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21 18:38      字数:4607
    两日后, 日头高悬,崔浔孤身一人,擒了季殊如约来赴这场约。


    季殊倒是无甚所谓, 甚至嘴里还叼着根草,说话间一动一动:“其实不是你抓了老子, 是老子自己送上门来给你的。”


    “闭嘴。”


    崔浔面色铁青,整整两日了, 他连眼都没闭过, 身上的衣裳还是与秦稚话别时的那一套。


    自两日前久候不到秦稚, 却等来一封书信的时候,他的所有冷静自持悉数崩溃,不吃不喝在城中寻了这些时候。


    季殊嗤笑一声, 丝毫没有作为人质的自觉:“你让老子闭嘴,老子偏要说。要不是老子自己出来,你现在还在到处打转吧。反正也无聊,不如猜一猜,是谁绑的人?”


    崔浔没有回话, 只是随手从自己衣袖上扯下一块来, 揉成团塞进那张喋喋不休的嘴里。


    写信的人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字迹,反而大大方方展现在人面前, 似乎生怕崔浔不知道是谁做的一般。


    那一手好字, 别人或许不知道, 崔浔却见过,在兰豫的书房里, 一幅永昌公主的丹青相上。


    疯了。


    他真是疯得没边了。


    崔浔紧了紧袖中藏着的玉扳指,脸色越发黑了起来。


    *

    城外相去几里,有座废弃日久的别院, 断墙残垣,风吹雨淋里只留着一处湖心亭,勉强还有片瓦遮头。


    崔浔远远望去,亭中两人对坐,似乎正在等着他,只是唯独不见被拿来做诱饵的秦稚。


    “外头风大,郎君里头坐吧。”


    早有人从他手里接过季殊,拿刀架着往边上带。至于崔浔,则被从前惯常跟着兰豫的小厮往里引。


    正好他也有话要问。


    崔浔凝眉,举步朝前。


    “来了。”


    兰豫背对他而坐,闻声也不起身,只是微微侧了侧,抬手在自己右首轻点两下,示意他坐下。


    崔浔微微一怔,对坐的另一人开了口:“我还有些事,先回去了。”那人看着对兰豫十分敬重,临去时还不忘叮嘱两句,“起风了,您也早些回去吧。”


    说罢,几乎是脚下带风,半点也不好奇两人接下来会谈些什么。


    “我已经着人送秦女郎回去了,她没事,我不过用了些助眠的草药,等你回去也就醒了。”兰豫拢手,抬首瞥向崔浔,眸中带笑,“辛苦你了,坐着说罢。”


    崔浔没有坐下,只是问道:“为什么?”


    兰豫一笑:“季殊罪大恶极,迟迟没有捉拿归案,于国于民皆非好事。”


    只微微一顿,他又抛开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你有多少本事谁不清楚,是真的抓不住还是为了什么?你看,我不过是轻轻推了你一把,你便擒着人回来了。我难免落了阴险两个字,你未免也太过感情用事了。”


    “我也明白你想问什么,明明已经打算身远庙堂,为何还要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手段去擒季殊。”


    崔浔垂下眼眸,反手将扳指拍在石案上,一字一句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要走,不过是权宜之举,唱了出欲擒故纵。”


    兰豫长长舒了一口气:“和你说话就是轻松,不必绕那么多弯子。”他不去看那枚扳指,站起身来,平视着崔浔,毫不顾忌道,“没错,我若是走了,我兄长此生冤屈不平,永昌不晓得来路如何。知道杨家为何如此肆无忌惮,甚至连区区戚观复也敢如此么?不过是手中握着实权。”


    崔浔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只觉得兰豫原来心思如此深沉,竟不似往日。


    眼皮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崔浔抬手按上他的肩膀,还想着劝上两句:“你还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安稳回乡难道不好吗,非要来趟浑水。你兄长也好,永昌殿下也好,总有太子……”


    “太子殿下的位置当真如此牢固吗?”兰豫只是轻轻问了句,便截了他余下所有话头。


    如今的局势似乎当真并不如此乐观。


    前朝后宫,杨家都有独掌之势。且不论有多少人站在杨浮月所出之子一派,单论太子之派,便无十分亲近忠贞之人。


    太子敦厚却也耿直,树敌颇多,除了些清流之派,大多隐隐有厌惧太子之意。何况如今杨夫人病重,杨家动作频频,与朝中重臣来往甚密。


    如今一时虽说无事,可难保哪日太子着了道,又令萧崇厌弃,便是当真再无回头路了。


    崔浔不敢细想下去,若是杨家当政,所有的过往只会被尽数掩埋,再也没有重见光明的那一日。


    他搭着的手垂了下来,自己是纯臣,或许不会招来灾祸,只是秦牧的仇呢?兰豫聪慧,能谋善算,本也不该埋没在草野。


    崔浔虽恼他绑了秦稚,却也尚且能体谅三分兰豫。只是他还有些不明白,照着萧崇如今的脾气,即算绑了季殊去,兰豫也未必能入士。


    兰豫肩上一松,倒也明白他想通了关节。


    “方才那位你看着可眼熟?”


    崔浔皱眉,似乎有那么几分面善。


    兰豫又道:“施国公嫡子由杨家保举,如今算是混出了个人样,国公府上下欢愉,唯独施家四郎。施展嗣自幼习武,若是单论起来,他那几个废物嫡兄在他手下讨不了半分好,只是可惜母亲出身卑贱,连带他也受人白眼。”


    想来便是方才走的那位年轻郎君了,看着倒是精神。


    兰豫接着道:“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今次跟着嫡兄回城,曾来祭拜我兄长。他自然不甘心常居人下,为人也还算敦厚,我也愿意帮他一把。”


    崔浔了然,兰豫未必需要走到明面上,他只需要推出去一个可靠的人,在朝堂上替他厮杀。而他,只需要拽紧牵着那人的线,便足够了。


    那个人可以是任何人,只不过施展嗣来得正好。


    不服施家嫡子,只能依傍兰豫出头,目前看来,是兰豫最好的选择。


    崔浔本能地觉得,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兰豫出手,只要他将这一切透漏三言两语,兰豫便不能如愿。


    “你本不该将这些事尽数告知我,既要做事,为何留下许多把柄。”


    兰豫眨眨眼:“你会说吗?”


    自然……不会。


    “况且我敢说,自然也是不怕你说漏出去。”兰豫挥挥手,“今日一叙后,你我至交之谊也算是走到了头,日后殊途,也不必念着昔日情谊,该如何便如何。”


    说罢,他自顾自去了,连头也懒得回,似乎旧日情谊当真一句话了断。


    只擦肩之际,落下声微不可查的轻笑。


    崔浔也没有回身挽留,怔怔盯着石案上的扳指看了许久,直到双眼有些发酸,才悠悠叹了口气离去。


    *

    崔浔回去的时候,秦稚早已醒了,坐在廊下,抱着金错刀发呆。


    她体质到底强健,兰豫下的药也只是让她小睡了一会。醒来望着熟悉的青帐,便晓得兰豫大约是得逞了。


    门前脚步声传来,秦稚下意识抬头,只撞见他没睡好的一双眼,微微泛着红,却在见到她的一瞬间放出光来。


    “嘤嘤。”


    秦稚被抱了个满怀,两人间隔着一把刀,膈得人不舒服。


    “刀。”


    她轻轻推了推,崔浔回过神来,松开了手,就势与她同在石阶上坐下,也顾不得什么脏不脏。


    秦稚依旧抱着刀,却慢慢偏下头,借着崔浔的肩膀倚着。


    “坐会就去睡吧。”


    秦稚原本想问许多,却在见到他眼底清晰的疲惫后,一时间什么念头都没了,管他兰豫到底想做什么,只是低着声音要他好好休息。


    崔浔轻笑一声,这一路来他早想明白,兰豫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也不会多嘴说什么。只是多少要给他下些不痛不痒的绊子,好让他弥补绑了嘤嘤这件事。


    “我不累,还能耍剑给你看。”


    秦稚闻言,微微白了眼他,下一瞬却又从石阶上跳了起来,一手掸着衣裳,另一手握着刀,挑衅地一抬眉:“既然不累,那就起来给我喂招,谁输谁喝阿翁做的粥。”


    崔府里的老管家处处都好,唯独厨艺不精,做出来的粥苦得要命。崔浔扬首看着,一应心烦事抛了开去,兴致盎然,调笑着:“那你准备好了,我再加一条,输了的人喝粥不算,还不许吃糖。”


    “呵。”


    秦稚甚是不屑,脚下一蹬,直直迎了过去。


    一时间人影交缠,好不容易新长出的枝头,被刀光剑影削得四散。偶有两声笑,全没了本该有的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