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山水共作证
作者:admin      更新:2022-11-17 18:05      字数:7953
    出发回国的这一天一早,吴优把行李收拾好,像之前那些天一样走出酒店,酒店门口人来人往,但没有心里想见的那个人。吴优站在旋转不停的玻璃门前,门口两边的金桔树还是果实累累,散发着阵阵清香,一颗颗金黄色的小果子上挂着红色的新春挂件,非常应景地提醒他,又是一年新年,又是新的开始。


    今天一早上就是晴空万里,没有了湿答答的水汽,天气干燥清爽。吴优走出酒店,转过两个弯,不过三五分钟又走到加雅街,他从那座木质牌坊下穿过去,离近了看,才注意到浅黄色的柱子上刷上了一层金色的漆,阳光照在上面,细碎的金粉反着微光。牌匾上也挂了一排红灯笼,一周之后就是新年,到时候红彤彤的灯笼亮起来,应该比国内的城市看起来更有年味。


    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慢慢走着,漫无目的似的,直到走到那间晦暗邋遢的小饭馆门前,站在“陈记茶室”的招牌下,吴优才意识过来,自己又走到了这里。刚到亚庇的那一天,林竞在这里请他吃了顿叙旧的晚餐,叻沙面酸酸辣辣,拉茶冰凉甘甜。


    吴优走进店面狭小的门脸,此时还太早,店里灯都没开,只有昏暗的自然光落在深木色的桌椅上。吴优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能看清室内环境。不像那天晚上,此刻外厅里没有人,里间的后厨传来叮叮咣咣的响声。“有人吗?”吴优提高声音问道。


    印象中那位老板闻声从后厨出来,看到吴优有些意外,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他是林竞的朋友,“靓仔来这么早,阿竞怎么没同你一起?”


    老板想起他大概不懂广东话,便又用很不标准的国语问了一次,“阿竞没来吗?”


    吴优摇了摇头,低声回答道:“他先走了。”这么说完,又提醒到他自己,心情跟着沮丧下来。


    “今天吃什么?”


    “林竞常吃的那种,”他想了想,有点儿怀疑自己记下来的那个名字,“是叫老鼠粉吧?”


    “是啊,你也变成他的口味了,稍等下。”


    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吴优像重返到记忆中的老地方,再次打量着这间小房间,四处都老旧,墙上是《龙虎门》的海报,三个港星都留起了半长的头发,远处看都分不清谁是谁。柜台上那台老音响被打开,又是那首《万水千山总是情》,唱到中间一半的歌词,吴优大概听着,好像唱的是:聚散也有天注定,不怨天不怨命,但求有山水共作证。


    聚散无常,不怪天地无情,吴优想着这话没错,他没有资格怨天,只能怪罪他自己,马来西亚的山水这般好,都被他浪费掉,这次看清了林竞,但没看清楚自己的心。


    这时饭餐饮料被端上来,吴优眼睛酸涩,好像快有落泪的冲动,他掩饰般地抹了把眼睛,反倒掩耳盗铃一样引人注意,老板贴心,没多过问。


    吴优想着林竞,眼前耳边几乎哪里都是他,听到老板打起电话,一句一句的广东话也觉得是在“阿竞”、“阿竞”的叫着,看着摆在面前的、他爱吃的食物,又想起他低着头品尝的样子。砂锅上的肉燥满满铺了一层,吴优小心地拌开,夹起来吃了一口,刚出锅的米粉还没凉下来,烫得吴优嘴巴一阵刺痛,他便又含住吸管,用冰饮料缓解。这饮料味道也特别,汽水里加了一颗咸橄榄,喝在嘴里又咸又甜。吴优在心里抱怨林竞古怪的口味,喜欢的食物一点儿都不好吃,后来才反应过来,那苦涩来源于喉咙和鼻腔,是泪水的味道。


    筷子被吴优放下来,嘴里的味道不好,心里也不是滋味。


    林竞还给他的照片,也被吴优收在钱夹里,他把照片拿出来放在桌面上,又怕沾染上油污,小心地捏着边角,放到自己手心。他又想起林竞的话,他说,“替我收好吧”,然后便把这张照片连同十余年的记忆,都还给了吴优。吴优知道林竞在打发他,他不会再联系自己了,最多是看到自己的信息,不痛不痒地回复一句,也不会又在哪里兜兜转转再会了,说了不见,就是不见。


    嘴巴被烫得隐隐作痛,吴优的手指摩挲着嘴唇,又想到前一天晚上林竞近乎于野蛮的啃咬,似乎现在还能感受到他不留情的齿痕,能回忆起自己那时候急促到压抑不住的呼吸、擂鼓般的心跳,以及身下呼之欲出的生理冲动。


    那是从没有过的心动体验,那个瞬间吴优才明白,林竞想听的喜欢是什么,那不光是简简单单几个字,而是本能的冲动和欲望,是仅限于爱情这个范围里的克制不住和奋不顾身。


    他低下头咬着吸管,又想起在那座小岛上,林竞歪着身子,悠然自得喝着果汁的样子,光洒在他脸上,显得他格外迷人、美好,这画面就要覆盖十年前的分离,让吴优带着这最后的定格回程,度过余生的很多年。可吴优现在发觉他并不满意于此,他不想靠着这一瞬间的回忆,作为这次旅行的纪念品,他想和林竞时刻一起、长久相伴,看着他的肩膀骨骼更加开阔、眼角再冒出一条细纹、胡茬冒出短短几寸,分别暂停的回忆,要等着团聚和相守延续得更长。


    想着想着,吴优眼眶热了,忍不住的泪几乎要随着叹息落下来,十年前阴错阳差的误会把林竞推开这么远,十年后好不容易相遇,又因为踌躇反复,彻底和林竞背道而驰。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糟糕的一个人,心安理得地接受林竞对自己的好,却举棋不定地没有回应,等到林竞真的放弃自己,又要后悔,想再问问他还有没有可能,想反驳他,不是你说的“是时候了”,还不到时候,亏欠你的十年要算数的。不理睬我也没有关系,但也亏欠给我一小会儿时间吧。


    这间小铺子在加雅街的尽头,避开了人潮涌动的中心,生意很是惨淡。吴优来过的两次里,几乎没遇到过自己以外的客人。即将离开的这一天,才第一次碰到其余光顾的人。吴优背对着大门,看不到来人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哭丧着脸一定不好看,便抬起手挡住了脸。刚来的客人也不说话,没有点单寒暄,只听到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透过手指的缝隙和眼眶里密密的水珠,吴优看到一只修长的手搭上面前的桌子,他没反应过来,那只手就翻转过来,指节弯曲,停在自己眼前的位置,笃笃两下,敲了敲桌面。吴优放下挡住视线的手,心里想的那个人,竟然出现在面前。


    “一把年纪了,还哭鼻子。”


    林竞从隔壁桌拿来纸巾,攥在手里,开玩笑似的,在吴优脸上胡乱擦了一把。吴优原本还难过着,被他逗弄得想笑,接过来捣乱的纸巾,把脸擦干净,又问他:“你怎么来了?”


    “怕你失恋难过,把老板的店砸了。”


    听林竞还说着玩笑,吴优心情放松一点儿,小声嘟囔一句:“也不算失恋吧。”


    “那就不需要我了,”他说着,竟然真的起身作势要离开,“我可是刚刚失恋了,因为你。”吴优听他语气认真,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害怕又说错,林竞就真的走了。


    “林竞。”吴优叫住他,手握上林竞的手腕,让他停下脚步,林竞就回过头看着他,一边推开吴优的手,那几秒钟里,他真的在思考还有没有必要和吴优再浪费几分钟时间,最后还是心软,回到了座位上。


    “还有什么话没对我说吗?”林竞手肘撑在桌沿上,指尖一下一下点着桌面上。


    “我不想走了。”


    “我回去也是没事做,我……我可以在这里再住几天,或者,或者你是不是要去吉隆坡?我的签证很长的,我也可以去吉隆坡,3月份再回去也可以。”


    林竞看着吴优,他眼睛红红的,一说话全是鼻音,眼神躲闪着,从这里飘到那里,唯独不看林竞。林竞手指不再敲打桌面,指甲与木桌碰撞的声音也停下,取而代之的是他疑问的声音:“为什么要留下?”停顿了几秒钟,又接着问,“为什么要去吉隆坡?”


    他在等着自己说出来,吴优长长地舒了口气,慢慢开口:“我有点儿害怕,怕你把我想得太好,变成恋人又对我失望,喜欢你是哪种喜欢呢,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有一天我们发现还是做朋友好,那时我就真的失去你了。”


    “我一直想把这条界线画得更清楚一些,没达到那里那我们就只是友情,超过了才差不多是爱情,可想着想着,就觉得这像波浪一样,沿着这条线起伏,我就更分不清了。”


    “但是昨天……昨天之后,好像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能一起了,我猜你肯定不愿意理我了,话说得好听,到时候肯定又是小时候那样子,邮件信息都不回复,你就一定要把我忘了呗。”


    林竞好像被说中了,吴优看着他摸了摸鼻子,但好像不止是在掩饰尴尬,他眼睛也红红的。


    “我不想你忘掉我,我就想,要不算了,不管了,你总归不要我了,等那时候因为失望厌倦我,也还要有三五天吧,那也能和你一起多几天。我把那条线擦掉了,管他是朋友还是什么,我喜欢你,吴优这个人是喜欢林竞这个人的,就含糊地算我过关,可以吗。”


    吴优想,友情本来就是许多感情的萌芽和归宿,恋人走向白头,最后都是陪伴,何必身份如何。


    “林竞……”


    林竞看着他,一股脑儿地说了不少,说到中间又时不时地委屈,气都捋不顺,声音都颤抖。他今天做好准备铁石心肠到最后的,吴优几句话他就没了分寸,手伸过去捧着他的脸,沿着吴优湿润的睫毛擦拭着。吴优一向擅长不自知地撒娇,于是握住林竞的手,脸颊埋在他手心里来来回回蹭着,断断续续地话和呼吸一起落在林竞掌心。


    “所以你别让我走了,我不想走,你想去仙本那也好,我没有深水潜水证也可以上岛的吧?吉隆坡也可以,或者其他哪里都可以。”


    突然地怎么又扯到潜水上去了?吴优的脑回路林竞还是跟不上,只能无奈地笑出了声,红红的眼睛好像会在空气中传染,林竞看着他,眼睛也酸胀得快要流泪。


    前一天那么执拗地想听一句喜欢,今天听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话,林竞却好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


    “你说十七岁就喜欢我了,那十六岁时我们就是朋友,我的喜欢说不定还要比你多一年,你欠我的时间要赔给我的。”


    他彻底被吴优奇奇怪怪的逻辑逗乐,但他怎样说都无所谓了。


    是不是喜欢,感情有多深,真的要为了我留下来吗,林竞又不忍心去搞清楚了,或者说这些无谓的事情,他自己何尝搞得明白呢,吴优愿意真的像他所说的,没有推开自己,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林竞就没有办法像昨天那样,故作潇洒地抛下他了。


    这小店太陈旧了,林竞只嫌屋子里灰尘太多,飘到眼眶里,惹得人快要流泪。“你要回去的呀,”他很久没说话,这样说完,果不其然看到吴优一下子跨下来的表情,就当是他昨天害自己“失恋”的惩罚吧。


    “我们一起回去,你带我回家过年。”


    2月下旬,学校组织了一场60周年校庆,吴优和林竞都觉得这庆典来得突然,忍不住费解之前的50年生日为什么没庆祝过。


    林竞搭上13路公交,经过吴优家那一站时,吴优在车站等着他,站在车窗外便向林竞挥了挥手,年纪没有白长,成年人吴优终于有了包袱,不敢过度热情地同他问好。


    春节一过,他爸爸妈妈便扔下他去南方度假,说着这一年终于见到了吴优的男朋友,也没什么可再担心的了。


    她妈妈看着林竞,眼睛都红透了,带着林竞也几乎流泪,那么多年没见的小孩儿,再见面个子又长高了,眉眼比小时候还要英俊。吴妈妈怎么看怎么喜欢,她不知道其中曲折,还数落吴优,明明男朋友就是小竞,为什么藏了这么久都不带到家里来。


    吴优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忐忑地看着林竞,担心他因为前任的事情敏感。林竞一副没所谓的样子,甚至顺着他妈妈的话说自己来晚了。到了晚上又想到惩罚吴优的好办法,把他摁在小时候一起打闹的小床上,一边舔着他的耳垂,一边在他身体里研磨挺弄,看他能不能忍耐得住,敢不敢在自己家里弄出什么声响来。做到最后终于满意,无关的事情就当作小情趣,没再放在心上。


    错过的十年是遗憾,但也不是白费,它成为两个人之间透明的秘密,再聊起来,也可以坦荡地回忆。


    回到学校,教学楼里安了空调,图书馆从里到外翻新,除却这些,别的变化也都顺理成章。老同学们都来校庆凑热闹,班长还是老好人的样子,成功人士的派头很足,擅长用演讲蛊惑人心;学习委员温温柔柔,多年后和吴优讲起来那时暗恋他的故事,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隔壁班那只横冲直撞的牛哥意外地没那么暴躁了,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看起来最为沧桑。


    老同学们只觉得吴优和林竞友情持久,林竞一声不吭地消失了,唯独吴优能找得到他。吴优只好笑着装傻,林竞的手指贴上他的手背,装作不经意地抚过。


    这多年光阴,好像落下来的雨,倾盆而下时轰轰烈烈,等太阳出来,水滴从地面蒸发,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还是记忆中的那些人,经历平凡的事,最后都变成了平凡的记忆。


    庆典、叙旧、交际,到了下午才告一段落,吴优跟着林竞,经过那条熟悉的小巷子,高中三年时间里,两个人一起走过了无数次。


    冬天日头短,黄昏早早就到来,阳光柔和温暖,晒得身上暖融融的。吴优停下脚步,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林竞,霞光照在他脸上,把他脸上凌厉的棱角勾勒得温柔许多。林竞意识到吴优的视线,他也注视着吴优的眼睛,以为吴优想起了什么事,便问他:“怎么了吗?”


    吴优没说话,夕阳太美了,被她的力量蛊惑,很容易做一些浪漫的傻事。他搭上了林竞的手腕,慢慢靠近,他眉尾那颗小痣被阳光照耀着,比平时明显不少。


    嘴唇沿着脸颊掠过,第二下刚好落在了林竞的嘴角上。蜻蜓点水般的吻恰到好处,足够让遗憾逝去,让回忆圆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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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小故事写完了,感谢各位。目前没计划写番外,如果想看的话可以评论,我也可以写几篇车。要txt之类的话可以去同名微博找我。再次感谢。稍后有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