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突变
作者:admin      更新:2023-02-14 14:09      字数:12113
  周月明心里没来由地有几分慌乱,她脸色微微一变,嘴唇翕动,却没有说话。


  “怎么了?”周绍元看妹妹神色,皱一皱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看到一株梅树,孤零零的,再无其他。


  周月明回过神来,摇一摇头,冲兄长微微一笑:“哥,没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想当着纪云开的面谈论这些。


  “卿卿,也不是非要你一时半会儿就做出决定来,不着急,你好好想想,这事儿也不急。”周绍元略一沉吟,续道,“你要是对他没恶感,我就想法子让你们多见几面,彼此多一些了解。反正都是亲戚,也不会有人说闲话……”


  周月明小声打断他:“哥,你是希望我答应么?”


  再一抬眼,纪云开已经不见了,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周绍元愣了愣,缓缓说道:“我觉得合适,但主要还是你的意思。卿卿,这是你的婚事。两情相悦此情不渝并不容易,更多的是彼此有些情意,婚后互相扶持……”


  周月明轻轻“嗯”了一声,她心知兄长说的有理,他也确实是为她考虑,但她却又无法立时点头同意,只觉得别扭。好一会儿她才道:“我,我先想想吧。”


  回到房间后,周月明仍在回想着兄长方才的那番话。以她对兄长的了解,他能特意提出来,那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的哥哥认为徐文竹会是一个良人,和她也相配,那么这个人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那她自己呢?她又怎么想?

  周月明坐在窗前桌边,一手执笔,在纸上胡乱勾画着,从记忆深处一点点搜寻关于徐文竹的记忆。


  他是婶婶的娘家侄子,她之前也曾听过旁人对他的评价,诸如性情温和、擅长绘画等等。毕竟不是正经亲戚,他们真正见面的次数也不多。不过她对他的印象还挺不错。正月初一他送过来的名帖以及上元节时他赠的那盏方灯,她都还保存着……


  虽然对他谈不上喜欢,但也能看出他是个良配。


  如果真的嫁给他,他们应该能把日子过好吧?

  徐文竹比起谢锦城之流,简直好太多了。


  ……


  她正想着,偶一抬眸,见纪云开正飘在窗外,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她微微一怔,不自然地神情一闪而过,下意识掩了桌上的纸:“纪云开?”


  “嗯。”


  周月明伸手捋了捋额边的一点碎发,遮掩自己的不安。她随口问:“你方才也去逛园子了?”


  纪云开飘在窗外,紧紧盯着她,却不说话。


  他双目黝黑,深不见底。


  周月明给他看的有几分不自在,她扯一扯嘴角,无意识解释:“我那会儿跟我哥说话呢……”


  “你是要答应么?”纪云开声音沙哑,微微颤栗。


  他那时在园子里,听到了他们兄妹的一些对话。他知道她兄长周绍元在她心中分量极重,周绍元的建议,她应该会往心里去吧?而且她好像和那个徐文竹相处也挺融洽……


  他方才飘在窗外,见她时而垂眸在纸上勾勾画画,时而低头沉思,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


  他这话问的没头没脑,不过周月明立时明白了他问的是什么。这一段时日,他们比先时熟悉不少,但是他问这个问题,还是让周月明尴尬又心虚。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胡乱回答:“我哥让我想想,我还没做决定……”


  “卿卿,不要答应!”纪云开脱口而出的同时飘了进来,他凝视着她,神情恳切,略带祈求之意,“卿卿,不要答应。”


  周月明吓了一跳,她心思急转,小心问道:“为什么?纪云开,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稳了稳心神:“是你发现徐文竹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纪云开面色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黑眸幽深似潭水。他抿了抿唇,却没有说话。


  “是他表里不一?”周月明寻思,“还是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恶习?”


  不至于啊,她周围的人对徐文竹的评价并不坏啊。


  纪云开胸口一刺,他无声地张了张嘴,旋即僵硬地点头,继而摇头。


  他此时此刻倒宁愿徐文竹有什么恶习了,那样他还能态度坚决阻止她点头同意。然而事实上,他并没有发现徐文竹有什么不当的地方。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月明皱眉。


  纪云开一字一字,声音极轻:“卿卿,我不希望你嫁给他。你别答应好不好?”


  他眸黑如玉,静静地凝视着她,眸中隐约可见恳求与哀伤。


  他知道这话苍白无力,他毫无资格和立场要求他这么做。但一想到她会成为别人的妻子,他心里就刺得慌。


  周月明一瞬的呆滞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的心似乎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她双目圆睁,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纪云开,你……”她声音渐低,慌乱而无措:“总要有个理由吧?”


  她隐隐能猜到是为了什么,但她却不想也不敢深想下去。


  她以为失去记忆的纪云开和他生前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深深吸了一口气,周月明不等他回答,就语气生硬,匆忙说道:“纪云开,这是我的事情。”


  她不能听他把理由说出来。


  纪云开眸中的亮光顷刻间黯淡下来,他双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但他仍执拗地望着她。


  周月明偏过视线,不与他对视,心中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她低下头,继续拿起笔,毫无章法地在纸上写写画画。她知道纪云开还在,但是从始至终,她都没再看他一眼。


  直到纸张上密密麻麻,再无一丝空隙,她才懊恼地放下笔。


  纪云开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房间里安安静静。


  周月明从杂乱的涂鸦中,竟发现几个纪云开的名字,她心中越发懊恼,干脆将纸团成一团丢弃掉。


  接连两日,周月明都没再见到纪云开。


  她努力忽视掉心头的异样,和之前一样度日。然而也许是存了心事,她夜间总睡不好,导致白天精神也有些不济。眼圈上也出现一点青黑,敷粉后才压了下去。


  周绍元看见妹妹后,眼中闪过诧异,悄声道:“怎么了?没睡好?”


  “嗯。”周月明点一点头。


  “是我那天的话,让你为难了吗?”周绍元思忖。他定一定神,“如果你对他没有其他想法,那也就算了。没必要因为我的一番话,愁得睡不着觉。”


  周月明秀眉微皱:“也不是啊……”


  她也不清楚她的愁绪究竟是不是因为兄长的建议。她咬了咬牙,决定摒弃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她抬头看着兄长,轻声道:“哥,我听你的。”


  反正她也不像表姐薛蓁蓁那样有想嫁的人,既是如此,为什么不听从兄长的建议,找一个靠谱的郎君呢?

  而且,她也不讨厌徐家表哥。


  周绍元有些哭笑不得,听说去年父亲想把妹妹许给纪云开时,她强烈反对,为此不惜以性命想要挟。后来谢家来提亲,她也态度坚决,不肯同意。如今提到徐文竹,她既然犹豫,那其实也说明她有松动之意。


  大约是姑娘家脸皮薄吧。


  “不说这些,我过几天生辰。”周绍元岔开了话题。


  周月明轻笑:“我知道呢。”


  兄长的生辰,她一直记得的。


  周绍元生辰,他的几个好友在安远侯府小聚,徐文竹也在侧。


  待众人散去后,徐文竹佯做无意问道:“那鱼戏莲花,卿卿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周绍元失笑。上元节过后,徐文竹每每见他,都要把话题拐到卿卿上。这份小心思,可瞒不了他。


  “咱们不是说好了,卿卿如果想赏玩,就给她赏玩吗?”徐文竹有点急了。


  第21节


  周绍元忍着笑意:“是啊,可是她也没说赏玩啊。”他停顿了一下,慢条斯理:“园子里的迎春花开了,她最近时常去看。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徐文竹闻言眼睛一亮,他咳嗽一声,尽量神情如常:“迎春花么?正好可以入画。”


  兄长和徐文竹一起走过来时,周月明正百无聊赖坐在八角玲珑亭里。


  一抬眼看见他们,她莫名紧张起来,低头看桌面的棋盘。


  他们越走越近,她将心一横,站起身来,低头问好:“哥,徐表哥。”


  徐文竹远远地看到她,心跳不由自主地乱了几拍。


  她一身嫩黄衣衫,俏生生站在那里,仿若迎风舞动的迎春花,让他的心也跟着一晃一晃的。他“嗯”了一声,回之以礼:“卿卿。”


  他如今已经记准她的名字了,但是比起“月明”,他更喜欢“卿卿”这个称呼。


  他喜欢这种暗暗的亲密。


  周绍元视线微转:“卿卿,正好你这边有棋,咱们手谈一局如何?”


  周月明知道,这大概是兄长所谓的多给他们创造接触的机会,她眉目低垂,尽量忽视自己心里的不自在,小声道:“好啊。”


  她幼时没少和兄长对弈,两人对彼此的招式和路数都极了解。你来我往在棋盘厮杀一会儿后,周绍元叹一口气:“唉,也没什么新意,不如让文竹替我跟你下一局。”


  他说完就站起身,与徐文竹换了位置。


  徐文竹一颗心怦怦直跳,他神情不变,从容坐下,在心里暗暗谢过周绍元,他主动拈起了白子,笑道:“卿卿先请。”


  周月明脸颊发烫,低声道了谢,专注下棋,也不说话。


  徐文竹一面与她对弈,一面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她。


  她垂眸盯着棋盘,长长的睫羽如同蝶翼一般,在她白玉般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徐文竹分神的后果是,很快败于她手。


  “咦。”周月明挑了挑眉,她还以为兄长让她和徐家表哥对弈,是因为他擅长下棋呢。原来不是么?


  徐文竹耳朵微微一动,莫名的羞窘,也不知她是不是对他失望了。他忙挥一挥手:“再来一局吧?”


  周月明“哦”了一声,点头答应。


  这一次,徐文竹全神贯注,大开大合,周月明不敌,败下阵来。


  如此便是一胜一负平局了。


  徐文竹心念微动:“这般下着也没有意思,不如我们赢些彩头?”不等周月明回答,他就从怀中取出一个拇指粗细的玉葫芦:“卿卿如果赢了我,就把这个小玩意儿拿去吧。”


  他发觉自己对这个姑娘有了好感后,也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才是对的,能想到的只有对她好,多给她一些好东西。


  周月明脸颊微红,连连摆手:“咱们就是下着解闷,不用要彩头吧?”


  她用眼神向兄长求助。


  徐表哥的棋艺不算稳定,她也不清楚第三局是输是赢,但是他从怀里取出玉葫芦,给她一种要交换定情信物的错觉。


  这让她羞窘无措,难以接受。


  这也太快一些了吧?

  周绍元看妹妹神色,阻止徐文竹:“做什么呢?都是一家人,下棋解闷,还用要彩头?你就不怕卿卿把你这个玉葫芦给赢走?”


  徐文竹神情不变:“她若真赢了,那送她就是。”


  他原本就是想送给她的。不过周家兄妹都反对,他也就默默地收起了玉葫芦。


  八角玲珑亭里,他们两人对弈,周绍元在旁边观战。


  和谐美好,就像一幅画。


  然而纪云开却觉得刺眼睛。他知道他应该立刻离开,但他的双足似是生了根一般,挪动不得。


  他接连数日都不曾出现在她面前,一是想着自己远离她,或许就能压下那种心思。另一方面,他也想知道,他一直不出现,她会不会有一丁点地想他?

  然而他看到的是什么?

  他看到的是她含羞带怯,和别的男子对弈。他瞳孔倏然收紧,咬紧牙关,勉强维持住神情。


  周月明不傻,能看出来徐文竹棋艺远胜她,是在有意相让。她也承他的情,一局下来,她笑道:“多谢表哥相让了,我……”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脸上的笑也僵住了。


  徐文竹身后不远处,纪云开面无表情,抱臂而立。


  周月明抿起唇,面色微微苍白,先前隐存的心虚和不自在瞬间涌上心头。她咳嗽一声:“哥,表哥 ,请恕我失礼,这边有点凉,我想先回去。”


  其实今天虽是在正月里,但是阳光灿烂,并没有多少凉意。她不过是想寻个借口,早些摆脱这尴尬境地罢了。


  周绍元微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点头:“好。”


  徐文竹今日在衣衫外罩了一件银灰色大氅,方才觉得热,也没穿,就放在一旁。他心念一动,微微红了脸:“反正我热得很,卿卿如果不嫌弃,先披着我这大氅回去可好?”


  说话间,他手心里已经沁出汗。


  他也知道,这样过于亲近暧昧。但他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其实也没什么嘛。他可以娶她啊,如果娶了她,更亲近的事情都能做。


  周月明一愣,视线飞速掠过那件银灰色大氅,又倏地收回,她开始后悔,自己怎么找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理由?还不如说自己乏了呢。


  她连忙说:“不用不用,这儿离我的院子很近……”


  “还是披着吧,着了凉就不好了。”徐文竹坚持。


  徐文竹话音未落,那件银灰色大氅就“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这大氅是毛料所制,刚一掉到地面上就沾染了尘土。


  徐文竹神色尴尬,匆忙弯腰捡起来,拍了几拍,他不能确保是否真的不染尘埃,也不好再提出让卿卿披在身上。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手滑了呢?

  周月明没有看他,她紧紧盯着不远处的纪云开,心头生出一股无名火,又隐隐有些无力。


  如果刚才她没看错,纪云开分明是动了手指的。


  她冲徐文竹歉然一笑:“徐表哥,不碍事的,我走几步路就回去了。”又冲兄长笑了笑,她大步离开八角玲珑亭。


  行至纪云开“身边”时,她咬一咬牙,低声道:“纪云开,你跟我来。”


  纪云开心头不安之余,又有些兴奋。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没接受那个徐文竹献的殷勤。


  方才他确实动手了,他承认他生出了妒意。


  周月明行得快,纪云开始终跟在她左右。


  他回想起她方才的说辞:“卿卿,你是不是冷……”


  周月明脚步微顿,她哂笑:“冷又怎么样?那件衣裳不是被你丢在地上了么?”


  纪云开微眯着眼:“卿卿……”


  周月明没再理他,直到回到房间后,她命丫鬟退下,指了指桌边的椅子:“纪云开,你先去那边,咱们好好说几句话。”


  她这般严肃认真,纪云开也不免有些紧张。


  他没有身体,自然是没法坐的,不过维持坐下来的假象,倒是难不住他。


  两人相对而坐。


  周月明深吸了一口气:“纪云开,在亭子里,徐家表哥的衣裳忽然掉在地上,是你动的手脚吧?”


  纪云开并未否认:“嗯。”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周月明仍是有些气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说呢?”纪云开抬眸,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里。


  周月明低头喝一口茶,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纪云开,他不是坏人,也没有惹你,你捉弄他做什么?那谢锦城,是因为人不好。可是徐家表哥……”


  “他想娶你。”纪云开打断了她的话,“卿卿,他想娶你,对不对?”


  “我……”


  纪云开执拗地看着她:“你是不是也想答应他?你陪他下棋,陪他说话……”他忽然合上双目,声音极低:“卿卿,不要答应好不好?”


  周月明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纪云开,徐表哥人好,对我不差,我并不讨厌他。而且,我哥也说他很好。”


  所以,她如果要嫁人的话,无疑徐家表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今天的事情分明是纪云开无理取闹,但不知为什么,她这时竟没有了责怪他的心思,只是觉得有几分心累。


  她虽未言明,但分明是拒绝了他的请求。


  纪云开眸中的光亮一点点淡去,他语气古怪:“所以你要嫁给他?”


  周月明默然不语。


  “那我呢?”纪云开勾唇一笑,然而那笑容却透着一股子绝望和悲凉。他垂眸,“卿卿,纪云开生前对你有情,死后好像也没有改变心意……”


  他觉得自己卑劣而自私,竟妄想他们一直是现在这般状态。他无法想象她欢欢喜喜嫁给旁人。


  周月明按了按眉心,心说,果然如此。


  上次她已经隐隐猜到了,没想到他今天竟直接说了出来。


  所以,她并没有太吃惊,而是些许尴尬,些许无措,还有些为难。


  纪云开生前,她因为父亲的缘故而讨厌他。他死以后,因为失去了记忆,性情也与她记忆中不一样。他们相处的多了,他又多次帮她,她渐渐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但她想,这应该不是男女之情。人鬼殊途,他们并非同类,她又不是艳鬼话本里的傻书生,绝不可能对他生出情愫啊。


  而且,他也不该这样。


  她的长久沉默,教纪云开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他生怕从她脸上看到厌弃。


  他低低地道:“卿卿……”


  一瞬之间,他心头涌上浓浓的悔意。若是不揭破,她还能把他当朋友吧?可现在……


  “纪云开……”周月明忽的开口,她神情平静,“……那又怎么样呢?”


  纪云开心里一紧,不自觉有些结巴:“什,什么怎么样?”


  周月明轻声道:“你说你对我有情,可那又怎么样呢?”她忽然向他伸出手去。毫无意外,她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


  收回手,周月明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我是人,你是鬼。你碰不到我,我也碰不到你。我跟你说话,都要避过旁人,不然别人会以为我撞邪了。你说,这样的我们,怎么会有情?有情又能怎样?难道就这样不人不鬼地过着?”


  第22节


  她知道这话残忍,甚至她心里还有更残忍的话,但是望着纪云开黝黑的眸子,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她想,能让他打消这错误的念头就行了,何必再出言伤他?


  他自己应该也清楚吧?人鬼殊途,多想无益。早些抛弃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才是正经。


  纪云开眸子冷下来,仅存的一些侥幸也瞬间消失殆尽,他声音低哑:“卿卿,你别这样,别这样……”


  明明已经没了身体,可他仍觉得四肢百骸都痛楚异常,眼前的视线似乎也变得模糊了许多。她的身形在他眼中摇摇晃动。他好像听到有谁在呼唤他……


  他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心神,冲她勉强笑一笑。


  周月明心头一跳,有一丝她尚未察觉的酸楚跃上心间。她继续道:“我想,你对我大概也不是真的什么男女情意。不过是因为只有我能看见你,能陪你说话。你才会觉得我特殊一些。如果看见你的是别人,比如说青竹,我大哥,或是我爹,你也会依赖他们的……”


  她话未说完,不知怎的,就忽然发不出声响来。她嘴唇开开合合,一点声音也没有。


  纪云开倏然飘近,声音低沉:“卿卿,不是这样。”


  周月明心中大惊,是不是纪云开对她做了什么?她想询问,却说不出话。她想抬一抬手,然而却半分动弹不得。


  纪云开抬手之际,她分明感觉到有什么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


  她听到他的声音,平静而固执:“卿卿,我可以碰到你。”


  像是证明自己的话一般,那犹如实体的“手”缓缓下移,将她额角的碎发撩到了耳后,仿佛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动作轻而温柔。


  周月明瞪大了眼睛,脑海里似乎有什么爆裂开来,好像被一只大手握住了心,轻轻柔柔地捏了捏,酸酸胀胀的,一瞬而过却难以忽视。


  纪云开轻叹一声:“卿卿,你别怕我。”


  周月明想回答,却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散开,直至消失不见。


  良久之后,周月明才回过神来,她能动了,也能出声了。


  恐惧后知后觉涌上心头,她心头被浓浓的不安所笼罩,“魂飞魄散”这四个字在她耳边一次又一次响起。


  她声音发颤:“纪云开,纪云开!”


  但是,早已经没有了纪云开的身形。


  她摸了摸脸颊,湿漉漉的。


  纪云开消失了。


  从那天以后,周月明再也没有看见过他。


  起初,她对自己说,可能他是“变戏法”太多,耗费心神,所以才会忽然不见。——就像那次在西山那般。他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养养就好了。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并非如此。


  纪云开是彻底消失了。


  整个安远侯府都没有他的踪迹。


  周月明心中惴惴不安。她想可能是因为自己那天的话对他造成的打击太大,他干脆不辞而别?


  其实她还有另一个猜测,但她不敢去想。只要一想起,心里就堵得慌。她焦灼不安而后怕,不知不觉竟比先时消瘦了许多。


  二月初,连道长的师尊“活神仙”终于出关了。


  尽管身边已经没有了纪云开的身形,但周月明依然前去拜访。


  “活神仙”名头很响,他刚出关,拜访他的人极多,有达官贵人,也有平民百姓。


  周月明接连去了数日,到第六天上,才得以见到须发皆白的“活神仙”。


  她悄悄打量着他,见他鹤发童颜,确实极有仙风道骨,让人肃然起敬。


  “活神仙”态度和蔼:“小姑娘是来求符的还是问道的?”


  周月明恭恭敬敬:“小女子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道长。”


  “活神仙”笑了笑:“但讲无妨。”


  “我……”来之前周月明心里已经反复说过无数次,然而此刻却有些语塞。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定了定心神,她才说道,“是关于鬼神之事,这事要从去年说起……”


  她隐去了具体的人物和事件,将纪云开死后魂魄飘荡,佛家道家都均看不见,她却能听到,而且还能与之对话的事情缓缓将来。待讲到纪云开不同于之前的逐渐透明,而是四散消失时,她胸口发闷,停顿了好几次,才堪堪讲下去。


  “他不见了,你不应该开心么?”“活神仙”忽然问,“没鬼缠着你了。”


  周月明一怔:“我……”


  她心说,她一开始是希望他早点消失的。可是他真的不见了,她并没有多欢喜,反而有点隐隐的失落,更多的是不安。


  他若是去投胎转世,也就罢了。若是死后成魙,或是魂飞魄散,那她……


  “活神仙”笑了笑:“不必担心,他是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周月明“嗯”了一声,略略放心一些,心想,他是去转世了吧。


  她心说,这样也好。做人总比做鬼强些。


  “活神仙”眸中浮现一丝笑意,又道:“以前也有个人,和你是一样的情况。旁人都看不见鬼,只有他能看见。而且经常与鬼打交道,他身上却一点鬼气都没有。你说,是为什么?”


  “为,为什么?”周月明也不解。


  “因为那是他自己癔症了啊。”“活神仙”哈哈一笑。


  周月明却没笑出来。她只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是么?”


  她想,她大概不是癔症,她确信那些事情是确实发生过的。


  “活神仙”长长的白眉微挑,心说,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她见到的或是不是鬼,而是有执念的生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