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废相
作者:admin      更新:2023-05-16 13:05      字数:16899
    顾锦桓去面圣, 顾家诸人显得很镇定,尤其是虞氏,丝毫不担心儿子的安危。招摇见她欢喜, 惹不住问了一句:“二公子是您亲生的吗?”


    “我希望不是,但是他是我生下来,事实无法更改, 我也伤心。”虞氏唉声叹气,余光扫了一眼廊下绣花的人,“阿瑟,绣得完吗?”


    “我自己穿, 何必那么着急。”顾锦瑟头都不抬。


    虞氏一噎,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觉得你绣完了, 秋天都要来了, 不如去炖汤给我喝,昨晚的面条不错。”


    顾锦瑟不吭声。


    虞氏又说道:“阿瑟, 你可知何为孝。”


    “知道,您想喝汤让厨娘去做。我做的汤不合您的口味,太清淡了。”顾锦瑟无动于衷。


    “阿瑟, 你不孝顺。”


    “阿娘, 您对外祖母孝顺吗?”


    “阿瑟,你外祖母强迫我嫁人, 我强迫你了吗?你就算孤寡到三十岁,我都不会劝你嫁人的。”


    “阿娘, 您想喝什么汤?”顾锦瑟陡然来了精神, 温柔地眨了眨眼睛, “就冲着您这句话, 我日日给您炖汤。”


    “一份汤哪里够,外加一份拉面。”虞氏狮子大开口。


    “阿娘,拉面吃厌了,我给你做鸭血粉丝汤,炖好的鸭汤放入粉丝,配上鸭血鸭杂,简直是人间美味。”顾锦瑟立即换了勤快又孝顺的嘴脸。


    虞氏疑惑,“粉丝?好吃吗?那你试试,若是不好喝,欠我一份拉面。”


    顾锦瑟将绣品放下,领着招摇麻溜地走了。


    招摇屁颠屁颠地跟着顾锦瑟,一路上兀自想着怎么将吃食送去相府,毕竟,两地相隔不近。


    这么一想,厨房就到了,顾锦瑟瞧见了一只正在蹦跶的老鸭,嘎嘎地在叫。厨娘正准备宰了,来得很巧,顾锦瑟吩咐人将老鸭洗净准备炖汤,自己翻找红薯。


    顾府的地窖里存着去年的红薯,保存得很好,顾锦瑟吩咐招摇清洗红薯,自己脑海里在想着怎么将红薯做成红薯粉,好像一天的时间不够?


    招摇撸起袖口,颠颠地去去做,洗净后先切。


    主仆忙得不亦乐乎,大殿之上气氛诡异,汝阳郡王不可置信地看着担架上躺着的顾锦桓,上前就想扒了对方的衣裳,还是平东王止住他,“都是男人,你这是闹什么呢,你弄得人家就剩下半条性命了还不够吗?”


    “他放火烧我的府邸。”汝阳郡王气恨难平。


    平东王没反应过来,“为何烧你府上?”


    “因为我……”汝阳郡王张口结舌,面色涨得通红,一句话堵住喉咙,半晌没有憋出来。


    其他人都等着他的下言,尤其是杜衍还不忘激他:“郡王,您说呀,臣等着您的理由。”


    “杜大人,你数度替顾锦桓说话,莫不是对他有意,怎么,他刚和离,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了?”汝阳郡王冷嘲热讽,“你与顾锦桓倒是挺般配的。”


    杜衍扫了一眼地上的人,不情愿道:“臣据实而言,至于顾锦桓,臣无福消受,不如您给他找个亲事。”


    若是顾锦瑟,她或许可以考虑考虑,毕竟那么讨喜的人,谁不喜欢。


    平东王忍笑,道:“既然都查清楚了,就让人家回去,天气炎热,若是受伤了让伤口发炎,也是我等的罪过。来人,送顾家公子回去。”


    内侍鱼贯而出,抬起担架就走了,反是位于百官之首的明祎扯了一抹笑,“汝阳郡王,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杀人放火,构陷他人,你还有什么招数,先帝大丧,你本该悲伤却闹出这么多事情。”


    汝阳郡王隐忍,不置一词。


    其他人也不好说话,小皇帝终于在众人沉默的时候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三皇兄悲伤过度,行事鲁莽也在情理中,只是朕听闻顾锦桓辞官了,颇为可惜。”


    “陛下,人家都快没命了,您就只惦记他的才能?”一位耿直的将军说出了声。


    小皇帝讪讪道:“良才不可多得。”


    “想来也是,可惜人家年轻,志不在朝堂,顾老淡泊,养出的儿孙也不肯入朝。”


    “陛下,您若觉得可惜,不如再将人召回来。”


    皇帝不接话了,眼中满是愧疚,看向明祎:“明相,你如何想的?”


    明祎面上神情似悲时似喜,上前一步答话,“听从陛下旨意。”


    “朕知晓顾锦桓才学匪浅,不如调回翰林院,如何?”小皇帝声音弱弱的,双手在袖口中紧握。


    明祎凝眸,小皇帝为何推恩于顾锦桓?


    她欲拒绝,又恐旁人说她,便迟疑了须臾,张明浅开口说道:“陛下,只怕不合规矩。”


    小皇帝蔫了,呼吸后,挺直肩背,神色肃然:“朕可惜良才罢了,明相,你意下如何?”


    “陛下,你让明相如何开口,身份尴尬呢。照臣说,不如问问他自己的意思,毕竟人家心情难受。”平东王接过话来,笑吟吟地看着小皇帝。


    都和离了,自然不想见到对方,还是趁机赶出京城为好。


    小皇帝只好应下声。


    此事算是揭过了,明日送先帝入帝陵,众人简单说了几句后便散了。小皇帝留下明祎,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小皇帝引着明祎坐下,两人对坐,他先开口:“阿姐,我知你喜爱顾锦桓,臣帮不了你,但可以帮你给他铺好锦绣前程。”


    明祎道:“陛下,你为何推恩顾锦桓?臣与他并非一体。”


    “阿姐,朕对不住你。”小皇帝垂下脑袋,“真的,朕对不住你。”


    “陛下,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顾锦桓不必还朝了,令他回故乡。臣这辈子都不想看到他。”明祎叹气。


    小皇帝不解:“您喜欢他,为何要放手,是不是、是不是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很紧张,对上阿姐平静的眼眸后蓦地想起先帝临去前的一句话:明祎是雄鹰,必先折断她的翅膀,再给予帮助,那时,她才会死心塌地辅助你。


    他浑身颤了颤,说道:“我、朕会保护他的。”


    “陛下,你在说什么呢?”明祎轻笑,“莫要害怕,臣在,会让您坐稳皇位。”


    本是安慰的话,小皇帝却像泄气的皮球一般无精打采,明祎似是明白什么,沉凝良久,起身退出大殿。


    她回首看了一眼寂静肃穆的殿宇轻笑,慢慢地走下御街。


    从她十几岁入朝,至今十四年,每日来此,风雨不歇,似乎成了一种习惯。


    回到辅政堂,张明浅等人久候,倒是不见了平东王与汝阳郡王,众人各自说话。明祎入内后,众人都安静下来,神色肃然。


    杜衍在翻着文书,骤然安静后抬首看过去,果见明祎徐徐走来。


    明祎落座后,张明浅先开口,说了几件要事,诸人商议,最后再作定夺。


    明祎如往常般依旧不开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神游天外。


    商议至午时,小会议散了,杜衍整理文书,明祎身形始终没有动,杜衍上前,瞧着她面上淡漠,忍不住开口:“你若真想就去寻她。”


    “我在想,汝阳郡王如何知晓顾锦瑟的身份?”明祎神色清而冷,直起身子,淡淡地看向杜衍。


    杜衍心口一颤,“不是我,顾家上下那么多人呢。”


    “不,顾家贴身伺候她的婢女只有一个人,其他人都不敢随意靠近她。知晓她身份的还有张明浅以及失踪的潆茴。”明祎否决她的说法。


    “你的意思是潆茴或者张明浅?或许是她的同僚吗?知晓你们和离了,迫不及待的去举发?”杜衍继续猜测。


    “若是举发也是去御史台,怎地就到了汝阳郡王处?”明祎冷笑。


    杜衍一噎,“你准备怎么办?”


    “自然去找潆茴,对了,你记得盯紧欧阳府邸旧址。我觉得先帝的驾崩,似乎不寻常。”明祎道。


    “这……”杜衍不敢问了。


    两人复又说了几句,杜衍神色凝重地离开。


    明祎一人在殿内翻看奏疏,看了几本,索性将奏疏放下,心神不宁,午间阳光炙热。


    站在廊下望向天边,心中烦躁,目光中出现惆怅。


    明日便是初八了。


    六月初八,她的生辰。


    她略一多想,心中揪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朵停滞不前的云朵,云似一朵笑脸,笑意盈盈。


    笑起来多好看,与顾锦瑟一样傻气。明祎拧眉,又想起顾锦瑟。


    她索性不去看了,朝西宫走去,走了一个多时辰此走到西宫。


    贵妃刚搬进来,宫人们正在收拾配殿,贵妃一袭白衣坐在殿外,指挥宫人们干活。她徐徐靠近,贵妃眼前一亮。


    “明相,稀客。”贵妃站起身来,“还没吃午饭吧?”


    明祎颔首,贵妃立即让人去端些果子,自己与明祎一道坐下,“心情不好?是不是觉得失落,哪里都是顾主事的影子?”


    明祎不答。


    “过些时日就好,让自己忙起来,什么事情都会忘了。”贵妃劝慰,可瞧见明祎始终无法展开的眉眼后,只好说道:“明祎,有时候该大度些。”


    明祎突然笑了,“好。”


    贵妃被她笑得心中发酸,“有些事情该忘就忘,人总该往前看,何必为了些小事让自己不快,人啊,应该通透些,自己活得高兴就成,天地间那么大,那么多人了,为何就你一人难过。”


    明祎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贵妃,臣还有事回殿。”


    “我说错了吗?”贵妃疑惑,难道不是明祎不给顾锦桓纳妾才和离的吗?


    明祎只坐了片刻,果子都没有端上来就走了,慢悠悠地走回去,殿内又有人在说话了。


    她不想进去,转身离开,默然出宫,望着门口的相府马车,她没有停留,直接登上马车。


    回到府里,她脱下厚重的公服,着一身素净轻便的裙裳去了竹林。


    砍下一根,慢慢地打磨成薄薄的竹片。


    日落黄昏时,她走回卧房,将竹片放在桌上,扯过一张张画纸,顾锦瑟的模样跃然纸上,思及举发的事情后,她不敢将顾锦瑟男装的模样留下,只好留下一面面裙裳佳人。


    一面面画纸做成一个孔明灯,看到熟悉的影子后,她骤然停了下来,睫羽轻颤,快速转动灯笼,冰冷的影子忽然活了过来。


    顷刻间,她的心被填满了。


    她正欢喜,婢女站在门外询问:“明相,招摇姑娘给您送了鸭汤,还有一份面条,你要试试吗?”


    明祎忽而笑了,摸着单薄的纸张,唇角抿了又抿,半晌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好。”


    婢女很快就将鸭汤送了进来,香味扑鼻,似乎炖了许久。香味扑鼻,却不显得油腻。


    明祎将灯递给婢女,“你让招摇送去顾府。”


    婢女瞧了一眼,灯上是一位巧笑盼兮的少女,面貌精致,她摸摸地将灯笼接过,让人小心翼翼地送到顾家。


    明祎心情好了许多,先喝了口汤,再看着碗中透明的吃食,也没有计较那么多,口感很新鲜。


    灯笼很快被送到顾府,虞氏先瞧见的,看到出神入化的画工后,勾唇笑了,没有说话,直接让人去送给顾锦瑟。


    顾锦瑟还在与牡丹较劲,春月一个劲地让她早些休息,主仆二人僵持不下,婢女提着灯笼就来了。


    顾锦瑟眼前一亮,她怔了怔,春月咦了一声,“明日是您的生辰,谁提前将生辰礼都送来了。”


    “是明相。”顾锦瑟一眼就认出来是明祎的画工,她沉默了几息,伸手接过灯笼,一瞬间,自己溃不成军。


    她艰难地喘了一口气,手上的灯笼分明很轻,她却感觉千斤重。她似孩童般无措,春月上前去接,她摇首不肯,“你出去,我自己看看。”


    春月担心她:“您给奴婢放入箱笼里,该要带走的。”


    顾锦瑟愣了下,春月直接将灯笼夺走了,不敢望向姑娘的神色,“奴婢替您收好,不会坏的,嗯,保证。”


    顾锦瑟稍微犹豫,春月就将灯笼拿出去了,方才的一幕犹如昙花一现。


    灯火如旧,她渐渐失神,三魂七魄都少了一半,浑浑噩噩地倒在了床榻上,她在熟悉的床榻上找寻着属于明祎的气息。


    摸索外侧的每一寸,崭新的被褥不知洗了多少回,那股气息早就不存在了。


    她慢慢地吞了吞口水,心底压抑得厉害,好像失去了自由。她渴望的婚姻自由,从来都没有实现过。


    她在这里一直渴望着自己选择夫婿,懒懒地过完一生,若是必须要嫁人,就嫁给花天酒地的男人,给他找无数个女人,善待庶女,做最称职的主母。


    可惜,她没有坚持走到底。


    为什么没有走到底,因为那个女人太美了,美得惊心动魄,让人无法忘怀。


    顾锦瑟终究撑不住了,趴在床上哭出了声音,她在想明祎为何不能做真正的霸道总裁呢,轻易间解决所有的难事。


    又在想明祎为何坚持要报仇呢,和她一起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亦或自己为何不说孑然一身。


    为什么这里不能无拘无束呢。


    她徐徐闭上眼睛,香炉内的烟徐徐浮空,青烟直上。


    ****

    六月初八,万民服丧。


    顾锦瑟起得很早,天色未亮就起来,出门时东方才刚露白,时间晚了就会撞上送葬的队伍。


    她出门,张明浅就站在她家的马车旁,一袭白衣,她上前行礼,张明浅标准的回礼,“顾姑娘,生辰快乐。”


    顾锦瑟瞧了一眼她空空的双手,有些嫌弃,她笑言:“我送什么,你都不会收的。”


    “那是你想的,又不是我想的。”顾锦瑟没有太多的心里负担,毕竟张明浅蹭了顾家不知多少顿饭了,收她一份生辰礼又不会天打雷劈。


    到底还是张明浅太抠门了。


    张明浅被她委屈的样子逗笑了,道:“明年今日给你补上。”


    顾锦瑟不信,这句话好比上司的画大饼:好好努力呀,过年给你一笔丰厚的奖金。


    信你个鬼哦。


    顾锦瑟不大高兴,张明浅讪讪,“我以为你会不理我。”


    “谁会和你钱财过不去,拿着你的礼物去典当,给街边乞丐,人家指不定还会给我磕头道谢呢。”


    “你……”张明浅气得傻眼了。


    顾锦瑟说道:“你什么你,你都没有礼物,凭什么生气呢。”


    “对哦。”张明浅自己反应过来了,顾锦瑟一张嘴得理不饶人,自己作何与她计较,便道:“我得空去金陵寻你玩。”


    顾锦瑟瞪大了眼睛,“谁说我去金陵,我要去各地走走,若遇见好的姑娘就娶了,我这辈子与男人无缘了。”


    张明浅:“……”


    “你能好好说话吗?”


    “能啊,我阿娘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顾锦瑟嘟囔一句。


    张明浅猛吸一口气,还不如刚刚的话题,脸色微红,道;“时辰不早了,我要入宫,一路走好。”


    “好,你来顾府就为了说刚刚那七个字?”顾锦瑟不大理解,还不如不说呢,浪费时间。


    张明浅没有再说话,果断爬上自己的马车,掀开车帘与她摆摆手,“天涯太远,愿你早些回来。”


    顾锦瑟呵呵,回来个鬼,繁华的囚笼让人透不过气了,不如小小的乡野自在。


    顾家的人陆续登上马车,虞氏朝着女儿招手,母女二人坐在一辆车上,顾锦瑟不放心,“顾锦桓做坏事,怎么办?”


    “他自己找死,省得你动手,横竖你自由了。”虞氏合上眼眸,这几日烦躁得狠,晚上都睡不好。


    马车徐徐动步了,离开在即,顾锦瑟忍不住掀开车帘朝外看去,遍寻一周,只有顾家的人,没有旁人的身影。


    顾家十几辆马车,路过城门的时候,顾锦瑟再度掀开车帘,依旧无人。


    晨起城门下的行人不多,顾家车队很亮眼,一路看过去,每辆马车上都有顾家的标志。


    虞氏在车内睡觉,顾锦瑟时不时地看向外间的景色,招摇与吞吞骑马她,她忍不住探头去看,“我也想骑马。”


    “你在车里待着。”虞氏睁开了眼睛,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安分些,指不定半道上一支冷箭射中你。”


    顾锦瑟:“……”阿娘乌鸦嘴。


    顾锦瑟泄气了,依偎着母亲,一路上不再说话。


    晚上住客栈,吞吞与招摇守夜,顾锦瑟不愿她们守着,虞氏却笑吟吟地给两人一人丢了一床被子,“夏夜不冷,就这么睡着正舒服。”


    吞吞与招摇笑成一朵花,接过铺子就在地上躺下了。


    顾锦瑟索性也搬了被子与她们一道睡在地上,刚脱了衣裳躺下,招摇就开始八股:“姑娘,你不喜欢张大人吗?”


    “她是敌是友都不知道,还有潆茴,案子都没查清楚呢。不过,与我无关了。送阿娘回金陵后,我带你们出去游历,可好?”顾锦瑟微笑地钻进被子了,正好趁着这么好的机会去游览大好河山。


    招摇与吞吞对视一眼,招摇兴然问道:“路上都是您出银子吗?”


    “你两真是一对姐妹,自然是我出银子,你们放心去玩。你们外出游玩过吗?”顾锦瑟好整以暇地询问,“来京城之前,我都没有出过余杭,余杭挺好的,气候也好,很舒服。冬日下雪,湖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若是恰逢落雪,水面上那才叫好看呢。”


    招摇想了想,不就是湖面结冰,有什么好看的?


    她瑟瑟说道:“那、那您还要再娶吗?”


    “是嫁人吧。”吞吞趁机插了一句。


    顾锦瑟翻过身子,转身趴在了地上,认真地想了想,“你们说还能遇上明相这样的女子吗?”


    “能。”


    “不能。”


    吞吞与招摇对视一眼后,招摇贴近顾锦瑟,悄悄说道:“本朝女相仅此一人,你还要去哪里找第二个明相。”


    “不对,顾娘的意思是明相这样的女子指的是性子与相貌,并非指才学。”吞吞否定招摇的意思。


    招摇瞪她一眼,好像在骂她不长脑子。


    两人眼神较劲,顾锦瑟懒散地侧身躺了下来,困得打了哈欠,也不理睬两人说的话,直接钻入被子里睡觉去了。


    客栈里的套房很大,顾锦瑟三人住外间,虞氏住里间,随行的奴仆都安排在了隔壁,免得夜里出事无人来救。


    夜色深重,明祎等人歇在了陵寝,自己与杜衍挤一屋,张明浅抱着被子走进来了,手背上一大片都红了。


    “好多蚊子。”张明浅语气不耐,将被子放在了杜衍的床上,“我们挤一挤。”


    “你怎么不和明相去挤挤,你欺负老实人吗?”杜衍不肯,明相的床大,睡两个人刚刚好。


    明祎抬首看了两人一眼,轻咳一声:“我睡觉不老实。”


    杜衍不信:“怎么个不老实法?”


    明祎说道:“会将你们踢下去。”


    张明浅立即往杜衍的床上爬去,杜衍气道:“我不信,顾锦瑟就没说。”


    “顾锦瑟是谁?”明祎摸着自己的耳垂,神色不大自然,低头看着自己袖口上的纹路,“我记得了,顾锦桓的姐姐。”


    杜衍险些气得晕过去,开始指责礼部的人办事不力,明知道今日人多还不多准备一张床。


    张明浅不管她唠唠叨叨的话,自己先挑着好位置躺了下来,关怀明祎:“听说今日是顾锦桓的生辰。”


    明祎眼睫一颤,杜衍立即来了精神,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也不见方才郁闷之色,看向张明浅:“你怎么知道的?”


    “去岁霍寂一案,死的小姑娘们都是六月初八的生辰,今日刚好是六月初八。”张明浅望着漆黑的屋顶,屋内散着一股霉味,多半是黄梅时节留下的气味。


    杜衍看着对面床榻上不言不语的明相,又看看自己床榻上的张明浅,登时间,一头雾水。


    “张大人,你对人家的事情怎么那么清楚?”


    张明浅闭上眼睛,慢悠悠说道:“她今日离开前我去见她了,她见钱眼开,说我没有带礼物。我说明年的今天给她补,她又不信我。”


    杜衍坐不住了,拉着张明浅坐起来,“你是不是有病啊,去祝贺生辰不带礼物,是不是有病。还有,她走了?我怎么不知道啊。”


    “我也不知,我趁着清晨去祝贺她生辰快乐,见到顾家门前停了十几辆马车,她穿了一身裙裳,十八岁的小姑娘可爱极了。”张明浅被硬着拖起来,对上杜衍不可置信的眼眸:“凑巧,真的是凑巧,你如果记得她今日的生辰,肯定也会清晨去见的。”


    “我、最近事多,忘了。”杜衍赶忙回头去看一眼明祎。


    明祎合衣都躺下了,长发如锦缎般铺在枕头上,阖眸闭上眼睛,显然并不在意她二人之间的对话。


    杜衍眼皮子跳了又跳,看着她淡漠之色,心反而有些慌,也不知该做什么,只好上床和张明浅继续挤挤。


    张明浅被她挤得贴着墙壁,转过身体,讥诮道:“你去和明相睡?”


    “你怎么不去?”杜衍不服气,这床是自己的!

    张明浅讪讪道:“我怕半夜被她踹下床。”


    杜衍与她并肩躺着,哀叹一声,“我也怕啊。”


    一夜天亮,外间想起集合的声音,杜衍从床上爬了起来,腰酸背痛,推了一把害她的张明浅,“你这人睡觉也不老实。”


    “不老实总没有把你踹下去。”张明浅慢悠悠地爬了起来,睁开眼睛,对面的床榻上都已经没有人,她心中一沉,忙问杜衍。


    杜衍这才注意到对面没人了,她气道:“昨晚,你刺激她做甚?”


    “我说的都是实话,难不成我与顾锦瑟见一面都不成?”张明浅不以为然,反驳道:“顾锦瑟已然决定离开就不会与她再有瓜葛,她二人之间不管谁负了谁,都已是江湖不见,难不成日后提一句顾锦瑟都不成?”


    “你就是故意的。”杜衍一口咬定,“她二人就是闹矛盾罢了,谁都不肯低头,待幼主熟悉朝堂后,明祎会去寻顾锦瑟的。”


    “是吗?”张明浅低笑,看着天真的杜衍,不觉勾了勾唇角。


    杜衍被她看得脊背生寒,“难不成不对?”


    “对!”张明浅站起身来,少了一眼空荡荡的床铺,埋怨道:“她醒了也不喊我们一起。”


    “喊你作甚?任由你继续嘲讽?”杜衍怼了一句。


    张明浅揉揉睡得有些僵硬的脖子,怜爱地看着杜衍:“我觉得你还不如顾锦瑟聪明。”


    杜衍:“……”


    两人穿戴好后,外面士兵都已换防,今日回不去,先帝葬入后还要一场法事,她们三人晚上还要继续挤一个房间。


    明祎不知去向,随从提着食盒来见两位大人,并说道:“明相说她去见陛下,您二位慢慢用。”


    杜衍接过食盒道谢,张明浅却不吃了,匆匆去寻小皇帝。


    ****

    先帝在位二十多年,以病弱之躯体强撑着活了四十多岁,初登基那年就开始修建屋陵寝,修得缓慢,却修了二十多年,异常宏伟。


    明祎与小皇帝进入陵寝,两人坐在先帝棺柩前,旁边摆的是孝贤皇后。


    小皇帝问明祎:“朕可以将母妃送进来吗?”


    “得问问大臣的意思,不过陵寝就要关了,石门一旦合上,重达千斤,轻易打不开的。陛下,你要想想,没有陛下,你母妃可能很自在,若是在这里,她还得伺候孝贤皇后。臣的意思是您不如修建您母妃的陵寝,修得气派些。”明祎徐徐出声,声音在寂静的地下宫殿内都有回音。


    “阿姐,你可有想做的事情?”小皇帝凝着明祎的侧颜。


    明祎颔首:“许多,臣想做的事情许多,不说,都做不成了,臣知晓陛下的难处。”


    小皇帝脑袋嗡地一下,险些坐不住,明祎见状微微一笑,“陛下,你是天子,天下至尊,该有自己的威仪。记住,你若是明君,天下才会昌盛。”


    “阿姐,有你在,朕才会安心。”小皇帝为难极了,攥着明祎的袖口不肯放,“朕在想,你为何坚持要报仇呢,你可以毒杀、可以暗杀,为何要这么做。”


    “陛下,臣不做暗事。”明祎的声音逐渐冷了。


    小皇帝耷拉着脑袋不敢言语,双手抱着膝盖,“阿姐,朕不想做皇帝。”


    “你已经是皇帝了,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明祎劝慰,抬首看向虚空,抬手摸了摸小皇帝的脑袋,“记得无愧于百姓即可。”


    小皇帝不愿被她摸,侧身避开:“阿姐,你知晓先帝……”


    “陛下,你在这里。”出口处走来一人,打断了明祎的话。


    小皇帝看着张明浅,撇撇嘴,站起身,与张明浅见礼,“少傅。”


    张明浅行礼,“陛下,可曾用过早膳了?”


    “用过了。”小皇帝悄悄看了明相一眼,微微叹气,然后,牵着张少傅的手,两人慢慢地走了出去。


    明祎未动,甚至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毫不在意张明浅的轻视。


    接着,要做法事了,明祎走出陵寝,夏日的眼光有些刺眼,在黯淡的环境内待久了,陡然遇见强光,眼睛都会熬不住。


    她闭上眼睛,耳畔多了许多脚步声,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睛酸涩,眼角滑下一滴泪。


    阳光下似站了一人,衣裳雪白,长发乌黑明亮,雪腮明眸,相貌是那么熟悉。她深吸了一口气,上前走了一步,一步过后,人影骤然消失了。


    她懵了,眼睁睁看着方才的地方空无一人。


    是强光之下的幻影。


    她很不适应,却又不得不去面对,微叹一声,法事开始了。


    杜衍寻见她后,拉着她去站好,悄悄开口:“你去哪里了,方才你走后,张明浅也走了,我觉得哪里怪怪的。”


    “是吗?我与陛下说了会儿话,她来了,领着陛下走了。”明祎淡然地站好,阖上双眸,耳边传来大法师的念咒声。


    杜衍走近她,“明相,你有很多心事。”


    明祎不答。


    法事持续了两个时辰,午后三刻才散,众人早已累得不行,尤其是大太阳下晒得口干舌燥,小皇帝也被晒得脸蛋通红。


    杜衍拉着明祎去乘凉,两人坐下树下吃着素饼,杜衍说道:“她真的走了?”


    “嗯。”明祎低头看手中毫无味道的饼,有些怀念顾锦瑟炖的汤,味道鲜美。她捏了一块饼放入嘴里,压低声音说道:“小陛下处有一道先帝的密旨,张明浅应该知晓内容的。”


    “什么?”杜衍愣住了,手中的饼都滑落在地,明祎弯腰捡起素饼,递给她:“还要吗?”


    杜衍不知所措,明祎将饼递给她,麻木地咬了一口:“以后注意些,知晓些分寸。”


    “我、知道了。”杜衍失魂落魄地将脏了饼塞进嘴里,张皇失措时想起小陛下的一句话:此事待先帝葬后再做定夺。


    她抓着明祎的袖口,“那道密旨与你有关?”


    “或许吧。”明祎口吻淡漠,并没有太在意,先帝对她既放心又放心,真是可笑至极。


    杜衍急躁:“你怎么一点都不在乎?”


    “在乎又能怎么样,难不成我还能将密旨盗出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明祎冷笑。


    “那你就这么坐以待毙?”杜衍有些害怕。


    “随缘。”明祎低眸,掰了一块饼放入嘴里,提醒杜衍:“不要露出马脚,你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杜衍沉默了,狠狠地揪着手中的素饼,明祎又说道:“得空去找找潆茴,说不定你会有很大的收获。”


    “我发现你与顾锦瑟愈发像了。”杜衍冷着脸。


    明祎微顿:“哪里像?”


    “关键时刻嬉皮笑脸,她越是焦急的时刻越会胡说八道,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了。”杜衍不满,“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明祎瞪她一眼,她就叫了起来:“看看、看看,眼神都一模一样。”


    明祎直接走了,素饼直接丢给她,“希望你好自为之。”


    杜衍:“……”我说错了吗?


    明祎气呼呼的走了,张明浅走来,手中捧着水杯,“你二人怎么了?”


    “她就听不得一个顾字。”杜衍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笑吟吟地接过她手中的水杯,“你是不是很想到一个顾字?”


    “我是挺喜欢的。”张明浅皱眉,“我还没喝呢。”


    “谢谢啊。”杜衍直接一口喝了,饼太硬了,厨房的人办事能力太差了,就这么一块饼,能将牙齿给咬没了。


    张明浅哎呦一声,杜衍将空空的水杯还给她,“晚上,你就别和我挤了,去和三公主挤一挤。”


    “就和你挤。”张明浅握着杯子拂袖离开。


    杜衍唇角的笑戛然止住,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幽深。


    ****

    从驿馆出发后,一路往南走,气候渐转湿润,天气也愈发炎热,车队早起赶路,午后休息,黄昏时辰再赶路,遇到客栈便会歇息。


    第四日的时候到了码头,一行人转而坐船,顾锦瑟临上船的时候吃了几颗赤玫研制的药丸,胃里感觉舒服很多,呼吸间清清凉凉,没有以前那么难受。


    仆人忙将行李搬上船,顾锦瑟与虞氏站在甲板上,水面的风都带着热气,刮在人的身上热乎乎的。


    她摸了摸自己脸颊,虞氏兴味道:“阿瑟,你又胖了。”


    “夏天好吃的多,肯定会胖的,秋日、秋日就瘦回来了。”顾锦瑟摸摸自己的腰肢,再比较一番阿娘的,皱眉不满:“阿娘,我比你的腰细。”


    虞氏捂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搬运锦盒上船的春月恰好听到这句话,噗嗤一声险些掉下船,虞氏嘲讽她:“好后做事,你瞧你骨头都懒了。”


    春月吓得小跑着离开,顾锦瑟一面吐槽阿娘:“您最近心宽体胖啊。”


    “没有你过得潇洒,左拥右抱,那两人都快成了你的相好。”虞氏指着甲板上两个护卫。


    顾锦瑟很是惆怅,“我觉得她们喜欢的是我的钱,而不是我的人。”


    “你明白就好。”虞氏怜爱般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也只有明祎喜欢你这个傻子。”


    “那是明相眼光好。”顾锦瑟哼哧一声,抬眸去看,一匹骏马停在码头上,马上的人正朝着招摇吞吞的方向摇首。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为何,心里有股不妙的感觉。吞吞和招摇立即下船了,对方似乎是信使,见到两人后就直接掏出了书信。


    顾锦瑟垫脚去看,身子都探出了甲板,虞氏担忧她掉下去,直接将人拉了回来,“担心她?”


    “你想多了,我怎么会担心她呢。”顾锦瑟站直了身子,故意背过身子。


    不过两息的功夫,招摇就蹭蹭地踩着船板过来,神色惊慌,急道:“陛下废相了,贬了明相去蜀地。”


    小皇帝废了明祎的相位?


    顾锦瑟蓦地抬首,眼内一片惊慌。


    作者有话说:


    前面改了许多细节,回头刷的时候不要奇怪。


    今天依旧二更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