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绵绵
作者:admin      更新:2022-11-17 18:05      字数:7315
    在蓝环岛最后的行程、在马来西亚最后的行程,随意得不像话,是乘着快艇回到婆罗洲岛大陆,沿途的航程能看到夜光海。


    海洋里浮游生物身体里的某种物质,在海水的激荡下,会发出幽蓝的荧光色,这样寻常的自然现象,居然也成了娱乐项目之一。


    这个季节雨水充沛,海水被冲荡得浑浊,那些生物被雨水冲散,所谓的蓝眼泪、夜光海都被稀释,变成了平平无奇的海洋。向导还不甘心,便把快艇的灯关上,好让那夜光更明显一些。本就狭小的舱体里坐着一天行程后疲惫的旅人,船舱里欲盖弥彰的黑暗,让期待梦幻的游人,显得像是狼狈流窜的偷渡客。


    这场面有点儿黑色幽默般的诙谐感,林竞这样感叹着,又看向身旁仍然寡言的吴优,他侧着脸,透过小小的舷窗,看着窗外。


    有些事情就算拼凑出答案,承诺的双方也都不会相信,比如终于“承认”自己心意的吴优和终于“如愿”的林竞,自认为把话说开了,此刻又陷入不合时宜的尴尬中。


    林竞突然觉得,自己与吴优与现在行驶在海面上的这艘小船有什么分别呢,那迷人的夜光总是存在,白日里无人在意,到晚上了才稀奇,还要百般尝试,最后发现就算周围都归于黑暗,看不到的还是看不到。永恒绚烂的东西是不需要衬托来证明的,星光一直闪耀,从没有人要把灯关上,才能看得到星星。


    吴优急切想找到的、爱着林竞的证据也是一样。


    有的人就是干涸土地上快要枯萎的残枝,零星的雨丝都是甘霖,落在枝叶上,也能苟延残喘地延续几天生命。有的人是温室里娇贵的花,浸没在漫溢而出的爱里,便难以被不那么动人的心意感动。林竞是前者,他孤独的时候,吴优拯救了他,飘荡在海里、濒死的人,像是抱住了浮木一样,认定了他,就算没有回应,也用执着和自我感动,潦草牵强地活着。吴优是后面的那种,他是漂亮的、漫着让人愉悦的香气的花,被爱意包围着长大,什么情感都要炽热浓烈得超过他身体里的爱,才能得到他的反馈。


    他又自嘲般地在心里笑着,幸运和不幸都落在自己身上,幸运的是想着吴优、念着吴优,好歹也过到了现在,不幸的是,这个人对自己有好感、有怀念,唯独爱得不够。


    满载着“偷渡者”的船,不知哪里有不严密的缝隙,海水渗进来,无声无息地沿着船舱墙壁滴下来,林竞只是短裤裤脚湿掉一点点,吴优一直心不在焉,从船上下来,才发现T恤湿了一大半,几乎左边一整片后襟都黏在后背上,背包也被沾湿,吴优匆忙把护照拿出来,检查内页有没有被损坏。


    “我帮你收着吧。”说着林竞便接过来,把吴优的护照收到包里。


    今天的小巴车停在了市中心,还要走一会儿才能到酒店。相处了几天,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没想到最后又回到最开始,十年的分别没有被几天的温存缓和,两个人并肩走着,又只剩下沉默。


    明明那么坚定地回答了林竞,他也并没有表现得多开心,更奇怪的是,吴优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的,或许他也明白,自己那个答案没那么让人信服,或许他自己都不确定。


    走到吴优酒店前的路口,林竞停下了脚步,车辆穿行的环岛中央,是那座地标一样的旗鱼雕塑,再往旁边,是一片小小的广场,边缘被栏杆隔开,另一边就是大海。林竞想起来,几天前的自己还想着,可以在这个小广场,和吴优依偎、亲吻,像恋人一样缠绵。那时他信誓旦旦地觉得蹉跎终于有了意义,没想到最终还是失望,宽限期到了,缓刑宣判来得晚,打击仍然沉重。


    晚风如想象般温柔,海浪拍打沙滩,声音舒缓又浪漫,氛围正好,林竞却没了勇气。他和吴优永远都是这样,林竞在不同年纪反复地爱上他,但结局都是错过。


    他还是不甘心,暗恋这颗甜甜的葡萄没有酿成美酒,被执念作用,变成了又酸又苦的陈醋。


    “着急回去吗?”林竞靠在了栏杆上,没等吴优回答,便拉住了他的手腕,“陪了你四五天,你也陪我一小会儿吧。”


    吴优被他拉近到跟前,被林竞困在了双腿圈出的空间里,海风很贴心,把他的刘海儿吹乱,挡住了那双多情得引人遐想的眼睛,不给林竞侥幸想象的机会。


    安静的时间里,林竞再次想到这几天里反复过无数次的想法,他可以回国去,可以和吴优试着在一起,但是此时的自己像是站在悬崖边,吴优站在自己身后,只要他轻轻推一下,林竞就会毫不犹豫地坠落,可惜吴优现在只是动了动手指,手臂都没有抬起来,这样不坦荡,倒让林竞连勇气都一点点地被消磨掉。


    他是很容易执着的性格,不然也不会把那段朦胧不清的初恋记在心里很多年。但心里的这颗种子,至少要等发了芽,林竞才敢期待它开花结果。吴优的反馈都不需要完全对等,只要有一丁点儿就足够了。林竞想听他说一句爱,藏不住、隐瞒不了的那种,像那年夏天在吴优家里,林竞在自己心里供认不讳的那种,而不是百般思考,才将就说出的喜欢。


    真是讽刺,林竞这么想着,也忍不住嘲笑着自己。吴优看着林竞笑起来,看不出任何喜悦,反而让人心疼,像是堆好的雪人在春天融化,扭曲的笑容一点点垮掉,消失成一片水渍。


    “对不起。”鬼使神差般,吴优不知道为什么说出了这样的话,他看到林竞笑得更勉强,看在眼里好像惩罚一样,心里针扎一样的难受。


    “你不用这样,”林竞拍了拍吴优的肩膀,做出根本不在意的样子,用玩笑的动作掩饰告白再一次落空带来的失落,“不需要可怜我。”


    悲惨的人都自知悲惨,有人卑躬屈膝接受,有人偏不认命,苦涩的血水咽到肚子里,都不愿意换来别人的同情。寻常的怜悯也就算了,如果吴优看自己苦情,施舍出的爱,林竞宁愿不要。


    “老同学,”他张开双手,衬衣被风吹起来,如同飘在夜空中的海浪,“再抱一下吧。”


    吴优又向前一小步,还没做出动作,便被林竞捞进了怀里。


    这是第一次,以超过朋友、但仍难以定义的关系和林竞拥抱,说不清是真的,但舍不得也是真的。林竞的手臂扣得很紧,但也给“老同学”留下了体面的距离,反而吴优的脚步不受控制一样,被莫名的情绪驱使着靠近他。


    胸膛贴着胸膛,都感受得到林竞心脏一下下跳动的节奏,这热烈又蓬勃的心跳声沿着皮肤骨骼,传导进吴优的身体里,带着他也没来由地激动起来,心跳和他共振到同样频度。


    这么想着,吴优把头靠在林竞的肩膀上,他衬衫上还是好闻的香气,是赤道洋流一般,炽热温柔的海洋气息。他抬起手,从林竞身后抱住了他。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海浪拍打在岸边,零星有海鸥鸣叫,再远一点儿,好像连加雅街上街头艺人的歌声都听得到,让这份绵长的安静被修饰得没那么单调。


    “你回国之后,想到我的时候也可以联系我。”林竞的手差点儿又抚上了吴优的后脑,犹豫着,最后一边松开怀抱,一边把手落在他的肩膀上。


    “嗯,”吴优感觉到林竞的手臂把他拉开了一些,他踉跄了一下,被林竞扶着站稳,“你也是。”


    “那你要被我烦死了,我不光是时不时地想到你,我总是想你。”


    不是看到什么,偶然想起你,是睁开眼睛,呼吸心跳,每分每秒都在想念你。


    吴优鼻头酸酸的,答应的话都没成句子,细细嗯了一声。他被林竞推开,后背上的手臂也松开,林竞又变成刚才的姿势,手臂张开搭在栏杆上,歪着头,笑着看着他。


    “再看看我吧,最后一次了。”


    海风停下来,他的头发落在眼前,额头眼睛都被遮盖得严实,挡住了林竞的小半张脸。吴优听话地注视着他,手臂抬起来,学着林竞习惯的动作,把他的头发顺着额头向后拢,拇指略过眉骨,停在林竞左边眉尾那颗不明显的小痣上,像在确认它还存不存在,指尖沿着眉骨轮廓,轻轻摩挲着。


    吴优看着林竞的目光沉下来,如同他身后墨色的海与灰白色的浪花一样,瞳仁中闪着晶莹的水光,这眼神并不陌生,像极了吴优记忆里反复温习过的画面——毕业的那一天,他的吻落下来的前一秒,也是这样凝视着自己。于是吴优便也像那时那样,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亲吻时要闭上眼睛,彼时吴优不懂,但也本能使然,等着林竞的吻落在唇边。为什么看着林竞,就愿意甚至邀请他亲吻自己,此时吴优也分辨不清,但同样是本能使然。


    和之前承诺的一样,吴优没有推开他,给了林竞机会去完成延迟了十年的初吻。成年人的冲动压抑不住,舌尖试探着沿着唇线描绘,没有被拒绝便探索得更深,亲密借由口舌间的津液一起交换。林竞的温柔像被耗尽了,这么多年的渴望和不甘,缓慢但强烈地爆发出来,霸道地在湿热的口腔里横冲直撞。


    市中心的街角,晚上也繁忙喧闹,游客行人经过,好奇打量这两个人,只觉得是情难自持的情侣。林竞带着吴优转过身,把他压在栏杆上,手揽着后腰让他贴近,牢牢箍在自己怀里,严密地挡住旁人的视线。


    要把心里的火气和执念都宣泄出来似的,林竞牙齿咬上吴优的舌尖,惹得他吃痛地倒吸一口气,手撑在林竞的胸膛,下意识想把疼痛的施加者推开。林竞便不忍心了,舔舐着唇舌嘴角。分开的时候,两对嘴唇被银丝牵连在一起,林竞就又吻上去,不尽兴一样地吞食掉这蜜液。


    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掐上了吴优的腰,虎口卡在胯骨上,指腹都陷入了皮肤里。林竞担心是不是又弄疼了他,像是不舍得放开一样,沿着吴优他腰间细细抚摸,最后一只手停在后腰上,另一只从身后搭在他的肩头。突然又激烈的吻让两个人气息都被打乱,吴优掩饰般地吞咽着口水平复呼吸,没一会儿又屏不住气,呼的一下都洒在林竞耳边。林竞也不好受,把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抱在怀里亲吻他,下半身的反应克制不住,混乱的触碰间,他甚至觉得吴优的身体也被调动起来。


    林竞那时想,吴优只要开口说些什么,他就可以什么都不管,留在这里或者跟他回去,只要他开口,说什么都可以。但直到两个人平静下来,呼吸回到正常节奏,他都安静着,什么都没说。


    “到时候有假期了,也可以来找我,我请你去吉隆坡玩。”


    林竞说出这话的时候,只觉得是结束一场未完成的告别,这话若是十年前就堂堂正正地说出口,大概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的局面,生生把一段懵懵懂懂的暗恋,变成爱而不得的凄凉心事。林竞开始后悔,想着那时好好说再见,对吴优就大不了只是想念和牵挂,而不是像现在,变成漫长又无期的等待——等着你爱上我,像我爱你那样。


    “我十六岁认识你,十七岁那时就喜欢你,后来分开那么久,到今年六月,就要十一年了,”该正式地和你说再见了,林竞心想,便把吴优拉开,脸上挤出不好看也不真诚的笑,看着他,“是时候了,你该回去了。”


    吴优站在那里,脚步不动,还是欲言又止的迟疑样子。


    林竞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便抬起手冲他挥了挥,转身之前留下一句:“再见。”


    吴优这才迈开步子,看着林竞的背影,他好像才明白,心里的疼痛不会骗人,他不想和林竞分开,不想又一次看着他越走越远却什么都抓不住,他想问问林竞能不能再宽限一会儿,就一会儿就好。


    林竞像是听见了吴优的话,他停下来,打开背包翻找了一会儿,又转过身走到吴优跟前,把刚才替他收好的护照还给他,“替我收好吧。”林竞说,他头垂得很低,难得地没有看吴优的眼睛,看着吴优接到手里,直接转过了身,头也不回,消失在川流的人群里。


    难过在这一刹那才汹涌而出,吴优想追上去,但是发现这些天每一天都习惯了林竞等在这里那里,自己都不知道他住在哪间酒店,都没有像他对自己那样,随时在等待、随时在期盼。直到林竞耐心耗尽的这一天,吴优才反应过来。他应该追上去的,要问问林竞你能不能走慢一点儿,我一直反应很慢,从小到大你都知道的,你能不能让让我,就像小时候打篮球假装打不过我、玩游戏故意输给我一样,我很快就会追上你,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你能不能再等一下,这次不会太久的。


    红色的小册子拿在手里,倾斜间一张小纸片掉落出来,吴优俯下身子,弯腰从地上捡起来。老照片被保护得很好,颜色暗淡了,但边角依然平整,画面里自己嘴巴咧起来,什么都不懂的傻瓜一样,旁边的林竞淡淡笑着,眼神里全都是不舍得。


    吴优终于听到了那年那句没说出口的再见,和此时最后的告别混在一起,穿过多年时间,跨越海域大陆,再次落在吴优耳边。


    ——

    想快点儿发完了算啦,明早就是最后一章。这一章推荐的歌(当然)是陈奕迅的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