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30 19:12      字数:6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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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训期间,各项管理就名正言顺地规范起来,吃饭、睡觉、训练以及洗澡都以班为单位进行集体作业,只有上厕所是例外,本来莫大队长也想把这一项列入规范,让每个班的学员统一上厕所,但学员们膀胱的容量和肌肉的松紧度实在参差不齐,这一伟大的方案只试行了半天就流产了。


    抛开这一点不谈,军训生活还是很有规律的,而且多姿多彩。早晨六点听军号起床,然后在十五分钟内完成着装、叠被、上厕所、刷牙洗脸等事项。十五分钟后下楼集合,准时出早操,一秒都不多等。因此为了不掉队被罚,这几个环节都很有讲究:

    衣裤要尽量少穿,多一件就可能比别人多耗费十几秒,睡前必须把衣裤脱在自己能第一时间取到的位置,要是能像钢铁侠的战袍一样遥控自动上装就更妙了。睡在上铺的华泰崂就实现了自动上装——他用四个夹子把裤子撑开摆在扶梯旁,起床时从被窝里一蹦出来便可以直接跳进裤子里。但这个方法只适合身材小巧的人,碰到谷二臻那种吨位的就容易引起塌方。鞋带应当系松一点,脱、穿都不用解开,可省十几秒。秋裤、棉裤和外裤必须作为一个整体存在,三件一起穿比分开穿要快至少半分钟。即便有如此多窍门,每天衣裳不整提着裤子狂奔下楼的依然大有人在,要不是因为他们穿的都是军装,看见的人肯定会以为这里是遭警察突击检查的红灯区。


    在上厕所这个环节上,由于硬件设施严重不足,不少人获得了锻炼括约肌的机会。捧腹等坑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因此许多人将它放在穿衣服的步骤之前,作为优先环节。有人则采取更直接的办法,就是前一晚多喝水,以便比别人更早一点被憋醒,抢占有利茅坑。这是有技巧的,喝多了醒得早,影响睡眠质量;喝少了没能提前起床,就有可能要跟别人一起憋,而且憋的量还比别人多。提前起床整理完毕的人就有了欺负人的资本,在集合哨吹响之前,他们四处闲逛,当着那些没有抢到茅坑而憋得七窍冒烟的同学的面,邪恶地吹起口哨或者唱“小小姑娘,清晨起床……”。要不是军训提供了亲身体验的机会,这群少年永远都无法领悟到上厕所这件小事竟然也有如此多的门道,难怪庄子他老人家在几千年前就教育人们:道在屎尿。


    平时起床后被卷成一团丢在角落里的被子,此刻也成了学员们的噩梦,根据教官们的要求,这些被子必须被叠成像豆腐块一样棱角分明。霍九建想出一个高明的办法,他从高年级学长那里弄来一条他们当年军训时用过的被子,然后请叠被子的高手事先将一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完美无缺,晚上睡觉时把叠好的被子放在柜子里,用另一床睡觉,早晨起床时从柜子里取出叠好的被子,放到指定位置,然后把睡觉盖的被子塞进行李箱——不能塞进柜子,那里也属于内务检查的范围。就这样,霍九建每天都能第一个冲下楼,被子的质量还出类拔萃,深受本队教官的赏识。直到一天深夜,一只吃饱了撑的老鼠不知从哪里叼来几双窖藏多年的袜子,钻进他那床从来不拆开的被子,豆腐块顿时变成臭豆腐,余味绕梁三日不绝。


    最后一个环节刷牙洗脸最能体现技术含量,快的人可以左手刷牙右手掬水洗脸,五秒搞定,而太注重形象的人就会比较悲惨,比如视仪容为生命的阚戚智,平时有六种刷牙方式加十大洗脸步骤,不弄成冰肌玉肤不罢休,军训时就吃尽了苦头。幸好军训时男女分班,很少打照面,否则他真的会没脸下楼。


    六点十五分,教官们已在楼下恭候,专逮最后一名下楼的学员,然后其他人去出早操,而这个倒霉蛋必须蛙跳上五楼。由于楼道实在不够宽,不能保证所有人在同一秒抵达地面,所以倒霉蛋永远存在。为了避免受到“末位惩罚制”的凌虐,每个人都练就了一手绝活,下楼时各显神通:身材轻巧之人坐在楼梯扶手上滑行而下,五大三粗之人连蹦带跳横冲直撞所向披靡,腿短之人飞身贴到五大三粗之人的背上死死抱住搭顺风车,肥硕之人则只有蜷成一团一滚到底了。一个下楼集合的过程,犹如高楼失火大逃生,惊天地泣鬼神。


    早操的内容一般是绕着操场跑步,有时候大队长心血来潮也会把队伍拉到五里外的古城墙再跑回来,一路上番号嘹亮,“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三四”。所到之处,家家户户都热情地开灯开门迎接,一些百姓还亲切地向他们的亲戚问好:“你大爷!大清早嚷嚷个球!”


    六点半开始整理内务,这是重头戏。军训第一天,莫大队长就亲自带领全体教官把每一间宿舍都彻底扫荡了一番,确保整齐划一。五颜六色的床单被套、五花八门的书籍玩具、五零四散的行李杂物、五光十色的明星海报,统统像失宠的妃子一般,被扫地出门,打入冷宫——两间体育器材仓库。随后,全体学员分批参观了一间精心打造的“样板房”,并领取人手一册的《内务设置规范化手册》,回去对各自的宿舍实施整改。手册里的规定细致入微:宿舍里允许出现的物品种类及数量、各物品摆放的位置、窗帘拉起的高度、被子的叠法、鞋带打结的花式、牙杯把手及牙刷刷头的朝向、空气中负离子含量及微分子颗粒的浓度……


    这本《内务设置规范化手册》由莫大队长亲自主笔,浓缩了其多年来队伍管理及学术研究之精华,充满了朴素唯物主义精神,集实用主义方法论和高级统筹学于一身,语言通俗,内容丰富,插图精美,老少咸宜,每本售价8.8元,团购还能打九折。


    有了如此专业的指导,转眼之间,所有宿舍都变得像克隆出来似的。当然,这只是未使用时的情况,一旦学员们回来休息或睡觉,难免会破坏整齐划一的格局。莫大队长还是很人性化的,只要求“我来检查的时候给我恢复原样就行”,所以每天早晨起床后,学员们都要掏出《内务设置规范化手册》,把宿舍布置得好像从来没有人居住过一样。


    规范设置还有书可参考,打扫卫生就全看个人手艺了。莫大队长是个懂生活的人,对人居环境的清洁度要求极高,从集体包干区到个人生活区,从吊扇的承重绳到墙壁的地脚线,从窗户边框的内外槽到抽屉隔板的正反面……人类想象力所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在检查范围之内,每天必查。绝对不可以说“昨天已经搞得很干净了”,因为负责检查卫生的教官会戴上最洁白的手套去抠遍所有的角落。他们会用上吃奶的力气,掘地三尺地抠,不厌其烦地抠,抠到天荒地老也要抠出个石破天惊来。只要手套稍有变色,这个班全体学员中午就甭想午睡了。


    作为资深的脸部清洁大师,阚戚智自告奋勇担任起本宿舍的卫生顾问,指挥着舍友们把里里外外打扫得焕然一新,自信地宣告:“这一尘不染的,绝对是全队第一名了!”


    郑能谅谨慎地提醒道:“话别说太早,首先,理论上不可能存在绝对的一尘不染,其次,你根本无法料到他们会去抠哪个死角。”


    果然,卫生督察队一开始翻遍了每个角落,都没找到扣分点。正在阚戚智等人得意之际,一名教官灵机一动,刷的一下从口袋中抽出一根掏耳朵用的棉签,缓缓伸向宿舍门上的钥匙孔……


    自从这次“抠门”事件后,再也没有哪个学员敢说自己的宿舍打扫得干净了。


    莫大队长说过,卫生贵在保持。这不用他说,在如此严苛的标准下整理出来的卫生环境,学员们谁也不忍心也不会傻到去破坏它。不过总有人狠得下心的,309宿舍负责的包干区是操场东北角的一个小花坛,虽然每天早晨他们都会打扫干净,可一到中午就会发现冒出许多烟蒂来。


    这天中午刚吃完饭,郑能谅、霍九建和冉冰鸾三人从小花坛边路过,又看见里面一堆烟头,气得霍九建一个劲地痛骂那些不道德的烟民,并发誓今后逮到一个就让他把所有的烟蒂全吃下去,吃不了也要让他兜着走。


    “淡定,淡定,”冉冰鸾摸着下巴,耐心地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安全第一。”


    霍九建的一腔热血噌地一下就冲上了脑门:“你什么意思?难道还有我打不过的人?”说着还摆出个健美运动员侧展胸肌的动作,眉毛得意地乱飞。


    冉冰鸾哭笑不得:“你单挑可能没问题,但你也不敢打啊。就算你敢打,也不可能同时对付莫大队长、四区队长和几个班长吧?”


    郑能谅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是他们?”


    “你们看这些烟蒂有一半还在冒着烟,说明是刚才吃饭的时候被人丢在这里的,而军训的学员们大多还在吃饭,吃完还要洗碗筷、收拾桌子,我们几个算动作快的先出来了,所以能在那个时间点作案的只有学校的老师、高年级学生和军训的教官。我们先排除老师,谁也没见过七八个老师围在花坛边抽烟聊天的吧?高年级学生也不可能,因为这一片基本都是军训的活动带,这座东校区食堂也是军训专用食堂,其他年级的学生吃饭都在另外几座食堂,不可能吃完再跑到这里来扎堆抽烟。所以符合作案条件的只有教官们,再看这八只烟蒂,呈扇形分布,其中两只软中华、一只芙蓉王、五只好猫,可见刚才这里进行了一次小型碰头会。从泥地上的脚印看,有一大一小两对皮鞋的,外加几对胶鞋的,可以断定参与者包括莫大队长、四区队长以及几个班长,因为今天上午各区队长和班长们都在操场组织训练,和我们一样穿的是胶鞋,只有四区队长没来,而莫大队长一直都穿皮鞋,脚也特别大。烟蒂上的线索也证实了四区队长在场,这两只软中华烟蒂的齿痕一只扁平,一只呈锯齿状,可见是不同的人抽的,班长们又舍不得抽软中华和芙蓉王,而根据莫大队长从不给下级递烟的规律,可以断定这中华来自四区队长,而且锯齿状的那只是他抽的,因为只有他习惯用牙齿咬住烟嘴吸,这一点也能够从芙蓉王烟蒂上的齿痕得到印证。此外,依据四区队长抽了一支芙蓉王和一支软中华来推算,他们几个人至少在这里呆了十分钟以上。”


    “哇塞!太牛了!”听完这一气呵成的推理,四肢发达的霍九建瞬间对头脑发达的冉冰鸾崇拜得五体投地。


    郑能谅也直竖大拇指:“你怎么不考刑侦专业啊?!”


    “唉!”冉冰鸾无奈地耸耸肩,“推理得再精确又能怎样?我们根本拿作案者没有办法。老老实实把这些烟蒂扫干净,免得回头被扣分,这才是我们该做的。”


    郑能谅也叹了口气,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霍九建反驳道:“不对!我们是本校的,他们才是外来的,不是应该他们在我们的屋檐下么?”


    郑能谅拍拍他肩膀:“兄弟,这屋檐又不属于我们。”


    霍九建继续较真:“怎么不属于我们?开学典礼上校长说过,学生才是学校的主人翁!”


    冉冰鸾提醒道:“你忘了,莫大队长说,军训期间我们不是学生,只是他手下的兵,乖乖扫地吧。”


    “好啦,别想不通,”郑能谅也语重心长地安慰怨气难平的霍九建,“咱们都是斯文人,扫地才是本分,有个成语叫斯文扫地,说的就是这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