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30 19:12      字数:1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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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郑能谅还是打消了夜闯少林寺的念头,一来是对自己的武学功底有清醒的认识,碰上个毛贼都可能被打得满地找牙;二来这一天下来实在太疲惫,本来吃个午饭,结果折腾到连晚饭一起解决了,还只吃了三分饱,现在别说夜闯,就连起夜都费劲。


    三人就在这张可以并排躺四五个人的大破床上对付了一宿,尽管屋里闷热无比,此地的蚊虫也都跟练过武似的特别能战斗,他们还是很快进入了梦乡。天一亮,便重振旗鼓,杀回那片热闹的集市,开始新的征程。


    路过一个卖兵器的小店,秦允蓓打算买二十柄宝剑回西都送给朋友们。郑能谅提醒道:“这不是个小数目,也不是小罪,带回西都,涉嫌走私军火;发给朋友,涉嫌建立非法武装。买来也是你自己拿,我可不帮忙,你想清楚咯。”


    秦允蓓哼了一声,买下两柄宝剑,一柄交给金飞祚,一柄抽出鞘举在手里把玩。没走出几步,就踩着一个坑,脚一崴,下意识用剑尖撑地,咔嚓,断了。


    “赔!”她把断剑丢在柜台上。


    店主看也不看:“剑是用来观赏的,不是当拐杖的,你撑地它才断,只能怪你太重,该减肥了。”


    “我减肥?!我还没你一条腿肥呢!一撑就断,还算什么宝剑?”


    店主拿出一柄标价一千五的剑:“宝剑和人一样,是分档次的,想摔不坏,你应该买这把传说中历千年而不朽的倚天剑。”三人定睛一看,果然是举世闻名的“椅夭”剑,便心悦诚服地离开了。


    他们也不敢再买别的纪念品,直奔深山而去。半路见一庙,烧香者络绎不绝,个个都说这里佛光普照,许愿灵验无比。郑能谅很想许一个与孟楚怜有关的愿望,这个愿望他在心里早已许过无数次,可从未有过任何的仪式。他向旁人一问,一支香五十元,顿时囊中和脸上都羞涩起来。


    秦允蓓鼓励道:“不贵不贵,一人许一个嘛,我请客。”于是三人跪成一排,一同敬香许愿。秦允蓓虔诚地三叩首,喃喃道:“请菩萨保佑我和……”


    “嘘,说出来就不灵了。”郑能谅小声提醒道。


    三人默默许愿完毕,起身离开,郑能谅还一步三回头。秦允蓓捣了他一拳:“嘛呢?没打草稿,许错愿了?”


    郑能谅巴巴地望着佛像:“我是想再许个愿,请菩萨把刚才的香火钱赐还给我们。”


    秦允蓓忍俊不禁:“要脸不?居然跟神仙要回扣。”


    郑能谅嘿嘿一笑:“神仙都是视钱财如粪土的,才不会跟我们凡夫俗子计较呢。”


    行至半山,秦允蓓嚷嚷口渴,一眼望见前方不远处有个地摊在卖西瓜、玉米和茶叶蛋,兴冲冲跑上去一问,惊得直咋舌:“这西瓜怎么比超市里的贵好几倍啊?”


    小贩正色道:“开过光的西瓜,普通西瓜能比吗?”


    郑能谅也在一旁帮腔:“就是,这儿是神仙出没的地方,你想,飞机上卖的东西都比地上贵那么多呢,飞机才多高?神仙飞多高?知足吧。”


    又热又渴的秦允蓓也顾不上心疼钱,买了两只开过光的西瓜。三人分而食之,金飞祚还吃了一棒玉米,彩色的。半小时后,金飞祚忽感腹痛难忍,汗如雨下,疑为武林第一奇毒“大肠杆菌”所致。遍寻茅厕,不得,于林间僻静处救急,一泻千里。刚提起裤子,就被一位高大威武的神僧抓了个现行。神僧慈悲为怀,念其初犯,罚款一百元后放行。


    无限风光在险峰,郑能谅本想更上一层楼,深入探寻佛门圣地之妙意,奈何金飞祚已经拉肚子拉得灵魂出窍,秦允蓓也因酷热难当体力不支而瘫软在地,旁边就有几位轿夫,不过单人单趟就要一百多,不用算也知道余额不足。正好从山上下来几名游客,郑能谅忙问:“前面还有多远?”答曰:“快了,两小时。”郑能谅正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躺在地上的两位同伴,那人又补了句:“两小时就到半山腰了。”


    “行行好,不用到半山腰,我这剩下的半条命就没了。”秦允蓓摘下草帽,一边扇一边诉苦。


    金飞祚也忧心忡忡地望着她:“你衣服都湿透了,这天气实在不适合再爬了。”


    秦允蓓低头一看,顿时花容失色:“天哪,这可是我刚买的新衣服,都泡成酸菜了!”


    “好吧好吧,打道回府。”郑能谅只好妥协了。


    “算你还有点人性,没狠到要把老娘热死才罢休。”秦允蓓这才笑着戴上草帽,从地上一跃而起,大摇大摆地朝山下走去。


    “也不是怕你热死,”郑能谅把金飞祚从地上扶起,跟上去与她并肩而行,用手在她上身一比划,坏笑道,“主要是怕你这一身湿到透明的造型扰了佛门清净,对佛祖大不敬。”


    “你个欠揍的……”秦允蓓抬腿欲踢,郑能谅早已笑着跑远了。


    望着在崎岖山路上黯然游动的身影,感受着从脚底传来的丝丝震颤与隐隐酸痛,郑能谅的心情开始随着午后的日光渐渐下沉。半途而废让他感到一丝郁闷,渐渐发展成忧伤,每往山下前进一步,他就觉得离儿时的梦想又远了一光年。虽然此行始于他的提议,他也很想完成这旅程,但结局并非他一人所能决定的。这其中似乎包含了某种暗示,但他一时也想不明白。


    前方出现一片农田,田埂上架着摄像机,路边搭着休息棚,一大群人围在棚前闹哄哄。三人过去一看,原来是某电影摄制组要拍一部国际超级科幻神话武侠爱情悬疑巨片的外景戏,正在现场招群众演员。从小就热爱电影的郑能谅当然不会坐失良机,马上抖擞精神,冲入了报名者的队伍。表演欲旺盛的秦允蓓也跃跃欲试,可她更喜欢追星,绕着场子跑了好几圈,没看到一个认识的明星。等她回来时,角色早就被瓜分完毕了,郑能谅也只轮到演一具没有台词还不露脸的尸体。


    这场戏的剧情是一群盗匪入村打劫,郑能谅演的就是一个在赶牛犁地时被弓箭射死的倒霉蛋,所以还要扑倒在泥浆里。郑能谅想起小时候看见过孩童们在田间尿尿的情景,马上高风亮节地把角色让给金飞祚:“祚兄,这个角色的人物性格和气质跟你比较合,你来吧。”


    金飞祚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这人根本不懂演戏,一看到镜头就紧张。”


    郑能谅便解释:“这个角色不需要演技的,也根本没机会面对镜头,放心。”


    金飞祚继续谦让:“我真不适合演戏,要不给小蓓吧,她有天赋,也喜欢演。”


    秦允蓓一撅嘴:“太没难度了,起码有给点台词吧。”


    “有了!”郑能谅一拍手掌,“刚才剧务说我赶的那头水牛昨晚被人偷走了,你可以披块大麻布演它,很考验演技,台词也多,一直要发出哞哞的声音。”


    秦允蓓又好笑又好气:“你要是演牛粪,我就演水牛。”


    郑能谅纠正道:“那你应该演鲜花,往我身上一站,就是一出戏了。”


    最终郑能谅把那角色让给了一位年近四十的大叔,此人年少时在武校上过学,后来常居此地,平时在旅馆饭店打打杂,碰见剧组就去报名群众演员,梦想着有朝一日能一炮而红,成为功夫巨星。


    他感激地握了握郑能谅的手,满面红光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将来俺红了,一定不会忘了你。”


    “我叫郑能谅,”郑能谅望着对方被烈日灼得跟油爆小龙虾似的的脸和胸膛,咽了咽口水,“大叔,你已经很红了。”


    “正能量?现在都不兴叫雷锋了吗?”大叔将信将疑,却也不计较,“么的要紧,一个意思,俺记住了。”


    望着大叔奔向镜头的欢快的背影,金飞祚长长地叹了口气。秦允蓓忙问:“怎么?后悔这角色让人捡了?”


    “不是,我想起了我去世多年的二舅,他也曾是这样的演员,参加过许多影视大片的拍摄。”


    郑能谅一愣:“什么大片?”


    “老版《西游记》,他就演了个重要的角色。”


    “真的假的?老戏骨啊!”秦允蓓惊叹道。


    “还记得金角大王那一集吧?”金飞祚娓娓道来,“唐僧被抓住后,金角大王问,小的们,这唐僧怎么个吃法好?我二舅带头雀跃道,蒸着吃!蒸着吃!“


    夕阳在笑声中悄悄滑向山脊,天与山的交界处泛起一片橘黄色的光。“好美啊!”秦允蓓挽起郑能谅的胳膊,对金飞祚说,“可别白来一趟了,给我们合个影吧!“


    “好嘞!”金飞祚抱起相机开始找角度。郑能谅也大方地带着秦允蓓来到路旁一棵老树前,面朝镜头一站,道:“意境不错,就这儿了。”


    秦允蓓回头上下打量那树,大惑不解:“哪不错了?这就一颗老不喀嚓的枯树,什么意境?”


    “拍出来就是一句古诗的写照啊,”郑能谅神秘地笑笑,“孤藤老树昏鸦。”


    秦允蓓更糊涂了:“怎么解释?”


    “在这张照片里,我是孤藤,老树是老树,昏鸦呢,不是我和老树。”


    “讨厌!”秦允蓓刚挥手去打,金飞祚就按下了快门,但他的摄影技术很特别,拍出的照片上怎么也找不到郑能谅和秦允蓓,只有稀松的树枝与苍茫的天空。


    “不错,拍出了大自然的神韵,”郑能谅竖了竖大拇指,刚夸完就有意外发现,“咦,这是什么?”


    金飞祚得意地伸手指了指前方那座山:“我这抢拍技术,心服口服吧?被佛祖抢镜,心服口服吧?”


    郑能谅和秦允蓓抬头一望,只见高高的山梁上聚起一团巨大的灰色云朵,俨然一尊佛祖侧身像:高高隆起的肉髻、微微前倾的额头、轻轻低垂的眼眸、合于心口的双掌,宝相庄严,栩栩如生。


    “哇!真的好像呀!太美了!”秦允蓓忍不住惊叹道。


    郑能谅拍拍金飞祚的肩膀,开玩笑道:“照片拍得不错,不过你可侵犯了佛祖的肖像权,得赶紧进香赔礼。”


    金飞祚说:“今天上山的时候我们不都进过香了嘛。”


    郑能谅恍然大悟:“难怪佛祖亲自现身了,还以为他双手合十在诵经,原来是向我们道谢呢。”


    秦允蓓做了个数钱的动作:“道谢就免了,不如给我们送点金子,解解手头的紧。”


    “这不就是嘛?”郑能谅朝那团神奇的云朵努了努嘴,“佛祖直接把自己的金身送来给你了。”


    “这哪是金的?棉花糖差不多,”秦允蓓说着又把郑能谅拉到身边,对金飞祚道,“来来来,给我们和佛祖合个影。”


    连拍了两张,秦允蓓还不过瘾,换个姿势又要拍。郑能谅连忙从金飞祚手上拿过相机,说:“别光拍我俩,你们一对老朋友也来张。”说着,他为金飞祚和秦允蓓设计了一个合影的造型,类似于《乱世佳人》剧照的那种。拍出来效果极佳,两人从形体到表情都配合得天衣无缝,在佛祖默默的注视下竟有一种永恒的感觉。


    告别了佛祖,三人照着地图,走马观花地把沿途剩余几个景点转了一遍,似乎想寻找些什么,却一无所获,看上去就像一伙不得要领的盗墓贼。少林之行匆匆落幕,三人又一次站在入口的牌楼下,回顾两天的行程,发现除了见识了几道颇具解构主义风格的菜肴之外,并没有留下多少值得回味的东西。忽然郑能谅发出一声峰回路转的惊呼,金飞祚和秦允蓓忙围过去问有何发现。郑能谅的发现是:钱包丢了。


    四周的保安、摊贩、游客见他们慌张的模样,呼啦一下涌过来看热闹,得知只是丢了个钱包后,又不约而同地露出索然无味的表情,呼啦一下散回原位。居高临下望去,仿佛一只巨大的水母刚做了一次平淡无奇的呼吸。在这里,除非你丢了性命或者丢掉脸皮,否则很难引来关注或掌声。


    三人沿着来路找了半天徒劳无功,秦允蓓叹息道:“这人来人往的,肯定找不到了。”


    金飞祚拍拍口袋,安慰郑能谅:“没关系,破财消灾,钱我这还有,够我们再玩两天的。”


    “没事,钱一分没少。”郑能谅一边说一边伸长脖子朝水沟里张望。


    金飞祚诧异道:“嗯?啥意思?钱包丢了钱还在?”


    “我的钱包里从来不放钱,”郑能谅从裤兜里掏出一小叠纸币,晃了晃又塞回去,“钱包这东西不光方便我们,也方便盗贼,我才没那么傻,鸡蛋也不会全装一个篮子里嘛。我那钱包里就一点零钱,还不及钱包本身的价格高。”


    “那钱包肯定很贵吧。”金飞祚关切地问。


    “嘁!就他那品位,买个钱包都是最廉价的,给乞丐都不会要,”秦允蓓抢答道,“上次我说给他买个新的,他还推三阻四。”


    “你懂什么,这叫念旧,”郑能谅撇撇嘴,深吸一口气,深情地凝望远方,“那钱包初中时就陪着我了,是我的青春伴侣,当然要不离不弃。”


    “行行好吧,初中陪过你的东西多着呢,你怎么不把语文课本、穿过的校服、坐过的板凳,还有老师的教鞭都当成青春伴侣不离不弃啊?”


    秦允蓓一番话让还在专心寻找钱包的郑能谅一时无言以对,正好从山上下来一位僧人模样的汉子与他们擦肩而过。郑能谅忙比划着向对方打听:“大师,请问您这一路上有没有看到个皮夹子?这么大小,黑色的,正面有些褪色,背面有个小洞,边上的皮掉了一块,里面三个卡位是破的,有两张卡,还有一些……唉大师你别走啊……”


    金飞祚摇摇头:“你也是的,那么多人走过去你不问,非要问个和尚。”


    郑能谅自有道理:“出家人不打诳语,问别人不可靠。”


    “人家都懒得理你,直接甩胳膊走了。”秦允蓓笑道。


    “你忒没悟性,大师分明已经回答我了,答案就在这一甩衣袖中,”郑能谅一本正经地分析道,“表面上看,他只是甩了甩衣袖,实际上,他是想告诉我,该放手时就放手,不要执著于已经失去的东西。”


    金飞祚赞叹道:“哇!好高深的禅机啊!”


    秦允蓓噗嗤一笑:“什么禅机,他就一逗逼。”


    金飞祚便劝郑能谅:“我看啊,你还是应该听这位大师的忠告,不要再做无用功了,反正这个钱包里没钱,本身又不值钱,对你来说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嘛。”


    这句话戳中了郑能谅的痛处,这钱包确实不值钱,却绝非可有可无,因为里边有一张无法用钱来衡量的照片,此刻不知落在谁的手中。金飞祚不知此事,郑能谅也不便解释,因为一旦扯出这张照片,就必然会延伸到他的初恋故事以及他与秦允蓓的关系,一时半会儿难以说清。他朝金飞祚尴尬地笑了笑,恨不得当众悬赏五百把那钱包找出来,可他的背包里只有一张伍佰的唱片,还是五块钱买的。


    天色越来越暗,郑能谅不得不放弃寻找,和秦允蓓、金飞祚坐上了前往火车站的大巴。一想到今后不能再和从前那样随时随地可以看见孟楚怜的容颜,他就闷闷不乐。秦允蓓却似打了一场大胜仗,心情无比舒畅,情不自禁将头伸出窗外,让风吹散秀发,大声呐喊抒发美好情怀。


    金飞祚连忙拉住她的肩膀往里拽:“你不要胡来,这样很危险的!”


    秦允蓓不以为然:“没关系,前面的路我看得一清二楚,有危险会躲开的。”


    这时,后头贴上来一辆小卡车,副驾驶位上的人一条胳膊搭在车窗外。两车并排前行,那人忽然举起手,“啪”,在秦允蓓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甩下一串怪笑:“哈哈哈,小丫头片子,脑袋不要了!”


    秦允蓓气呼呼地缩回脑袋,骂道:“猪,猪手。”


    抵达火车站时已是黄昏时分,三人转乘火车前往计划中的下一个旅游点。秦允蓓心里的快乐还没释放干净,坐在窗户边又开始不安分,心想:火车上总不会有什么车能追上来敲我脑袋了吧?于是又将脑袋伸出窗外吹风看风景,还没等金飞祚制止她,“吧唧”,一个一次性饭盒劈头盖脸砸得她心服口服。


    “我说了吧,很危险的。”金飞祚强忍住笑,递上毛巾。


    “不是。”


    “钱包丢了就丢了,我送你个新的。”


    “不用。”


    “是不是我偷看日记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


    “那别老是发呆嘛,发挥一下你的特长,损我两句呗。”她嘟着嘴,轻轻摇晃他的衣袖。


    郑能谅转过脸来,陪出淡淡一笑,满足了她的愿望:“好啦,好啦,我可是不敢睡呀,怕你和上次从西都来的火车上一样,把行李吃光光了,说不定啊,我的钱包就是被你偷偷吃掉了呢。”


    “咦?写诗?”秦允蓓好奇地把脑袋凑了过去。


    郑能谅飞快地合上日记本,塞进背包里,淡淡地回了句:“记账。”


    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倦意,秦允蓓知趣地点到为止。坐在郑能谅身旁的金飞祚也有些累了,便对她说:“来,换个位置,我趴桌上睡一下,你坐过道这边,也免得再钻到窗外去找虐。”


    秦允蓓冲他做了个鬼脸,乖乖换了座位。不一会儿,金飞祚趴在桌上睡着了,秦允蓓这才小声地问郑能谅:“怎么了?没精打采的,也不休息一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秦允蓓洗完脸,垂头丧气地回到座位,偷偷瞄了眼对面的郑能谅。他正把一只胳膊架在桌上,托着腮帮听着歌,面朝窗外想问题,一言不发。耳机里传出《Bressanone》的前奏,充满忧凄与哀愁的旋律与他的心境不谋而合,令他愈发黯然神伤。照片遗失事件似乎是命运安排的一个隐喻,提醒着某种现实的不可能。他反复思考这个问题,以及与这个问题有关的一切人和事,心中蔓延起一股奇怪的情绪,脑海里随之跳出三三两两的字词。他从背包里取出日记本和笔,在空白页将它们整理成句:

    山水相逢两相忘

    日月同天不同光


    踽踽独行的兵荒马乱


    孤掌难鸣的地久天长


    极致的幸福


    只存在于寂寞的穹苍


    秦允蓓脸一红,哼了一声,随手拿起桌上一张报纸翻看起来,不再搭腔。郑能谅也塞上耳机,伴着纯净忧伤的歌声,继续欣赏窗外的夜景。不知何时,秦允蓓靠在郑能谅的肩膀上进入了梦乡。郑能谅望着嘴角带着淡淡笑意的她,惊讶地发现,此刻这张熟悉的面庞竟像极了孟楚怜。顺滑的秀发、优雅的睫毛、齐整的眼角、粉嫩的鼻尖、玲珑的唇线、清浅的梨涡,每一个细节都和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如此相似,连她身上散发出的清香,也仿佛有孟楚怜的味道。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眼前的一切,也许她们用了相同的洗发水或沐浴露,也许是受了光线、睡姿或观察角度的影响,也许是他一直没有如此近距离细看过秦允蓓的脸而忽视了她与孟楚怜之间本来就存在的某些相似点,再或者是秦允蓓闭着眼睛不说话的安静状态削弱了她在性格和气质上的辨识度,还有可能是因为他这一路一直想着那张照片上的容颜以致产生了某种错觉。


    总之,在郑能谅看来,眼前靠在他肩膀上的似乎是孟楚怜。尽管脑海里有个理性的声音一直在提醒他这是秦允蓓,但已经不重要,他轻轻俯下身子,在那清亮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在任何时候重温这个画面,郑能谅都无法明白当时自己想表达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除去一切前因后果,那个吻就变得很空洞,既非承诺也非施舍,只是物理意义上的肌肤触碰,就像万有引力定律一样,自然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