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作者:地阳      更新:2022-01-16 08:39      字数:4444
  齐木流弦在距离夏目贵志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抬手,挡了挡光,夏目贵志就连忙将手电筒放了下来, 拘谨地往地面照, 漫反射出来的微光还是照亮了他们周围,不至于陷在一片漆黑里。
  “你是来找我的吗?”
  他试探着问。
  夏目贵志像是将将从他那给人以难以言说的震撼的美貌中回过神来, 缓缓点了点头。
  “是来找你的。”
  “今天放学以后我去找过你,你哥哥说你离家出走了。”夏目贵志跟他解释道,“夜里一个人在山上, 太危险了。”
  他的神情虽然温和,但眼中却透着点不赞成的色彩, 猫咪老师从树上窜下来,跳进他的怀里懒懒打了个哈欠。
  “夏目你就是在瞎操心。”猫咪老师说,“我都说了这小子才不会有危险呢, 他可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简单。”
  “猫咪老师!”夏目低声警告了一下,有些尴尬地对齐木流弦笑了笑, “抱歉……”
  “猫咪老师说的没错。”齐木流弦看着他,那双铅灰色的眼瞳里透出了些试探似的疏远来, “我知道这里很危险,但就是因为这里危险, 我才会到这里来。”
  他直视着夏目贵志, 说话讷讷, 也不懂委婉, 直截了当地问道:“夏目君你呢?我知道你是为了找我而来的……但是为什么?我们并不熟悉, 充其量只能称得上是认识的陌生人。”
  齐木流弦未言于口的怀疑很伤人, 猫咪老师一下子就炸了毛, 嚷嚷了起来, “你这不懂得知恩图报的臭小子!”它含恨道,“老子可是连香炸的酥脆小鱼干都没吃就被夏目抓出来找你了!”
  听得出来很委屈了。
  夏目贵志听了也不生气,只笑了笑,“我们确实才只见过几面,但是……”他有些犹豫,但还是将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放在了表面上,“我们还是同类。”
  齐木流弦一怔。
  “我们是都能看得见妖怪的同类,不是吗?”夏目贵志说出这句话时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感,他很仔细地观察着齐木流弦的神情。
  齐木流弦差点忘了这一点。
  “是、是的。”他有些放松下来,那双铅灰色眼瞳里的冰冷也如雾般消散了,透露出很清透、很浅淡的光亮。
  齐木流弦对妖怪的世界很感兴趣,或者说,因为身上所背负着的诅咒的限制,他从小到大都没能去哪里玩过——连日常生活都处处受限的人,还指望着能有多丰富的经历吗?
  他有些松懈下来了。
  甚至在思虑着要怎么开口,问问看夏目贵志有关于妖怪、有关于友人帐的事情。
  他有预感,那一定是个非常、非常精彩的故事。
  但他看起来好像并不怎么为夏目贵志的存在感到吃惊,不论是第一次见到猫咪老师开口说话,还是得知这个世界上还有夏目贵志也一样跟自己看得见妖怪,齐木流弦都只是微微一怔愣,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齐木君你好像并不意外。”
  夏目贵志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给人的感觉像一种树懒,平静又迟缓,好像没什么事情值得他产生波动一般,连警惕防卫的时候都好像更愿意将主动权交给别人,自己则懒懒地停留在原地发着呆,只用等待着别人定下的判决就好了。
  “我看起来像是那样吗?”齐木流弦反倒有些疑惑,他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其实我很吃惊,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除我之外能看到妖怪的人。”
  就连楠雄哥都是借助心灵感应的能力,用他的眼睛看到的妖怪。
  “我也是。”
  夏目贵志朝他笑笑,“所以我在意识到这件事以后,就立刻想要去找你,结果我现在才会站在这里。”
  “不管跟哥哥闹了怎样的矛盾,这么晚了独自一个人到山里还是太危险了。”他劝说道,“跟我先回去吧。”
  “矛盾?”齐木流弦有些疑惑,“我跟空助哥没有什么矛盾,而且我也不会回去的。”
  他的语气还是如同先前那样平静又无波,但夏目贵志听出了他的认真。
  既然没有矛盾,那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
  而齐木流弦如同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一般,说道:“我不能待在家里,我会给空助哥带来危险的,你也是,夏目君。”
  “谢谢你来找我,不过你还是早点回去吧,跟我待在一起很危险。”
  齐木流弦说罢,就转身往回走,在泥泞的树林里,他蒙着水汽的黑发像一捧海藻般在空中浮动,手电筒的灯光浮动,他的背影因为他的避而不语,透出了些苍白的寂静来。
  沙沙的细碎声音响起,夏目贵志踩着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的落叶,固执地跟了上来,在他的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为什么会有危险?”夏目贵志说,“今天早上你还主动到学校来找了我,昨天你还说自己跟哥哥住在一起,猫咪老师嘴馋想吃东西的时候,你也没有拒绝。”
  夏目贵志也没有逼问,他的语气不紧不慢,温柔,平静,只是将疑点一个一个摊在了齐木流弦面前,告诉他自己是不会因为这样毫无说服力的驱逐离开的。
  要说吗?还是不说。
  好麻烦啊。
  齐木流弦有些烦恼,他从来不是擅长说谎的人,偶尔笨拙地撒一个谎,也会立刻被两个哥哥戳穿,要去欺骗他人实在是一件太耗费精力的事情了,他更喜欢直来直往,怀疑也好,喜欢也好,直接说出口来,要比压在心里一点点去猜疑轻松太多了。
  “——是有妖怪缠上你了吗?”
  夏目贵志轻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个猜测让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我猜对了?”
  齐木流弦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他遇上的两只妖怪都是很好的妖怪,要比人单纯,又比人热情,没那么多诡谲心思,让他感觉很舒服。
  齐木流弦还是不喜欢猜来猜去,想了想,告诉了夏目贵志,“是诅咒。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会遭遇意外事故,接近我的人都会有危险。”
  他警告道,“你快离开吧。”
  夏目贵志一怔,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看上去有些困了,一直窝在夏目贵志怀里打盹的猫咪老师抖了抖耳朵,精神一振,反倒开口了。
  “原来如此。我就说你身上的味道怎么这么古怪。”
  它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挤出一点泪水来,从夏目贵志的怀里跳了出来,在齐木流弦身边绕了两圈,又嗅了嗅,打了个喷嚏。
  “这诅咒都快跟你融为一体了。”猫咪老师嘀咕道,有些克制不住般黏上去又闻了闻,“不过这味道还蛮香的,”它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像是塔子煎的鱼的味道……”
  油脂在滋滋作响,酥脆的表皮上冒着油花,连骨头都被炸的酥脆,撒上了一点点的椒盐……
  好像有那么一股子香气在往猫咪老师的鼻子里钻,勾的它圆滚滚的肚子一阵一阵响,嘴里也有口水分泌了出来。
  齐木流弦僵住了。
  丝毫不敢动弹。
  眼见着猫咪老师抱着齐木流弦的小腿越黏越紧,微张的嘴角透出了些晶莹的水光,露出来像是先前喝醉酒一般陶醉的神情,夏目贵志连忙抱起猫咪老师扯了两下,没扯开,便咬咬牙哐哐两拳下去。
  “猫咪老师,清醒一点!”
  “嗷!”
  猫咪老师嗷了一声,两只爪子抱着自己的脑袋,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夏目你有这连本大爷都能伤到的拳头,遇到妖怪还跑什么啊?”它龇牙咧嘴,感觉头顶肿起了一个鼓包。
  夏目贵志:“不说这个。你刚刚怎么了,猫咪老师?”
  “它只是被我吸引了。”
  齐木流弦蹲下身来,挠了挠猫咪老师的下巴,招财猫外表的妖怪舒服地从喉咙里挤出呼噜呼噜的低沉声音。
  “在这个时期,一切都会变得强烈了起来。”他蹲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夏目解释着,喃喃道,“意外、伤痛、相遇、吸引力……像是神明按下了加速器,人与人之间的相遇相识变得迅速、又杂乱无章了起来,并且毫无例外的,会走向最坏的结局。”
  夏目也跟他一起蹲下了身,静静地听着他的话语,从其中捕捉到了一丝隐藏很深的憎恶,但与之共存的确是更多的、习以为常的恹恹与平静。
  “或许会有解决的方法呢?”
  夏目贵志柔声说:“可以告诉我你身上的诅咒究竟是什么吗?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去帮你的。”
  他很郑重地许下了承诺。
  “喂,夏目!”
  猫咪老师不乐意了,用爪子勾着他的衣服,嚷嚷着不许他多管闲事,但夏目单手就把它推开了,没有理猫咪老师。
  齐木流弦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
  “绝对会死于意外事故,然后复活的诅咒。”他还是告诉了夏目贵志,语气很坦然,“触发条件是受伤,破皮、流血,奇怪的是,如果我被鱼刺划破了舌头或者口腔,却并不会被算在受伤的范围之内——[它]可能只喜欢我的外表吧。”
  夏目试图想象了一下,但听着齐木流弦的描述,他的脑海里最终也只能出现一些经典恐怖片里的美艳女鬼身影,那些从怨恨里复苏、有着疯狂神色的怪物只能给人留下恐怖恶心的印象。
  但齐木流弦不是这样的。
  他沉默、内敛,不怎么说话,有着很木讷的性格,但与此同时,却有着一张与他的性格极其不搭的漂亮脸蛋。
  夏目贵志看着他的眼睛,能从那片浅浅的、灰蒙蒙的色彩里,感受到绵绵密密的温柔和寂寞,像一片沉在水底的轻薄织物般,被沾湿了,被埋葬了,却还是更改不了本身柔软温暖的特质。
  这样的人,也会被诅咒吗?
  他的心中生出了这样的疑惑。
  猫咪老师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让他不要多管闲事,免得把友人帐赔进去了,已经嚣张地爬到了他的头顶,用沾着泥土的肉垫在他脑袋上重重拍了几下,被夏目贵志拎着后颈的皮毛扔到了一边去。
  会被夏目贵志这么轻易地制服,可见猫咪老师也只是嘴上反对,如果它真的较真的话,早就显出原型了。
  “你知道是谁诅咒了你吗?”夏目问道,“或许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
  夏目好像很认真地想要帮助他。
  齐木流弦这样想道。
  齐木流弦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在泥泞的土地上随意地戳划出了些杂乱无序的线条图案来,毫无意义,也没有什么美感,就只是一团纠缠着的混乱思绪。
  他相信夏目贵志的真诚,但是他并不相信他真的能够帮他解开这个诅咒。
  “谢谢你的心意,夏目。”不知不觉,齐木流弦对夏目贵志的称呼也变得亲密了一点。
  他说:“但是我告诉你这些不是希望你来帮我,夏目。我只是不喜欢隐瞒。”特别是对朋友。
  “而且没有用的,你帮不了我,也用不着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齐木流弦对他的两个哥哥怀抱着近乎盲目的崇拜,他坚信着,这个连楠雄哥和空助哥都无法解决的、他与生俱来的诅咒,就如同绝症一般,寄居在他的身体之中,没有人可以痊愈。
  齐木流弦朝他露出了一个平静的微笑,“我就像是先天残疾的畸形儿,而这个诅咒就是我无法割舍、与生俱来的残肢。”
  他很认真地对夏目贵志说,“它不是谁刻意对我所下的诅咒,找不到源头,也没有病灶……我只是运气不够好,又不够差。”
  如果运气够好,他就会是一个普通的人。
  如果运气够差,也许他就可以不用出生。
  “不存在什么解决办法,我也不需要帮助。”他告诉夏目,“如果你能以平常的态度对待我,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朋友,我就非常感激了。”
  他的尾音很轻,很薄,像一片风中的云,被拉扯出不规则的形态来,既不反抗,也不生气,就只是存在着。
  夏目想,他说不需要,那为什么,那双眼睛里却透出了浅浅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