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非墨无痕
作者:admin      更新:2023-05-02 11:03      字数:7012
    兵库幽暗, 只要踏足入内,就能感受到清幽冰凉的寒气弥漫开。


    入内后任平生才发现,兵库并不如外面看上去的狭小, 相反,兵库内里极为开阔,无数个幽深冷铁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光。


    任平生四人入内后,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原本晦暗不明的空间泛起幽黄的火光。


    任平生抬头看去, 发现隐藏在山巅的兵库的内部竟是做成了高塔的模样, 而他们此时正位于高塔的最底层。


    塔内的火光太过幽暗,无法前行,任平生指尖夹起一枚符箓, 自底部燃起。


    但这枚符箓并没有彻底燃烧殆尽,而是保持着燃烧的状态,越来越来亮, 直至将整个兵库都完全照亮。


    “走吧。”符火悬于任平生掌心, 她上前一步, 走在另外三人的前面。


    另外三人被兵库的寒气浸染,就连说话都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害怕打扰此处的神兵利器。


    卫雪满身至如此寒凉之地,却好像格外怡然自若,丝毫不受影响。


    他小声说:“听闻天衍兵库是天下三大神兵库之一,储存着不少上古时代的灵器神兵, 其中不乏上古时代诸多大能的武器,若能得这些上古神兵的青睐, 也算是不虚此行。”


    谢莲生接话道:“传闻明烛老祖的本命神器山河图的残片就收藏于天衍兵库之中, 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任平生走在前面, 心道当然是假的。


    她的本命武器根本不是山河图。


    山河图根本就不是武器,上哪去收集到兵库之中。


    卫雪满继续道:“传闻,自三百年前明烛前辈的洞府现世后,山河图就了无踪迹,因为天衍是最先探查明烛前辈洞府的一批人,所以人们猜测山河图被天衍收入了兵库之中,实则并不能确定。


    但可以确定的是,天衍兵库中收入了十大上古神兵的其中之三,一是归澜真君的观吾刀,一是凌涧道人的神梦杖,最后,便是上古三圣之一,砚青剑君的斩风九剑。”


    任平生脚步一顿。


    她原本走在最前面,骤然停下,引得另外三人都纷纷关心:“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任平生温声道:“无事,崴了一下。”


    傅离轲狐疑地看着她,并不相信她随意扯的借口。


    武试台上,哪怕她并未展露出全部的实力,也能看出她的身法和武技之精妙。


    这样一个堪称全能的修士,崴脚了,谁信?

    任平生此时却没什么心情编出更完善的理由。


    她只是有些不能相信,砚青的剑在这里。


    砚青那样的剑痴,毕生绝对的信条就是,人在剑在。


    只要他还活在这世上哪怕最后一分钟,也绝不会放弃他的剑。


    跳动着的符火映出任平生眸底的冷光。


    哪怕已经接受了自己孤身重活于一千年后,却也无法想象,当年的陨世之劫究竟多么惨烈。


    战力高强如砚青都失去了自己绝不离身的剑,那其他人呢。


    他们又是如何……离开这个世界的。


    这个问题,从任平生重生那日起就摆在了她面前,只是她从未敢深想。


    “师姐,师姐?”


    感受到肩膀被拍了下,任平生再度回头,已是完美无缺的温和笑颜:“怎么?”


    她是五宗考核的榜首,按照规定,卫雪满他们三人都得叫她师姐。


    卫雪满显然是有些不习惯,面泛薄红:“刚才我们在聊,想要择选什么样的武器。”


    能在兵库择灵兵,是天衍弟子莫大的荣光。


    天衍兵库天下一绝,其中有不少上品灵器,甚至能够支撑修士一直用到拜星月甚至梦仙游,因此,对于天衍弟子而言,入兵库择灵器,基本就是要选定本命灵兵了。


    是以,不得不慎重以待。


    任平生想了下,不答反问:“你们呢,想要什么样的武器?”


    傅离轲不假思索,直接道:“刀。”


    谢莲生笑了下:“我自幼就不喜明刃,因此不打算择刀枪剑戟,想寻一棍杖或是其他类型的武器。”


    卫雪满缓缓道:“我……其实还没想好。”


    其实想得再好也不一定有用。


    兵库中灵兵大多有灵,他们入库择本命灵兵,库中的灵器又何尝不是在择主。


    第一层的空间很是广阔,他们绕了一圈,感受不到能和自己产生共鸣的灵兵,随即上了二楼。


    刚踏上二楼,任平生就敏锐地感觉到这一层的肃杀之气更重,比之第一层,这第二层的灵器应该多半都是见过血的。


    谢莲生迟疑:“听说兵库中的灵器,越往上层,品阶越高,我们要不要直接上去看。”


    任平生摇头,轻声道:“对于修士而言,本命灵兵没有品阶高低,只有合不合适,找到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她说完,指尖轻弹,掌心符火一分为四,分别悬于另外三人身侧。


    卫雪满一愣,透过跃动的符火看见任平生的侧脸,竟隐约透着些冷硬漠然。


    不知为何,他觉得此时的她,好像才是真正的她。


    并没有给他们三人留反应的时间,任平生兀自朝前,步入黑暗之中。


    卫雪满回首看向谢、傅两人,便道:“师姐说的有理,不如我们分头,各自去找自己心仪的灵兵,也好避免互相打扰。”


    兵库宽阔,不过片刻,他们三人已经捕捉不到任何任平生的踪迹。


    而此时,任平生已经穿过第三层,径直走向第四层。


    符火悬在她身侧,她掌中燃起另外一张符箓,飘飘摇摇,在空中划过一道明丽的火光,带着任平生向着某个方向走去。


    看着火光的方向,她要找的东西,似乎在兵库的最顶层。


    但刚一步入四层,一切就似乎不对劲了起来。


    ——轰隆一声。


    原本平静的兵库顿时天塌地陷,万千道寒光从顶部落下,带起一阵肃杀的寒芒。


    任平生侧身避过,身姿无比灵巧地在第四层尚能落足之地灵活地闪避,寒芒擦着她的眼前坠落,距离近到她甚至透过似水的冷铁刃面看到了自己冷漠的眼。


    在她侧身闪避的瞬间,侧面有极其轻巧的薄刃划破空气,直射而来。


    这次袭来的利刃小而细长,速度奇快无比,甚至叫人无法用肉眼捕捉,似乎是某种细长的针。


    任平生翻身一跃,身体在半空中绷成惊人的弧度,如同月镰。


    就在这瞬间,长鞭破风的劲响直向任平生的后心而去。


    她片刻不得闲,刚落地就向着斜右边通往第五层的方向飞奔而去。


    任平生目光极冷,又极度的平静,显露出一种无视一切的漠然。


    若是此刻有人见到她,一定会怀疑自己认识的那个任平生和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她记得,入兵库前云微说过,若是入兵库者引起了高品阶灵兵的注意,或许会出现灵兵异动,攻击入内者。


    这其实是灵兵在对自己未来的主人进行考验。


    但——


    任平生皱眉回望。


    刀、剑、针、鞭。


    刚才同时袭来的武器至少有这四种。


    她只想找到砚青的剑,怎么会引来这么多灵兵的异动。


    眉宇微皱,任平生将这些攻击她的灵兵彻底甩在身后,径直奔向五楼。


    指引着她的符火仍在继续向上。


    到了五楼,围攻她的灵兵愈发多了起来,几乎是整整一层数万灵兵悉数袭来。


    五楼相对一层而言狭窄不少,供她躲避的位置不够,几乎已经完全被各路灵兵挤满了,将任平生团团包围。


    任平生止住一路向前狂奔的步伐,停下后骤然转身,袖口轻振,那支五宗考核前她随手在店里买的最便宜的灵笔出现在手中。


    只躲根本无济于事。


    任平生执笔悬腕,笔尖点墨,一方墨色囚笼在符纸上快速成型。


    倏然,墨色凭空晕开,皱起一川涟漪。


    这墨色看似柔软无形,却化柔为刚,将所有向她袭来的灵兵悉数挡在墨色长川外,在她周身荡起一片水墨波纹,最后,墨色彻底收拢,化为无比刚硬的囚笼。


    无数灵兵向她冲来,却被囚笼挡在身外三寸之地。


    这些外界无数人渴慕的神兵利器,被收束在如此狭小的囚笼中,毫无尊严的挤在一起,不知为何,看着还觉得有些可怜。


    囚风符。


    风最是恣意洒脱,难以捕捉。


    此符有囚风之能,便能囚困世间任何事物。


    她现在修为太低,控制不了囚风符太久,趁着灵兵偃旗息鼓的间隙,任平生立刻冲上第六层。


    到第六层,仿佛先前所有的一切危险都消失了,平静得令人不敢相信。


    符火指引着她走向正西方,整个兵库中唯一有明光照射进来的角落,看到了一组长剑。


    共九柄,样式各不相同,有的安然躺卧剑匣中,有的随意横在武器架上,有的立在墙边,有的静立于阳光下,像是安逸地在晒太阳。


    但无论哪一把,在剑柄之上,都刻有一个极小的墨色火焰。


    任平生缓步走近,在这组长剑面前屈膝蹲下,眸光平静无澜,却在眼眸深处,隐藏着极深的偏执。


    “斩风……”


    面前的剑并没有回应她。


    但她却十分确定,这确实是斩风九剑。


    世人皆知,斩风九剑是一千年前号称天下第一剑的砚青剑君的本命灵剑,共九柄,每柄的材质外形和作用皆不相同。


    但鲜少有人知道,这九柄剑,全都出自任平生之手。


    她擅炼器,却极少炼器。


    当年的少有的几个炼器作品,全都是给几个朋友打造的本命灵兵,如今早已迈入时间长河中,无人知晓了。


    似乎意识到创造它们的人出现,斩风九剑此起彼伏地发出清亮的嗡鸣,似是欢欣。


    任平生低声道:“你们在这里,那砚青在哪呢。”


    她脑海中浮现出当年被砚青抓着练武的场景。


    他们五人中,她和砚青认识的最早。


    现在世人口中的剑君砚青,冷酷狠绝,不近人情。


    其实根本不是这样。


    恰恰相反,砚青是个内心极其柔软之人。


    他仿佛有着世界上最柔软的心肠,明明手持利刃,却最温柔不过。


    愿意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连夜奔袭三千里斩杀仇敌,也能在一身血迹回程时给任平生捎来杀人之地一朵不染血的花。


    也会因为担心她树敌太多,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武技教给任平生。


    因着砚青这样的性子,当时有很多人想处于私心,想骗他帮忙杀人。


    那时他们五人在夜里喝酒聊天,聊起最容易受骗的人,公认就是砚青。


    但或许,也只有这样赤诚如稚子的人,才能练成天下最一往无前的剑。


    他们这样说,砚青也不恼,背着剑匣坐在屋檐下,仰头灌了一壶酒,笑着说:“只要我剑在手,被骗又如何,照样无人能伤我。”


    那时,任平生听着这句话,只觉得稀松平常。


    他们早已经站在天下之巅,除了高悬头顶的真仙,已经无人能伤到他们。


    除了,真仙。


    千年的时光在任平生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她再度睁开眼,伸手去触碰斩风九剑,想要将砚青的剑带离这里,却愕然发现,斩风九剑竟隐约在拒绝她。


    拒绝的力量很温和,仿佛是在告诉她,现在的你,该找的不是我们。


    任平生静立于斩风九剑面前,良久未曾离开,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周身的场景开始慢慢变化。


    一滴墨色倏然出现在空中,而后缓缓晕开。


    逐渐将整个第六层晕染成水墨色的山水画。


    这山,这水,任平生无不熟悉。


    再然后,略深的墨色在画面中简单勾勒出五个人影。


    哪怕只是写意,任平生也能认出,这五个人影,就是当年她和四个友人。


    她眉目淡然,看着墨色画卷在她面前铺展,变化,将她记忆深处的画面再现出来。


    最后,仿佛恶作剧一般,水墨画骤然一空,即将消失得干干净净。


    任平生平静地伸出手,竟是凭空捏住了本该无形的一滴墨。


    这滴墨在她指尖挣扎了下,但挣扎却也无用,最后索性放弃,由一滴墨,逐渐变化成一支笔的样子。


    这支笔的笔身是通透的墨玉,笔尖由银凰尾翎摘取的细羽制成,泛着点点银光,看着古朴而精致。


    任平生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刚才楼下几层的动静,是你弄出来的吧。”


    “因为我没有第一时间来找你?”


    躺在任平生手心,这支笔仿佛在闹脾气,在她掌心打了个滚尤嫌不够,飞起来用柔软的笔尖戳了几下她的脸,以表愤怒。


    任平生任由它泄愤,戳了几下后才反手抓住它。


    兜兜转转,一千年前的本命灵兵,竟还是回到了她身边。


    “久违了,非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