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当年之事
作者:admin      更新:2023-05-02 11:03      字数:14212
    万物寂静一晌。


    梦微山巅的天柱神树在山上那巨兽痛苦的嘶吼声中愈发璀璨高昂, 它白金色的叶子穿透云顶,向着天地更高的地方伸展而去,像一双双温厚的手, 再度托起了摇摇欲坠的天幕。


    巨兽遮天蔽日的身躯开始瓦解,化作白光,搭建起了一条通往外界的天梯。


    天梯出现一瞬,很快就隐于云端,肉眼再无法捕捉。


    但所有人都知道, 天梯已经出现了。


    玄苓望着空中消失的巨兽, 目光久久无法收回。


    离朱探首过去,轻声问道:“那是什么妖?我从未在妖域见过他。”


    玄苓轻声道:“蜚。”


    离朱思忖片刻,低呼道:“所绎枯竭, 其干谯厉,是那位上古时代的灾兽!”


    传闻中,蜚所过之处, 会给人们带来灾难, 这种灾兽极为罕见, 千年难遇。


    离朱瞧着玄苓的脸色,自知此刻不该问太多问题, 可他实在按捺不住,问道:“可他为何要以身为祭,搭建天梯?天梯即成,代表着我们通往外界的大门被打开, 自此,界外之人便可亲身降临了, 眼下正值最严峻的战时, 此举恐再生变故。”


    玄苓轻轻摇头, 沉声道:“他做的,远不止这一件事。”


    ……


    在无人得见的地方,大荒界域中因曾经的数次重击而显露出的裂纹被彻底修补完整。


    复位的星轨正中,心脏在强劲有力地跳动着,那声音在虚空之中如同雷鸣,带来一次又一次愈发明亮的生机。


    任平生在神树的包裹中,感受到无尽的温热涌上来,世界的声息和脉搏在无限次逼近,又倏然远去。


    她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是前所未有的充沛,已然高于千年前最盛时期的自己,她似乎能感受到这个世界山川草木乃至一切的心跳,也能感受到一起汹涌澎湃来自界外的冲击。


    她全身的经脉与灵力都在沸腾,时而灼热,时而冰冷,最终定格在恒久的温热中,托载着她的灵魂,向着更深更黑暗的地方沉去。


    那是万物众生的起始。


    任平生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忆起方才电光火石间和那颗心脏擦肩而过时感受到的殷夜白的神念,阖上双眼,落下一滴泪来。


    ……


    紫微垣高台之上,垣主向着梦微山的方向遥遥一拜,低喃道:

    “帝星现而天道归位,万物臣服,终于到了这一日。”


    一切回归原位后,大荒的人们也依旧没有反应过来。


    短短一日,发生的变故太多,先是有人无端沉睡,又有曾经死去的人回到人间,再是千年前的世界和现在短暂地重合后又回归正常,令人应接不暇。


    就连先前各地激烈的战事都暂停下来——哪怕是神降傀儡也无法理解这奇诡的变化。


    而眼下,这不知名巨兽的出现将情况引向了一个全然陌生的方向。


    迷茫之际,沉寂半晌的仙网终于有了反应。


    混乱中,无数的人一涌而入,险些再度造成仙网拥堵。


    横舟闪神了一瞬,也很快反应过来,进入到了仙网。


    一打眼,却有些惊讶。


    原先仙网分上下四层,皆为星海,恒久沉静和璀璨,也是大荒这片土地上最为自由的一个区域。


    而近日,众人进入仙网之时,先是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少顷,星海才缓缓亮起,人们终于能够再次见到星海之中各色或明或暗的星子,重归原先的盛况。


    只是这次,心中有无数疑问的众人却没有机会在星海中发帖交流,仙网原先所有的功能都被关闭,所有人只能被迫沉默着目睹这场盛景。


    星河烂漫,无数星子游移着,最终汇聚成一句简短的话语。


    【天道归位,天梯复原,纪元重开,明烛照夜白】


    如此简短的一句话,不知为何令众人都有种潸然泪下的冲动。


    他们虽然未曾经历过千年前的艰难跋涉,却都目睹或参与过千年后的这场大战,神降傀儡的棘手和残酷,足以让人触碰到千年前的先辈们遍历荆棘的苦难。


    而今,终于拨云见日。


    再多的疑惑都被此刻的情绪吞咽了回去,虽然人们仍是疑惑于仙网的异变由何而来,此刻却没有机会发言。


    仙网的状况保持了足足三天才消散,这具由万千星子构成的话消散之后,仙网的功能才终于恢复正常。


    而这三天,人们为最关心那个人始终没有消息,这令无数人都焦心不已。


    那日天道归位,巨兽以身为祭搭建出天梯后,滞留在大荒的神降傀儡们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已经被放弃,开始了近乎疯狂的反扑,但失去了真仙的天外天,说到底只是一具空壳。


    当年明烛前辈凭一己之力都能剿灭大荒所有的神降傀儡,而今他们有着如此众多的力量,无需太过担忧。


    这些日子,有云微和天衍守卫的云州宛若一块铁板,已经成为了大荒著名的神降者陨落之地。


    曲州西部常见剑光凛凛,来自崔嵬剑阁的青天剑气几欲冲天,寒日熠熠,遥照孤城。


    梦微山下,来自北尘的武修们神采飞扬,两个时辰一轮巡逻,严密防卫着梦微山周围再度生变。


    昇州,属于曾经师徒之间的争斗已经落幕,新生的恶鬼最终战胜了已经垂垂老矣的道人,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离开那座他曾经作为人时最怀念的高山。


    沧州沿线的海湾,海族们纷纷上岸,在外来者的侵袭之下,终于和人类暂时和解,共同抗敌。


    定州那位垂老的皇者微微阖动他沉重的眼皮,感受到掌心的种子开始微微发热。


    人皇有些讶然地睁开眼睛,清晰地感觉到种子越来越烫,仿佛要烧出一团烈火。


    这是明烛开始重新控制这枚神树种子了。


    人皇的呼吸愈发重了些,他有些躁动不安地站起身,顾不上身旁内侍焦急地呼喊,提着沉重的枪,一步步走到了定州的战场上。


    他的身体其实已经不太适合战斗了,可人皇此刻只想痛快地将这场火烧到整个皇朝。


    与此同时,每一个握有神树种子的人都感受到了种子滚烫灼热的温度,大荒各地,强大到足以支撑起一州一域的大能们纷纷跟随着种子的主人,催动了它的热度。


    野火瞬间燎原。


    天道归位的第七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遍全天下。


    火为人类带来文明,却也是伤人之物。


    可唯独这场火,没有任何人会感到惧怕。


    他们再清楚不过,这场大火不会伤害大荒的人们分毫,只会精准无误地将滞留的大荒的神降傀儡们那深藏在傀儡身中的神魂烧成灰烬。


    就像千年前她曾以一己之力清剿了大荒所有的神降傀儡那般。


    这场大火更是说明了一个事实,惊天动地的天道归位后,消失七天的明烛,终于回来了。


    ……


    任平生回到天南学府时,学府中除了寥寥几个镇守学府的学子外,大部分人都不在,看着空荡荡的。


    她半点不意外,岭南带着学府的人出去应战,现在应该还不知道她回来的消息。


    但是很快了。


    任平生掌心的余火消退,灵巧的火舌被她一把攥入掌心,几乎同时,全天下的神降傀儡的神魂在此刻被一同陨灭。


    比她千年前所做的还要简单。


    她感觉自己心念一动便能呼风唤雨,感应到这方天地间各处的生息,而将那群不懂事的神降者们捏死,也不过是捏死一群蚂蚁而已。


    原来成为天地之主便是这般感觉。


    除了这场火,任平生什么旁的东西都未从虚空中带走,只有棵一心向外的树一如既往地跟着她下了山,一直到这里。


    转眼间,帝休已经非常懂事地自己在任平生院中扎了根。


    天道归位,界域被修补完整,他不需要再日复一日地承担起天柱之能,所以这次跟着任平生回来的,不再是曾经单薄的傀儡纸片,而是实实在在的神树分支。


    他其实想把整棵树都一并拔起,将自己栽到她院里,被任平生阻止了,理由是院子太小,他太大,种不下。


    于是帝休失落地分出了一截分支,将这支算不得大的分支种进地里。


    倏然风动,满地落英,同时也落了任平生满肩。


    她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去联系其他亲友们,而是打开屋中书柜左边第三层,那里收着她所有的画册,沉甸甸地好几本,有些是日常生活小记,有些是亲友的同袍的人像画,也有几本是专门记录他们几人之间一些重要事件的画。


    任平生双唇抿紧,说不上此刻的心情,既希望自己能找到那东西,却又不希望它出现。


    可还没等她心情继续发酵,她就已经准确地翻出那本记录他们五人生活的画册,手一抖,一封信从画册中掉了出来。


    任平生前往梦微山前都翻开过这本画册,并没有这封信,很显然,这是她离开后有人潜入学府放进来的。


    会做这种事的人,除了殷夜白,不做他想。


    他以前就喜欢用这样的方式偷偷给她塞些小纸条,夹在画册里,等她什么时候翻开画册时就能看到,便是一个意外惊喜。


    可曾经的惊喜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在眼前,任平生却根本不愿看到。


    她呼吸轻颤着,小心翼翼地拆开了这封信。


    信的内容比起往日他往画册中塞的小纸条要长得多,也沉重得多。


    【阿姊,见字如晤:


    自从再次听到你的消息后,我就一直想来见你,可到最后我也不敢。


    你这么聪明,一定已经猜到了,当年你渡劫出了差错,是因为我,那朵寒鸦令我抱憾终身,还好你是真的还活着,那我才能放心地去做完最后这一件事。


    这件事是尘姐和我两人商议的,从前向来是你和尘姐之间有秘密,现在多了个我,这么一想,我又舒心了点。


    事已至此,我和尘姐密约的内容,你一定已经想到了。


    我上古血脉的半妖之躯是最好的材料,这次不用再牺牲一个凤凰了,凤凰是祥瑞之兆,这一代的凤凰还小,不够强大,新生的凤髓不足以搭建出天梯来。


    那就只有我了,这个世界失去一个生来便会带来灾难的灾兽,也并没有什么影响。


    我从出生起就不断地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母亲承受不住上古大妖的血脉难产而亡,从小生活的地方便风雨不调,土地干涸,颗粒无收,我是在这样的冷眼和驱赶中长大的,直到遇到你们,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活着。


    阿姊,不用为我难过,亲手害死你的痛苦日日纠缠着我,羽化是种解脱,我只是想在羽化前为你最后做一件事。


    真仙用神识控制了我千年时间,我的身躯之中早已沾染了他的神念,后来我吞下他的心脏,又变相拥有过他的躯壳,现在,以我的血肉之躯搭建出的天梯,会直接将真仙拉到这个世界来。


    不是披着皮的神降傀儡,而是真正的,连同神魂躯壳的完整的真仙。


    阿姊,让一切都再次了断吧。


    然后去完成那些你没有完成的理想。


    想念你。


    夜白。】


    任平生此生从未像现在这样手抖得连一张轻薄的纸都拿不稳。


    她眼睛模糊地盯着信纸,像是要将其看透,看出个殷夜白的模样,把对方拽出来狠狠地骂一顿为什么要这么一意孤行。


    知道手握着信纸的地方传来一些濡湿的感觉,任平生才怔然将信重新在画册中夹好。


    帝休从院中的树再度化型出现,隔着窗棱担忧地看着他。


    认主之后,他们之间情绪和思维愈发紧密,他能感受到她现在激烈的情绪和痛苦的心。


    她在哭。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还是往日素淡的神情,可眼泪却像银线珠子似的滚落,仿佛不受控制。


    帝休扶在窗棱上探首进来,心被她带动着一道痛的厉害,想为她擦掉眼泪。


    可看到他之后,不知为何,任平生的眼泪更加汹涌,眼前彻底模糊。


    以前夜白也总喜欢撑在窗棱上看她作画,就像现在这样。


    任平生茫然地想着,我失去他了。


    在他经历了千年的痛苦之后。


    在他还有这么多遗憾未完成的时候,为什么还要惦记着我的理想呢。


    那个混蛋,到死也骄傲得不愿解释当年种下寒鸦的原因。


    任平生大概能想象得到,若真见了面,她问的时候,殷夜白也只会偏过头去闷声说:“已经造成的伤害,任何解释苦衷和原因都是无用的,没什么好说的。”


    没什么好说的,所以他付出了千年的时间来弥补。


    可这代价太重了。


    任平生轻声低喃道:“真的太重了。”


    ……


    千年前,距离渡劫还有七日时。


    殷夜白看着天南学府几乎每个人都马不停蹄地为任平生渡劫在做准备。


    大荒已经太久没有出过飞升之人,要做些什么准备,大家都很陌生。


    但他们知道,哪怕是梦仙游到道成归的破境都足以引动天地变色,更遑论飞升之劫。


    这些日子,没有人不担心,可行至末路,这是他们唯一的方法,所以每个人都只能把担心按捺下去。


    殷夜白尤其担心。


    他是灾兽,生来对灾祸的感受尤为强烈,而这次他有着极其强烈的预感,阿姊渡劫不会有好的结果。


    这个认知让他愈发烦闷。


    正巧这时玄苓哼着小曲从他面前走过,心情大好的模样。


    殷夜白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位是整个学府上下唯一不知道阿姊要做什么的人,且已经被阿姊解除了契约,不日将被送去闭关修行。


    殷夜白看着玄苓,突然生出一种无知者最快乐的感慨。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过微妙,玄苓都已经走出了一截,竟硬生生倒了回来,冲他横眉道:“你干嘛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殷夜白:“……”


    你说为什么呢。


    好在,玄苓瞪了他一眼,十分大度地没有跟他计较,反而还凑近了些,在他周身嗅了嗅,一脸深思的模样。


    殷夜白全身都绷紧了,下意识地往后仰,很快就听到玄苓认真地说:“你身上有生长的气味,可能是血脉天赋要觉醒了,这些日子小心些。”


    这番话把殷夜白说得愣住了。


    通常血脉强劲的上古大妖都是拥有血脉天赋的,强弱程度因个体而异,但半妖却不然,半妖之中拥有血脉天赋的本就是少数,更何况他还是蜚,世人唯恐避之而不及的灾兽。


    殷夜白是有过零零碎碎的传承记忆的,他在传承记忆中知晓,他的血脉天赋并无大用,且终其一生只能使用一次。


    知道这件事后,哪怕血脉天赋一直未曾觉醒,殷夜白也觉得无所谓。


    总归没大用就是了。


    玄苓扔下这句话,又哼着小曲走了,徒留殷夜白一人独自疑惑。


    可当天夜里,殷夜白就知道了什么叫乌鸦嘴。


    玄苓一语成谶,他的血脉天赋真的觉醒了。


    这一夜是殷夜白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夜,极致的痛楚几乎弥漫全身每个角落,从手指到头发丝,乃至深入骨髓,连骨缝中都散发出火烧似的灼痛。


    殷夜白在这样的痛苦之中煎熬了一夜,直到破晓之时才浑浑噩噩地睡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三天白日,殷夜白被砚青从床上挖起来时还是蒙的,发丝像被火烤过似的,根根都十分不羁地向各处翘起,砚青看着他哈哈大笑,任平生倚在门边,同样含笑望着他,低笑说:“该找张纸画下来的。”


    她常年纸笔不离身,这话一想便是逗他。


    可殷夜白成功被逗了,抱着被子羞愤道:“你们快出去。”


    这场清晨的意外让殷夜白整整一天没跟砚青说话,直到众人一起晚饭时,玄苓闻着饭香一溜烟地冲进来,路过他的时候又止住脚步嗅了嗅,奇怪道:“这才两日,你身上怎么就有湮灭的味道了,血脉天赋消失了?”


    殷夜白迷惑地看着自己掌心,除了前夜滚烫灼心的痛感,他身上没有任何的异样,也没有所谓的血脉天赋出现。


    是玄苓感觉出错了吗?

    因着玄苓在,饭桌上没人说起关于渡劫的话题,只是闲聊了些家常,任平生撑着脸听玄苓报菜名似的报了一长串美味佳肴,仰着头说:“生生,今年年节我想吃这些。”


    任平生面色不变,揉了揉玄苓乌黑的发顶说:“好,听你的。”


    殷夜白望着饭桌上的其乐融融,感觉之前一切的危机都像是自己的错觉。


    一室灯暖,桌上唯有素光尘向他投去了深意的目光。


    只是这时殷夜白尚未察觉。


    渡劫前一日,一切危机都被隐藏在似锦繁华之中悄然绽放。


    玄苓被送入任平生先前准备好的闭关之地,临走前还信誓旦旦地跟任平生保证:“生生你等着,我这次闭关出来,肯定能赶上你的修为,不,是超过你!”


    照理说,天南学府是最为紧张的核心之处,渡劫之事这里知晓者最多,可天南学府也真是完全听命于任平生,她这样照顾着小龙的心情,全学府上下便也一道为小龙筑起一道心灵上的保护壁垒。


    殷夜白从旁看着,却想着,若是这样,我还是愿意清醒着痛苦。


    我想站在她身边,为她拼尽一切,而不是茫然无知地被她保护。


    送走小龙后,众人没再继续演下去,实际上到了渡劫前夜,也无人有心再演。


    霜天晓的医室一夜灯火通明,她疯了似的给医室里所有有病没病的人都施了一针,用于强身健体,众人心知肚明这强身健体的针她最想往谁身上扎,但眼下已经无用,便沉默着由着她施展。


    砚青在学府的竹林里练了一夜的剑,把竹林里一小片地方的竹子全削成了他斩风九剑的模样,虞岭南见了沉默半晌,摆手让人把这一片留着别动,回头给砚青抄一份账单让他赔。


    渡劫前夜,殷夜白无数次想要去找任平生说些什么,可他知道此刻心情最不平静的一定是任平生本人,她在素光尘房间里待了一夜,没人知道她们俩说了些什么。


    殷夜白想,应该也就是些日常闲谈,她们两个越紧张的时刻越喜欢聊些无关轻重的日常小事,仿佛是一种特有的放松方式。


    那天清晨,任平生从素光尘房间里出来时,一身墨香。


    五人相对片刻,是任平生先开口,笑了笑:“走了,待会儿见。”


    霜天晓撇着嘴刺她:“见什么见,你最好一口气飞升上仙界,在仙界闯出一番名堂,回头等我们上去了,直接去找你吃香喝辣。”


    任平生啧了几声:“没见过这么软饭硬吃的。”


    素光尘在一旁轻笑,垂下的眼眸遮住了她所有的神色。


    砚青往日是最潇洒不羁的那个,如今确实最焦躁不安的,他眉头皱得如同深川,深深看着任平生,沉声道:“你得活着,活下来。”


    三个女人齐声说他败兴。


    走也是任平生先走的,她渡劫之地位于大荒正中心,素光尘的守阵之地也在那里,两人同行,余下三人加上竹疏,分别驻守阵法的四角,也是大荒的四极。


    殷夜白是眼巴巴地看着任平生离开,最后闷头直接飞到了自己守阵的地点。


    当日巳时,五人手中的符箓同时燃起,信号已出。


    这方大胆地直接将大荒全境囊括其中的阵法同时亮起,从空中看,像是连绵起伏的山川湖海同时向着任平生发出莹莹光辉。


    守阵的压力不比破阵小,殷夜白觉得自己只守了半个时辰,就已经快要耗尽全部力气。


    他咬紧牙关,不敢有半点松懈。


    这场艰难的渡劫持续到第三个时辰,天幕金光大作,仿佛有一方无形的大门打开,将多年横亘在大荒上方的封印冲破,被隔绝许久的灵气终于泄露进来。


    感觉到希望在即,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准备迎接着下一道更加可怖的劫雷。


    可就在此刻,变故横生。


    这道劫雷出现之时就已经让人感受到可怕,它毫无征兆,直接撕裂了天地,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道可怕的虚空裂缝,让人一眼就新生怖惧。


    这道劫雷强过先前的太多,仿佛承载着另一个维度的力量。


    殷夜白心绷紧到了极致,眼睁睁看着这道毁天灭地的劫雷正中任平生,毫不留情地将她从空中击落。


    此时此刻,大荒所有人几乎都亲眼看见他们奉若神明的明烛被这道天雷击中,直直坠落下来,不知掉到了何方。


    少顷,素光尘所守的阵眼处光芒率先熄灭,是素光尘主动结束了阵法。


    殷夜白全身颤抖着,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赶往大荒中心,对上的是素光尘赤红的双眼。


    “她在哪,找到她了吗?她现在怎么样!”殷夜白嘶声道,“你离得最近,你肯定看到了对不对!”


    素光尘满目悲哀。


    终于,在丑时三刻,素光尘在距离渡劫之地东边三百多里外的一处山坳中,挖出了任平生的身体。


    她面容平静似在沉睡,可身上伤痕累累,露出森白的骨骼,已然失去呼吸。


    殷夜白感觉脑子像遭受了重锤,这一刻好像思维全都放空了,不知道该作何动作,全身都僵硬着。


    霜天晓发疯似的不许任何人靠近,自顾自地用造化金针各种救命的良方急方都试了一遍,最后将额头贴在任平生的眉心,试图去感应她神魂存在的踪迹,可空空如也。


    直到砚青将她冰凉的身体抱起来时,殷夜白的情绪才像是回到了身体里。


    一发不可收拾。


    阿姊不在了,我失去她了。


    我失去她了。


    殷夜白仿佛行尸走肉般跟着大家回到天南学府,这几日,他每天定时去往任平生的房间跟她说说话,就好像之前一样。


    有时候,殷夜白离开时,还能看到砚青沉默地守在任平生的院外,两人目光麻木地交错,都清楚得很,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接受她离开的事实。


    第七日,素光尘提出要将任平生下葬,尘归尘,土归土。


    霜天晓最先跳起来反对,连日的忙碌让她声音完全嘶哑,怒斥时仿若泣血:“让我再试试!我说了多少次你听不明白吗!我在救她,我要救她!”


    素光尘平静地说:“你救不了。”


    她垂眸,低声说:“让她安静地走,很快会再生变故,她不会想看到的,不要惊扰她。”


    像是在宣判这位医道圣手的无能。


    霜天晓颓然泄力,后退几步,掩面片刻后,终于失声痛哭。


    “我救不了……我是天下最好的医者,但我救不了她。”


    “我为什么救不了她!”


    殷夜白呆滞地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慢慢消失。


    可素光尘说得太准,渡劫失败,任平生的死只是个开始。


    这个残破的世界没有留给他们太多悲伤的时间。


    像是知道这个世界最强有力的对手已经不复存在,真仙骗取了凤凰的凤髓,踏着天梯降临人世,袖摆一挥,给大荒带来了无尽的灾难。


    陨世之劫降临了。


    彻底失去庇佑的人们在痛苦中奔逃,惨祸遍地,民不聊生。


    任平生亲手打造的洞府成为了最后的避难所,可避难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入。


    她注定救不了所有人,而洞府也注定容纳不进整个世界。


    天南学府和大荒五族各自带着文明的火种进入到洞府,此后洞府封锁,遁入虚空开始无尽的流浪。


    而滞留在大荒只能在绝望中等待死亡的人们,在日复一日地绝境痛苦摧残之中,竟生出了一种诡异的情绪。


    他们无力抗衡真仙,甚至有些人开始祈求真仙手下留情。


    两种极致的情绪之下,无助的人们将情绪撒向了已经死去的任平生。


    都怪明烛,若她当时没有冒险渡劫,说不定不会惹恼真仙。


    若明烛没有因渡劫身死,现在我们应该还有救,对不对?


    说不定她当时渡劫本就是想着自己逃走,三千世界难以相通,我们大荒从未听闻有飞升之人还能回到此界的先例,她一定是想着自己有能力就先逃出去,不打算管我们了。


    这样荒谬的情绪一传十十传百,那些信奉着明烛的人反对的声音被巨大的声浪洪流压了下去,再无声息。


    疯狂的人们泄愤般的肆意毁坏各处人们为明烛塑的雕像,冲到天南学府的旧址大肆破坏,抢夺走学府中没来得及带走的书册典籍,更有狂热的人混杂其中,试图寻找到明烛下葬的地址,最后无功而返。


    殷夜白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心里像是有一个填不满的空洞,而这个空洞无时无刻不在发出嘲弄之声。


    嘲弄他,她,还有他们。


    多不值啊。


    拼了命救的是这些人,你真的觉得值得吗?

    殷夜白漠然望着眼前的一切,最后深深闭上眼睛。


    是啊,多不值。


    他再度睁眼时,感觉身上似乎压了几重山一般,全身发热,呼吸都困难。


    是某种外力一把将压在他身上的山掀开,他才终于能够喘口气。


    殷夜白猛地坐起来,沉重地深深呼吸着,抬头对上了刚打算将他从被窝里挖起来的砚青的眼睛。


    砚青双手滞在半空,掀被子失败,悻悻地收了回去。


    门口,任平生同那日一样,斜倚在门边,含笑望着他。


    殷夜白愣了一瞬,看向自己掌心,原先属于血脉天赋的血线消失了。


    他那一生只能用一次的血脉天赋起作用了。


    殷夜白恍然想起传承记忆中关于他血脉天赋的记载。


    蜚是灾兽,他的血脉天赋会预演一次千载以来最严重的,足以影响整个世界的灾祸。


    殷夜白缓缓将视线挪过去,怔然片刻,掀开被子一把冲了过去。


    殷夜白一头乌发凌乱地向着八百个方向乱飞,他一身寝衣,毫无形象可言。


    可他浑不在意,赤足跑到任平生身边,第一次说出了阻止她的话。


    “阿姊,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