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小邹山(四)
作者:Aegis      更新:2022-01-13 15:34      字数:8255
  白岐玉惊诧的看向霍传山, 又去看地上碎的失去原来形状的木屑:”我刚才是中计了?
  霍传山面色深沉:“不是中计,是被波及。”
  白岐玉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怎样的恶意与邪祟, 才能“看一眼”,便被污染了精神……
  他感叹着, 抓起霍传山的手担心的查看:“你也太武断了,手没事吧?”
  “没事。”
  白岐玉不赞同的说:“咱们不是带了锤子么, 为什么非要用手?”
  霍传山却摇头:“那个不管用。”
  白岐玉笑了:“行, 我的霍教授最厉害。”
  说着, 他感叹道:“我原先还觉得东南亚邪术被妖魔化, 现在看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竟然只凭借小木人和作法,就能隔空影响到人吗?明明我就看了一眼……天,这是什么个运作原理啊?”
  霍传山想了想, 说:“所以说, 不要觉得‘个人信息’不重要。其实‘个人信息’在某种维度上就代表了你。”
  “你是说八字?但八字也是笼统的吧,同一天同一时刻出生的人全世界多了去了, 怎么能‘精准打击’的?”
  霍传山摇头:“八字之外,要想更加精准,还有许多维度, 例如‘姓名’,‘性别’。”
  白岐玉似懂非懂:“确实,加入姓名和性别, 个人信息重复的概率就小得多了。这么一说,感觉八字就像定位码一样, 用来索引和区分每一个生命……怪不得我奶奶说, 要保护好自己的八字呢。”
  说着, 他笑起来:“自从承认你是唯心主义后,‘小课堂’越来越玄乎了啊霍教授。”
  霍传山认真的说:“这并非玄学。你现在认为是玄学,不过是人类目前的科学无法解释而已。但也无法否认,不是么?人类就是被编码的,几个、几十个或许无法察觉,但研究足够大样本的人类,就能得出这个结论。”
  “星座分十二,血型分基础的四;荣格心理鄙夷前者,却又人工的细分了十六型……更科学一些,那就是基因、遗传学……不同方面、不同维度的种种研究都在努力分类人类,企图找出‘一类人’的共同点,如果存在真实的随机,为何能如此宽泛浅显的分类?”
  这一番话又是莫名其妙了,白岐玉总感觉今儿的霍教授有点奇怪,净说一些玄之又玄的话。
  白岐玉不确定的而去看男人的眼,是一如既往的深沉,对上他时,总充盈着温情与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像遥望山林中的兽眼,本应是野性、血腥、毒恶的,可硬是止住了生理冲动,为了眼前人自我束缚了本能。
  这让白岐玉总不敢与他四目相对。
  他慌乱的移开视线,想要说些什么转移话题,太阳穴突然抽痛了一下。
  似乎除了奶奶,还有一个人提过这个概念。
  “……八字又称四柱,是一个人立于天地的四根“魂骨”。是人的根源、人的本性……”
  女……声?
  背景乐里,烛火噼啪的燃烧着,有线香味儿萦绕鼻尖。
  “……心明眼亮一盏灯,头顶黄河么三天长,一路骑回泰山脚,问祖宗:‘白家小儿回来么’?”
  “白家祖宗祖宗宗祖宗……问泰山……泰山泰山山山……”
  “白家小儿早死啦死啦死死死哈哈哈!——!”
  清冽温柔的女声,在仔细深思时,突然扭曲,发狂为恶意满涨的尖叫,冲击着人的精神承受力。
  嘈杂……重复重复……指数增长……
  白岐玉痛苦的尖叫出声:“停下,停下……!停停停!!”
  “阿白?”
  “啊?”
  什么都消失不见了。
  洗手池淅淅沥沥滴答的水声,楼外回荡的荒芜风声重新归来,面前的香堂烛火变回了头灯与手电筒中的废弃几十年的厕所……
  那边儿,霍传山用甩棍又挑起破破烂烂的黑布,准备点火烧掉了。
  直觉告诉白岐玉,那东西,绝对,绝对不能就这么销毁。
  他顾不得针刺似的胀痛的头和混沌的思维,冲过去拦住男人:“等下,我先看看这布!”
  “很危险。”男人不赞同。
  “里面最主要的小人都被你干掉了,我就看看而已,没事的!”
  说着,白岐玉直接按住了男人掏打火机的手,另一只手去抢。
  奇怪的是,霍传山一向大小事儿都依着他,不知为何,这一次却毫不退让。
  他真用起力气来,像一座山一样,轻飘飘的就把白岐玉的胳膊挑开了。
  “这个不行,”霍传山耐心的说,“必须销毁。”
  “为什么?你给我个理由。”
  霍传山却熄声了。
  白岐玉死死盯着男人的眼,直觉,或者说,如此明显的反常告诉他——
  那黑布里,必定有重要的信息。
  这个念头,像跗骨之蛆般,狠狠的咬上他的心头,“抢夺黑布”甚至超过了“探究霍传山反常”的优先度。
  二人竟陷入了僵持。
  白岐玉猝不及防的看到一片景象:
  他站在深海幽静之底,朝漆黑如虚空的水面上看去:庞大圆月正从海平线升起,无数巍峨到不可思议的立柱与华美建筑包裹着他,他张开双手,拥抱万物……
  如黑镜般的倒影世界中,他猝不及防的瞥到一抹怪影。
  如小山版漆黑黏腻的污泥,光洁湿滑的表面反射着恶心的冷光,正此起彼伏的蠕动着,与他的呼吸频率一致。
  他震惊的后退一步,那团污泥也震颤了一下……
  “不要成为怪物,不要……”
  视网膜上仅停留了千分之一秒的幻觉很快化为晃影,在恐惧的尖叫声中,白岐玉重新回到远离城区的废弃百年的工厂,无人知晓的历史遗留物包围,黏腻黑水滴答的催命中……
  不知为何,一个更荒谬的念头,从白岐玉混乱失序的大脑中冒出。
  【就像7岁时的白绮和白岐玉只能活一个一样,今天走出这个工厂大门的,也只能有一个活人。】
  这是高度恐惧下,他脑中闪过的两个预言。
  ……
  命运是用来打破的吗?
  白岐玉最喜欢的《麦克白》告诉他,命运是一个封闭的环。
  每当你自认为跳出了循环,其实,正落入了它的圈套。
  二人的对峙其实只持续了一小会儿。
  一秒,十秒,还是一分钟?
  白岐玉满背冷汗,甚至呼吸都被放到极度细微。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高度紧绷,明明面前人,是一贯宠溺他的、众人称赞的好脾气的男朋友。
  霍传山突然笑了。
  像这些时日以来,每次白岐玉提出不合理要求时出现的一样,一种宠溺的,“拿你没办法”的笑。
  然后,他后退一步,把黑布放到了地上。
  “只能看,不能用手碰。”
  “你为什么能碰?”
  霍传山耐心解释道:“这东西很脏。弄脏了手,你又要生气。”
  白岐玉定定看了霍传山一会儿:“看完了,你也要销毁它,对吧?”
  孰料,霍传山摇头:“你不想销毁,我们就带回去。我只是不想你看了害怕。”
  是吗?
  白岐玉狐疑的看了他一会儿,没品出什么来。
  这不能怪他多疑。
  刚才短短一小会儿,他就难以避免的回忆起不久前谢闻道的反常。
  也是这样突如其来,毫无预料的,就被脏东西上身,变了一个人。
  谁知道面前的男人,还是不是霍教授?
  但刚才那一番话,又分明是霍教授包容温情的语气了,这让白岐玉短暂的放下戒心。
  白岐玉提起手电筒,摸出自己的军刀去挑。
  ——黑布的内里,果然有东西。
  细若发丝的红线,绣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字太小,红线也被污秽侵染,刚才才没被发现。
  “这是……”只有凑得很近,才能分辩砂砾大的字符究竟是什么,“这字母像是俄语?”
  霍传山凝视了一会儿,说:“蒙文。”
  “哈?”
  “外蒙的‘新蒙语’,采用了俄文的字母拼写。但语法、内容,完全不同。”
  这个冷知识,白岐玉还是第一次听说。
  “你确定?”
  “我一个学生,本科是小语种的,我们聊过外蒙语的演化。”
  “这样啊。”白岐玉的视线回到黑布上来,“我不是怀疑你的学识,关键是,下降头的东西藏在这里也就算了,为什么用的是外蒙语?”
  由于二人都不懂外蒙语,辩知内容只得作罢。
  不过,唯一可知的是,黑布右下角,落款一样的地方,用的是西欧语系的字母。
  “bhvuno·kundvz”。
  “巴……”
  白岐玉刚试图拼说,便被霍传山捂住了嘴。
  抬头,男人的面容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一双眼深沉如水,像风暴前夜的天空。
  霍教授鲜少有如此明显的情绪外漏,这让白岐玉很是不解。
  “你干什么?”
  “不要念。不要说。不要想。那个污秽的、低贱的东西会听到的,”他摇头,“祸从口出。”
  白岐玉一瞬就联想到了霍传山刚才关于八字、姓名的理论。
  他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我念这串怪名字,‘ta’会有感应?”
  霍传山竟然真的点头了。
  “所以,不要念。”他认真的说,“现在不是时候。”
  白岐玉觉得这也太荒谬了。
  讲“八字编码”理论,ok,听着蛮有意思的;讲世界被创造理论,也ok,总归玄学也害不到自己头上去,被创造又怎样,人们照常生活。
  但霍传山竟然说,念这个“怪名字”,脏东西会感应到。
  “说你是唯心主义,你就开始装神弄鬼啦?人类……人们天天祈祷什么上帝什么佛祖的,也没见着灵验啊?”白岐玉好笑的摇头,“怎么着,你这理论就只灵验在脏东西上,神仙选择性耳聋是吧?”
  霍传山却无比认真的,像探讨学术一样解释:“不是选择性耳聋,是‘名字’不对。”
  “……你的意思是,上帝他老人家不叫上帝?佛祖他老人家也不叫释迦摩尼?”
  霍传山露出一种“你又在闹”的神情,摇头:“退一步讲,就算名字对了,祂们又有什么理由回应?”
  “你不要偷换概念。”白岐玉可不好糊弄,“我在讲名字,你又说回应。”
  “……”霍传山失笑,“那你给我一个回应的理由?神为什么要回应蝼蚁的祈祷,不要讲什么功德,真正的神并不需要低维生物毫无作用的尊崇。人尚不会去做与利益无关的事,更何况神。”
  白岐玉很不喜欢他这个说法:“大部分人不会,但仍有人会。”
  “那么,有神会,但大部分神不会。”
  “讲概率学不讲期望就是耍流氓,”白岐玉反驳,“大部分如此,就忽略‘好’的小部分所作的努力?我从来不知道你是如此悲观主义的一个人。”
  “……总有神是好的吧?”他想,“不然,这个世界就太完蛋,太绝望了。绝望是会传播的,可这个世界欣欣向荣,所以,根源一定仍是好的在主导。”
  然后,他又悲哀的嘲讽自己:经历了如此之多,你竟然还相信这个世界是“善”的?
  可怜又可悲。
  白岐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不知为何,这个虚无缥缈的话题,在他看来,比现实中的恐惧更为难以面对。
  白岐玉强迫自己的注意力回归黑布上的腥红绣文:“……不过,这名字可真怪。那串看不懂的是外蒙语,这名字又是什么语?法语?西班牙语?”
  这一串名字看着实在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白岐玉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念出声,硬生生给自己憋住的。
  这种感觉很怪,像呼唤家中猫狗小名儿般顺口,可这实在匪夷所思,因为那个发音白岐玉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十分拗口、别扭,像某种充满了怨恨与癫狂的恶咒,一想就浑身犯恶心,无法想象天天把这串名字挂在嘴边喊的情况。
  霍传山说:“vz连用,任何语系都很少见。通常这种情况,要考虑非拉丁字母语系的音译。”
  白岐玉若有所思的点头,中文的拼音,日语的罗马音,都是非拉丁字母语系的音译,这种情况下,会出现发音古怪的拼写。
  “……不过,既然都是署名了,为什么还要音译?直接用自己语言的文字不就好了么?”
  “传播问题,”霍传山解释,“就像刚才,你懂得拼写,就差点念出了‘名字’。如果是全然不懂的文字,便完全不会触发了,甚至不会去尝试,不会去想。”
  白岐玉想说你刚才还说“要隐藏名字”,现在又害怕别人“念不出来”,不矛盾么?
  霍传山说:“想不出来就不浪费精力了。我们带回去研究,现在不是时候。”
  现在确实不是时候。
  白岐玉用相机拍照后,乖乖把黑布还给了霍传山,后者直接泼洒酒精,引燃。
  黑布、被捏碎成粉末的木屑,一齐在蓝焰中徐徐扭曲。
  霍传山一直静静的盯着,直到不祥之物悉数燃尽,才拧开水壶,浇灭火焰。并把灰烬撒到池水里。
  可惜,酒精火的温度低,无法熔化银针。
  霍传山便把银针折弯,用手帕和胶带裹了几圈,小心翼翼的收进背包里。
  做完这一切,谁也没心情在洗手间久呆了,赶紧出了走廊。
  这栋楼一共三层,所有能进去的房间都搜了一遍,没别的收获。
  白岐玉看了一眼窗外,巨型圆盘仍高悬着,没有移动。
  只能去下一栋楼了。
  他低声咒骂一声,心想这次回去,对城市探险也要ptsd了——老天不公,连唯一的兴趣爱好都要给他剥夺吗?
  霍传山似乎看出他的不安,安慰他:“这次只是意外,你看,你去过那么多地方探险,只出事了这一次。从概率来说,几率微乎其微。你不能因噎废食。”
  “喔,我刚用了概率论反驳你,你就反驳回来了?”白岐玉苦笑,“出一次事还不够?谁还敢赌会不会有下一次?”
  说着,他好笑的摇头:“说不定你口中的那个,上帝、佛祖不再回应人的呼唤,就是因为一朝被蛇咬。这种事出一次就够了。”
  霍传山很意外的看他:“你不是主张‘神明圣人论’吗?”
  白岐玉想了想:“我从来不认为神会是人类一贯幻想的仁慈正义。人尚有个性,况且是神。换位思考,如果是我有了神的能力,恐怕会更加偏执任性,肆意妄为。自己都无法约束,就不要过于苛责他人了。”
  或许是从小没怎么被传统宗教侵染的原因,白岐玉觉得自己更能接受克苏鲁神话的世界观。当然,那太绝望,所以他也有点私心在里面,比如神没那么丑。
  霍传山闻言,笑了:“神怎么可能是丑的呢?引领一个世界的审美观,神自然是最美的。”
  白岐玉哈哈笑起来:“霍教授一本正经的说笑话,还挺冷的。”
  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漆黑肮脏的楼梯,穿过空洞到诡异的前台玻璃窗,二人离开了这栋楼。
  后面两栋楼比这一座还矮,都是两层的小建筑。
  一个是食堂加娱乐厅,当然,后者是洋大人们专项的场所。
  墙上浮雕壁纸很是奢华,可惜被潮气和霉菌腐蚀的不成模样,昔日的光鲜亮丽已是昨日黄花。
  旧式的西洋画报没撕干净,有青岛啤酒的旗袍女郎,也有可口可乐复古的撞色海报,颇有纪念意义。一串残余半遮半掩,像欲言又止的痛苦。
  可惜,现在的白岐玉一点儿拍照留念的心情都没有,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最后面的楼正门上锁了,二人绕楼转了一圈,没找到其他入口。
  正门的锁链松松散散的,用点儿力气可以扒开门缝。
  白岐玉便带好头灯,让霍传山抓左门,他抓右门,朝里看去——
  “吓——!”
  他惊得接连后退,满眼不敢置信:“那是什么东西?”
  霍传山赶紧挡在他前面:“怎么了?”
  “里面有字!”
  霍传山便扶住头灯,朝内去看——
  空无一物的水泥地板上,用黑炭写着一串触目惊心的大字。
  是繁体汉语。
  粗鲁、潦草,带着感染人心的疯狂。
  “我的人生浪费了太多时间在信仰伪神和无止境的抱怨上”
  “所幸在生命倒计时的时刻,我遇到了真正的神”
  “他带给我永生与永恒,我要歌颂他的美与德,让他的名讳散落世间每一个角落”
  结尾处,是黑布落款处,那一串晦涩邪气的怪名。
  “bhvuno·kundvz”。
  又是他……
  不知为何,第二次见到这个怪名字,白岐玉心里翻滚的,不是恐惧,而是难以言喻的烦躁。
  怎么形容呢,像看到最厌恶、最嫌弃的东西,那种脏兮兮的大老鼠,弄脏了自己的洁净床单,像从头到尾都不对付的人又作出触犯到底线的恶心事儿。
  甚至上升到痛恨、愤怒,气的牙痒痒,每个细胞都叫嚣着浓烈的反感。
  白岐玉毫不怀疑,如果他能冲进去,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串怪名字给弄坏,擦去。
  看到霍传山还在仔细打探,白岐玉都很火大。
  他一把把男人拉走,压低声音:“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一堆狗屁不通文学,十个邪/教九个的教义都这么写。这玩意儿也搞培训的么。”
  霍传山无奈的哄着他说好,任由白岐玉突如其来的大力,把人连拽带拉的弄出去十几米。
  一直走到食堂楼前,冰冷的夜风吹得额头刺痛,那股子无名邪火才散去。
  白岐玉自己也明白,这种“憎恨”来的毫无理由,毕竟这串字符究竟是不是名字,都不能确定。
  可他就是无法抑制这一连串的“憎恶”。
  冷静了一会儿,他苦笑道:“抱歉,我刚才不是针对你……我就是,觉得那东西很烦。”
  “我明白,”却听霍传山说,“你灵感高,污秽的东西,你会下意识的厌恶。就像恶……”
  “打住,先别上课了,”白岐玉头疼,“求求您看看场合,好么?”
  他还要说什么,却听背后山林中,传来一声奇怪的“咔”。
  机械打滑的声音。
  这种人工的,与原始吐息格格不入的“咔”,被寒风吹得很远。
  回头,一个亮如白昼的狼眼手电,刺眼的朝二人打来!
  白岐玉猝不及防的闭眼,随即意识到不对:怎么会有除他们以外的手电筒光?
  人?野兽?鬼?
  难道……
  白岐玉努力眯起眼睛去看:一顿剧烈的手电筒闪光后,一个瘦削的高大黑影消失在森林尽头。
  正当白岐玉尖叫着“那边有人”时,就看到黑暗中埋藏的另一个巨大轮廓——
  那个发出机械打滑声的庞然大物,可不就是霍教授的卡宴么!
  车子的打滑声一顿,随即就是加速的“呲呲”声,轮胎在崎岖不平的碎石野路上艰难的前行。
  像是有什么东西强行在拖车子!
  再加上张皇逃窜的人影,事到如今,再荒谬的答案也成为了答案——
  “霍传山,车!快点,妈的,有人偷车!”
  霍传山的动作,比白岐玉反应的快得多。
  他低低叮嘱他一句“站着别动”,从后腰里抄出甩棍,大步朝光亮方向走去。
  “你别轻举妄动!”白岐玉顾不得什么刺不刺眼了,抓住霍传山的袖子,焦急的跟上去。
  虽然只看到一个人,但深山老林的偷车贼,绝对不是小打小闹的投机分子,大概率是早有预谋的团队,还不知道黑暗中藏着多少人呢。
  “算了,等警察来再说,我们只有两个人……”
  霍传山步伐不停,只让他别跟来。
  白岐玉怎么不清楚当下形势:警察还能来吗?
  他努力去想借口,让霍传山放弃车,可悲哀的发现:找回车子,开车回家,似乎是唯一的破局方法。
  而他俩这么大的动静,那边,已经发现了他们。
  手电筒的光灭了。
  机械拖动车子,或者强行破锁的声音停下,不属于自然的怪音回归了原始的寂静。
  白岐玉赶紧灭了自己的头灯和手电,并示意霍传山也这么做。
  敌在暗我在明,是最下风的形势。
  但,霍传山脚步不停。
  “霍教授!”白岐玉急的想大喊,却又只能压着声音,“你这时候置什么气,你先回来!”
  然后,就是重物,狠狠地砸在肉/体上,发出的沉闷一响。
  一下,两下。
  所有的声音都停了,只有杂草被大力踩踏的窸窣声。
  白岐玉震惊的打开手电筒,发现——
  霍传山背对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一滩”。他左手像拎玩具一样拎着甩棍,很轻盈的扬起来,又给地上的“一滩”来了一下。
  那“一滩”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像死鱼在滩涂上挣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霍……霍教授?”
  在热气呼出的白雾中,霍传山缓缓转过头,冷峻沉稳的容颜一如既往地挂着让人心安的微笑。
  可白岐玉发誓……在手电筒光亮起的一瞬,他全都看到了……
  霍传山背光的那一面,有什么庞大的、漆黑的,吸收了全部光线的膨胀一团。
  像是一只手。
  人头处是小指,脚掌处是拇指。
  太逼真,太清晰,手电筒的冷光扫过,白岐玉甚至清晰地看到指纹沟壑的反光,与皮下透亮的体/液……
  而霍传山“人体”的一面,是“展示架”,或者“立牌”一样的东西,血与肉都被征用,去化作不可名状的轮廓,……
  而光线亮起的千分一面后,那个亵/渎造物主意志的产物,又极迅速的“融化”成面前的霍传山。
  白岐玉大脑一片混乱,他无法理解陷入黑暗的短短几秒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无法理解眼前猥/亵三观的一切。
  但他仍心存侥幸,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打战的“咔咔”声:“霍教授?你说句话……你,你还是你吗?”
  霍传山的笑容消失了。
  他熟悉的面容挂上陌生的诡笑:“由你来告诉我,如何证明‘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