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极暗之日
作者:admin      更新:2023-05-02 11:03      字数:8670
    就连云涯子这种大乘境修士都觉得危险, 身处其中之人感受只会更加深刻。


    似乎只有一瞬,又像是过去了很长时间,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山下有人掐着时间, 暗自心惊:“算起来,现在已经是日出时间,可天色竟然愈发暗了。”


    横舟选了梦微山域中的一处高处山巅负手而立,将这难得一见的奇景收入眼中,轻叹道:“这天, 短时间内怕是亮不了了。”


    阵法师都要修习观星这门课, 像她这样厉害的阵法师,同样也是优秀的观星师。


    在入明心书院之前,横舟其实还收到过紫微垣的邀请。


    但紫微垣神秘, 一入紫微垣则终身不得退出,横舟自幼野惯了,不喜欢这种受拘束的日子, 所以拒绝了这任谁都会心动的邀约, 转而进入了明心书院。


    明心书院只有学子没有弟子, 任尔来去自如。


    天彻底暗下来之后,人们惊异地发现, 就连气盈势满的修真者的视线都受到阻碍。


    有些人不信邪,将灵力尽数击中到眼部,却发现自己同样也看不清前路。


    除了天空偶尔乍现的雪亮雷光之外,天地沉入一片暗色, 伸手不见五指。


    这时人们才开始惊慌。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以往镜尘开,多人集体渡劫时也没有过这种景象!”


    有人颤声道:“这简直像是陨世之劫的翻版…”


    哪怕如今的大荒已经少有亲眼见证过陨世之劫的人存在, 人们只能通过考察上古仙人洞府和遗迹等地方窥见那场彻底湮灭了修真文明的毁天灭地的浩劫的旧影。


    陨世之劫依旧是所有修真者心头的阴影。


    横舟注视着这一切, 想起了曾经看到的完整的紫微垣预言其中的一句话:


    “极暗之日, 孤星耀世,遥照山河。”


    横舟轻声自语:“极暗之日,这么快就到来了吗。”


    除了横舟,这片天地间默默注视着这一幕的人有很多。


    和横舟有着半师之谊的书院院长在看。


    高居群山之巅的太华峰之上,云微在看。


    北尘嶙峋崎岖的索道上,北帝也在看。


    隐于云层之中的空中之城,也有几人在看。


    带着面具的男子无声注视着全天下陷入黑暗中的这一幕,浮现一抹怪异的笑容,快步回身走向天外天的最深处,在一人身前缓缓俯身拜下。


    “星主,紫微垣的预言再次应验了,极暗之日已经到来,接下来就看预言中的那颗孤星,会不会出现了。”


    天外天最深处,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样,是巍峨壮观的仙家宫殿,相反,这里显得有些清幽寂静。


    一泉镜湖,一片竹林,一座木屋。


    这便是大荒修真界最令人胆寒的天外天深处的全部构造。


    竹林前有潺潺流水声,引渡湖中水沿着竹管进入屋前的水井中,一块方巨大的无字石碑屹立于小木屋旁,吸引了来者的全部目光。


    石碑旁设了一方简陋的石桌,桌上摆着一方残局,男子一袭宽袖紫衫,外面罩了一件素服,被玄色腰带拢住,腰间悬挂着一支竹笛,显得简洁而雅致。


    被称作星主的男子墨发半散,遮住了半边面容,只能窥见刀削斧凿般的侧颜。


    星主似乎对面具男所说的事情不甚在意,单手支颐,左手捻子,左右手对弈,正在琢磨这枚子应该落在哪,闻言只是淡淡“嗯”了声,不置可否。


    护法的面具之下挂着扭曲的笑容,语调隐隐有些兴奋:“神树镜尘一关闭,内里是什么情况外人根本看不清,但若云七和华远的行事成功,帝星将死,从今之后,天地没入长夜,再无孤星可照山河,我天外天的大业可——”


    他话音未落,只觉胸口狠狠一痛,当即被掀飞出去,喷出一口血。


    护法猝然抬头,看见将自己掀飞的竟只是一片竹叶。


    护法心惊不已,当即跪伏着向前,惊慌道:“星主息怒,是属下失言。”


    虽然他完全不知刚才自己那番话究竟哪句惹怒了这位杀星,但除了认罪,他无从选择。


    护法懊恼不已,他知道,如果刚才那番话再多说一个字,那片竹叶就不仅仅是将他掀飞,而是会直接贯穿他的心脏,让他命丧当场。


    天外天的星主是个疯子,这件事只有天外天的两个护法知晓。


    护法面具下的眼中闪过不甘和嫉恨,一闪而逝。


    是疯子又如何,只要他强,强到天下无人能敌,天外天上下所有人仍旧只能拜服。


    星主那淡漠到万事万物从不入眼的神情有了变化,被略长的墨色碎发遮掩下露出一双寒星似的眼,此时静看着护法,让护法惊惧不已。


    那眼神,好像在看一具死物。


    护法吞了下口水,不敢再看,头埋在地上,颤声问:“敢、敢问星主,神树那边还要继续派人去吗?若是要,极暗之日是最合适的机会。”


    上次派去梦微山的那群人并没有撤离,而是一直守候在梦微山。


    等待的就是今天。


    杀帝星,毁神树,让天道彻底无法归位。


    一切在暗中的溪流终于交汇在一起,汇聚成滔天巨浪,无情地拍向这个已经在末路上跌撞行走了一千年的世界。


    星主这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棋盘,无不可地“嗯”了声,像是刚才那惊现的一瞬杀机并不存在一样。


    护法走出那片区域后,被夜风一吹,后背满是冰凉。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天底下,除了暗中有动作的天外天,最关注今天这漫漫长夜的,还有另一群人。


    那是如今这场帝星预言乱局的始作俑者。


    他们在放出这个惊天地的帝星预言后,直接令门下所有弟子闭门不出,让人不知其目的为何。


    紫微垣。


    紫微垣有一方观星台,据说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从第一级向上往,根本看不到台阶的尽头。


    观星台也只有一人上去过,那人是紫微垣的垣主,也是亲手缔造了紫微垣预言的人。


    今夜起了大风,全天下都大暗而不见光亮,观星台在天边,人立其上,入置悬索之上,只能感受到一阵猛烈的狂风撼动衣摆。


    “极暗之日,终于到了。”


    说话者,是一个薄纱覆面的女子。


    女子格外高挑,身侧悬着一道星轨,此刻星轨上所有的星子都是黯淡的,如同这个无星亦无月的极暗之日。


    观星台不算大,站了她一人之后,再站一个稍微高大些的成年人就显得拥挤,跟着她一道上来的小女童被这惊人的狂风刮得站不稳,只能蹲在女子脚边,捂着被风刮得生疼的耳朵,大声道:


    “垣主,帝星真的会出现吗?”


    紫微垣垣主垂着眼帘,手指在星轨上虚划,淡声道:“极暗之日已到,若帝星不出现,那这个世界就没救了。”


    小女童哭丧着脸:“可、可咱们有八个道成归大能,除开妖皇、魔尊和鬼王那三位,也还有五位人类强者,难道连一个极暗之日都扛不过去?”


    紫微垣垣主轻叹道:“小鹿,要拨开萦绕在一整个世界前方的黑暗,是很难的。”


    她指着星轨上的几个点,平静道:“星子遍布在星轨之上,各行其道,各行其是,互不干扰,亦互不相帮,若是以前,这样的星轨最是和谐安定,但到如今,若还是同从前一样,只有一颗孤星,如何能照耀世间?”


    小鹿不明所以,抱着紫微垣垣主的腿慢慢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向星轨,不解道:“可垣主,孤星耀世不是您观星后得出的结论吗?”


    紫微垣垣主揉了揉小鹿的发顶,轻笑道:“不错,紫微垣公布出去的预言,共三十二字,外人只当孤星耀世是最后一句,其实不然。


    这则预言,还有一句话,我并未对外说过。”


    小鹿一双可爱的圆眼睁大:“是什么?”


    紫微垣垣主目光悠然,望向远方,喟叹道:“孤星耀世之后,该是长空皓月,群星闪耀。”


    小鹿好奇道:“垣主,最后这一句不是很好吗?为何不对外说?”


    紫微垣垣主低声道:“因为最后一句,是暗文。”


    观星师夜观星象得出的预言,分明暗文两种。


    明文是一定会发生应验之事。


    暗文却是未来的一种可能性。


    冥冥中有无数个推手在影响着最终的结果。


    但这是她在无数种结果之中,看到的最好的一种。


    垣主轻声自语着:“就是不知,最后这一句,能不能应验了。”


    天地骤然归于一片暗色,受到影响最大的并不是修真者,而是不明所以的凡人。


    这一日,对于凡人们而言,本该是和往常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日子。


    但一觉过去,人们正常起床时,却发现天色完全没有变亮,反倒更加黑暗,周身五步之内无法看清,根本不能正常劳作。


    所有人都惊慌不已,乱作一团。


    人们茫然哭泣道:“这是天罚吗。”


    定州众多的凡人们跪伏在地,不断叩拜着,默念道:“真仙在上,请保佑我们。”


    定州皇城中,一人缓步走上宫中最高的楼阁。


    他一身明黄衣袍,头戴九珠冕鎏,手里提着一把巨大的银枪,缓缓走上高楼,眺目北望。


    跟在他身后的内侍一路小跑追上来,惊声道:“陛下,陛下三思啊!”


    内侍几乎是哀求道:“陛下,今日燃灯,将遭天罚啊陛下!”


    内侍直接跪倒在陛下身前,拦住他的去路:“修为越高,天罚越强,您若是有什么事,这皇朝上下又该如何是好。”


    人皇从百年前突破至大乘境,以一己之力成立了定州皇朝,庇佑定州千万凡人。


    以他这样的修为,若遭天罚,定是道途尽毁。


    “那几位道成归大能都还没有动作,您就再等等,求您了!”


    人皇在长夜之中向内侍虚虚投来一瞥,目光竟是比火光还要炽烈。


    “朕,不信天。”


    人皇宽厚的手按住内侍的肩膀,将内侍甩开,再一步步徒步走上高台。


    那里有着整个定州最高最亮的烽火台。


    内侍在背后哀求:“陛下,极暗之日才刚开始,还有十二个时辰,您就再等十二个时辰,若是…若是能够赢了这场呢。”


    人皇不答,手中巨大的银枪落在地上,几乎让这座高台都为之震颤。


    但他也没有再有动作。


    内侍松了口气,知道陛下这是答应了。


    十二个时辰,就再等十二个时辰。


    ……


    云近月从未感受到过如此可怕的渡劫压力。


    她将天衍其他两个不需要渡劫的弟子召集到一起,太史宁惊慌道:“云师姐,这是怎么回事?”


    云近月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色和头顶蓄势待发的雷光,沉声道:“以前听说过集体渡劫的威力比单人更甚,却不知道竟有这么可怕。”


    她此前已经安排好,让要渡劫的三人以阵法各自站位,成品字型,而楚青鱼是其中的阵眼。


    但就算是这样……也不一定能够抵挡得住。


    云近月脸上划过一抹忧色。


    她问道:“万物生灵阵,学过吗?”


    谢莲生和太史宁齐齐点头:“学过。”


    万物生灵阵是天衍的护山大阵,每个天衍弟子入宗的第一课便是学习这个阵法。


    阵法有前后三重,第一重最外围至少得有七人守阵,第二重五人,第三重三人。


    由此建构一个自生的阵法,补足灵气、道法、哪怕阵眼有人受伤,也能被阵法修复好,阵中人护体灵障有什么漏洞,也会被阵法迅速补全。


    天地万物,天生天成,自由一套规则


    万物生灵阵就是这样一个微缩的天地万物。


    “这个阵法是当年发觉明烛老祖的洞府后,在明烛老祖的手札中发现的,效果自然不同寻常,但我们人手不够,只能将阵法稍作简化。”


    云近月镇定地吩咐道:“尽力而为,但若真到了力有不逮之时,不必硬撑,自行逃离。”


    “天衍虽要求弟子之间互相照付,却也不会让弟子因此而丧命,保留火种,才能星火不熄。”


    云近月话音刚落,天空中的雷声愈发惊人,雷云压得更低,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


    她长剑出鞘,划破长夜,目光如炬。


    “结阵。”


    三人压阵要顶住的压力太大,云近月站在压阵的核心位,沉沉地抒了一口郁气,心提到了嗓子眼。


    隐约的雷鸣声在耳边炸响,余音不绝,令她一阵头晕目眩。


    云近月心中愈发紧张,没想到天雷还未降下,威势就已经骇人到如此境地。


    那真正劫雷来临之时,又会是怎样的破坏力。


    她真的能护得住这些师弟师妹吗?


    云近月心中刚升起游移之时,却突然感觉到身后一阵惊天的剑气齐鸣。


    三人齐齐回看,却见崔嵬剑阁那群剑修御剑而来,剑锋嘶鸣,引得云近月手中长剑同时震颤。


    不远处,身着星澜门道袍之人也随之赶来。


    这两个宗门都有即将破境之人,这几人上前一步,在阵眼的位置站定,双手掐诀,周身灵力升腾,一同开始准备破境渡劫。


    剑阁和星澜门众人各自守一方,虽然因着先前的那番冲突,互相之间表情仍算不上好看,但他们依旧来了。


    柳溪持剑对云近月行礼,她也已经到了破境的边缘,努力压制着自己像筛子一样乱漏的灵力,对云近月道:“云师姐,我等前来一同守阵破境,不知师姐可否同意?”


    云近月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只是有些不解:“你们不是……”


    不是怀疑谢莲生,不愿和天衍同行吗?

    柳溪淡声解释:“眼下必须放弃其他恩怨,携手破境才是正理。”


    她笑了下:“这是天衍那位任道友告诉我们的,也是她请我们来的。”


    云近月愣了下:“那她人呢?”


    “她去布阵了,助我们破境渡劫。”


    若让外人看到此刻任平生的所在,定要说她大逆不道了。


    她在神树最高的那根树枝上,足以俯瞰着下方的一切。


    非墨已经变成了她最常用的大小,笔尖蘸着最后一点沉星墨,凝望着即将劈下的天雷。


    她曾经死在天雷之下,所以更清楚要如何应对天雷。


    任平生目光平津,悬腕提笔,没有符纸,而是在这天地之间凌空落下一笔。


    墨色虚影骤然荡开,这次的墨色带有着点点星芒闪烁,令人入坠星河间。


    柳溪说错了一件事。


    她不是来布阵的,她的阵,就是符。


    任平生冷静到了极点,这张符足有一百八十九个灵力回路,每个连接处都有不同,却又要在七个呼吸之间就将其绘制完,难度极大。


    她彻底的沉入符道之中,再无旁的可以影响她。


    任平生脸色苍白些许,额前有细汗不断冒出,她眼神却专注之极,根本没有一丝游移。


    帝休轻轻探出手,接住了她落下的一滴汗珠,没有让其破坏她的符。


    直到最后一笔落成,无边无际的墨色散开,分明是水墨色,本该沉入暗夜之中看不明晰,但每一笔却都似带有星光轨迹,照亮前路,驱逐黑暗。


    明字·照夜白。


    素光尘曾在任平生的符箓手记中题过“明烛照夜白”这样一句话,暗藏了他们五人之中两人的名字,却也是任平生这张符最贴切的写照。


    一点微弱的火光摇摇晃晃,从她笔尖飘向天边。


    雷声已经压制到了极点,愤怒地咆哮着落下第一道惊雷。


    几乎同时,帝休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看着专注画符的任平生,没有打扰她,而是身影无声褪去。


    他感受到,有人自地底潜入。


    帝休目光极冷。


    那些人,试图破坏他的根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