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21 18:38      字数:5776
    火炉子上的汤里, 咕咚冒着泡,羊肉在里头翻腾。


    崔浔直起腰,捡起双新的筷子, 在里头翻翻捡捡,终于挑出块不算太红火的肉来, 慎之又慎地送进自己嘴里。


    不出意外,同样的感受再次溢了上来。崔浔捂着嘴猛地咳嗽, 只觉得胃里像被火燎过一般。


    “.……”


    秦稚出手夺了他的筷子, 顺手一推, 将整个筷笼挪开不少距离。


    脸都憋得通红了,还在这里跟她装呢。崔浔一点辣子都沾不得,看这满锅的颜色, 他若是接着吃下去,胃里怕是受不住。


    “不想吃了,让阿翁做成羊肉汤吧。”


    可惜了这些上好的食材,羊肉肥美鲜香,再去换一锅汤来反倒麻烦, 不如让人制成羊肉汤, 正好暖一暖崔浔的胃。


    守在门边的老管家早把秦稚当做主家,心里头担心主人家, 此刻闻言, 忙不迭捧着羊肉下去制汤。不多时, 两碗冒着热气的羊肉汤被捧上了桌。


    分碗而食,倒是方便。秦稚的那碗加了辣, 汤上飘着厚厚一层红油花,相比起来,崔浔那碗倒是简单许多, 零星洒了几点葱花。


    崔浔眼睁睁看着满桌菜色被换成两碗简单的羊肉汤,自己这碗比起秦稚那碗还寡淡许多,不急着吃,反倒在秦稚的脸与羊肉汤之间来回。


    “看我做什么.……”秦稚吃得热火朝天,额角细汗密布,显见是被辣的。她双颊微红,唇边还沾着一点鲜红。


    当真是秀色可餐。崔浔匆匆低下头,望着那一碗清汤寡水,心中却怀念刺人口舌的辣味。骤然入口,虽有些难忍,但风味别样,顷刻间便能引起人心中波涛万千,反而让人留恋。


    在崔浔眼中,秦稚不正是如此么?热闹恣意,在他平淡无波的人生里,轻而易举掀起波澜。


    崔浔斟了盏果酒,推到秦稚面前:“解解辣。”


    果酒甘甜,正好解了嘴里的腻,秦稚搭着饮了一口,出声问道:“你今日到底怎么了?从前怎么诱你吃辣都没用,即使是真想吃,倒也不必如此。”


    崔浔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眸中神色突然暗了暗,答道:“我今日去见了兰豫。”


    话及此处,连秦稚都慢慢放下了筷子,心事一时间重了起来。


    自那日从永昌公主府离开后,明面上看着兰豫什么都没发生,不过是永昌退了数步。


    那样冷的天,永昌公主入宫后的头桩事,便是跪到了宣室外,为兰豫求一线生机。直到萧崇急急将人宣入殿中,才惊觉不过片刻功夫,娇嫩的小公主被冻得直发颤。


    里头到底谈了什么,秦稚无从得知,只晓得发落崔浔的圣意并没有落下,而是替换成一纸和离书,自此彻底断绝兰豫与永昌的关系。


    前日永昌身体好转过来,便被送去了灵台与梅良娣作伴。


    “兰驸.……兰大人如何?”秦稚很快改口。


    崔浔慢慢品着碗中的羊肉汤,轻声道:“不大好,终日只来回描摹殿下的画像。”


    其实远不止不大好,崔浔到的时候,兰豫眼角留了道疤,和永昌脸上的一模一样。听府中下人说,和离书送来的时候,兰豫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巧磕在案桌上,偏生他还不肯上药,只说这样便与苕苕一般无二了。


    满室皆是永昌公主画像,或哭或笑,兰豫简直像是疯魔了一般。见了崔浔,他也并无甚反应,只是拉着他问哪一幅最佳。


    秦稚默然,当初在沧州之时,远不止此事会闹出如此大的风波来,彼时只以为终于能为阿爹求个真相大白。若早知如此,便不该带着满腔希望回来,可何来如此多的早知如此。


    “恕我直言,无人会拿吃辣这种事来惩罚自己。”


    连她这样自诩冷漠的人尚觉亏欠,更何况崔浔。如此一来,回来便拉着她吃从不沾嘴的辣,也都解释得通了。


    崔浔摇摇头:“我劝他的时候,兰豫同我说了一句话,未曾经历过的事,我并无资格劝他。”


    只这一句,便让他无言以答。


    “我看着事事皆通,然而经历之事甚少,如何能真正感知他那般的痛。”说话间,他将最后一勺羊肉汤送入口中,挤出一个笑,“难怪总有人说我不近人情,我还当那些人胡言乱语,实则确实是我的问题。你看,我连辣都吃不得。”


    秦稚一瞬明白过来,崔浔此举,不在惩处自己,而是希冀让自己有能力感知别人的苦痛。


    她笑出声来:“你等我吃完这最后一口,我们出去。”


    说罢,秦稚端起脸大的碗,飞快拿勺子舀干净,匆匆站起身来。


    “走。”她抓起崔浔的手,急哄哄往外跑。


    外头雪渐大了,白茫茫一片,一脚踩下去,有不轻不重的脆响声。


    秦稚抓起边上折断的树枝,丢了一根到崔浔面前,挑眉道:“甚久没有同你喂招了,来练练手,看看你是否能胜过我了。”


    那些难以言喻的情绪憋在心里只会憋出病来,不如痛痛快快打一架,想说的不想说的,都在一招一式里宣泄出来。


    脚下麂皮小靴一蹬,秦稚直直冲着崔浔冲去,雪片子被她带着的风生生辟出一条空来。


    “输的人罚酒。”


    总要有些赌注,才有比的意思,秦稚匆匆丢出一句话,横冲直撞起来。


    崔浔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轻而易举化解袭来的攻势,却也不出招,只是配合着当个靶子。这些年让也让习惯了,对上秦稚,他半点胜算都没有,那几盏酒喝定了。


    果不其然,身上刚热起来,崔浔手里的树枝便落了地。他负手立着,坦然道:“还是打不过你,请女侠手下留情。”


    秦稚收手,回里头捧着酒盏出来,笑吟吟递到崔浔面前:“喝吧。”


    站在雪里总归不好,两杯酒落肚,崔浔牵着秦稚回了廊下,替她理理额前垂落的两绺发丝。


    秦稚仰起头,望着崔浔的脸。大约是酒劲的缘故,玉面上染了些红,嘴唇因为辣而短暂泛出好看的颜色,水润润的。


    胜却雪景无数,也不知道碰上去是什么样的滋味。


    幼时对崔浔的莽撞一时间又泛了上来,从前现在的爱慕交织在一起,促使着秦稚一时间忘了所有,不自觉踮起脚。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只能瞧见崔浔瞪大的眼,和鼻尖浓郁而缠绵的酒气。


    登徒子也不过如此了吧,见着人貌美便不管不顾轻薄,怕是要被人送去浸猪笼。


    然而美色之强,竟让秦稚一时间不肯离开。


    不过片刻,有穿堂风自外而来,许是连天都瞧不下去,才想出如此办法来惊醒这一对璧人。


    秦稚浑身一颤,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压下流连,一把推开崔浔,连连退后几步。


    “.……我先回去了.……”


    留着不走的是傻子。


    得赶在崔浔反应过来之前离开,如此才能再他清醒时候,将这一切归功到大梦一场,如此彼此才不会尴尬。


    崔浔一时间倒确实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觉着自己唇畔似乎被人轻轻碰了碰,脑中一时间空白。


    等到人散了,才恍然回神,他这似乎是被人轻薄了,照着接下来的话,该是要个说法?


    崔浔也只是愣怔了片刻,没有什么扭捏,大步追了出去,赶在偏门关上的时候,出声喊住了秦稚。


    “等等。”


    秦稚关门的动作一顿,便给了崔浔机会,用手撑着偏门,殷殷要个说法。


    “女郎做了便跑么?”


    秦稚无力辩解道:“.……我没有。”


    崔浔费力挤了过去,指指自己唇畔,还残留着些许温度:“原来如今的侠义之士皆是如此么?敢做不敢当,平白毁了别人的名节。”


    说着,便有些委屈起来:“罢了。”


    秦稚只觉得自己像极了不负责的男子,面前女子委委屈屈要个说法,甚至连眼眶都红得一般无二,却全然忘了,崔浔这副模样,不过因为被辣着,一时没消退罢了。


    她颇有些头疼,被架上了如此高的位置,索性破罐子破摔:“是,我做了,也不是不敢认,只不过我方才许是昏了头.……”


    这话是越说越不像样了,直至最后,声音越发轻了。


    崔浔忍不住低声笑起来,凑到秦稚耳边道:“嘤嘤,今年同我回去过年吧,父亲与母亲很想见见你。恹恹似乎也快定亲了,她大约有话想同你说。”


    崔、秦两家是旧交了,崔侯爷与崔夫人也算是看着秦稚长大的,一同过个年也不算什么样的大事。然而放在今日这样的时候说,便有些不同了。


    秦稚愣了愣,随口道:“过几日再说,夜深了,我先回去了。”


    说罢,也不留机会,匆匆跑走了,只留着崔浔在身后看着。


    *

    回了房中,秦稚燃着烛火迟迟不成眠,对着阿爹留下的刀发愣。


    外头风声越发紧了,没有闩紧的窗子被吹得作响,她起身去拢窗子,却不想陡然窜出个带着猪脸面具的人来,吓得秦稚一激灵。


    “喜欢吗?”


    声音一出,秦稚倒也听了出来,如此欠揍的声音也只能是季殊了。


    下一瞬,季殊揭下了面具,手里把玩着面具半倚着,嘲笑道:“原来以为你喜欢崔浔那样的,也会喜欢这样的。”


    他话里话外,不过是在贬低崔浔长得活似猪脸。


    秦稚闻言,一柄刀直接架在季殊脖子上。


    这人属实欠揍,还当真以为自己依附杨家,便能得好结局?


    季殊手里的动作停了停:“至于吗?不就说了他句不好吗,倒也不必如此刀剑相向。就没一回见你,能好好说话的。”


    秦稚冷笑一声:“我与你,本便不该好好说话。”


    “难为我冒着如此大雪来找你,妹子这番话说的,属实让哥哥心里难受啊。”季殊假意按住胸口,装出副心疼的模样,“算了算了,不与你计较,拿着。”


    他掏出一个小瓷瓶来,随手丢进秦稚怀中:“这东西还算有点用处,不过你若是不想要,丢了也成。不过万一哪天不想过如今的日子了,它或许能帮你不少。”


    他也算是走南闯北这些年,见识过的东西不少,最宝贝的还要数这一小瓶药。


    话虽说得简单,这东西却是真正的宝贝。这一粒还是他千方百计盗来的,用了许多珍奇药材,服下后可令人闭气许久,生出假死的模样来,足以瞒天过海。


    不比灵丹妙药,却自有其用处,若是用得好,还能有别样的效果。


    季殊自己是用不上这药的,极大方地送了出去,似乎只是一粒治伤寒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