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制与反制
作者:admin      更新:2023-05-02 11:03      字数:10019
    任平生淡笑道:“夏道友只说密探在我们四人之中, 却又不说清楚是谁,这倒让我不免有些怀疑,夏道友究竟是真的知晓实情, 还是出于某些私心,杜撰编造出来的。”


    夏林洋猝然起身,厉声道:“此等大事,我怎敢杜撰!”


    任平生眉峰微扬,好奇道:“既如此, 为何夏道友不直说是谁, 还要如此拐弯抹角。”


    “总不至于是担心此处的密探不止一人,你直接说出那人名字,有被旁人泄露出去的风险?”


    任平生说到这里, 轻笑一声,像是自己都觉得此言可笑。


    她目光从在场众人身上扫视过,淡声道:“今日在场者, 除了我们四个新入门的亲传弟子外, 其余都是天衍的一峰之主, 对于天衍的影响可谓举足轻重。


    几位前辈总不可能是密探,那夏道友是在防范什么呢?”


    谢莲生也回过味来了。


    如果夏林洋真的知道所谓暗探是谁, 大可直接言明,不必如此含糊地说在他们四人之中。


    谢莲生淡笑一声,哪怕平日里一贯清雅潇洒,此时也难免有些动怒:

    “夏道友莫非根本不知全貌, 而是从不知何处听来了些小道消息,无端揣测我和三位道友的清白。”


    骤然被围攻, 夏林洋有些着急, 抬高声音道:“我有确切消息来源, 我敢肯定,你们四人中,就有一个混入天衍的密探。”


    卫雪满适时接过话头,不咸不淡道:“既如此,夏道友直说便是。当然了,为证夏道友所说的真实性,不如再说说消息从何而来。”


    傅离轲淡淡点头:“卫道友说的有道理。”


    他若无其事的模样让夏林洋愈发震怒,当即道:“傅离轲可真能演戏,我说的密探,不就是你吗。”


    他越说越急:“上次凌云战场,萧紫悠害死了一众天衍同门后叛出还嫌不够吗?如今她派你来天衍当密探,又想再杀多少人?!”


    盛怒之下,夏林洋脱口而出,矛头直指傅离轲。


    傅离轲则不慌不忙,冷静道:“口说无凭,你凭何断定我是千仞会的密探,证据呢?”


    夏林洋咬紧牙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此时,其他人也看出来了。


    他坚持不说,一定是这消息的来路有问题,不方便告知。


    任平生温声道:“既然这个问题回答不了,那不如说说另一个问题吧。”


    她说着,手腕一翻,从芥子囊中取出一件血衣。


    血色泛着暗红,早已经凝固成略硬的血痂,看上去时日已久,只是透过这衣服上大片的血迹,也能看出衣服主人伤势之重。


    任平生拿着血衣走到正殿中间,距离夏林洋越来越近,慢条斯理道:

    “前些日子,五宗考核第三场武试前一夜,我的两个队友被不明身份的杀手突袭,被重创,若非施救及时,只怕我两个队友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突然就被说得不久于人世,卫雪满和傅离轲暗中对视,纷纷给对方使眼色。


    你去。


    你演。


    你伤更重。


    你更会演。


    眼神交锋片刻,卫雪满认命上前,对在场几位峰主将那晚之事合盘托出。


    他声音清如冷玉,将那晚和傅离轲一同遇袭之事娓娓道来,言语间不见任何怨怼,只是冷静地陈述事实。


    但这样平静地诉说,却让云涯子乃至几个峰主都忍不住眉头紧狞。


    靡菁沉声道:“五宗考核竟有这种事?简直岂有此理。”


    听完他们的遭遇,云涯子震怒道:“五宗考核最是注重公正,决不允许有人暗自行此等阴诡之事。”


    言罢,云涯子看向任平生:“你当众说起此事,应是对下手之人心里有数了吧?”


    夏林洋愣住了,没想到场面转变得如此之快,他的指认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却被反将一军。


    任平生回身,向傅离轲伸出手:“符。”


    傅离轲一愣,这才想起前些日子她曾给过自己一枚符箓,说日后总会有用的。


    他那时没多想,只是一直听话得将这枚符箓带在身边。


    原来她说的用处,竟是这件事。


    傅离轲将那枚符箓放在任平生手中,符箓仿佛收到了感召,自她掌心飘摇而起,悬于血衣上空,开始无声自燃。


    淡黄色的符火自底部缓缓燃起,将符箓燃烧殆尽后,留下的余烬落在血衣之上,竟用余烬的余温将血衣也引燃,化为一阵飞灰。


    飞灰聚集到一起,在空中形成一条极细的灰线,悬浮于半空,似乎要向着某个方向飞去。


    众人悉数屏息,看着那条细瘦的灰线于空中缓慢地漂浮着,最终缠住夏林洋的手腕,攀上他的肩膀,落了他一身灰。


    夏林洋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但心中生出了些警觉。


    云涯子问道:“这是何物?”


    任平生缓缓走近,轻声道:“闲来无事做的小玩意,是千里追踪符的异生符,可以通过这张符,找到接触过某个物体的人,再一直追溯到他最后见到的人,碰到的物体。


    《太初符法》中将这枚符箓定名为识迹寻踪符,不过我更爱叫它真相大白小电视。”


    后半句,任平生说的很轻,极少数听到了的人,却也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任平生抬眸,眸光冷然而笃定:“夏道友,方才我用这张符追踪的物品是傅离轲受伤那日穿的衣服,衣服上不仅有他的血,还有杀手的血。符被傅离轲随身携带,经过了半个多月的温养,已经熟悉了他的气息,因而符找寻的便是在衣服上留下血迹的另一人。”


    她意味深长道:“夏道友能否解释一下,为何重伤我的两个队友的人,最后一面见到的人,是你?”


    形势陡转,夏林洋当即僵在原地。


    夏轶暴怒而起,拍案道:“你以为随意杜撰一个不明所以的符箓用法,便能消除傅离轲的嫌疑吗?!如此包庇他,你哪里当得起天衍首徒之职!”


    任平生转而看向云微:“这枚符箓究竟是不是我杜撰的,师尊最清楚了,不是吗。”


    云微顿了下,而后道:“《太初符法》中确有对这种符的记载,品阶效用和用法都能对上,并非杜撰。”


    只是,这种符箓早已失传,至今无人能画出。


    云微定定地看着任平生,没太在意今日这出闹剧,只是在想,这个随手捡来的便宜弟子,究竟还隐藏着多少惊喜。


    这下,需要解释的人变成了夏林洋。


    夏林洋站立在正殿中,觉得一瞬间自己就失去了天衍对他的信任。


    就连云微前辈都开口证实了符并没有问题。


    那有问题的,不就只有他?

    夏林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艰难道:“那夜,我睡不着,独自出门散步,或许在途中和那名杀手偶遇了吧。”


    这个解释,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倪野抱臂在一旁,津津有味的吃瓜,听到这里便道:“话说到这份上了,后续之事就交给我吧。”


    他冲云涯子微微颔首:“他不愿说真话也没关系,我会让他说的。”


    夏林洋听闻此言,神色煞白。


    他自幼在天衍长大,对执法队的恐惧简直刻骨入髓,难以磨灭。


    关键时刻,夏轶铁青着脸,挡在夏林洋面前:“纵然此事林洋有错,我们认便是。但林洋有错,就能证明他傅离轲的清白吗?!林洋虽在五宗考核中犯了错,但他刚才所说,确是真心实意为天衍着想,不愿一个千仞会的密探成为亲传弟子。”


    夏轶语重心长地说着,而后向云涯子深深躬身一拜。


    “林洋是有错,无论什么惩罚,我们都愿意承受。但傅离轲此人,必须严查!”


    夏轶余光扫过任平生八风不动的镇定模样,心头一阵恼怒,又道:“就连他的两个队友,同样也有嫌疑,还望掌门能够彻查!”


    他狠狠掐了下夏林洋,夏林洋回过神来,索性神色一厉,破罐子破摔道:“是,我承认,是我找人暗算你的,找的就是千仞会的人。”


    众人一阵无言。


    刚才指认傅离轲,骂千仞会骂的倒是很大声,如今到他自己了,竟还是从千仞会找的杀手。


    千仞会是如今的当家萧紫悠曾是天衍弟子,多年前和天衍不知起了什么纠葛,直接叛逃出了天衍,成立千仞会,多年下来,千仞会已经成了如今大荒排的上号的杀手组织。


    遇袭那日,任平生他们三人就已经猜到下手之人是职业杀手,应该是接了委托来的。


    所以夏林洋才不敢直言自己的消息来源。


    毕竟,就连他自己,也是从千仞会内部打听到的密探身份。


    只可惜,对方说的太过含糊,他也无法确定千仞会混入天衍密探的确切身份,只能在武试场上去试探一番。


    果然,那日他说完那番话后,傅离轲的表现有些异样。


    他便猜测,那个密探就是傅离轲。


    夏林洋咬牙切齿地瞪着傅离轲:“但你以为,你的身份就洗的白吗?”


    “我得到的消息,来自千仞会的密探是个男子,年十八,是个武修,极擅使刀,修为不高,但战力极强。”


    “这样的人,除了你,还能有谁?”


    夏林洋冷声道:“那日武试台上我拿千仞会试探你,你明显失神,你又作何解释!”


    众人沉默片刻,靡菁眸光微沉,问道:“傅小友,他所说的,你作何解释?”


    倪野看着这一团乱的场面,不耐烦道:“说这么多做什么,我都抓去执法堂,保你们明天就能知道一切。”


    靡菁瞪他一眼:“只怕是到时候,他们俩已经没命了。”


    倪野邪肆一笑:“暗算同门之人,外来的密探,多死一个又何妨。”


    气氛因为他这番话陡然冷了下来。


    傅离轲仍是面冷寡言的模样,直言不讳道:“没什么好解释的。”


    就在众人以为他是少年心性不喜解释时,傅离轲再次语惊四座。


    “我确实是千仞会派来的密探。”


    这下,就连倪野也有些发愣。


    他惊道:“你都不狡辩一下?这是可以说的吗?”


    说着就要上前来抓人。


    “够了!”云涯子一声冷呵,打断了混乱的局面。


    他瞥了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任平生,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小傅确实是密探,但不是千仞会的派到天衍的,而是我派去千仞会的。”


    众人再度傻眼。


    几个不明情况的峰主挺热闹听得跌宕起伏,本以为已经到了尾声,竟又来了个峰回路转。


    莫知默默走上前来,复杂地看了眼自己刚收入门下不久的亲传弟子,淡声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离轲冲他俯身行礼,却道:“抱歉,师尊,我不能说。”


    “行了。”云涯子脸色一沉,道,“此事到此为止,小傅的身份对于天衍而言亦是秘密,此事关乎天衍未来大计,不容有失。


    我希望这件事情可以止步于正殿,不要让我在外面听见任何一句相关之事,可以做到吗?”


    说到这里,云涯子一改平日里四处被怼也不生气的好脾气模样,语气虽然平淡,但无端让人感受到郑重和寒意。


    几位峰主心中一凛,当即表态。


    “我靡菁对神树起誓,今日之事,绝不会泄露半分。”


    “我莫知对神树起誓……”


    待到任平生时,她十指掐诀,同样郑重对神树起誓,保证绝不外传。


    “从今往后,倪野你好好管着自己的执法堂,抓捕处理密探一事,就交给咱们天衍的首徒去办,相信她会处理好的。”


    云涯子无奈瞪了她一眼。


    都是你搞出来的好事,竟然挑了事之后就从头到尾看戏。


    任平生回望,露出一个万分无辜的表情。


    这怎么能是她挑的事呢,她只是给了一个非常合理的建议而已。


    待到几位峰主散去,正殿中只留下任平生,傅离轲,云涯子和云微四人。


    云微踱步上前,怀疑的目光一扫而过,淡声道:“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


    她问的是任平生和云涯子。


    云涯子闷声道:“她前些日子找到我,说有办法应对如今天衍被各路密探包围的局面。”


    云微眉峰轻扬,好奇道:“哦?怎么解决?”


    任平生轻轻一笑:“密探一事,堵不如疏。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严抓严打能起一时之效,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以为,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利用这些密探,反向制之。”


    云微闻言,沉默片刻,再抬头时,眼中生出些兴味,已经明白了任平生的意思。


    任平生:“与其大费功夫去找人抓人,不如让他们自己送上门来。”


    云涯子说到这个就好气又好笑:“她这脑子,不知怎么长的,竟想到了这种办法。”


    “先暗中散布消息,天衍设立了新的机构隐蜂堂,转司密探一事,称只要愿意投诚的密探,可以联系隐蜂堂投诚,天衍绝对从善待之。


    若一个密探是被执法堂查出来,绝对是死路一条。但若去隐蜂堂投诚,便可保护一条命,甚至继续留在天衍。”


    任平生笃定道:“天衍贵为天下三大宗之一,无数修士皆心向往之,那些暗中潜入的密探难道就不想成为真正的天衍弟子?密探不过是受制于人,不得不做罢了。”


    “届时,我们可以通过这个机会,反摸清潜伏在天衍内部的密探,甚至向他们传递假消息。”


    任平生眼神一转,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他们不是想要帝星的消息吗,由我们捏制消息,让这些密探传回去,不是一举两得吗。”


    云微质疑道:“想法说得很好听,但哪个密探会信你?”


    她说完,自己先反应过来了,看向静立于一旁的傅离轲,无奈笑道:“原来如此,他就是你的典型。”


    任平生轻笑颔首;“有了这个投诚的千仞会密探在前,往后一定会有更多人前来投诚。”


    “哪怕需要的时间很长,但他们在天衍呆的越久,迟迟查不到任何帝星的下落,总会焦虑中出错的。”


    “那时,就是我们的机会。”


    “既能保护帝星,又能防止眼下的密探被抓后派来更多的密探,岂不是一举两得。”


    云微若有所思和云涯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云微心道,她倒是很会保护自己。


    云涯子摊手,心道她自己可不知道自己是帝星,一切都是巧合,师姐,你挑徒弟的眼光真不错。


    片刻后,四人相视而笑,都十分满意。


    走出正殿后,看着顶头的灼灼烈日,傅离轲才感觉到自己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他低声道:“多谢。”


    那日,她夤夜前来,直言不讳地戳破他的身份,他原本很是慌乱。


    在她提出这个建议后,他起初觉得太过冒险,后来思来想去,觉得有冒险才有所得,便心一横,应下了这个大胆至极的提议。


    没想到她走的这盘险棋,虽剑走偏锋,但处处都踩中了关键点。


    猜到了夏林洋一定会在群峰会面时说破他的身份,干脆用识迹寻踪符反杀,再趁机利用夏林洋叫破他身份的机会,引得云涯子出言帮他说话。


    让他从真正的千仞会密探,变成了表面上是向天衍投诚的千仞会密探,内地里是云涯子掌门派到千仞会的密探,直接解决掉了身份危机,坐稳了亲传弟子之位。


    傅离轲眼神复杂地看着走在身侧的任平生。


    她没有高大挺拔的身躯,甚至多半时候有些病弱,时常叫人担心她的身体。


    但她走一步想十步的本事却令他不得不钦佩,仿佛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傅离轲郑重承诺道:“我欠你一条命。”


    若是今日任由夏林洋发难,他现在说不定已经在执法堂接受倪野那个疯子的拷问了。


    任平生才不会说“这不算什么”这样轻描淡写的话。


    她盯着傅离轲看了片刻,倏尔一笑,语义不明道:“那你可要好好记住。”


    她如今的身份太过危险,傅离轲一事便算作是试水,若是成功,那她往后行事才更有把握。


    正殿之中,见任平生和傅离轲走远,云微才道:“你就不怕,那个孩子真的是千仞会的探子?”


    云涯子耸耸肩:“他是又如何?一个牢牢掌控在帝星手中,为帝星所用的探子,何需担忧。”


    密探,只有在暗中行事才最为可怕。


    他露出一个略带深意的笑容,是平日里少见的正经模样。


    “他若真是探子,也是为帝星而来。那我便让他日日跟随在帝星身边,好好看个清楚,再彻彻底底地臣服。”


    他说着,对云微扬眉一笑:“总归此事的关键在她,但如今我们已经可以确定,她和预言的帝星的关系,八九不离十。既如此,那她就是天衍中最不可能是探子的人。”


    “毕竟,她不可能自己杀自己啊。”


    ……


    任平生和傅离轲落后一会儿,行至无名峰山巅时,已经能感受到山头一阵清寒的凉意。


    哪怕如今正是炎炎夏日,周遭也是一片清寂。


    越到山巅,距离那枚道印就越近。


    这次他们有了经验,不再直视道印,避免被道印抽离魂魄。


    任平生两人到时,正听见谢莲生在说:“师弟,任师姐说这道印是一枚符箓,你说这究竟会是什么符?”


    卫雪满摇头道:“我亦不知,但明烛老祖那样的人物留下的道印符箓,一定是如同《炼气纲要》卷首语那般的道意吧。”


    一靠近道印,卫雪满就想起方才的水墨游龙,那墨龙时隐时现,时而由龙化鲛。


    这让他想起些不好的事情。


    卫雪满轻轻摇头,将那些记忆从脑海中驱散出去。


    谢莲生颇为赞同:“我觉得也是。”


    任平生从他们身后走近,闻言,嘴角抽了下。


    心道,你们真是太高看我了。


    四人齐聚,稍许,无名峰山巅,始终沉闷的石门缓缓推开,露出幽暗深邃的甬道。


    任平生望着面前漆黑的洞口,迈步入内,开始了今日最重要的一件事。


    按照天衍门规,有新的亲传弟子入门后,须得开兵库,让亲传弟子择选本命武器。


    如今兵库已开,她有些好奇,这一世,她会遇到一把怎样的本命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