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苍溪镇(一)
作者:admin      更新:2022-08-24 13:06      字数:5200
    “储邑把我带到了医馆,接好了我的骨头。大概是觉得有愧于我,明明是他自己要寻死,却害我断了骨头……”


    贺舒霆说起这些的时候,神情颇为沉醉。


    姜染撑着脑袋,略略偏头,烛光在银眷的脸上镀上一层暖光。


    与他一起听故事的人,眉头紧锁,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不对,他在说谎。”


    “我们遇到他时,他分明说想找的那个人,不知道名字,亦不知道地址,可你看他说的第二个故事,他知道那个寻死的人叫储邑,也知道储邑的住处……”


    银眷在姜染身边的时候,总是谨小慎微,他不断怀疑着姜染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只妖。


    仿佛在他的眼里,这些素昧平生的人和妖,最终都是要伤害姜染的。


    他把自己视为姜染身边的最后一道防线,防范着他周遭的一切。


    贺舒霆的故事还没讲完,银眷便已经对他有所防备,他的手从刚才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剑柄。


    姜染将一切看在眼里,他知道银眷之所以会这样,可能是跟自己上一世的死有关,那是银眷的心结。


    而他能为他做的,只是替他舒展眉头,拉过他的手,小声解释,“贺舒霆如今只剩下一颗脑袋,记忆难免出现混乱,前言不搭后语,你应该能感受得到,他对所有人都没有恶意,更不会伤害我。”


    被姜染安慰了几句后,银眷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放松下来。


    贺舒霆的故事还在继续。


    储邑的抗争最终还是起到了作用,储家人同意后退一步,阴亲还是要结,但娶的不是死人,而是一个纸人。


    那天过后,贺舒霆被视为储家的恩人,以宾客的身份被邀请到了储家宅院住下。


    “储家人让我闲来无事时,多与储邑走动走动,要是发现他又有了自裁的念头,要及时阻止,务必确保这次的阴婚能正式进行。”


    贺舒霆在储家的待遇不错,吃的好喝的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倒是往储邑那里跑地很勤快。


    储邑虽然上次跳城墙没死成,但也积郁成疾,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差。


    阴婚的事情因此一拖再拖。


    贺舒霆觉得,储邑每天吃那么多药,却不起任何作用,还不如多出来晒晒太阳。


    于是他隔三差五就将躺在病床上的储邑扶起来,逼着他去庭院里晒太阳,赏春光。


    “储邑这个人,起初话不多,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让他慢慢开口。我不会说话,他就喊我小哑巴,我想说什么,做什么,都用手比划。储邑很有耐心,看我比划地多了,就知道我想表达什么。”


    “有一次储邑午后醒来,忽然跟我说,他做了一个无趣的梦,梦里的他也在一棵树下睡着了。”


    “我当时心里想,他得是个多无聊的人啊,连梦也这么无聊,梦外的自己在睡觉,梦里的自己也在睡觉。”


    贺舒霆照顾了储邑很久,他的病依旧没有起色。


    直到有一天,贺舒霆发现,储邑久病不起,是因为他一直在偷偷服用一种慢性毒药。


    “他不想结阴亲,但也没必要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我当时很生气,我拿着这包毒药走到储邑面前,我想骂他两句,但骂不出,我不会说话!没办法将他骂的狗血淋头,也没办法骂到让我自己解气,我一气之下,就将那包毒药倒进了自己嘴里。”


    贺舒霆无法通过言语表达他对储邑的不满,便选了最笨的办法,让储邑看看,换作是自己吞了毒,他急不急。


    储邑看到贺舒霆吞毒,急地不顾自己虚弱的身子,从床上一跃而起。


    “他给我灌了好多水,叫我吐出来,我其实不敢告诉他,我是个树妖,这点毒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也就掉几片树叶的事,看到他急红眼,我倒是挺过意不去的。”


    贺舒霆比划着告诉他,自己没事,以后不准用这样的方法让自己生病,对身体不好。


    “储邑当场应了我,倒是难得听话。他脾气很犟,宁折不弯,宁死不屈的那种。”


    储邑拉着贺舒霆说:“我们逃跑吧,去哪里都可以。”


    贺舒霆觉得储邑是想出去散散心,便也应了下来。


    储邑说:“我想看看你出生的地方。”


    贺舒霆便把他带到了那座满是荒坟的山上,比划着告诉他,他没有家,一直在这里长大。


    “贺舒霆看着漫山遍野的孤坟,有些出神。他跟我说,他梦到过这片坟地,他觉得,我救了他那么多次,不是没有来由的,冥冥之中必有天意。”


    “他说,我没有家,他便给我一个家。他抱住了我,说他喜欢我,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回答。”


    也许是从那个时刻开始,贺舒霆终于察觉到了,储邑对他的心意。


    可他只是一棵小树,初出茅庐,不懂情爱为何物,储邑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有些失落,但他不着急,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我们不知道,我们当晚逃出储家的时候,早已被盯上了,储家的人早有防范,第二天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储邑绑了回去,连夜要让他与纸人拜堂成亲。”


    装着纸人的红轿到了门外,却被储邑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储邑与宅中的仆从打斗在一起,有人强按他的头逼他拜堂,他抵死不从,被打得浑身是伤。


    “我坐在宾客的席位上,看到储邑朝我走来,左眼青了一块。他说,我若不怕死,便替了这纸人,与他结亲。”


    “他说他本以为时间宽裕,可以让我喜欢上他,可是他没有时间了,若一定要娶一个,他希望那个坐在红轿里的人是我,若我也不怕死,不怕他克妻的命,便入他的门,若我出了事,他便陪我一起死。”


    故事说到这里便停住了。


    这是贺舒霆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良久,姜染终于忍不住追问,“后来呢?你嫁了吗?”


    贺舒霆的声音有些哽咽而颤抖。


    “没有。”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他有喜欢的人。


    面对储邑的请求,贺舒霆在众多宾客的注视下,摇了摇头。


    储邑问他,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贺舒霆仔细想了想,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那个与他日夜相伴的鬼差。


    他喜欢他蹲坐在石碑上,落寞地看向远方的神情。


    喜欢他背靠在他身上时,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


    喜欢他闭眼入睡时,长而浓密的睫毛。


    喜欢他对待自己时,那份小心翼翼从不外露的温柔。


    以及最为致命而难忘的那句话,“喂,那是我的树。”


    他已经是别人的树了,便不能再喜欢其他人了。


    贺舒霆对着储邑郑重地点了点头,他有喜欢的人了。


    储邑心如死灰地敬了他一杯酒,说:“我懂了,喝完这杯喜酒,你就走吧。”


    看到贺舒霆还在迟疑,储邑继续道:“你放心,从今日起,我会珍惜性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储邑的一生,都在与家人,与命运,与世界作抗争,可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屈服了。”


    贺舒霆亲眼看着储邑屈从于命运,娶了个可笑至极的纸人为妻。


    拜堂时,没有人再强按他的头,他与纸人三拜高堂,与席间亲友举杯痛饮,酒过三巡,兜兜转转,又来到他面前。


    “喝过我的喜酒还不走?怎么,要祝我们白头偕老?”


    “我站了起来,心中有千万句话想对他说,我依然无法开口,我痛恨不能说话的自己。他送我到门口,一路无言,我走时,挂在储府门口的那两盏红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贴在门上的喜字红地有些刺目。”


    “我喜欢储邑,但不是那种喜欢,我也说不清楚……”


    贺舒霆走时,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他知道那人会一直目送着他离开,或许只想借一个回眸的契机,过来与他重新拥抱,说一句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我离开了仓溪镇,日夜兼程,听闻宁川镇忽然之间死了很多人,去那里应该会遇到很多鬼差,他们或许知道,我喜欢的人投胎去了哪里,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第三个故事。”


    蜡烛已经燃了一半,白文星和桑浊已经有了困意,趴在桌上双眼迷离,还在强撑着要听完第三个故事。


    贺舒霆生平第一次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他依然不想停歇。


    “第三个故事,是我去往宁川镇时遇到的事。宁川是个小镇,与苍溪为邻,但那里的人日子却过得十分凄苦。”


    “自从傩妖死后,宁川就越发不太平了。”


    “等一下。”姜染再次打断他,“你知道傩妖?”


    “大业境内的妖都知道傩妖!整个大业都是傩妖的地盘,在他手底下讨生活,自然需要知道自己头上是被哪位大佬罩着。”贺舒霆说得理所当然,“不过傩妖这么厉害,竟然也会死,真是没想到……啊,有些岔开话题了,我们继续。”


    “傩妖死后,先前那些碍于傩妖面子不敢来犯的妖魔鬼怪们,越发猖獗,也无人能管。宁川的人经常会无故失踪或死亡,一条街有半条街都在开棺材铺,香烛铺,我就是在宁川,遇到了第二个鬼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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