去吧?”林知鹊装作漫不经心地打听道。听此言,许希男便不再闹腾了。


    “她好像去不了。我给她妈妈打电话了,她妈妈说假期要留她在家里好好练琴,好像要考级了。”


    “噢。”


    杜家近来似乎一派惨淡,开学以来,杜之安也不再找她麻烦了,杜慎连着几个礼拜都没有登她家的门,也没有叫她去杜家吃饭,许是出了什么问题,她偶尔会听见林澜在房间里声音很低地打电话,近几次她在学校里路遇杜之安,发现往日的白天鹅竟丧眉耷眼了几分。


    她问杜思人:“你哥最近怎么了?杜之安他们家里怎么了?”


    杜思人的眼睛不再笑了,思忖两秒才答她:“没什么事,不用担心,天塌下来,还有姑姑在。”


    牛头不对马嘴,还肉麻兮兮的。


    杜思人很快与她们道别,返身回到车里,车门关上,她摘下了口罩。


    她不再看那两个站在校门口谈论的小孩了,看得多了,便会开始恍惚。车子开动起来。近来她哥哥家里确实发生了些什么,她与唐丽通话时,唐丽告诉她:“我也不清楚,他在家不说,就是不高兴,天天找茬发脾气,对小孩也没好脸色。他秘书说集团最近好像来了个什么调查组,这几个月的竞标因为这个事情全黄了,还说再这样拖下去,怕集团资金链要断。思人,你说怎么办呀?今晚的演唱会,我还是不让之安去了吧,过几天要钢琴考级了,你哥哥现在,一点就会着的。”


    车子驶过某个崭新的商场,她望见巨型LED屏幕上轮播着她们的演唱会宣传海报,广告词是:今夜星光璀璨,与热爱共赴新年。


    嘉嘉来电,问她在哪里。


    “我们要出发去录音,鹤姐说你也会来。你来吗?你下午不是有试镜吗?”


    “录音?”


    车子停在热爱华东总公司楼下,李淼淼拉开车门,坐在她身旁。


    司机望一眼后视镜,“三水,刚刚朱总打电话给我,叫我直接送你们去录音室。怎么说?你们计划变了?”


    林嘉嘉在电话那头说:“对啊,说是陈葭的新歌,叫我们一人去唱两句和声。”


    李淼淼十分干脆地答司机说:“照原计划。不去录音室。走吧师傅。”


    她倾过身来检查她的妆容,点评道:“这个化妆师是不是比上次那个要好一些?”然后开始打电话:“喂?你好,周导。我是杜思人的经纪人三水。我们很快就到了,拜托你照顾了。”


    到达目的地。


    李淼淼又检查一遍杜思人的衣着,“嗯,你比陈葭那个乱七八糟的人要省心多了。走吧。不紧张,你没问题的。”


    李淼淼看起来比她紧张多了。


    三个月前,她在林知鹊的房间里翻出这部剧的剧本,连试读片段都不是,竟是一个完整的全集剧本,末页还写着选角导演的电话。李淼淼问她从哪里来的,她撒谎说是粉丝寄给她的。


    她们走进大楼,等候的房间里已来了许多青年演员,女主角试镜日,来的全是各大公司近年精挑细选的新人女演员,她虽是这屋子里最有名气的,但无人多看她一眼,有个年轻女孩想站起来与她握手,被身边的经纪人一下压住了肩膀,只好尴尬地对她笑了笑。


    满屋子的傲气冷若寒霜。


    只有某个经纪人来与杜思人搭话:“哇哦,炙手可热的大明星来了欸,认识一下啊,我是沈氏娱乐的chord,这位是我们家艺人天然。电视上有见过的哈?哇,你来试镜,连经纪人都不带,只让助理跟着?”


    李淼淼皮笑肉不笑,“你好,我就是她经纪人,李淼淼,叫我三水。”她伸出手去。


    “哦……我之前怎么听说你们十强的经纪人都是鼎鼎大名的朱鹤姐。也是,她一个人也管不过来这么多,冠军都够她忙了,别说是亲自陪亚军来试镜。”他没有握她的手,“不好意思哈,你太年轻了,以前也没见过你,多有冒犯。”


    杜思人捏了捏李淼淼的手臂表达安抚。


    大概等了有一个小时,其间,那个周导来了一趟,杜思人记得他,便是林知鹊陪她去剧组打工那天遇见的那个选角导演。


    那部戏,上个月播出了。她还特意买了碟看,卢珊见了,笑话她是什么品味,喜欢看这种老年人电视剧。她与林知鹊一起出演的那个片段,被剪剩几秒,林知鹊只余几帧背影,她倒是有个大正脸镜头。


    李淼淼开始频繁地走出门去。她不急,独自安静地等着。


    屋子里等候的人已经换了一拨。


    走廊上传来争执声,是李淼淼与周导在讲些什么。


    那个沈氏娱乐的经纪人进来,很吃惊地对杜思人说:“还没轮到你呀?我们都结束了。先走了哈,拜拜。”他拿起一只落在椅子上的手包,又离开了。


    她看一眼手表,彩排的时间临近了。


    周导出现在房间门口,李淼淼拉扯着他,他满头大汗,唾沫乱飞:“好好好,怕了你了三水小姐,叫你的艺人,欸,那边,杜思人老师是吧,你跟我来。”


    于是她们随着他走过走廊,到另一个房间去,周导拦住李淼淼:“不好意思,只让演员进。”


    杜思人走进房间,屋里架着三台摄影机,导演坐在监视器后,身边簇拥着另外几人,她微微弯身,鞠躬与他们打招呼,导演抬起眸来,两颊的肉垂着,不发一言,只漠然地注视着她。


    其他人也跟着导演一起注视着她。


    老周走过来,开始翻剧本,与导演耳语道:“导演,你看,要不试一下这一场……”


    但导演仍保持沉默,只盯着她看。


    尽管不甚自在,她仍站得笔直。


    足足过去了有五分钟,导演终于举起一只手,抖了抖指头,目光撇向别处,说:“算了。你不适合。你长得太现代了。”


    须臾间,杜思人难以置信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


    导演的身旁人开始嘻嘻哈哈打圆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家导演就是这个德性。你叫什么?我们都看过你们那个节目的。你叫陈葭?哦不是,方言对吧?没事美女,合作不成情谊在,哪天我们开现代戏再找你嘛。”


    她察觉到自己的手心竟有一些出汗。这屋子里气味难闻,又阴又冷。


    她扯扯嘴角,微笑着答:“失陪了各位老师,我还要去演唱会彩排。”


    转身出门,身后还在说:“哦哦哦,你们今晚演唱会啊,祝大卖啊。”


    李淼淼见她开门出来,有些错愕:“这么快?”


    她拽李淼淼的手臂:“走吧。”


    “等一下,我跟导演打声招呼。什么情况啊?”


    她轻声重复一遍:“走吧。”不容分说地拽着她往楼梯口走去。


    上了车,杜思人始终沉默着,她能够感受到李淼淼察言观色的目光。她终于转过脸,松口说话:“没什么事。”


    “那帮老家伙在里面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我表现得不太好。记不住词。”


    她知道李淼淼颇费了一些功夫才帮她争取到这次试镜。


    “没事。第一次嘛,难免紧张。等演唱会结束了,我再去跟他们公司谈,看看能不能再安排一次试镜。”淼淼摩挲她的肩膀。


    “算了。明年我们不是还要做专辑吗?你今天跟鹤姐谈得怎么样了?专辑的事情怎么安排?”


    “专辑的事情你放心,已经在敲制作团队了。你喜欢什么风格?我去谈,找最好最合适的词曲作者。”


    她们逐渐放松下来,谈了几句近来喜欢的音乐,各自开了几句心不在焉的玩笑。


    杜思人说:“三水,我记得你才比我大两岁。”


    “两岁半。”


    “嗯,”杜思人笑眯眯的,“你太年轻了。”


    “是,不像你们的经纪人,像你们的助理。”


    杜思人赶忙说:“不像不像。大经纪人,明天就是新年了,新的一年,要跟我一起加油噢。”


    李淼淼转过头来,答好。


    她们煞有介事地握了握手。


    她们是抵御这狰狞世界的同盟。


    2005年正在消逝殆尽。


    林知鹊拎起一块小石子,用力挥手向上掷去,小石子飞射上围墙内红砖建筑的二楼,打在某扇窗户上,啪一声。


    许希男吓得蹲下身躲在树篱后。


    “没出息!”林知鹊骂。


    许希男缩着脑袋,“你确定是那一扇?别敲错了!”


    “怎么可能?”


    窗户打开,她赶忙也蹲下身来。


    是丁嫂的声音:“刚刚砸过来什么东西啦?这么冷的天,这些没命鸟快死绝好伐!”


    好像真是敲错了。


    林知鹊小声骂骂咧咧:“你才没命,你才死绝!”


    许希男劝:“算了算了,她说的是天上飞的,不是你。”


    窗户又关上了。


    林知鹊又捡起另一块小石子。


    “不是那扇,那这扇肯定没错了。”她再次扬手。


    石子还未出手,目标窗户忽然被拉开了。


    杜之安探出头来,压低声线:“喂!”她望望左右,又回头看看身后,“发疯啊你!”


    许希男闻声,一下子从树篱下站起身来,挥舞着双臂,蹦跳着小声喊:“之安!”


    杜之安也立马和颜悦色起来:“希男!你怎么在这里?”


    林知鹊心想,好一对罗密欧与朱丽叶。她骂罗密欧与朱丽叶道:“别吵吵。两个猪脑子一样的。”随后掏出手机,丢给许希男,叫她拨杜之安的电话。


    天就快黑了。元旦假期前最后一天,学校大发善心,她们只上了两节自习课便放学了。


    公主被南瓜马车押送回城堡,她们两个闲人前来解救。


    林知鹊从兜里掏出那四张演唱会门票:“杜之安,今晚演唱会,你去不去?你姑姑给的。”她望着楼上,对着手机说。


    “什么时候给的?我姑姑给你票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她非要给我。”


    杜之安不服气:“要不是我妈不让我去,她肯定是先给我的!”


    “所以你去不去?”


    “不是说了我妈不让我去吗?”


    “你妈不让你去,你就不去。”林知鹊瞥一眼许希男,嘀咕说:“你们还挺配的。”


    唯妈是从。


    许希男从她手里接过手机:“那你想不想去?”


    杜之安可怜巴巴,冲着许希男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


    林知鹊又一把将手机抢回来:“你去换衣服,给你十分钟。”


    十分钟后,林知鹊带着许希男,按响了杜家的门铃。


    又是丁嫂来开门。唐丽就在起居室里坐着,闻声也走到玄关来,瞧见是她,有些意外,不等唐丽问,她便扯开嗓门:“杜之安!走了!”


    杜之安跑下楼来。林知鹊指使她:“换鞋!”


    唐丽错愕:“你们要去哪儿?就快吃饭了。”


    许希男慌忙小声说:“阿姨,我们,我们班主任今晚家有聚会,那个,读书会,好多同学都……”


    林知鹊声音比她大得多,直言不讳:“我们要去杜思人的演唱会。”


    杜之安换好了她的三叶草鞋。


    唐丽皱眉:“安安?我们不是说好了今晚留在家里练琴吗?”


    杜之安眼神躲闪,“妈妈……”


    “别废话!”林知鹊用手肘撞许希男一下。


    许希男当即反应过来,拽起杜之安就跑,唐丽反应不及,就这么看着她们跑出了门去。林知鹊挡在唐丽身前,“那个……”她还不习惯称呼唐丽,“难得放假……”


    她尴尬得要命,实在不知道怎么措辞。她干嘛要替杜之安跟唐丽说好话啊?


    唐丽看看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外面天气冷,你等一等,我去拿安安的围巾,麻烦你帮她带着。”


    唐丽去取来一条红色的羊绒围巾,她接过来转身要走,唐丽又留她,递给她500块钱。


    “拿去吧。之安身上不知道带没带钱。你们去看演唱会,要先好好吃个饭。去了先给你们姑姑打电话,叫她安排人来接,那种地方,人多手杂的,你们要小心一点。”


    这下,她的眼神也躲闪起来了。


    只好硬着头皮,接过钱就跑。


    唐丽显然忧虑过头,杜之安不单只带了钱,带得还不少,演唱会开始前,请她俩吃了一顿回转寿司。席间她与杜之安你来我往地斗嘴,杜之安碍于许希男在场,不便放太狠的话,年末最后一战,她大获全胜。


    天寒地冻,说一句话便哈出一团白气,这样的天气里,华东体育场门前鼎沸得气温都高了起来,粉丝们摩肩接踵,到处都有人在分发应援物。许希男与杜之安凑在一块,像极了两只兴奋的兔子,东跑跑西逛逛,买了会发光的头箍戴上,又变成两只兴奋的萤火虫,林知鹊只好百无聊赖地跟在她俩身后。


    直到即将验票入场,她终于站住脚步,对她们说:“我不进去了。”她递给她们两张门票,“人挤人,无聊死了。你们去吧。”


    她将唐丽给的那五百块钱还给了杜之安,而后潇洒转身,逆着人群走。


    她的外套兜里还有两张票。


    在人群中转悠了一会儿,她与几个打扮入时、穿着大牌的年轻人搭话:“喂,你们买票吗?我有两张。”


    那伙人一脸新奇:“小妹妹,你小小年纪就学人家当黄牛啊?”


    “亲友区的票,最前排的。”她拿出来给她们看一眼,“家里亲戚给的。”


    最终她们以两千元钱成交,这演唱会本就一票难求。


    她将手揣在口袋里,紧紧捏着那一沓钞票,回家路上,路过某家西饼店金璨明亮的橱窗,她进去买了一只草莓蛋糕。


    回到家,林澜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肥皂剧,一边打着毛线。


    她把蛋糕放在鞋柜上。“怎么还打起毛线来了?这不是老太太才干的事吗?”


    “什么老太太干的事?我打得不知多好的。以前在乡下,别说毛线,鞋都经常自己纳。今年特别冷,妈给你打一条新的围巾戴。你放学跑哪里去了?吃饭没有?买的什么东西?”林澜站起身走过来看,“蛋糕啊?天天就吃这些甜不拉几的东西,小心蛀牙!”


    她把鞋脱得东一只西一只,“你不也爱吃?要蛀也是你先蛀,把你的老牙统统蛀光!”


    “把你的鞋脱了放放好啦!”林澜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弯身去把她的鞋摆好。


    “妈,”她叫。林澜直起身来。她掏出一直攥在口袋里的那沓钞票,“给你。”


    “哪来的这么多钞票?”


    林知鹊说:“你放心,不管出了什么事,你还有我呢。”


    2005年仅余下最末几个小时了。


    华东体育场万人呼啸,一整个夜晚便在摇曳的荧光与响彻场馆的呐喊中倒数计时。


    过了十一点钟,过了第三次安可,城管无数次打电话给主办方催促,演唱会终于落下帷幕,人群乌泱散去,个个都热得脸颊发红,被寒风一吹,双眼发亮地望向身旁人,说,新年就要到啦。


    杜之安拽着许希男走。


    “怎么办?怎么人越来越少了?希男,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她有些慌了,“再晚一点,我们就赶不上一号线的末班车了。”


    说话间她们又拐了个弯,行人愈发稀少,一整条街的店铺都灭了灯,只有不远处还开着一家卖馄饨的小店。


    “这是哪里啊?”杜之安气急。她本是扎着辫子的,在演唱会上挤乱了,干脆将橡皮筋解下来,一头长发黑而软披散在肩上,搭配她穿着的羊羔绒短外套,在许希男眼里,就像一只气急了的毛茸茸小熊。


    “不着急,我们去那边那家店问问路好了。”


    “我们回不去了!”她哭丧着脸,“这个点回去,我爸会打死我!”


    这么说着,她忽然站住脚步。


    许希男回过头。


    “希男,我害怕。”杜之安忽然细若蚊蝇地这么说了一句。


    “啊?”


    “我害怕。我爸最近好凶。”


    她们站在凌晨将近的马路上,身边是一家已打了烊的便利店,玻璃门上贴着四个红彤彤的大字:新年喜乐。


    “希男,我们家好像要破产了,怎么办?”杜之安的声音带起哭腔,打了许希男一个措手不及。


    “没、没那么严重吧?你们家的房子那么大,不会的。”


    “你什么逻辑啊!房子大关破不破产什么事!”杜之安嗔怪,“要是破产了,我们就得搬出来了,说不定搬去什么破房子住,说不定还得去乡下!”说着说着,她竟啪嗒啪嗒地掉起泪来。


    许希男彻底慌了,她两只手都提着东西,左寻右寻也找不到纸巾,只在手提纸袋里找到了杜之安的红色围巾。


    “万一,他们要抓我爸去坐牢,我们只能逃到国外去,怎么办?我在国外一个朋友也没有!”


    许希男将围巾戴在杜之安的脖子上。她笨手笨脚,戴得乱七八糟,杜之安皱着脸,边掉泪边整理,嘴里还嘟囔着:“这样不好看!”


    许希男说:“好看。”


    红色围巾,便利店门上贴着新年喜乐,空荡荡的街吹着冷冷的风,脸上挂着一滴滴泪的杜之安,一说话便呼出一团白气。她觉得这场景最是好看。


    “你不懂!”


    “你要是去了国外,我就去国外看你。当你在国外的好朋友。”


    “你怎么去国外?你连护照都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气冲冲的小熊如是埋怨道。


    许希男认真地回答:“我当上职业运动员就可以去了。明年,市田径队招新,我已经跟体育老师说好了,学校会给我写介绍信。”


    “真的?你会去奥运会吗?”


    “嗯,”许希男重重点头,“奥运会,亚运会,全运会,世锦赛,我会满世界跑,你去哪里,我就跑到哪里。”


    “你有没有那么快啊?那你要趁着招新之前好好练习才行。”


    “当然有啊!我可是无敌旋风,你忘了?”


    杜之安的鼻涕不自觉地流下来,淌到了嘴唇上。她猛地捂住嘴,眼角还挂着泪,大发起脾气来:“啊呀!丢死人了!快给我纸巾!”


    无敌旋风拽起她的手,“没事,拿你的围巾擦一擦,跑一跑就干了。再不跑,赶不上一号线末班车了!”


    “恶不恶心啊你!”


    她们拉着手跑远了,徒留下街道,与便利店门上的新年喜乐。


    同一时间,还有人正在发脾气。


    李淼淼猛地摔上出租车的门。眼前是一栋自上而下都闪着异色霓虹的楼。


    演唱会散场,她将艺人们送回酒店,便折身出来,她与秘书打听过,总公司主事经纪业务的王总,今晚便在这家夜总会。


    朱鹤让她不服来找王总,当她不敢,她偏要来。


    但她不是为了这件事生气。


    早些时候,演唱会进行到中途,团队的宣传负责人给她打电话来,说某门户网站的娱乐频道刷出来一条最新头条。


    标题是:杜思人试镜某某剧组被拒,人气并非敲门砖?导演表示不选偶像派,只要实力派。


    图文并茂。


    她们被人摆了一道。


    实在恶气难出。她必须找王总好好说道说道预算分配的事情。


    哪知推开包厢门,她看见的第一个人,不是王总,而是朱鹤。


    朱鹤巧笑嫣然地坐在王总身旁。


    包厢里的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她。王总见她来了,招手说:“欸,三水啊?好久不见啦!”


    陈葭坐在角落里,仍戴着上午那条咖啡色围巾。李淼淼心中冷笑。难怪演唱会刚刚谢幕就连人影都不见,原来是跟着大经纪来陪老总唱歌。


    屏幕上开始播放《春夏秋冬》。朱鹤张罗起来:“这是我们陈葭的歌欸!海选唱的第一首,全国第一个直通卡!来来来,话筒拿来!”她站起身,从一个谁手里接过话筒,塞到陈葭手里。


    随后,她走向李淼淼。她是笑着的,眼底却全无笑意。


    李淼淼退后一步。她们一起走出了包厢。


    “今晚的新闻,我看了。”朱鹤抱起双臂。“我当你有多大能耐,还是你心有多黑,敢耍计俩让杜思人去出卖点什么才搭上这条线。结果,你们是去被人当猴耍啊。”


    “鹤姐,你说话不用这么难听吧?什么能耐,什么计俩,什么出卖?这个行业脏,就连想干干净净地靠自己的能力挣个机会,还是件可笑的事了?”


    朱鹤深深地看她一眼。


    “不可笑。但没用。我早都告诉你,时代影视是不会考虑我们的。李三水,我很早就知道你了,我还在晴天工作室,王总来挖我的时候,就跟我介绍,说他在音乐网的新人里挑了一个女孩,很年轻,很有干劲,很不知天高地厚。怎么样?这下你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吗?马上就是新一年了,你最好还是及时搞清楚游戏规则的好。”


    她转过身,“怎么说?要进去吗?你是来找王总聊预算的事情吧?我陪你一起啊。”


    朱鹤推门进去了。


    门在李淼淼面前摇摆几下,最终严丝合缝地静止下来。


    这门上的软包隔音垫旧了,被不知什么划得千疮百孔。


    这世界如此狰狞,太多人连自尊都被磨损得破烂不堪,什么万丈豪情,简直像个笑话。


    她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门再次开了,陈葭走了出来。


    她与她在门口面对面站着,有那么片刻,谁也不说话。


    陈葭取下自己的咖啡色围巾,戴在李淼淼的脖子上。


    她开口,字斟句酌地说:“……鹤姐找了几个律师,也在里面,说是要聊起诉网友的事,所以我才来的。就是最近,有几个论坛一直ps一些很恶心的图片……”


    李淼淼压根没留心听陈葭在说些什么。


    她伸手,取下脖子上的围巾,丢回陈葭怀里,而后绕开陈葭,推开包厢的门。


    什么天高地厚。她无视朱鹤的目光,径直走向王总。


    包厢屏幕上的时间来到23:58。


    华东的江滩最是出名,跨年夜,将近凌晨还热闹得不像话。


    杜思人与卢珊还有王一苒三个人挤在一块,她们全副武装,口罩帽子大衣,生怕被认出来惹些什么乱子。


    听闻江滩上会有倒数计时和跨年烟火,她们在酒店里坐不住,偷溜出来闲逛。这江比锦南河要阔上许多,江面映着岸上的灯光,如有簇簇磷火。


    她们找了个角落,紧挨着江堤,等着看烟花燃放。


    杜思人冷得缩成一团,她看看左边的卢珊,又看看右边的王一苒,她们都戴着围巾,就她一人傻,脖子上空荡荡的,只有半截针织衣领。


    她说:“明天我们逛街去吧?明天我好像休假。你们呢?”


    卢珊答:“行啊。我们逛街去。明天元旦,谁要签名合照我们都给,元旦大放送!”


    王一苒笑着摇头:“我不行!我明天要飞西北。那边有个公益活动开幕。”


    卢珊调侃:“怎么回事啊?是不是你长得特别面善?怎么每次这种活都是你?”


    “我怎么知道!我听王哥说,是鹤姐觉得,多去这种活动帮公司挣点好名声,也好跟政府打交道。我是第五名嘛,中庸,去了不算浪费,也还能撑撑场面。不过,也不坏。”


    “噢!那么多弯弯绕绕。”卢珊转而问思人:“明天去逛街,你想买什么?”


    思人答:“买围巾。我没带。你们都有!我要冷死了!”


    卢珊哈哈笑:“你笨呗!毛绒秋裤都带了两条,想不起要带围巾!我分你一点。”她松开系成花样的围巾,将其中半截绕过杜思人的脖子。


    王一苒见状,也将自己的解开来,分给杜思人一半。


    三个人就这样紧紧挨着,被两条围巾缠绕在一起。


    人潮开始倒计时了。


    五!四!三!

    她们也跟着喊起来。


    二!一!


    所有人都提起一口气。


    结果,夜空仍旧漆黑。预想中准点绽开的烟花并无踪迹。


    有那么半秒钟,江滩上万人同时陷入尴尬,而后——


    “新年快乐!”


    祝福声爆裂,比烟火更加响亮。


    杜思人模仿着烟花腾空的声音:咻——砰!砰!砰砰砰!


    她笑着,脸快被冻僵了,她怕自己明天会变成一个面瘫,只能一辈子维持着这个笑的表情。


    新年快乐。


    她望向天空,心里默念。


    你在哪里呢?你那里,是哪一年?是什么季节?冷不冷?有没有人分给你围巾戴?


    如果你觉得冷,那就来找我吧。


    她决定明天上街,要买一对围巾。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在构思的时候,我原本拟标题是《谁管它天高地厚》,一直到成稿,我决定改作《她们的围巾》。


    我以为这一章其实是暖色调,哪知昨晚一发出来,大家都觉得好惨,我有点小意外,自我怀疑下是不是被毒打得多,变得过分麻木了。


    之所以改标题,第一是我发现,并非每个人都不怕什么天高地厚的,也有担忧家里破产从此荣华不再而在跨年夜上呜呜哭的小屁孩,也有冬夜里边看肥皂剧边为女儿打围巾的母亲。


    母亲之所以重拾毛线,是因为某些可能到来的变故,令她在潜意识中开始考虑是否需重拾旧日生活。


    这世界狰狞吗?狰狞的。但诚实说,真实人生常常比此残酷百倍,而且往往,想要越多,拥有越多,也就要承受越多,失去越多。


    因此我并非想写她们在承受什么失去什么,因这就是世间常态,并非谁谁谁尤其倒霉的孤案,我想写的,是她们想要什么,拥有什么。


    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围巾。每个人也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其实有一念之差,我想将这一章的末尾写成:思人独自在跨年时刻看江,人人都有围巾,就她没有,想着替我们思人卖卖惨吧。但我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实在太矫情了,她怎么会没有呢?她有一起跨过新年的朋友,有正在为了她(也为了自己)而努力的伙伴,有一心向着她的小侄女,而且还红到坏人要想方设法来蹭一下她的热度呢!


    再谈谈角色们。


    从上一章到这一章,大家好像在轮番扮演“坏人”,其实大家并非是坏人,而只是有着各自立场、各自要守护的、各自局限性的普通人。


    朱鹤到底是不是故意要欺负思人呢?不是的。她只是以她的经验与立场(当然可能也有一些私心)做出她认为利益最大化的决策,若今天冠军是思人,是她亲手执行,她也是这样偏心思人。若今天思人不是亚军,那这些“倒霉事”就落在方言头上。


    还有从上一章被扫射到这一章的陈葭。我认为她多少有点无辜(苦笑),她确实是一个不完美的恋人,但并非一个糟糕的人。虽然没有太多篇幅给她,但她实际也在承受着,而且作为冠军,只会承受更多,不会更少。但她反抗得更激烈,也许因为她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写葭淼,有一大原因,是想写为什么有些相爱的人无法相守。这个可能等到后面再来细谈吧~


    另还有从来没谈过的攻受问题,我其实是无所谓大家站逆攻受,因这本来也不是bg,也不是什么有明显强弱的关系,但我担心后边万一有点什么午夜场(万一),站逆的人会觉得被诈骗,所以还是提前预警一下。我是一个比较俗套的人,一般会把攻方写在主角表前边(是主角表,不是文案)。


    我明白大家读小说有时是希望寻找避世乌托邦,但我确实不是一个热衷构建甜腻梦工厂的作者(或者说过了那个岁数),还请大家多多包涵吧。


    祝大家都拥有自己的围巾!(一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