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预知梦
作者:Aegis      更新:2022-01-13 15:34      字数:9928
  后来, 白岐玉完全记不得,自己怎么离开的404了。
  他只记得霍传山全程把他拥在怀里,以一种沉稳、冷静, 又敌意万分的声音与林明晚交涉。
  二人好像吵了很久, 关于“狗”的问题,关于“安全问题”,什么“噬主不噬主”的。白岐玉囫囵的听着, 没听出结果是什么。
  然后,霍传山轻而易举的把他抱了起来, 那种抱小孩的,极其珍视的姿势,带白岐玉回了房间。
  一个漫长的午觉后,或许是大脑自我保护机制起了作用,那些恶心的景象和恐惧感,淡化得差不多了。
  白岐玉去客厅找水喝,却发现霍传山还没走。
  他正坐在沙发上,捧着前天晚上白岐玉没看完的《鼠疫》, 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纸。
  听到白岐玉的脚步声, 他温和的抬头:“七点多了,饿了么?我们出去吃?”
  “啊?嗯, 我马上换个衣服……”
  用餐归来时,好巧不巧, 遇到了晚归的304
  正如胡叔所说, 304是个传教士,一身禁\\欲肃穆的黑袍打理的十分整齐, 一眼看去, 像是个极为可靠的虔信徒。
  前提是不张口。
  他似乎刚结束一天的传教, 左胳膊抱着一叠彩印小册子,胳膊上挂着花花绿绿的传单,右手拎着一塑料袋的小吃。
  看到白岐玉和霍传山,后者还未来得及打招呼,这人就两眼放光、大步走来。
  “新邻居?你们好!欢迎了解一下我们全知全能的父……”
  一连串流畅的传教语录还没说完,看清霍传山半揽着白岐玉的姿势时,他就卡壳了。
  取而代之的,是厌恶与愤怒。
  “肮脏的同性恋!……魔鬼,为大地所不容!”
  白岐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该死的渎/神者,若不愿受我们宽厚伟大的父的统治,则必自取其祸!”
  “闭上你的狗嘴!”白岐玉脾气再好也炸了,“你大爷的,同性恋怎么了?烧你家房子了?”
  传教士嫌恶的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的祈祷起来。
  白岐玉觉得这也太晦气了,气的浑身发抖,要上前理论。
  可霍传山不容置喙的把他推进了门。
  “霍传山,我……!”
  霍传山安慰道:“他误会了我们的关系,我和他讲就是了。好了,你先回去喝口水。”
  “我不是介意这个,他怎么能这么诅咒人……”
  门被大力关上了。
  他试图拧动门把手,却发现霍传山从外面反锁了门,俨然是不让他插手的意思。
  白岐玉做着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不行,越想越气。
  “开门!让我出去!”他啪啪的砸门,“我要砸碎他的脑袋,要让他这辈子无法踏上他口中伟大的土地!”
  门外的二人不知道在干什么,均置若罔闻。
  约莫过了五分钟,霍传山开了门。
  门后,是神父深邃到略显阴霾的脸。
  在白岐玉爆发怒火前,他赶紧开口道歉了。
  “是我误会了您们,是我的错误,如此卑劣下贱的我怎能凭空污蔑您!”说着,神父竟猛地抬起手,朝自己脸上打去!
  “是我有眼无珠!啪!”
  “是我狗咬吕洞宾!啪!”
  他的骨架大、手掌宽,一巴掌下去是让人牙酸的巨响,难以想象用了多大力度。
  表演型人格?
  白岐玉脑中闪过万千思索,不,表演型人格往往伴随是高度自尊自大,绝对不可能在外人面前这般折辱自己。
  这神父都这样了,再大的怒火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尴尬。
  白岐玉赶紧去拦他:“先别这样,哎,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
  “您愿意原谅我了?”
  “原谅了。”
  神父终于停下了自我折磨。
  他微笑着说:“我叫文奥尔,来自伦敦恩菲尔德。咱们中国有句古话,叫不打不相识,我们也算有个很巧妙的缘分了。”
  “呃,嗯……”
  “文奥尔是我的中国话老师给我起的名字,”他解释道,“大家都习惯叫我奥尔波特神父。”
  楼道灯昏暗,这人又黑发黑眼的,仔细一看,白岐玉才发现神父真是个外国人,是那种阴鸷的鹰钩鼻,很典型白人骨相。
  “感谢您的谅解,不要因为我鲁莽的行为就抗拒仁慈的父。我们的父是全宇宙唯一……”
  白岐玉听得目瞪口呆:这个神父也是神奇,这么尴尬的场面过后,他竟然还能毫无芥蒂的继续传教?怪不得胡叔说他是个疯子。
  而且不是装的平静,是真的平静,一双漆黑的眼像人工制作的玻璃眼球,平静的让人发慌。
  像……被“教义”吞噬了身心,只剩下皮囊在行走的传教机器。
  这副模样,白岐玉看着浑身犯恶心,忍不住打断他:“你见过仁慈的父吗?”
  神父的微笑不变:“没有。”
  “为什么?因为你太渺小?”
  “不是的,我们的父日理万机,统领整片大地的生灵与走兽……”
  “整片大地?就是说海洋就不归他管了?这算什么‘全知全能’?”
  神父完美的微笑有些僵硬:“我并没有这样说,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海洋……海洋也归属大地的……”
  白岐玉就换了个问题:“那你没见过仁慈的父,总听到过神谕啊之类吧?”
  “……没有。”
  “啊?不让见,连话都不和你说的?他如此全知全能,想必什么千里传音轻而易举,怎么会没工夫回应你?”
  神父的嘴角用力抽搐了一下:“只,只要我虔诚祈祷,就一定会得到响应的!这只是时间问题……”
  白岐玉笑了:“会不会是这么一种情况,你一直没见到神迹是因为你不虔诚?那不虔诚的你为什么有传教的资格?”
  “不,我很虔诚,没有人会比我更虔诚!!”神父面露狰狞,“父只是!还未注意到我!或者,父正在沉睡!迟早有一天会的!”
  “原来见不见得到神迹也要靠运气啊?你们不是说什么七大罪么,那你和你们所厌恶的赌鬼有什么区别?”
  “不,这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相信虚无缥缈的‘运气’和‘概率’,不就是赌博么?”
  奥尔波特神父一甩袖子,狼狈的走了。
  他的背影很是萧瑟,裹在漆黑长袍下的身影瘦削到骇人,像顶着一层布的骷髅架子。
  霍传山无奈的拍了拍白岐玉的肩膀:“你啊,有时候还挺牙尖嘴利的。”
  白岐玉其实也有点后悔,他平时对亲近之人偶尔会毒舌,但对陌生人,一般还是挺礼貌的。
  不过他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没错,这种狂信徒就像入了传销一样,适度信教有益于身心修行,过度那就坏事儿了。
  要是能“怼”醒这位神父,他也算做了件好事。
  后续一次接触,让白岐玉对怪人们的抵触感又上了一层。
  奥尔波特神父又往楼道丢那种很大的垃圾袋。而且没放稳,歪倒了,恶心的泔水与不知道什么液体流了一地,腐臭味弥漫的整个楼道都是。
  裴芝琪受不了了,砸他的门叫骂,并喊来了胡叔评理。
  神父却坚持认为,他拥有丢垃圾的权力。
  三人对峙了很久,闹得人心烦,白岐玉这种不爱凑热闹的人也受不了了,推门出来想劝架。
  却看到——
  背光昏暗处,裴芝琪藏在身后的手里,握着一把刀。
  那种锋刃泛寒的剁骨刀。
  白岐玉浑身寒毛都起来了,趁三人都没注意到他,赶紧返回屋子报了警,防止发生无法挽回的事儿。
  警察赶来后,奥尔波特神父竟然开始装语言不通。在那大着舌头说英文,动不动就扯“联系大使馆”的,根本没法沟通。
  再加上乱扔垃圾也不算犯罪,只能进行批评教育,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总之,白岐玉这一单元的邻居们,许是霍传山,也不免警惕暗生。
  去黔北考察前,霍传山还是不放心,把自家的钥匙给了白岐玉,让他去他家住。
  他还把教职工卡留给了白岐玉:“你爱看书,这几天就去图书馆打发时间吧。”
  齐鲁大学图书馆远近闻名,据说藏书量位于省前三,不止孤本、老书,还有颇多古文献珍藏于冷库。可惜平日只对学生与职工开放。
  白岐玉这种爱书之人慕名已久,终于可以进去一饱眼福。
  霍传山这一小小的赠礼,十分和他心意。
  霍传山离开的这几日,白岐玉便一直浸润在书山书海中,并找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安妮·莱斯《□□窃贼》原文版,尼采《不合时宜的考察》早已绝版的译本……甚至谢尔多雷克博士关于形态形成场的原件论文影印。
  徜徉在文字里,白岐玉甚至可以忘记吃喝。
  “桦林湾餐厅三楼的教职工食堂很不错,”霍传山不放心他,在视频通话中叮嘱,“你不用为我节约饭卡,三餐要吃好。”
  白岐玉拉长声音:“明白了教授——”
  “别想糊弄过去,”霍传山无奈的笑,“等我回来,我会调取食堂刷卡记录。”
  白岐玉只得乖乖的听从指示,搭校内摆渡车,去了桦林湾餐厅。
  二人约定每天18点或者22点通话,这是一天中难得交流的当儿,白岐玉和霍传山谁都没提挂断的事情。
  霍传山那边儿,不知道又去了哪个荒山野岭,漆黑一片,林间枝杈中偶尔掠过漏网的星点。
  隐约能听到沉重行进的步伐、衣物划过灌丛与树叶,嗡嗡呀呀的虫豸鸣叫声,似乎在野外行走。
  “你们不在村子里?”
  “嗯,”手电筒的光摇晃着,“去‘喜婆沟’。”
  “啊?这都18点了,不能挑白天去吗?”
  “我们要找的那条山涧日落后才退潮。”霍传山解释道,“对接时出了点问题,车长没准备潜水装备,只能赶这段时间进去。”
  “行吧……”白岐玉不放心道,“虽说南方暖和,可大晚上下水的,肯定又冷又黑。取暖用品和防身的都带好了吧?”
  “放心。”
  “嗯……稍等,排队到我了。”
  白岐玉把手机换到左手,点了三菜一汤。
  霍传山的安利没错,桦林湾三楼的教职工餐确实不错。
  肥美多汁的泡菜肥牛卷,金枪鱼沙拉,葱爆羊肉,还有一碗杨枝甘露。主食则是热腾腾的芝士意面。
  他端着盘子,在临窗的单人圆桌上坐下,抬起手机给霍传山看菜色:“喏,我听你的安利,来吃桦林湾了。”
  “好,”霍传山很温柔的说,“不够的话再点一份。南窗口的炒排骨也不错的,我记得你爱吃。”
  “……说的我饭量很吓人似的。下次吧。”
  霍传山倒没有揶揄的意思,最近,白岐玉的饭量水涨船高,一顿饭能吃两倍甚至三倍的霍传山的分量。
  他的胃口好到什么程度呢,一向喜爱甜辣口的他,现在连咸鲜口也能接受了。甚至从来不碰的炸虫蛹、知了猴等,也萌生了“尝尝味道”的欲/望。
  按理说,人的胃口会根据饱腹程度递减,可白岐玉不,无论是半饱还是已饱,他的食欲就像无底洞一般,想把所有看得见的食物塞进嘴里。
  大口咀嚼、吞咽,塞满饥肠辘辘的肠胃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食物滑过喉咙时产生无比的满足感。
  这俨然是不正常的,白岐玉一度质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暴食症。
  霍传山安抚他,可能是药物副作用,二人阅读了氟西汀和喹硫平的说明书,得到的答案是:确实是副作用。
  最下面一行小字说,“发胖”“食欲增大”是正常现象,如果严重影响到日常生活,再联系医生。
  白岐玉也就释然了。
  霍传山还很发愁呢,说食欲好了,怎么没解决你的挑食问题呢,给你吃蔬菜还是像上刑一样,感觉你应该很爱吃蔬菜的啊。
  白岐玉翻个白眼:“我很早就想问你这个问题了,你为什么总觉得我爱吃蔬菜……”
  这个问题还真问住了霍传山。
  后者沉思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直觉?”
  “那你的直觉太不准了,”白岐玉笑了,“我从小就超级讨厌吃蔬菜。我受不了草腥味儿,一吃就想吐。”
  二人就“草腥味”到底是什么味儿展开了一番辩论,最终以霍传山全败为结尾。
  毕竟霍传山自己也不爱吃蔬菜。两个肉食动物谁也别说谁。
  霍传山的徒弟突然大声喊叫起来,好像是发现了珍奇物种。
  霍传山无奈的笑笑:“小孩子第一次现场调研,活泼的很。”
  白岐玉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莞尔:“我承认我后悔没跟着去了。我研究生那会儿可没这么有意思的活动。”
  “下次也不晚。”
  “还有下次?你们研究历史的,一个个文质彬彬的,原来是户外系的文科生啊?”
  “是啊,”霍传山笑着说,“我身上的肌肉真的不是花架子。”
  “我信了……”
  听着视频那段热热闹闹的交谈声,丛林里风掠过树枝、静谧又平和的原始韵律,白岐玉的心柔软的像一片羽毛。
  他突然说:“怎么办,霍教授……你才走了五天,我怎么就有点想你了呢?”
  许是没料到白岐玉会这样说,一向出口成章、能言善道的霍教授,竟迟迟都没能出声。
  视频剧烈的摇晃了一下,霍传山的俊朗深邃的侧脸突然闪成了后置摄像头,是一片黑漆漆的草地。
  白岐玉笑了:“怎么把脸藏起来啦?”
  “你这样……”霍传山迟疑地说,“我会忍不住现在就回去的。”
  白岐玉无声的笑了一会儿,微红的耳垂一闪而过,也把前置摄像头关了。
  “好啦,不逗你了,你认真‘调研’吧。”
  “嗯。”
  “被你说的有点心动,我今晚就尝尝南窗口的炒排骨……”
  “好。”
  二人谁都没说再见,也没人主动挂断。
  白岐玉走到南窗口,刷卡等餐。
  白皙的脸止不住的发烫,心思游离天外。
  他有些后悔刚才的那句话了,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呢?
  他轻咳一声,又轻轻的说:“教授先生可别想歪啊。我说的想你,是想和你讨论书籍……”
  “嗯。”
  “齐鲁大学的校图书馆真是宝藏,我找到了许多好书,却找不到陪我聊的人……这种感觉你懂吧?”
  “懂。”
  餐点到了,看着令人食欲大动的炒排骨,白岐玉第一次没有产生狼吞虎咽的欲/望。
  小圆桌上的吊灯是一颗镂空的五角星,光影是罗曼蒂克的一片碎影。
  他端着盘子,很慢很慢的朝那片梦幻走去,慢到霍传山可以听清他的每一个脚步。
  许久,餐盘放在小圆桌上,碎影被揉碎入美好,白岐玉轻轻的说:“那,我挂咯?”
  “嗯。”
  “……一定注意安全。”
  “你也是。”
  当晚回去时,坐在夜班公交上,白岐玉仍抑制不住的回想晚餐时的插曲。
  怎么就这么说了呢……
  他双手捂着发烫的脸,视线很凌乱的垂在车窗底部,看着人行道的方砖一片一片的掠过。
  神游天外的下了车,走进黑幢幢的崇明小区,白岐玉才清醒了一些。
  他突然看到,单元门旁,通往一楼储藏室的岔道口处,有两个人在打架。
  一高一胖,嘴里谩骂着,动静还挺大。
  走进了一看,是奥尔波特神父和劳傧。
  劳傧嘶吼着“丢了”之类,好像是怀疑神父偷他东西。
  神父骂不过他,一串地道的伦敦腔国骂,什么“操您mother”,什么“fuxk您妈”的。还说什么“丢了就是你不配有,大~傻逼”,在那中英混杂的吵,听着很是啼笑皆非。
  这俩人没一个好东西,白岐玉懒得劝架,一口气上到二楼,听到了若有若无的聊天声。
  是二楼的两个打工仔,开着音响打游戏。大嗓门儿透过墙传来:
  “……傲气什么,还乔迁礼……装你妈的逼呢,送蛋糕有个屁用。”
  “就是,还不如直接给钱呢。有两个臭钱了不起啊……”
  “东子,你说那俩人是不是基佬?他俩竟然拉着手走路!”
  “操,你别恶心我!”
  “你不觉得那个小白脸长得比女人还骚?哎,要让你去搞,你硬得起来不?”
  “……关了灯应该也行。”
  “哈哈哈哈!”
  白岐玉听得气血上涌,他上前就要踢门理论,猛地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他愤怒回头:“你他妈谁……”
  对上一双阴恻恻的眼,白岐玉愣住了。
  是林明晚。
  “别去,”她沉声说,“和那种虫豸讲道理,不觉得掉价?”
  白岐玉深呼吸了几次,仍无法压抑愤怒。他挑衅的说:“议论你的次数不一定比我的少,你能忍?”
  林明晚却仍神情淡淡的,丝毫没有情绪起伏。
  “议论又如何?会让我少块肉吗?”
  说着,她手上一用力,力道竟是出奇的大,把白岐玉不由自主的推着朝前走。
  “能亲耳听到虫豸的议论……听到虫豸口中的自己,不也是一件少见的阅历?”
  女孩的还在变声期的嗓音低沉喑哑,意外的有种安抚的意味。
  一直走到三楼,看到昏黄楼道灯下,灰尘纵横的301的门牌,白岐玉才猛地清醒过来:他这几日都住在霍传山那儿,怎么回了自己的家?
  都怪他该死的好奇心,当时他只是想看清一楼打架的是谁……
  白岐玉回头去看林明晚,后者正站在楼道灯的死角,楼梯口拐角处,像一只瘦削而沉默的影子。
  “刚才的事儿……谢谢你了。”
  “嗯。”
  白岐玉突然想起来一个疑问。
  “那天离开前,你为什么要用哑语说‘你怎么来了’?”
  孰料,林明晚却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你看错了。我不会哑语。”
  “你那套手势非常标准,我绝对不可能看错。”
  “那你呢?你如何证明你会哑语?”
  触及伤痛,白岐玉一瞬失语:“我……”
  两个心怀秘密的人在昏暗中对视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开口。
  他们彼此都还没那么信任对方。
  许久,白岐玉手机铃声响了,好像是打扫房间的钟点工阿姨到了。
  他顺势转移话题:“抱歉,我先走了……你不回家吗?”
  林明晚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摇头:“我看着你进家门。天黑了,这里不安全。”
  这句话由一个高中生,还是产生过矛盾的人口中说出,是很奇怪的。
  白岐玉觉得荒谬的可笑,又转念一想整层楼的邻居们都是这副怪德行,就释然了。
  他不想和她交流了,掏出钥匙,去开301的门。
  在几日没住,有些烟尘味的漆黑客厅里站了一会儿,白岐玉准备等林明晚离开后,去霍传山家住。
  可开门前……
  他鬼使神差的低头看了一眼。
  然后,浑身血液凝固的钉在原地。
  参差不齐的门缝外,昏黄灯光渗入,同时,投入了两条黑影。
  是“腿”的影子。
  那影子一动不动,也像是什么东西放在了门口,白岐玉喘着冷气,努力不让自己尖叫出声,战战兢兢的朝猫眼外望去——
  漆黑一片。
  奇怪,白岐玉愣了一下,楼道灯不是开着的么?
  猫眼坏了?
  他不确定的又眯起眼睛去看,却仍什么都看不到。
  然后,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猫眼没损坏,仍看不到的话……
  有东西,恶意的挡住了猫眼。
  有人,或站着、或趴在门上,用手或者脸堵着猫眼,等待他落单。
  这个让人浑身血液凝固的猜测一出,手机竟然又响了起来!
  “嗡——”
  是刚才的钟点工阿姨!估计是没敲开霍传山家的门,又打来了!
  像是印证白岐玉的猜测,门锁猛地剧烈震动起来!
  “不要,不!——!”
  ……
  白岐玉吓醒了。
  他浑身冷汗,破风箱一样喘着粗气,从夜班公交僵硬冰冷的座位上醒来。
  脖颈是落枕般抽疼,手一摸,沾了一手灰。
  公交上人不多,两个老头老太被他突如其来的叫喊吓了一跳,侧目看他。
  “抱歉……”
  白岐玉僵硬的转动眼球,望向灰尘扑扑的车窗外,行道树与路灯正交替向身后掠过。
  所有的证据都在证明,他只是在公交上睡着了,做了一个过分真实的怪梦。
  一直到下了车,那股过分真实的恐惧感都未散去,白岐玉定定望了一会儿小区,才抬脚走去。
  现在是晚上20点34分,大部分筒子楼的窗都暗着,有流浪狗在狂吠。
  快步穿梭过黑幢幢的筒子楼,他不经意的朝旁边一瞥,凝固了视线。
  ……自家单元楼前,真的有两个人打架。
  一高一胖,一个国骂,一个洋文骂,中英混杂。
  这样啼笑皆非的场景,白岐玉却笑不出来,因为,他记得清楚,在那个怪梦里,他梦到了完全一致的事情。
  径直走向霍传山单元的腿,鬼使神差的拐了方向。
  与怪梦中一般上到二楼,两个打工仔在意\\淫他。
  白岐玉试图寻找与梦中不一样的措辞,可打工仔们每一句恶心的话,都像播放第二遍录像带,与梦境中完全重叠。
  死基佬……
  比女人还骚……你硬的起来吗?
  然后……
  就是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白岐玉僵硬的回头,对上的,却是另一双眼。
  是303的裴芝琪。
  等等,不是404的林明晚吗……?
  浓妆艳抹的女人叼着一根雪糕,似乎遇到了什么好事儿,心情很好的模样。
  她晃了晃手里的冰啤酒:“哟,这不是301的小帅哥么,站在这儿做什么呢?”
  这样一副烟火气十足的模样,却丝毫没有缓解白岐玉的恐惧感。
  相反,他看到裴芝琪,脑中立马浮现她背握一把刀,笑意盈盈的与房东、神父理论的背影……
  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确定那个梦是不是“预知梦”……
  “喂,我和你说话呢。傻啦?”
  “你……”白岐玉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你看到林明晚了吗?”
  “林明晚?谁?”裴芝琪咬着冰棍儿,含糊不清的问,“什么怪名啊这是……明晚,我还明天呢。”
  说着,裴芝琪恍然大悟的眨眨眼:“不会是你女朋友吧,哎哟~”
  “我没和你开玩笑!”白岐玉焦急的说,“就是404那个高中生!很高、很瘦,长头发……你见到她了吗?”
  见他的焦急不似假装,裴芝琪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她摇头:“没见到。”
  说着,她指了指楼下:“我一路上来,就看见死胖子和洋鬼子打架呢。要不你问问他们?”
  “你确定?”
  “看你这话说的,”裴芝琪笑了,“我骗你做什么呀?”
  白岐玉死死盯着女人艳丽的眼,试图找出欺骗的成分,却没有。
  她没骗人……
  而且,他摸出手机一看,梦中来电的钟点工阿姨也没打来电话。
  霍传山其实没把阿姨的联系方式给他,只说每周五的晚上七点,阿姨会定点来,不用专门去联系。说如果阿姨有特殊情况来不了的话,会主动联系你。
  白岐玉松了一大口气,看来,那个梦并不是完全真实的。
  也许……也许是巧合吧?
  以这群邻居的怪德行,打架、恶意议论别人,做出这些事儿一点也不奇怪。说不定就是撞巧了。
  但,白岐玉偏偏也不敢赌,如果就这样回301,会不会遇到猫眼外的怪人……
  那个怪人,是人,还是……
  他一方面好奇的不行,想知道那个梦到底是不是预知梦;一方面又害怕,理智狠狠地在脑中尖叫,告诉他赶紧走,去霍传山家。
  天人交战的档儿,突然,手机响了。
  他僵硬的一点点低下头,屏幕上,“保洁阿姨”四个大字刺的人眼疼。
  ……又……又重合了。
  他一副见鬼的模样,死盯着手机号码还不接,裴芝琪越看越觉得不对。
  “你没事吧?怎么丢了魂似的,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喂!你到底怎么回事儿,说话!”
  得不到答复,她焦躁的四顾了一圈儿,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半强制的拉着他上了三楼。
  “301?301的帅哥?回神!”
  “回神了……”
  白岐玉打了一个机灵。
  手中的屏幕已经灭了。
  他抑制不住的去看对面的自家屋门,那里是楼道灯死角,一片昏暗。
  绝对不能回301。
  生物警报器正在脑中大作,千万,千万不能回301。
  还有身旁的这个女人……危险,极度的危险……
  “不用,我没事儿……我先走了……”
  语毕,他抬脚想走,可看到楼道里纯粹的漆黑,危险感便如骨附蛆,悄然袭来……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那片阴影里藏着什么东西,正缓缓蠕动、蛰伏着……那些东西,那些自下而上涌来的东西,已经尾随着他,静候他落单。
  死路……
  裴芝琪突然“噔”的踢了一下墙。
  三楼的声控灯亮了。
  突如其来的光明把白岐玉吓得浑身一震。
  裴芝琪缓缓收回腿,看了一眼白岐玉,又顺着他恐惧到极点的视线看了一眼楼道。
  只有一个老式木梯胡乱的倒在地上,已经倒了一年多了,谁也不主动去扶。
  “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害怕?……你在怕什么?”
  “有个人,在我家门口……”
  闻言,裴芝琪吓了一跳,去看301的房门,可冷清昏暗的楼道灯下,空无一物。
  远处,倒有一片轮廓诡异的黑,仔细一看,是304又扔了大袋垃圾在楼道。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裴芝琪的神色一言难尽,但白岐玉脸上的恐惧又不像作假,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许久,她叹口气:“来我家吃夜宵?”
  说着,她缓和气氛般,举了举手中的袋子:“刚出炉的炸鸡。还有炒年糕。我买多了,吃不了。”
  白岐玉下意识要拒绝,可……
  这似乎是唯一的出路。
  他的面前,是两条路。
  一条,是彻底的漆黑;另一条光亮点儿,却也昏暗的骇人。
  ……
  “可以吗?”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真是太感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