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偏爱
作者:admin      更新:2023-04-14 11:10      字数:5573
    夏府的正房,雕甍绣槛,灯火通明。


    夏家大公子夏沉怀,立于夏家家主的病榻之前。


    夏家家主满面病容,恨声道:“开科举,遴选寒门之子;废三公九卿,改立三省六部;还有那些新颁布的法令……这些统统是针对世家的围剿!李家已经栽了,焉知陛下的屠刀下一个对准的是不是夏家!”


    夏沉怀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垂首恭听。


    因为谋害夏沉烟,李家触怒圣颜,主使者被问审,其余家眷,尽皆被贬为庶人,只原先的顺妃身份更高一些。听说她似是落了水,性情大变,忽然说,兄长们的诗皆是她作的。李家忙得人仰马翻,谣言却还是逐渐传了出去,世人褒贬各异。


    夏家家主念叨了一会儿,又开始剧烈咳嗽,婢女连忙上前,轻抚夏家家主的后背。


    咳嗽声逐渐停息,夏家家主脸色铁青,正要痛骂夏沉烟,一个小厮入内,对夏沉怀说了几句话,被夏沉怀挥退。


    “是有什么新消息吗?”夏家家主问。


    夏沉怀踯躅须臾,说道:“宫中传出旨意,取消了今夜的宵禁,已经有许多商贩上街做生意。”


    夏家家主顿了顿,“夏沉烟又跑出来玩了?”


    “或许是。”


    “去查一下,夏沉烟去了哪里。”


    夏沉怀应是,很快通过夏家耳目,查到一辆青绸马车去了醉仙楼。


    帝后的行踪并不容易掌握,巧合的是,醉仙楼的掌柜背靠夏家。


    夏家家主说:“你去找夏沉烟,问问她,究竟何时给我下的毒,她会不会愧对列祖列宗!”


    夏沉怀想要劝阻,夏家家主怒道:“还不快去?”


    自从他生病之后,脾气便越发差了,往日的城府似乎荡然无存。


    夏沉怀踌躇片刻,恭敬应了声是,坐马车出了门。


    马车驶过雪地,长长的街道上,商贩们陆陆续续摆摊,行人往外走,星星点点的灯火亮起。


    他知道三妹喜欢看行人和万家灯火,但他只带她出门过一次——她入宫前那次。他当时想,她或许再也没机会看见这样的灯火了,才想办法带她去了一家酒楼。


    此时却有一个男子,为了他的三妹,下旨取消宵禁,让长街与灯火像画卷一般,朝她缓慢展开。


    “公子,醉仙楼到了。”马车停下,小厮在车外禀报。


    夏沉怀下了马车,掌柜亲自迎出来,笑道:“见过大公子。大公子,今日醉仙楼有贵人包了场,怕是不太方便……”


    夏沉怀打断他的话,温声说:“里头的皇后,是我三妹。”


    掌柜话语一窒。


    “你带我进去,再着人去传话,她会见我的。”


    掌柜犹豫半晌,还是引着夏沉怀入内,又对小二吩咐道:“去和贵人说,夏家大公子求见。”


    小二应是,去得飞快。


    夏沉怀被引到花厅坐下。掌柜在一旁奉茶,含笑道:“两个贵人在雅间点了一大桌东西,现在差不多该用完了,大公子您且稍候……”


    夏沉怀没有应声,他透过花厅的窗户,看见了酒楼的庭院。


    灯笼连绵相接,挂满庭院的长廊。雪堆了一地,白梅在庭中绽放。


    他倏然想起沉烟六岁那年的旧事。


    沉烟自小貌美,她父母将她护得极好,想要给她自由一生。但那一年,沉烟失恃失怙,他的父亲想与王家家主结盟。


    王家家主时任大司马,权倾朝野,好幼女,父亲故意带沉烟出门,让王家家主看见她。


    王家家主果然上门提亲。夏沉怀对父亲说:“宫中的太子才智惊人,颇有谋略,恐怕不会让王家得意太久,不妨再等等。”


    父亲没有在意,他便继续说:“沉烟还小,焉知她长大后是否更加倾城?父亲又岂愿长久居于大司马之下?不妨再等几年,大司马这样夸赞她,反而会抬高她的身价。”


    父亲这才被说动,想用沉烟换取一个更有力的筹码。


    第二日,六岁的沉烟站在他面前,仰头看他:“大哥,我不用嫁给那个糟老头子了,是你帮了我吗?”


    夏沉怀惊叹于她的敏锐,微笑道:“自然是我。沉烟还这么小,大哥怎么舍得让你嫁人?”


    夏沉烟没有说话,只是向他行了大礼,到了下午,又把她最心爱的舆图送给他。


    他接过了舆图。从那天开始,他最骄傲的妹妹,才真正开始亲近他。


    她向来难以接近,只有用真心,才可以换取到她的真心。


    “大公子,那两个贵人下来了。”掌柜的声音,打断了夏沉怀的回忆。


    他顺着掌柜的示意,抬头望去,见到长廊深处走出一对璧人。


    灯火斜笼在他们身上,他们手牵着手,正在谈天。陆清玄低头看她,目光缱绻。


    他从未见过帝王露出如此温和的神色。


    小二跑回来,气喘吁吁地说:“大公子,贵人答应见您。”


    夏沉怀站起身,“罢了,没什么好见的,回去吧。”


    掌柜愕然,一路把他送到酒楼门口。


    “不见了?”夏沉烟站在酒楼的长廊中,停下脚步。


    小二笑道:“是。大公子许是临时有事。”


    夏沉烟陷入思索,陆清玄望着她的侧脸,轻而易举地猜到了事情始末。


    五日之前,夏家家主就告了假,说是缠绵病榻,无法上朝。今日,他又听说夏家大夫人求见,被她拒绝。


    他没有特意去询问景阳宫的琐事,但因为他在意她,举世皆知,所以无论是宫人还是大总管,都会有意无意地,把与她相关的一切透露给他。


    陆清玄平和地问:“要堆雪人吗?”


    “雪人?”夏沉烟被他打断思绪。


    “庭院中这么多积雪,可以堆好多个雪人。”


    夏沉烟随意应了声好,宫人连忙给两人送来鹿皮手衣。


    两人戴上手衣,入了庭院。侍从们把干净的雪花搜集起来,一捧又一捧地堆到庭院中央。


    夏沉烟有些心不在焉,等她回过神,看见陆清玄已经堆好了两个雪人。


    两个圆滚滚的雪人,才到他们的膝盖高度。


    陆清玄牵着她的手,对她说:“这个是沉烟。”


    他又指着更高的那个,低声说:“这个是我。”


    两个雪人挨得很近,同样手牵着手。那个被他唤作“沉烟”的小雪人手上,还插着一枝白梅。


    夏沉烟低头看了一会儿,忽然蹲下来,在雪人的周围堆了一个粗糙的城池。


    “这是什么?”陆清玄没有认出来。


    “这是陛下的国。”


    陆清玄不由微笑,他让侍从捧来细雪,他在城池内堆出纵横的街道。


    “这是国中的街道,沉烟可以在里头玩乐。”


    天上落了细细的雪花,飘到两人头上,也飘荡到雪堆成的雪人与城池上。


    陆清玄担心她着凉,牵着她的手起身,说道:“去屋里暖一暖吧。”


    夏沉烟应好,和他一同离开庭院。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雪人,摘下手衣,递给身旁的宫人。


    陆清玄把她的手捂在掌心,他掌心温暖,她的手慢慢回温。


    夏沉烟踮起脚尖,吻了一下他的唇。


    像是飞鸟划过水面,她飞快地结束了这个吻,陆清玄却按住了她的脑袋。


    他温柔地,将这个吻继续下去。


    或许是在庭院中待得久,这是一个雪花般的吻。他闭着双眸,夏沉烟可以看见他的纤长眼睫和清隽的脸。


    她也闭上了眼睛,直到气息微乱,他才松开手,又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心悦于你。”他垂眸望她,嗓音温和地说。


    ……


    同年冬,胡人举兵入侵大燕西北边境,大败,陆清玄建立西北都护府,统领大燕以西诸国。


    腊月,大燕举行第一次科举考试。不计考生门第高低,只以考试成绩论先后。陆清玄举办殿选,选出三百六十一名进士,称其为“天子门生”。


    春暖花开,莺啼燕语。陆清玄下了朝,照例询问道:“皇后呢?”


    大总管笑回:“皇后娘娘去了仁寿宫,陪太后娘娘说话。”


    陆清玄点头,独自入了御书房,召来肱骨大臣,谈论朝政之事。


    政事谈完,一个大臣笑道:“如今政通人和,国强民安,陛下可要下江南,巡查当地政务人情,也好让陛下天威弘扬四方?”


    战事的胜利,让帝国得到了诸国进贡的财物,国库确实比过往更充盈。


    陆清玄想到夏沉烟,心里寻思,若是能下江南,她应是会高兴的吧?

    他在心中估算了下江南的花费,最终摇头道:“国家百废俱兴,不可如此奢靡,此事往后再议。”


    大臣应是,被他挥退。


    窗外鸟语花香,陆清玄批完奏章,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她的身形。


    他唤人搬走奏章,对大总管说:“朕记得云州进献了洛阳花,长势极美,你找出来,朕给皇后送去。”


    大总管应是,找出洛阳花。陆清玄坐上步辇,去往仁寿宫。


    他抵达仁寿宫时,太后正在亲手修剪芍药花枝。


    太后看见他,笑道:“好漂亮的洛阳花,是送给哀家的吗?”


    陆清玄自然也给太后准备了几盆,他献上洛阳花,问道:“皇后呢?”


    “她去逛御花园了。”太后望着剩余的洛阳花,笑着指点,“应是往湖心亭的方向去了。”


    陆清玄和太后闲叙几句,又去了御花园。


    夏沉烟在御花园中闲逛,夕阳西下,宫女道:“娘娘,那可是陛下?”


    春色撩人,柳绿花红。夏沉烟透过重重花影,看见帝王仪仗。


    她说:“正是。”


    话音未落,陆清玄的步辇已经行了过来,他眉目安静温和,手上捧着漂亮的洛阳花。


    夏沉烟站在原地未动,陆清玄下了步辇朝她走来。


    “陛下怎么来了?”她一边问,一边看他带来的洛阳花。


    “送给你的。”陆清玄说。


    宫女接过,陆清玄将夏沉烟揽入怀中。


    夏沉烟的脸埋在他的胸口,良久,发出一声轻叹,嗓音很轻:“清玄。”


    他对她一切称呼都轻易接受,低低“嗯”了一声。


    “我也心悦于你。”她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