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答案
作者:admin      更新:2022-11-17 18:05      字数:6362
    闹钟还没响,吴优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是酒店老旧的天花板,米白色的墙纸微微泛黄,一点点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进入房间,照在室内红棕色的木质家具上。他很早就没有了睡意,精神上清醒了,身体上懒散地不想动作。


    那时吴优计划这次旅行的时候,想到亚庇地方不算大,自己也不会专程跋涉去海岛潜水,一个人随便走走,五天四夜的日程刚好。到了现在,实实在在地旅程过半,才突然觉得空虚,觉得不满足。


    他知道自己这样纠结的原因,吴优是个惯会逃避的人,带着逃避来到这里,眼下又到了回去的时候,也是同样。只不过这次他不想走,不想再留下一个没解决的难题,再抛掉一个放不下的人。


    他照常洗漱、穿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试着回忆他年少时的样貌,他几乎记不起来自己那时是什么模样,却轻易能想起林竞。记忆里的他和重逢后的他的混在一起,一会儿是装着酷的小男孩儿,一会儿又是微笑着但还是疏离的成年男人,唯独看着自己的眼神始终如一,像是串联十年时间的钥匙,带着吴优不断地往返回忆和现实。到了此刻,吴优终于意识到他对林竞不只是朋友,但还分不清,这感情来源于什么,是短短几天的旅程诱发出的好感,多年误会造成的愧疚,还是与林竞对自己的感情一样,是年少的喜欢酝酿成蓬勃的爱。


    几天前在雨林里,林竞便问他,到了今天,再度的分别将近,除了不舍和留恋加剧,时间好像没有如愿帮助到吴优,反而让他更不懂了。


    最后一次的一日行程,是去距离亚庇不远的蓝环岛。吴优乘电梯下楼,走到酒店门口,林竞如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站在酒店门口的小巴车旁边等待着,吴优走近,便把手上提着的咖啡和面包递给他。


    “没机会去怡保了,尝尝旧街场的白咖啡吧。”


    不知道林竞说这话的时候,是不是也想到这一天已经进入了吴优旅程的倒计时,听在吴优耳朵里,又变成分别的提醒。他想小时候林竞知道自己要出国读书之前是不是也是一样的心情,告别的话堵在心里,像卡在喉咙里的刺,说不出口,咽不下去,怎么都痛。


    吴优从林竞手里接过盛了半杯冰块的咖啡杯,杯壁外侧是密密的水滴,握在手心里,冰得手指发痛,心里也像被冰块镇得凄凉起来。


    他突然厌烦了自己定下的这些无趣的行程,他想问问林竞今天不去了好不好,你带着我在这座小城市里转一转,给我讲讲你的这些年,你再陪陪我,我想和你再多待一会儿。他抬着头看着林竞,话到了嘴边,还没张口就被向导的声音打断,催促着到了出发时间。


    林竞也看着他,他好像明白了吴优想说的话,眼睛眨了眨,掩饰着目光里的无奈,像是之前的每一天一样,牵起了吴优的手,“走吧。”


    行车到码头,又换乘快艇,从亚庇去往周边的海岛,都是这样无差的行程,只不过这一天同行人数很少,搭乘的快艇又小又简陋,成年人站在其中,腰身都直不起来,没有成排的座位,只在船身一周有一圈平面,将将能让一行十余个人坐好。


    吴优和林竞并肩坐在一起,吴优心思不在这里,林竞也很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坐在旁边的男女像是来蜜月的情侣,女生埋怨着男生挑选的目的地不好,男生又反驳是女生安排的行程太赶,一句一句的不断,越扯越远,长久的积怨不偏不倚挑好时间,非要在海中央爆发出来,争吵声越来越大,快艇的引擎声都压制不住。


    旁边的战况愈烈,吴优听着,在酒店里想好的对话好像被这些日常的抱怨扰乱了,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他求救般地看向林竞,刚好和他别有深意的眼神对上。


    这场面局外人看着又尴尬又好笑,林竞笑得不明显,与其说是看热闹的表情,倒不如说是被吴优局促的动作逗笑。他抬起手臂,很自然地把挡在吴优眼前的头发拨开,露出他浓密的眉毛和漂亮的眼睛,这眉眼像会说话,含情脉脉又款款情深。


    吴优向后退的时候,林竞的手才刚刚掠过他的眉骨。吴优自己也因为这动作而意外,他很少拒绝林竞的肢体接触,这一次明显的抗拒让林竞的手僵在空中,停了一小会儿才无措地落下去。


    “怎么了?”林竞问。


    吴优没说话,他只是觉得,林竞看起来那么平静,似乎没所谓吴优是不是要离开、什么时候要回去一样,好像只有他自己沉浸在不舍里,心里不是滋味。他想了想,干脆直接说:“我明天就走了。”


    “嗯。”林竞答道。


    快艇迎着海浪前进,水花飞溅起来,拍打在船身上,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几乎要淹没掉林竞的回答,吴优听他这么说,倒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在酒店想好的那些话,别别扭扭地,又都变成作废的草稿,烂在了心里。


    他把被林竞攥在手心里的手抽出来,手臂撑在膝盖上,低下头看着船舱,地面上一摊海水,倒映出他表情沉闷下去的脸。


    “你还有别的要跟我说的吗?”


    林竞还是不慌不忙的语气,好像知道了答案,只是等着吴优说出来一样。吴优被他引诱着,想要说出心里话,但潜移默化地听了旁人那么多抱怨,要告诉林竞的第一件事就是关于不想再继续的行程,“我不想去海上玩了,”吴优抬起头,看着林竞,“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小岛被大海包围,浅蓝色的海水之内是金黄色的沙滩,再其中是墨绿色的树林,那之间一圈深棕色的木屋,和椰子树一起,错落地点缀在海岸上。屋顶挑得很高,四面都是木门,天气好的时候敞开,房间像是被梁柱支撑起来的亭子一样,海风从其中穿过,吹走闷热和潮湿。


    外侧的空间被分割出来,作为店面或准备餐食的后厨。现下不是忙碌的时刻,以此谋生的当地人没有顾客光顾,便支起塑料椅子,几张拼在一起凑成床,躺在上面偷懒休息。其余的游客也都乘着快艇去往海上,只有临时决定放弃行程的吴优和林竞留在这里。


    快到下午,天又阴起来,大概又有一场雨在路上,风势也跟着剧烈,把椰林的叶子吹在一起,发出沙沙的响声。


    吴优坐在靠近门口的位子等林竞,他回来的时候,两只手一边拿了一个青绿色的椰子,顶端被处理好,还插上了红色的吸管,林竞说行程都订好了,这是旅行社送的赠品,作为不能退款的补偿。


    吴优应了声,从林竞手里接过庞大又鲜嫩的果实,放在身前的桌面上,他没想好要和林竞说什么话,但和他单独待一会儿也是好的。


    脑子里想着别的事儿,吴优心不在焉地尝了一口果汁,没想到口感清凉又甘甜,就下意识地看向林竞想跟他分享。


    他看着他,被云彩挡住的阳光若隐若现,和吴优的目光一起落在林竞的脸上,化成柔和的、暖黄色的光晕。温热的海风带着潮湿的水汽,从吴优的身后吹过来,似乎是掠过他的肩膀、再拂上林竞的耳间鬓角,发梢垂下来,荡在林竞眼前,他便抬起手,顺着额头把不听话的头发拢上去。


    吴优出神地看着他,想到之前看到的日落和山海,比起此刻,那也不算什么让人记忆深刻的美景了。


    林竞的手撑着座椅上,微微歪着头,肩膀跟着耸起来,肌肉和锁骨的线条都清晰可见,他手指捏住鲜红色的吸管,含在嘴里,喉结跟着吮吸的动作,上下滚动着。林竞终于感受到吴优的目光,便又撩起挡在眼前的头发,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小时候的林竞脸上还有点儿婴儿肥,不笑的时候有种小男孩儿装酷的反差感,年纪大了,脸清瘦下来,态度也更不粉饰了,笑容就是吝啬,表情就是冷漠,看起来十足的凶相。吴优注视着林竞看向他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时间拉的很长的延时摄影,融化的雪变成花苞上的露水,瞬间就从冰冷的寒意变得暖融融的。


    浅金色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像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沙,吴优想起被埋在沙滩里的贝壳,坚硬的外表里藏着温柔的软肉,很幸运,贝壳只对着自己张开怀抱、卸下防备。林竞的柔软都是专属于吴优的。


    “怎么一直看着我?”林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害羞很快被他消化,他两只手的手肘都撑在桌子上,身子前倾靠近吴优,“想跟我说什么?”


    从那艘破旧的小船上下来,吴优就一直安静着,此刻也是一样。他这沮丧的情绪不是突然浓郁起来的,今天一早在酒店看见他,他就是这样一肚子心事的样子,林竞知道,自己是他最大的心事。


    他应该是在认真地判断有没有爱上自己的这件事,林竞想,多好笑啊,感情竟然也成了需要绞尽脑汁思考的一件事。


    从上学时与吴优做朋友,到在宿舍里的拥抱,再到那之后酷热的雨天、静谧的夜晚,每一件事都是林竞爱着吴优的证据,吴优能想起来其中任何,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为了让自己安心而愁眉苦脸。


    “你还记得那时候我们玩的那个游戏吗?”林竞把身子伏低,手托着下巴,从下往上地看着他低垂的眼睛,一边又提醒吴优,“你很喜欢的那个。”


    吴优迷茫又无辜地看着他,好像举棋不定的、犹豫不决的那个人是林竞一样,“为什么突然说那个?”


    “突然想起来,就说到了,”他不顾吴优困惑的眼神,接着问:“好久没玩过了吧?”


    吴优叹了口气,脑子里是混乱的情绪,说出口的话都没经过思考,“你不在,哪有人理我。”


    林竞轻轻笑了笑,想着吴优这些无心的小聪明怎么总是用在自己身上,有意无意地用这种有深意的话迷惑自己。


    “我想好了一个人,你要不要猜猜看?”林竞的手搭上了吴优的手臂,轻轻摇晃着,小时候吴优玩起这项总是玩不腻的游戏时,也是这样缠着林竞的。


    吴优被他说服,如同记忆中那样,机械化地问着那些很固定的问题,最后终于问到,是认识的人吗。林竞点点头,听到吴优马上又问:“该不会你又想的是你自己吧。”


    林竞不置可否,换来吴优无奈的笑。


    “我只认识十八岁的他,怪不得猜不出来。”吴优心里乱糟糟的,便用敷衍的借口解释猜不出谜底的原因。


    “那是因为你少问了一个问题。”


    吴优看着他停下喝果汁的动作,眼神跟着他移动,从他的嘴唇落在被咬得变形的吸管上,“什么?”吴优问。


    林竞收起开玩笑的表情,一字一句地和吴优说:“你该像我那时一样,问,'我喜欢他吗'。”


    “我喜欢他吗?”吴优几乎没做思考,木然地重复了一遍。


    “如果你回答不出来的话,那答案就不是他了,”林竞的笑意几乎消失不见,慢慢地把话说得更清楚,“不是林竞了。”


    吴优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之后,像是怕林竞不相信,音量都不自觉地放大,语气肯定地回答他,“是喜欢的啊,”见林竞只是微微颌首,又补上一句:“真的。”


    “我明白了,”林竞终于应声,笑容淡淡地挂在脸上,仿佛随时都会消失,“那真是太好了。”


    ——

    还有两章就结束了,其实挺想一把都发出来的。


    这篇文写完一半的时候,第一次听到郭顶的《保留》,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首歌和我想表达的内容很契合。完结之前没剩多少内容了,这一章就推荐这首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