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犯险
作者:admin      更新:2023-05-29 10:50      字数:7791
    第二日清晨, 司秋推门入屋的时候,床帐内一片昏暗。


    小榻上堆叠着昨日她抱进房的被褥,上面残留着被人睡过的压痕,平平整整的仿若豆腐块一般, 倒也不用再收拾一番了。


    司秋轻手蹑脚把餐食放在桌案上, 放轻脚步刚走过去。


    床帐内忽然传来一声嘤咛。


    甄妍被脚步声惊醒,翻身从榻上坐起身, 揉了揉朦胧睡眼, 嗓音沙哑的问:“端的什么?”


    司秋听到她醒了, 忙走到床榻边, 一边床幔撩起来,边笑着答话:“六爷走的时候, 说小姐昨晚没睡好,交代奴婢给小姐熬一碗安神汤端过来, 奴婢刚才来的时候,小姐您还没睡醒,奴婢怕吵醒您, 就把安神汤放在桌案上了。”


    司秋弯腰把绣鞋放在床榻下,“这安神汤这会儿还热着,小姐既然醒了,那奴婢先伺候小姐梳洗吧。”


    昨夜甄妍被萧博延强行抱着睡后, 拗不过他,怕他再有进一步的举动, 一直没敢合眼,不知熬了多久, 见他除了抱着她睡, 再无别的僭越的举动后, 终是没能抵住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此刻听了司秋的话,甄妍忙看身侧床榻。


    床榻空了大半,萧博延不知何时离去的,又看了眼自己身上,还是穿的昨晚入睡前穿的那套,衣襟系的平平整整,丝毫没有被人侵犯的痕迹。


    一时间,心头说不出的感觉,盯着被褥怔怔出神。


    她知道,他在等,在等她愿意。


    如若不然,他昨夜不会止步在只抱着她睡的程度。


    直到司秋又唤了甄妍一声,甄妍才回过神来,她洗漱后坐到桌案前,瞥了眼那冒着热气的“安神汤”上面漂着的几片姜,又是一怔。


    “哦,这个也是六爷吩咐的,六爷说小姐昨晚淋了雨,回来后也没顾着洗澡就睡了,怕小姐染上风寒,便让奴婢在汤里加几片姜驱驱寒气。”


    司秋说完一脸懵逼,小声嘀咕道:“奴婢伺候小姐这么多年了,今日才知道小姐原来不爱吃姜,六爷怎么看着比我这个做奴婢的还懂小姐的饮食习惯呀?”


    司秋干活麻利,说着话把小榻也收拾干净了,她抱起被褥道:“不知道六爷是小姐的叔叔的人,还以为六叔是小姐未婚夫呢?”


    甄妍脸色一沉:“别胡说。”


    “奴婢才没有胡说。”司秋脸上却没被训斥的害怕之色,她吐了吐舌,小声道:“奴婢眼睛又不瞎,六爷对您是什么心思,别说奴婢能看出来,现在恐怕这座院子的人都看得出来,也只有小姐您装看不到。”


    “小姐,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甄妍被司秋戳破了心思,屏住呼吸,抬头。


    司秋不敢再问,抱着被褥脚下生风的溜了。


    待人走后,甄妍再看那碗安神汤,顿时胃口全无,赏给了下人后,交代下人去端来稀饭和两盘爽口的小菜,慢慢吃完后,下人来禀昨日被毒蛇咬伤的侍卫苏醒了。


    甄妍忙放下碗筷赶过去。


    那名侍卫名叫娄六,二十五六岁左右,身量欣长,国字脸,横眉怒目,一身凛然正气。


    见甄妍来了,手扶着床榻,一脸慌张的就要下榻给甄妍行礼。


    甄妍快步上前,柔声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不用行礼了。”


    娄六气喘吁吁的跌坐在床榻上,他身上穿的黑色夜行衣脚踝处被高高挽起,露出半截小腿,被毒蛇咬的地方皮开肉绽,泛着黑青色,正往外流着黑色的血水,蛇毒还没完全清除干净。


    他的脸白的如纸一般,就连唇也白的似涂了一层霜,见到她却满脸激动,嘶哑着声道谢:“谢谢小姐体恤。”


    甄妍眸底倏然涌上一层水雾,也顾不得其他直言道:“我哥现在人在何处?”


    另一名侍卫闻言忙去反锁门窗。


    屋中顿时变得昏暗。


    娄六脸上感激的神色顿时变得凝重,“属下出来接应小主子之前,主子人在塞外养伤,可最近属下得到消息,主子一个月前忽然悄悄潜回了大越,去了锦州。”


    锦州?一个月前嘉祥被太子派去的地方吗?


    而她哥一个月前也去了锦州?这两者有什么关联?

    甄妍想到这,心下一跳。


    娄六说到此处,忍不住悲从心生,脸上老泪纵横,蓦地拔高了音,语气激动:“小主子,主子没有违抗军令,通敌叛国,这其中有诈,是那——”


    “娄六!!”


    另一位侍卫大喝一声,制止了娄六的话。


    娄六自知失言,到底愤愤不平,闭上嘴后把脸偏向一边,胸口激荡久久不能平复。


    甄妍一瞬明白过来,想必是她哥怕拖累她,特意交代此次来接应她的人,不让他们告诉她实情。


    甄妍急声道:“我哥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不管别人相不相信我哥,我是相信他没有做通敌叛国的事,可若你们为了我的安危,执意不肯告诉我实情,我这个做妹妹的怎么能安心?而且日后,若有人和这次一样拿着我做诱饵抓捕我哥,我被蒙在鼓里,又如何帮哥哥,如何脱困?”


    此次他们来京城接小主子,若不是行踪被人出卖,断不会损失这么惨重,娄六和另外一个侍卫悲愤的脸上皆染上凄哀之色,默不作声。


    娄六一看就是性子比较急躁之人,过了一会儿,率先恨恨出声:“是周尚那个卑鄙小人害的主子。”


    对于周尚此人,甄妍并不陌生。


    数年前,她哥哥甄俊有一次奉命突袭敌军受了重伤,性命垂危之际,被路过的一名农夫所救,这名农夫便是周尚,她哥感念周尚的相救之恩,原本给了周尚一大笔钱,可这周尚却推拒了她哥哥的好意,直言他平生之志便是建功立业,求她哥收留。


    她哥哥见这周尚虽是农夫,可有勇有谋,谈吐不俗,并非池中之物,便暗地里派人查周尚的底细,底下人来禀说这周尚祖上三代皆平民,不过遭遇不好,几年前的一次闹饥荒中,全家悉数饿死了,只余周尚一人。


    她哥哥怜惜周尚遭遇,放下对周尚的戒心后,便将周尚带进军营历练,这周尚也没辜负她哥哥的悉心栽培,之后几年,从一个无名小卒慢慢做到了她哥哥的副将,极得她哥哥的信任。


    甄妍思及此,不可置信的反问:“他不是我哥哥的副将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娄六犹自气愤:“代国擅长骑射,咱们大越却擅长步兵设阵,两军在阵前对峙时,我们的兵不善远攻的短板就出来了,于是,几次战役打的都十分吃力,这时候军中忽然有了时疫,这时疫虽不致命,可却令人腹泻不止,行军打仗最怕的就是这个,只短短半个月,军中半数的兵都病倒了,不能再上战场,我们屡次给朝中传信请求支援,可这一封封信,就跟石沉大海一样毫无音信,不光没派来兵,连大夫都没派来一个,正在我们苦无抵抗之力之时,代国再次来犯,主子为了鼓舞士气,亲自披甲上阵——”


    娄六说到这,哽咽了声:“主子付偶抵抗,也只是将代国的人赶出边陲,这一仗我们虽打赢了,可伤亡惨重,主子也受了重伤,次日,代国的人不知怎么知道主子受伤昏迷的消息,再次举兵来犯,我们正犹豫不决要撤退时,这周尚说主子昏迷前,曾给了他一个口谕,说代国和我们苦战多日,内里早已亏空,若代国再来犯,让我们举全军之力应敌,此战过后,便是功成名就回家之日,我们的人刚痛失队友亲朋,心中悲痛,一听这话都亢奋不已,都想要早点打完此仗回家和家人团圆,就听信了这周尚谗言,就——”


    娄六一声悲鸣:“五万大军,生生折进去了三万人!仗打完的时候,咱们将士的血都把地生生染红了。”


    外面毒辣的太阳似被这悲愤的气氛所染,隐入云层中。


    山风猎猎,院中树木簌簌直响,细雨如烟如雾,悄无声息而下。


    淅淅沥沥中,甄妍掩于衣袖中的掌心倏然紧握成拳,下颌紧紧的绷着,眼底泛起一层层潮意。


    娄六捂着脸哽咽数声,语不成调:“主子,主子醒来后才知此事,说他从未给周尚发过此等口谕,忙派人捉拿周尚,这周尚却早就逃之夭夭了,接着,西厂司礼监太监曹为给圣上告密,说主子在两军交战时曾秘密接触过代国将领,意欲不轨,圣上对主子数次请求朝廷支援缓兵的事只字不提,却听信小人谗言欲治主子通敌卖国之罪,甚至还派了东厂的人去抓捕主子,主子的脾气小主子您也是知道的,他不肯走,直言要回京面圣为自己洗脱罪名,可司礼监太监曹为却说主子通敌叛国罪证确凿,周尚在旁人眼里是主子的副将,就算主子回京,也是百口莫辩,我们怕主子意气用事,便把主子敲晕抬走了,主子才免于被抓。”


    娄六说不出话了,另一名侍卫望着天叹口气,过了许久才哑声开口:“之后,主子醒来得知侯爷和小主子的事,自责难当,便派我们一边接应小主子,一边暗地里追捕这周尚,为这三万名将士报仇雪恨,后来我们发现这周尚,竟是化名,他之前给主子说的一切竟都是假的,此人真名为谢庄,曾在锦州周知州处做过官。”


    他收起心中悲痛,抬眼看甄妍:“之后的事,想必小主子都知道了,我们接应您失败,流落至此,主子那边恐怕是查到了谢庄的蛛丝马迹去锦州了。”


    甄妍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比她之前认为的还要复杂,她心头沉重,可现在不是她悲痛的时候,甄妍抬起头,嗓音沙哑的几近无法出声:“你们怀疑这件事是别人用周庄做的局?”


    娄六两人没想到甄妍看着是个弱质女流,可聪明不亚于主子,心中一喜,沉声道:“是,主子认为这个局没几年是做不成的,还是专门冲着他去的。”


    甄妍也想到了这一处,屏住呼吸凝神细思:“我哥之前何曾得罪过什么人?”


    “这个属下不知。”娄六抹了把脸,忽想到什么恨声道:“不过属下听闻,这锦州的周知州是皇后的亲侄子,这周尚以前可是锦州周知府的人,此事跟皇后和太子肯定脱不了关系的。”


    甄妍点头。


    娄六一挥拳头,狠狠砸在床榻上:“可惜现在朝中无人敢和主子有牵扯,无人敢帮我们调查太子和皇后!”


    有了周庄这条线索,看着是翻案在即,可转瞬又卡在了皇后和太子身上,而举朝之中,无人敢触这两人的逆鳞。


    甄妍无助的闭了闭眼。


    屋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无人再开口说话。


    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扣响:“甄小姐,您人在里面吗?”


    娄六两人脸上悲痛之色顿消,立马从床榻上站起来,一脸的警惕。


    甄妍听出是温茂的声音,忙轻声道:“是温茂,六叔身边的人。”


    两人闻言脸上神色才放松了些。


    甄妍定了定神去开门。


    温茂脸上堆着笑,先看娄六两人一眼,欲言又止。


    甄妍给两人使个眼色,跟着温茂走出房间:“温侍卫什么事,不妨直说。”


    温茂这才道:“这庵堂虽藏两个侍卫绰绰有余,可太子的人还在极力搜捕这二人,为了保险起见,主子特令属下给二位侍卫送点衣服等物,麻烦两位暂时佯装成庵堂里打杂伙计,这样一来,既可以避人耳目,又可养伤。”说罢,令站在廊下等候的两位丫鬟上前。


    甄妍一看,丫鬟手中托盘里果然放下几件下人所穿的衣服,目光瞥到另一个黑色托盘中的衣物时,垂下眼。


    温茂笑得如沐春风的解释:“这两件衣服是爷给甄小姐亲手挑的衣料做的,说是最近天气变寒了,无论甄小姐心意如何,总归备上两件是好的。”


    温茂这话说的可谓是客套极了,既照顾了甄妍的面子,也彰显自家主子的心思。


    甄妍却抬起眼,她眼睫颤了几下,一脸平静道:“待我谢谢六叔。”


    温茂还没来得及高兴,甄妍缓缓抬头,取下头上发簪。


    温茂的笑意一下子凝固在唇角。


    不多时,甄妍再次回到房中时,娄六两人再看甄妍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


    甄妍长出一口气,轻抬妙目看向二人,将手中衣物给了两人,蹙眉提起了刚才的事:“这事以后再说,你们先把身上的夜行衣换下烧掉,太子的人没搜捕到你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们在这不能久待,等你们身上的伤养好了,我会想办法送你们出城,你们——”


    甄妍话音未落,娄六一脸激动的建议:“小姐,永乐侯府素来和安定侯府交好,您又和他们府的三公子萧嘉祥定有婚约,此次萧博延不惜犯险也要救您脱困,可见永乐侯府的人是极看重您的,您不若去求一求萧博延,说不准——”


    “不可!”甄妍沉声打断他的话。


    娄六不明所以,一双眼瞪的跟铜铃那般大:“难道永乐侯府不愿帮我们?”


    甄妍自知刚才说话语气冲了些,眼睫不安的抖了几下,放缓声音道:“此次六叔从太子手中救出我,已然将整个永乐侯府陷入危境之中,我,我不可再拖累他,至于我和萧嘉祥的婚约,事已至今,已是枉然,古人云,维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眼下,除了自渡,朝中无人可渡我安定侯府。”


    娄六两人闻言皆是黯然,悲愤不已。


    甄妍从两人房中出来时,外面已下起了漂泊大雨。


    昨日在庵堂里躲雨的叫花子还没有走,呻-吟声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


    甄妍命人送去了几大锅馒头后才回了房。


    深秋的天黑的比以往都早,甄妍白日听了两人的话,心中沉重,满腹心事,也无心再绣帕子,早早的沐浴完上榻睡觉。


    不知睡了多久,院中忽然传来一阵极低的说话声。


    甄妍昨夜没睡好,身子困乏的厉害,翻了个身正要继续睡去,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不多时,一道身影带着寒气躺在了她身旁,将她轻轻搂入怀中。


    黑暗中,甄妍身子一瞬紧绷,她眼睫颤抖数下后,不知想到什么,将眼睛闭的更紧,放缓了呼吸。


    作者有话说:


    卡了两天,又来大姨妈腰疼的厉害,今天终于写出来了,还是老时间11点更(实在抱歉抱歉,给小可爱们准备了大红包,欢迎留评来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