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鬼当差(三)
作者:admin      更新:2022-08-24 13:06      字数:5168
    那鬼差无论春夏秋冬,在贺舒霆的树下一躺就是十年,时间长到,贺舒霆早已习惯他的存在了。


    偶尔他不来时,贺舒霆甚至会觉得有些……寂寞。


    疫病横行的那几年,山上的树木越来越少,坟茔越来越多,贺舒霆被困在这里的那些年,无法说话,也不能动弹,整座山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冢,困住了他,也困住了那个和他一样孤独的鬼差。


    鬼差躺在坟冢中,而贺舒霆,是唯一挺立在坟冢上的一棵树,好似一块没有刻下名字的墓碑。


    “后来有一天,有人上山伐木做棺,在荒山上转了几圈,看中了我,我害怕极了……”


    贺舒霆只需要再修炼十几年,便能脱离这片土地,独立行走于世间,眼看着即将药脱离这片牢狱,一旦被砍伐,他又得从头来过。


    他虽有灵智,却无法言语,更无法阻止他们砍伐自己。


    他有些绝望地抖了抖树干,落下无数片叶子。


    太阳即将落下,山脊的最高处,夕阳鲜艳灿烂,鬼差踏着墓碑,远远地朝他走来。


    “喂,这是我的树。”


    他显露身形,在人类的眼里,他似凭空出现,又是一身诡异的黑,手执链条仿佛随时要来索命。


    “你们没看到,他吓得发抖了么?还不快滚?”


    贺舒霆:“!!!他竟然知道自己一发抖就掉树叶……敢情我抖了十年,怕了你十年,你都知道,却还无动于衷是吧……”


    鬼差一出现,那些来砍树的人抖地比贺舒霆还厉害,丢下东西拔腿就跑。


    鬼差捡起一把斧子,对着贺舒霆的树干比了比,贺舒霆吓了一跳,怎么,他是要亲自砍我?


    见到头顶接二连三地又开始掉树叶,鬼差笑了笑,“怎么,就这点儿胆子?”


    他拍了拍树干,对贺舒霆道:“我的时间到了,没法看到你化成人形的那一天了,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的陪伴,明日我便要去投胎了。”


    他竟然一直都知道,贺舒霆是一棵开启了灵智的树,会思考,有情绪,唯独不能说话。


    十年相伴,时间于他们来说,不长也不短。


    贺舒霆心里闷闷的,他与鬼差在这里,看了无数次日升日落,若他往后再也不来了,贺舒霆的枝叶倒是可以长得比从前更加茂密些,但……心里终究不舍。


    鬼差像往常一样,捡了棵狗尾巴草叼在嘴里,靠在贺舒霆的树干上,面朝山脊,和那数不尽的坟茔。


    他指着石碑上残留的日光,对贺舒霆道:“等我投了胎,终于又能重新站在阳光下了。”


    等他投了胎,就再也不需要贺舒霆这颗遮阳树了。


    贺舒霆很难过,他有许多话憋在心底,无法对他表达。


    比如临别时的一句再见,又或者拍拍他的肩,说一句各自珍重。


    “其实我那时候,更想开口求他留下,可我看到他谈及明天,眼里有光,有期望,有向往,与那些相比,我又算什么呢?不过是他暂时用来遮阳的一棵树……”


    贺舒霆说到这里,有些伤感,“他是我遇见的第一个朋友,对,我把他当朋友,那天之后,他便真的再也没有来过了,也不知道他投了胎,在人间过得怎么样,面目大改后,我与他即便是相见,也不相识了吧。”


    贺舒霆的第一个故事说完,众人听地意犹未尽。


    长夜漫漫,那些年憋在心底的一些话,让死去的贺舒霆倾诉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他几乎是没有停歇地,又说起了第二个故事。


    “这第二个故事,就来说说我喜欢的那个人吧。”


    贺舒霆孤独地在荒冢修炼了十几年,终于修得人形,根须脱离土地,化为双脚,可行走人间。


    “我第一次下山,就遇到他在河边寻死。”


    贺舒霆与孤坟相伴,知道生命可贵,初次下山,便看到有人寻死,当然不会坐视不管。


    “天蒙蒙亮,我独自在山中赶路,远远地看见他一步步向湖里走,我与他离得太远,张了张嘴想让他三思而后行,却发不出声音,那个时候湖水已经没过他的腰了。”


    “等到我跑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沉下去了,水面上就只能看见些许波纹。”


    贺舒霆没来得及多想,也跟着入了水,远远地看见一人慢慢沉入水底,也不挣扎,更不反抗,是铁了心要寻死。


    贺舒霆迅速游到那人身边,抓住了他。


    那人沉水有一会儿了,已经无法呼吸了,贺舒霆不敢耽搁,动用了些妖力,飞快地将人从水里捞了出来。


    “我见他都没有呼吸了,赶紧给他渡气。”


    白文星这时候不合时宜地插嘴,“什么叫渡气?”


    “渡气就是……”贺舒霆刚想解释,就被姜染打断,“在孩子面前,就不需要解释地这么清楚了,继续往下说。”


    “我给他渡气渡了好久,他才醒,初醒时对我态度特别不好,还推我,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没过多久,他家里的仆人就找来了,贺舒霆就在一旁听他们吵,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他救的这位,是仓溪镇赫赫有名的储家独子,储邑。


    储邑的父母给他订了个娃娃亲,如今看双方年纪都合适,就想完婚,岂料出嫁前日,新娘突发疾病,没了。


    再后来,储家先后又给儿子说了两门亲事,也都是一个样子,总而言之那新娘就是嫁不进他储家。


    不是突发疾病,就是突发意外。


    久而久之,仓溪镇的人就开始传言,说这储家独子克妻,晦气地很。


    说的人多了,储邑走到哪里都被指指点点,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被人指着鼻子骂。他心气高,哪里能受得了这份气?

    一时想不开,就来寻死了。


    储家的人对他是千恩万谢,给了他一袋银子,便将少爷搀走了。


    贺舒霆一开始对储邑的印象其实很不好,觉得这人心高气傲,还不知恩图报。


    “第二次见他,便是他被家里人强逼着结阴亲的时候。”


    听说储家的人找人给储邑算了算命,确实算出来是个克妻命,这辈子恐怕孤寡无后。


    储家人塞了好多钱,那算命的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为他破局。


    说是让储邑先结一门阴亲,取一个死人进门,你想啊,无论再发生什么,新娘都已经是个死的了,最坏还能是什么结果?

    储邑一旦结了一门阴亲,有了妻子,便算是过了这个坎儿。


    再往后娶别的人,就不会有问题了。


    储家人为了能留个后,也算是绞尽脑汁了,竟然当场答应了这门亲事,没跟储邑商量,就强行让他娶个死人进门。


    储邑自然是不干的,闹到最后,竟站在了高高的城墙上。


    城墙底下围了许多人,基本上都是看热闹的。


    有人让储邑赶紧往下跳,别装模作样。


    也有人说,怎么叫你娶个死人回家就为难成这样?多大的事儿啊,给我我就娶了,用得着这么矫揉造作寻死觅活么?

    也有个别有良心的,让储邑想想自己的父母,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白发人送黑发人,千万不要想不开。


    贺舒霆也站在城墙底下,他努力地仰头,想要看清那个站在太阳底下的人。


    正午时分,日光灿烂。


    “储邑个子很高,不胖也不瘦,身量正好,长得很好看,至少比我好看,我是泯然众人,那储邑就是耀眼夺目。”


    “他穿了一身白,但我觉得那颜色不适合他,他适合穿黑,会有一种英勇遒劲的感觉,比起读书,他更适合习武。”


    “那些人对他恶言相向,我都听在耳里,只可惜彼时我无法说话,更无法为他辩解,我不明白,这个镇子的人,包括储邑的父母,为什么要这样逼迫他。换个角度去想,若我是储邑,我也不愿意结这门阴亲,不仅毫无尊严可言,还会沦为一个笑话,这辈子都无法抬起头来。”


    所以储邑执着地用自己的生命与众人抗争。


    他在城墙上没有停留多久,因为日光炙热,晒地他头脑发昏。


    “他朝我看了一眼,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我觉得他看我那一眼,似乎是在警告我别多管闲事。”


    贺舒霆抿了抿嘴,说出了当时内心的真实想法,“其实我当时站在那里的时候,就是奔着救他去的,倒不是储邑有多讨喜,而是我缺钱了……”


    他初次下山,救过储邑,得了一袋银钱,在镇上体验了一番,知道了银钱的好处。


    对于凡人来说,没钱的日子不好过,眼看着自己囊中羞涩,恰好今日储邑又要寻死,贺舒霆觉得,这是个挣钱的好机会。


    “他一跳下来,底下的人赶紧都避开了,只有我,我捞他捞地最起劲,他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我也是拿命去接的他,我把他横抱在怀里的时候,左臂的骨头已经断了,疼得很,储邑一时之间没骂我,我估摸着他被我吓到了,因为我哭得险些昏过去。”


    贺舒霆很怕疼,先前人家挖坑埋死人的时候,碰到他的根须,他都疼得发抖。


    如今断了条手,太痛了,贺舒霆咬着嘴唇,面色惨白,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


    储邑看着无声痛哭的贺舒霆,皱了皱眉,拉着他就走。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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