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21 18:38      字数:5303
    然而也不过一瞬,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重新握回秦稚的手。


    这样的路,秦稚也走过一遍, 那滋味,像极了活生生从自己身上扒去一层皮, 还要逼着人去舔舐自己血淋淋的伤口。


    偏偏这样的事还要靠自己来疗愈,旁人说得再多也是无用。


    “天快亮了。”


    秦稚握紧崔浔的手, 反过来带着他往永昌公主府走。


    长夜寂寂, 永昌公主府上下却是热闹得很, 医师、仆从来往匆匆,银盆伤药不一而足。


    秦稚他们赶到的时候,萧懋敛眉站在门外, 翘首朝房中望着。


    “殿下。”


    萧懋收回目光,伸手按在头上,明白崔浔也给足了时间,只是退开半步,让出一条路来, 微微摇摇头, 绵长地叹出一口气。


    房门大开,兰豫和永昌公主的说话声尚能听得清楚, 平常得近乎无事发生, 崔浔顿了顿, 到底还是往里走了进去。


    犹豫再三,崔浔还是把来意婉转说来:“臣奉命请殿下回宫。”


    永昌面色如常, 伏在床边捧着药碗,以千金之躯好生喂着兰豫,闻言微微点头:“等兰豫喝完药。”


    如此镇定, 已至于崔浔一时有些恍惚,兰豫与萧懋是否并不曾将真话合盘拖出。


    然而永昌下一句话,越发让崔浔证实自己心中所想:“听闻民间谓之‘回娘家’,母后身体不好,我回去陪母后住几日,你伤好前我也就回来了。”


    崔浔不语,依照萧崇的脾气看来,怕不是住几日便能解决的事。不过来请人已是为难,他也不愿再多说什么。


    一碗药转瞬见了底,永昌拿帕子替兰豫擦去嘴边的药渍,又仔细掖好被角,来来回回吩咐下人好生照顾驸马,这才从床边站起来。


    “苕苕。”


    兰豫突然喊了她一声,永昌笑着回过头去,轻声问道:“怎么了?”


    兰豫望着妻子的脸,万语千言梗在喉口,心中肿胀难忍,然而过了许久,他也没能说出一句什么像样的话来,只是不关痛痒地叮嘱道:“没什么,外面凉,多披件斗篷。”


    永昌低低应了声,干脆利落地转过身。


    哪里是不谙世事的小公主,秦稚分明瞧见,永昌转身的时候,勉强堆出来的笑登时消散,似乎很是无力的模样。


    “崔大人,走吧。”


    她把手拢在胸前,挺直身子往外走,金尊玉贵的气派在这一瞬显露无疑。


    外头的车马早套上了金络脑,只等着深夜里把贵人送回到宫门里去。


    许是到了外头,无人再看着,永昌公主久久绷着的精神一时松懈下来,上车驾的时候无意绊了绊,整个人朝前一扑。


    好在秦稚离得不远,一把扶住永昌的手腕,稳稳把人托上了车。


    萧懋担心胞妹,关切问道:“苕苕,你.……”


    永昌笑着摆摆手:“皇兄,我只是有些困了,脚下才不稳。”说着话,她慢慢往车里走,临了忽的回头,挥退跟来的婢子,“吾想睡会,不必伺候了。”


    一时无声,车马静悄悄地朝着宫门而去,间或夹杂着几声勉力压制着的哭声。


    秦稚抬头望望缀着珠宝的车驾,再是华贵又如何,还不是箍着人连哭都不敢让人知晓。


    *

    所有的事在永昌公主回到宫中之后,似乎一瞬间安定了下来,几乎无人再提起。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说来也是讽刺,自从崔浔把永昌送回去,萧崇便命他重回绣衣司。似乎所有风光恣意,都是出卖挚交换来的。


    秦稚甚至怀疑,此举是否萧崇有意而为,似有若无地离间崔浔与萧懋。


    也为着这事,崔浔这几日心情不大好,偶尔说话时还会走神。


    有些难办啊。


    秦稚坐在渭桥桥头的墩子上,身边是裹着厚厚棉衣的柳昭明,吸着鼻涕,拿满是冻疮的手写着什么。


    这人似乎扎在了这里,终年到头,写着他那些自认为的经典。


    “女郎心情不好啊。”实在冻得受不了,柳昭明搁笔,朝手中哈着气,“果然是习武之人,这都入冬了,女郎只穿这些不冷吗?”


    秦稚习惯了,只是在惯常穿的衣裳里加了一层,在冬日一片臃肿里,看起来格外苗条俏丽。


    她张张嘴,白气争抢着溢出。


    “柳先生今年不回乡么?”


    日子久了,才知晓柳昭明与她一样,并非地地道道的长安人,只不过想有朝一日在长安出人头地,才背井离乡住在这里。每年到了年关,才会回乡住几日。


    柳昭明搓着手,略有些羞赧道:“还是要回的,家中长辈定了位女郎,某明后日就走了,还没来得及和女郎说……对了,女郎的画卷怕是要拖到年后再做了,左右女郎不急着走吧?”


    秦稚陡然记起,她原本打算不过在长安住上几日,然后继续四海为家,怎么小住转眼成了长住?


    走自然是不急着走了的,甚至这辈子都或许不会走了。


    她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声:“不急.……”而后又似如梦初醒,拱手同柳昭明道,“先恭喜柳先生了,觅得佳人。”


    柳昭明脸上浮起红晕:“这……还早,不过是看看……”


    两人互相攀扯了些话,渭桥上的人眼见少了些,柳昭明才小心地靠了些过来,小声问道:“崔直指近日还好吧?”


    他一顿,愈发小声:“某只是听人说起……这些约莫都是假的,某不过是旁人听着都有些愤慨,想来崔直指应当更难过吧。”


    即使萧崇有意压着那日的事,到底拦不住流言,形形色色的传闻一夜间便传了开来。如今市面上最受人欢迎的说法,不过是说崔浔告发之流。太子仁厚之名远播,崔浔便成了故事里的恶人。


    都是些胡言乱语,不过还好都只在私底下流传,崔浔大约没听到。


    秦稚真心替崔浔难过,然而却无法遏制这样的事发生。


    她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得疲累得很。


    忽然间,柳昭明猛地坐直了身子,朝着城门处指了指。


    “崔直指来接秦女郎回去了。”


    秦稚回头,崔浔还穿着绣衣直指的衣裳,手里捧着件红色的斗篷,快步朝这里行来。


    转眼人便到了面前,他手一抖,厚实的斗篷披在秦稚的肩上。


    “天凉了。”


    崔浔半蹲下来,比之秦稚略矮些,抬手替她系好绳结,又顺着捋捋斗篷,这才牵起她的手站起来:“看着像是要下雪,今日无事,回去吃咕咚羹吧。”


    秦稚乖乖跟着站了起来,红彤彤的一抹,很是衬她。


    柳昭明远远看着,暗自盘算他二人成婚之时,自己送一副字画会不会太过寒酸了些。不过转念一想,人家何等富贵,又岂会容他喝杯喜酒。


    面前一双人何其相配,举步慢慢朝着回去的方向走着。


    柳昭明暗自笑了声,俯身收拾字画,幻想自己日后也会牵着一位女郎的手,如此走过一辈子。


    “柳先生,我们先走了。”


    一抬头,走开几步的秦稚回身同他招着手,笑弯着眼与他道别。柳昭明回着招招手,望着两道身影渐行渐远,正如崔浔所言,天边飘起了不大不小的雪子。


    *

    秦稚顶上有帽兜,雪子并没有落在头上,不过架不住她伸手去接,待回到崔浔府里的时候,满手淌着水,冰凉得很。


    崔浔按着手替她擦干,又塞过去一个手炉。


    然而见了雪的秦稚,异常兴奋,一手怀抱着手炉,另一只手还要摊着接雪子。崔浔抓了两次,终以失败告终,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陪着她在外面看雪。


    抓了一手空的秦稚,偶尔回过头,看着边上委委屈屈陪着的崔浔,歪着头笑道:“我就再看看。”


    崔浔点点头,只是又替她把帽兜往下压了压。


    爱玩便玩吧,嘤嘤开怀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如此一玩,便玩到了入夜,枝头、地上积着薄薄一层雪,在灯火映照下熠熠生辉。


    为了方便看雪,几扇门敞开着,偶尔还有雪子被风裹挟着往里灌进来,不过一点也不冷,咕咚羹的热气正好暖人。


    然而等吃食捧上来的时候,秦稚察觉出了不对来。


    满目的火红,看着便让人觉出辣味来,秦稚自然是钟爱这等口味的,可是崔浔是不吃辣的。


    吃辣的人自然可以迁就不吃辣的人,反过来却不行。不惯吃辣的人,陡然吃辣,肠胃难免受不了。


    秦稚放下筷子,抬头道:“换一份吧。”


    谁知崔浔率先夹了片羊肉出来,上头沾满了辣油,秦稚足可想见入口后的滋味。她慌忙抓住崔浔的手:“你不吃辣的。”


    崔浔笑了笑,抖了抖筷子,把上头的辣油抖掉些许:“我想尝一尝。”


    说罢,他轻轻拉开秦稚的手,把羊肉塞入嘴中,辛辣刺激在嘴中一瞬间爆炸。


    秦稚关切地望着他,一瞬泛红的嘴唇和将落不落的眼泪,看着属实惹人怜爱。她小心翼翼问道:“.……怎么样?”


    “.……”


    崔浔张不开嘴,喉咙口似乎有一团火慢慢烧了起来,只要一张嘴,这团火就会横冲直撞起来。


    可是不张嘴,那团火又循着鼻腔溢开,痛感刺着他再也憋不住,张嘴吐了出来,猛烈地咳嗽起来。


    秦稚慌忙走到崔浔身后,拿茶水替他漱口,一边拍着他的背。


    也不知这人今日是发了什么疯,辣是随便能吃的么?

    一盏茶见了底,崔浔缓过来不少,秦稚笑着问道:“这味道如何?还吃不吃?”


    本以为他也该长个教训,谁知崔浔今日倔得如头牛一般,红着眼眶回头看她,强装着回道:“味道.……味道甚好,继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