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作者:地阳      更新:2022-01-16 08:39      字数:4012
  夏目贵志的喉咙像是被某种东西堵住了一般泛着涩涩的疼, 他说不出话,却也没法就这样放任齐木流弦不管。
  他注视着齐木流弦轮廓柔和的青涩侧脸,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像是被轻轻戳了一下, 酸涩,难捱,又带着奇妙的热意。
  夏目贵志不肯丢下他一个人在山里, 齐木流弦没有办法, 只好带着他一起回到了他搭建好的帐篷处。
  火堆已经渐渐弱了下去,只有一点灼灼的火光在时不时吹过的风声里摇曳不定,晕染出赤橙的温暖色彩。
  “快去睡觉吧。”齐木流弦说道, “你明天不是还要去上课吗?”
  他自己已经不上学了, 但却好像对按时上课这件事情格外重视般, 紧紧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齐木流弦翻出来一次性的洗漱用品给夏目, 又把自己的毛巾也借了出去,让夏目就着他晚上烧过的水简单清洁一下,而后就催促着他进帐篷了。
  帐篷是单人的,面积很小,在斜顶上开了一扇透明天窗, 可以看见帐篷顶上摇曳着的枝叶,和错杂着的缝隙里的几点星光。
  夏目贵志看了看里面,只有一个已经铺好的睡袋,旁边点了一盏灯, 还放了一本书,可以看得出来, 在他找来以前, 齐木流弦就已经坐在里面, 准备睡觉了。
  他伸手摸了摸睡袋, 里面还有余温。
  “只有一个睡袋吗?”
  齐木流弦只是刹那间就明白了夏目贵志的意思。
  “没关系,我睡外面。”他说,“如果碰上了什么意外就再好不过了,”他笨拙地试图开个玩笑,“早点死掉,就能早点结束。”
  但显然夏目贵志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他静静地看着齐木流弦,将睡袋掀开来,轻声说,“稍微挤挤,一起睡吧。”
  他果然没什么幽默的天赋。齐木流弦这样想,不知为何感到了些许沮丧。
  “不需要的。”齐木流弦说,“我本来很快就会死去,而且还可能连累你……”
  “一起睡吧。”夏目贵志打断了他,“不管明天会怎么样,难道今天就不睡觉了吗?”
  他有些愧疚,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到来,齐木流弦可能已经在睡个好觉了,但让他把齐木流弦一个人留在山里,夏目又不安心。
  野兽、妖怪,随便什么东西都可能对齐木流弦造成威胁。
  而齐木流弦所说的那个诅咒对于夏目贵志来说却始终蒙着一层让人不安的黯淡迷雾。
  他心中有着疑虑。
  并不是不相信齐木流弦的说法,而是对这个诅咒本身难以安心。
  死了以后会再次复活。
  这种事情真的会存在吗?
  他从前见过死去以后留在公园里的幽灵妖怪,但那也无法称得上是复活,那只是人死后留下的残念而已。
  死亡就是死亡。因为不可逆转才遭人畏惧,就连妖怪都无法逃脱死亡的束缚。
  齐木流弦口中的“复活”真的是那样一回事吗?死去以后再次醒来的人还会是原来的那个人吗?如果这样的诅咒真的存在的话,不会死去的人……还能称之为人吗?
  夏目贵志的思绪还有些乱,但最起码他理清了一件事情。
  他并不想顺从着那个诅咒的内容,就这样放任齐木流弦死去。
  “你没听明白吗?”齐木流弦开始觉得有些烦躁了,他的语气也不由自主地重了起来,冷冷的,有点凶,“你会被我连累,一起死掉的。”
  “是你说的,把你当成普通朋友对待就好了。”夏目那双温和的茶褐色眼瞳注视着他,带着安抚般的意味,“人没有那么脆弱,会这么轻易地死掉,而且猫咪老师也会保护我的。”
  他抱起那只胖胖的招财猫,朝齐木流弦笑了笑,“别看猫咪老师这样,它是很厉害的大妖怪哦。”
  “什么别看我这样?!谁说要保护你了喵……哼,看在你识相的份上,就帮你这一次好了。”
  猫咪老师开始还在炸毛,又被夏目的夸赞吹得浑身舒畅,它站起身来,在帐篷里外转了几圈,忽然眼睛一转,盯上了正挂在树枝上呼呼大睡的破布。
  它轻盈起跳,一爪子把破布勾了下来。
  “虽然脏兮兮的,但看起来还算厚实,给我当个临时猫窝好了。”
  猫咪老师踩了踩,从喉咙里挤出了满意的呼噜声。
  齐木流弦一时哽住,没来得及救下破布,眼睁睁看着那只肥猫蹦上去,生生把破布给踩醒了。
  “嗷——!!”破布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鸣,四只衣角都挣扎扑腾了起来,却怎么也抵不过猫咪老师的体重,眼见着快要奄奄一息,齐木流弦连忙上前把猫咪老师抱起来,将破布解救了出来。
  沾了满身泥土的破布惊魂未定,应激般咻的一下钻了出来,在空中乱转。
  而齐木流弦抱着猫咪老师暖呼呼的身体,凝视着破布身上大块大块的泥土印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白洗了……
  齐木流弦费了一番口舌,解释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猫咪老师不耐烦听这些事,早已经溜出帐篷,又从齐木流弦带出来的东西里翻腾了一番,找出了一件比较满意的厚外套,铺在地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只留下夏目听他讲话。
  “所以,你明天就要去东京去找万纱小姐吗?”
  “嗯。”齐木流弦默默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这件事情本就跟夏目贵志无关,破布找的人是他,自然该由他负责到底。
  他们两人已经缩进了睡袋里了,虽然说现在已经不是最冷的时候了,但两人的衣服都穿的单薄,夜里的风一吹,便能叫人冻得瑟瑟发抖。
  好在齐木流弦的睡袋买的宽松,两个少年钻进去以后竟然还有一点富余的空间。
  他们认识到现在也不过三四天的时间,而在这个工作日的夜晚,却睡在了同一个睡袋之中,足并足,手并手,连对方呼吸中的微颤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夏目贵志有些不自在,略微挪了挪手臂,指尖便触上齐木流弦热乎乎的小腹。
  齐木流弦一颤。
  “抱歉。”他赶紧道了歉。
  “没事。”齐木流弦小声说,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他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那你明天要怎么去东京呢?”
  齐木流弦本想坐车去的,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万一坐公共交通的时候害得他们出车祸了就不好了。
  “我哥哥送我去。”他于是模棱两可地这样说。他是打算拜托楠雄哥送自己一程的。
  夏目贵志不知道他有两个哥哥,只以为他说的是齐木空助,便一怔愣,说道,“原来你们关系不错。”
  齐木流弦说:“我们一直都很好。不过空助哥出去留学留了很多年,现在相处起来就有些生疏了。”
  他问:“不过,‘原来’是什么意思?”
  “来找你之前,我跟你哥哥见了一面。”
  这件事夏目贵志刚刚提到过,齐木流弦知道,他点点头。
  夏目:“他表现的很冷漠,就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你的死活一样。”
  说这话时,夏目没有多想,但说完以后便觉得有些不好,听起来像是背后在说人坏话一样。
  但齐木流弦没表现的多惊讶,他哦了一声,平平静静,像是毫不意外。
  “不用在意,空助哥就是那样的性格。”齐木流弦说,“有点小孩子气,而且这种事情也不止一次两次了,空助哥早已经习惯了,所以你才会误会吧。”
  “原来是这样。”夏目对齐木空助的印象稍稍好转了起来。
  “离开了这里,去到东京的话,你也会遇见意外吗?”
  “会的,去哪里都逃不掉的。”齐木流弦的声音很笃定,“我准备在东京把它解决掉。”
  他语气里的期待让夏目贵志心中一凉,泛起密密麻麻的不安来。
  “你,”他不知道自己这样问会不会显得唐突,但他还是问了,“你为什么这么急切地想要解决掉这个诅咒呢?”
  齐木流弦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说,“就好像你生了病一样,你明知道现在拖着,之后只会越来越严重,而有一种方法很痛苦,但可以治好它。不治就不会好,不如早点去治好,就能轻松一阵子了。”
  夏目沉默了。他知道齐木流弦说的没错,但凡是涉及到死亡的东西,都会蒙上一层恐怖的色彩,绝不像是他口中的生病这样轻松。
  他还是想劝,但张开口,又有些说不出。
  “那我可以陪你去看看吗?”他最终,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
  他没有立场去阻止齐木流弦的选择,但莫名的,他想要陪一陪齐木。
  或许是因为,死亡这个词汇在世人的眼中,总会蒙上一层灰黑色的阴冷色调,带着寂寞、孤独与忧郁的色彩,以至于夏目贵志一想到,有那么一个人,明知道自己的死亡,又不得不向那恐怖走去,便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冷寂来。
  “可是你要上课。”齐木流弦说道。
  他没有反对,只是提出了一个事实来。
  夏目贵志请求道,“可以请你等一等我吗?这几天学校要准备春日祭典,都会提早放课,我明天下午可以两点半出发,差不多晚上就能到了。”
  齐木流弦觉得夏目贵志可能是想要亲眼看看诅咒的效果,就像是他那时候也好奇友人帐长什么样子一样。
  “我不太能保证。”他说,“不过在你来以前,我会尽量活着的。”
  齐木流弦说出口以后,意识到自己的话好像有点歧义,于是又改了口,“会尽量注意安全的。”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齐木流弦渐渐有些困了,显然夏目贵志也是如此,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便在不知不觉间低下去了。
  夏目贵志在得到外婆的遗物友人帐以后,常常睡眠不足,他会在夜晚被妖怪唤醒,白天却因为要上课也补不了多少睡眠,今天露宿野外,却难得地能睡一个好觉了。
  齐木流弦能听见,夏目贵志越来越浅的呼吸声,和他渐渐缓慢的心跳。
  在每次生死轮回结束以后,他就喜欢钻进哥哥的被窝里,去寻找一些安全感。如今听着那颗沉静跳动着的心脏,竟然也能感受到一点相似的安心感。
  他仰头看着帐篷顶上的透明天窗。
  深蓝色的天鹅绒夜幕上,涌动着横亘万古的星光,跨越了无数光年的遥远距离,避过云层,又跨过天地,从枝叶间隙中柔柔照下,被框在了正方的天窗之中,像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透着油润又温和的色调。
  照相机不在身边,在那个巨大的背包里,但他怕将夏目吵醒,便没有起身去拿,只看着,用心将这幅景象记录了下来。
  他的神经渐渐地松懈了下来,感受着身边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闭上眼睛,在即将进入梦乡的时候,心中悄悄地跟夏目道了晚安。
  晚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