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21 18:38      字数:11828
    萧崇走后, 黎随听他说着黎皇后抱恙,急急忙忙往椒房殿去了。


    萧懋放下棋盒,慢慢行至崔浔身侧, 略带自嘲道:“比起孤来,他对母后更上心。也好, 有他在母后膝前承欢,也算是弥补一二。”


    虽不得帝心, 但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平常公务琐事缠身, 难免不能时常在黎皇后膝前尽孝。


    崔浔问道:“殿下可要去椒房殿?”


    萧懋摇头,挺直脊背往外走:“还有些事,不好久留, 崔直指可是要一同出宫?”


    两人或许并非捆绑于一体,只是因为些许对彼此的欣赏之意,才有了微末的一点情意,可今日萧崇的做法,实实在在触及两人。崔浔明白, 萧懋大概也有些压抑不住, 才会有些失神落魄。


    从宣室出来的时候,突然起了风, 崔浔抬头望去, 云层渐低, 似乎有落雨的兆头。


    “殿下,似乎要落雨了。”


    萧懋听出他话里的催促之意, 吩咐宫人取了两柄伞来:“风大了。”


    两人走开几步,萧懋才察觉出不对来。君臣有别,崔浔作为臣子, 不该越于萧懋身前,为显恭敬,理应落后半步。


    然而崔浔三步之中,总有两步越到前头去,待察觉不对,再退回到萧懋身后。萧懋自然不会觉得他有什么不敬之心,只是苦中作乐地觉着崔浔藏着事。


    “外头有人在等崔大人?”


    崔浔正越过他,闻言匆忙回头,正欲退回到萧懋身后,却见萧懋冲他摆摆手,并不在意这点失仪。崔浔抱着伞,略有些羞赧道:“是有个人在等着,怕一会下起雨来,淋着她。”


    萧懋勾勾唇角,瞬时明白过来:“可是那位秦女郎?女儿家大多金贵,确实不好淋雨。”


    崔浔没有说话,如今还有谁不知他心仪蜀中来的秦稚,明晃晃的爱意藏都藏不住。


    两人心知肚明,脚下也快了起来,正在接近宫门之时,居然真就落了雨,初时还小,转眼便大了,守宫门的将士无处可躲,硬生生受了一场雨。


    “殿下.……”


    萧懋站在宫人撑起的伞下,冲他一笑:“去吧。”


    崔浔连忙往外跑去,脚下飞溅起不少水珠,混着尘泥染在白衣上,显得他毛手毛脚。宫门不算短,生生被他几步路跑了出去,撑伞挡在红衣女子头上。伞面半倾,把她完完整整罩在里面。


    萧懋身边的宫人瞧着,忍不住出声道:“殿下,崔直指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萧懋温声道:“在心仪的女子面前,又有几个人能镇定如初。”他展眉望去,似乎瞥见个熟人,“你看边上的,是不是成渝?”


    他眼神极好,正与秦稚并肩站着的,确是兰豫,此刻正退开半步,含笑看着崔浔凑在秦稚面前献殷勤。


    秦稚微微抬头,头顶上的伞面绘着红梅,经雨水一洗,越发明丽。其实她本也没淋到什么雨。


    虽说雨水来得匆忙,不过好在兰豫随行带了伞,帮她挡了一阵。兰豫属实是个好人,又正好在崔浔的伞斜过来时,悄无声息地给他们让出空来。


    “跑这么快做什么,腿不要了?”


    崔浔似乎被抓个正着,颇有些心虚,连连道无事,其软懦不敢言让边上的兰豫看着笑出声来。


    听闻笑声,崔浔才偏转头同他点头打过招呼,似乎若非他出声,只怕自己到现下都未注意到他:“.……你也在啊。”


    “殿下。”兰豫绕开他,朝着身后行过一礼,原来说话间萧懋也往这里过来。


    萧懋道:“你甚少来宫中,今日怎么特意来了,却只等在外面?”


    兰豫从袖中掏出一片压平了的枫叶,摊在手心供人围看:“苕苕前几日制的签子今日成了,可见是个好兆头,一时兴起,她说夜里围炉吃酒,方才不算辜负。恰今日逐舟与明月奴回转,也算是为他们接风了。”


    他们从沧州回来后便径直入了宫,想来兰豫扑了个空,才急急忙忙来宫门口堵人。


    萧懋心领神会,不时插嘴道:“孤数日未见苕苕,可也能同往?”


    “自然。”


    萧懋与兰豫在青天白日之下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彼此相视一笑,仿佛并不只是什么简单的赴宴吃酒。


    崔浔到底也猜了出来,兰深的死若有意外,兰家人决不会善罢甘休,看着杨家得意。


    两家人的恩怨纠葛追究起来,大约比想象中的还要深远,只不过后来甚少说起罢了。崔浔也是在大理寺翻阅案卷时,才无意间了解。


    杨浮月得宠之前,正是兰家的女郎得了陛下青眼,算起来,那位女郎还是兰豫的表姑母,彼时的兰家自然是鲜花着锦之势。而兰家又有兰深、兰豫两子,一者善武,一者从文,都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公子。好景不长,杨浮月因故入宫,不出三月,兰家女郎因见罪杨浮月而被弃,在一个夜里溺毙在明渠中。


    虽无实证,兰家却是记恨上了杨家。又两年,杨家族人与兰豫不知缘何起了争端,杨家仗着人多刺了兰豫一剑,兰深为胞弟不平,射伤那人一目。杨家恶人先告状,参了兰家一本。两家为此彻底结怨,之后兵权落在兰家手里,杨家又多有不服。


    新仇旧恨说起来没边,叠到一处发作起来,怕是难以控制。


    崔浔没有急着应下,眼下萧崇的态度他们看得清清楚楚,正大光明查明此事的路被彻底堵死,分明是要逼着君子做些不齿的勾当。


    放在以前,崔浔自然相信这两人是君子中的佼佼者,品格高洁。可若是被逼急了呢,若是他们当真不管不顾,或是气急之下行将踏错一步,结果是否承担得起。


    正在思量间,萧懋侧首问向崔浔:“崔大人以为如何?”


    如今已是拱着他入伙,崔浔本身并非太子党人,若是为长远计,推辞了方为上策。偏偏他不忍心看着兰豫身犯险境,走错一步而至万劫不复,故而他只是轻叹了一声,才勉强应了:“有劳殿下设宴,崔浔自当如约而至。”


    他可以去,却不能让秦稚一同被卷进去。


    兰豫道:“那便恭候几位大驾。”


    他的声音里一时飘忽得很,不知从何处传来,笑意里藏着势在必得,乍听有些刺耳。崔浔下意识朝他望去,只赶上牙白色身影转身的一瞬,扶着萧懋上了车架,无意间触碰到帘外的风铎,文人墨客最喜欢的饰物发出清脆的声响,是何等的君子模样。


    崔浔忽然回神,陪着秦稚慢慢往回走,有些低落道:“还住隐朝庵吗?我送你回去……”


    秦稚感知他的心神不宁,念着黎随说的,自己该对他好些,小声低语道:“我能不能住进你准备的那个宅子里……”


    所谓个好,又是怎么个好法,她其实不得其法。方才在外头吹风的时候,她旁敲侧击问过兰豫。兰豫只说,让她不要辜负崔浔的所有好意,便是对他万分的好。


    秦稚觉得他说的话在理,可又觉着如此做法分明是自己占了崔浔的好,怎么能算自己弥补一二。故而上一句话脱口而出时,她又着急忙慌补充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最近腿不好,到底也是因为我,我想方便照料.……”最后一句话的声音陡然轻了下来,面上微微发烫,秦稚下意识低头遮掩,“.……我只是想和你住得近一些.……”


    崔浔不知她为何突然想通,却明白自己心中的阴霾为何突然消散,欣喜若狂道:“自然是能,本便是为你备着的。好在时时有人洒扫,不至于一时突然,住不得。”


    卑微两个字,在他身上显示得淋漓尽致。


    秦稚也察觉到这一点,头愈发低了:“那我回一趟庵里,我还有些不值钱的东西留在那里。”


    从宫门口到隐朝庵,再前往崔府,几乎用了大半个午后。原本秦稚想着他的腿,只想孤身一人去庵里,奈何崔浔不肯,硬生生陪着她慢慢走了一路。


    运气使然,他们前脚跨进府里,后脚雨便忽然大了。


    崔浔大半身子湿了,站在堂中不住往下滴水。他收了伞,四下吩咐人收拾:“去把后院好好收拾收拾,煮碗姜茶过来……”


    老管家捧着帕子跟在他身后,奈何年纪大了些,来回几个打转便有些招架不住。


    秦稚看着崔浔发丝被水达成一绺一绺,偏偏自己似乎还无甚察觉,上前从老管家手里接过帕子,走到崔浔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袖。


    “给你。”


    崔浔回身,雪白的帕子被递到面前,正巧额角一滴水珠滑落,化进帕子里不见踪影。


    老管家虽说行动不甚便利,不过耳聪目明,见着这副情景,乖觉地领着堂中下人退了出去,各自忙活去了。


    秦稚把帕子往他手里一塞:“你怎么了,一直魂不守舍的样子。”


    崔浔盯着手心那方帕子,一时有些不敢开口,自觉有负所托。分明答应得好好的,定然帮阿翁洗脱罪名,可事情发展超出他的估算。崔浔很害怕秦稚失望,连他自己都觉着无能,让阿翁背负着逃兵的罪名,更不必提秦稚。


    然而他再是害怕,这些事也不得不如实告知秦稚。


    “嘤嘤,阿翁的事,或许还要拖一拖。”崔浔心虚地拿帕子擦汗,借以避开秦稚的眼神,“不过庄越仁还在,总能抓到把柄。”


    他透过指缝偷偷看向秦稚,只见她回身慢慢坐下,半晌才开口:“.……好。”


    秦稚很想问一句为何,话到嘴边却突然收住。能让崔浔临时放弃自己的意愿,除了当今圣上还能有谁,这种事情问得清楚明白又能如何,总归是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里,有谁想保着谁。


    难怪崔浔从宫中出来,神色有异,想来也是为这件事自责不已,想不好如何同她交代。可又要什么交代呢,崔浔查不查这件案子,本来便不是义务所在。


    他愿意帮忙,是他重情重义,若是不愿意得罪人,也是情理之中。


    崔浔见她攥紧了手,怕她把所有事闷在心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连忙道:“我不会不管这件事的,阿翁是我恩师,我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人,从前不知道,如今知道了,便不可能置之不理。你信我……”


    “我信你。”秦稚慢慢松开了手,诚恳道,“毕竟是阿爹的事,乍听之下总有些难以接受。我不会做什么的,你不必担心。”


    她慢慢把双手覆在脸上,仿佛手心这点温暖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秦稚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个道理她懂。只是明白道理不代表便不会难受,眼看希望流失指缝,难免一时烦闷。


    许久之后,她才从手心里抬起头来,笑着对崔浔道:“你去换身衣裳吧,时候不早了,还要去赴约。”


    崔浔难免还有些担心,迟迟不肯动,秦稚又道:“放心,我等等还要去找柳先生,沧州带来的特产,给他送一些过去。”


    柳昭明对她多有关照,为人也好,连那日雇的牛,都是柳昭明垫的钱。能对萍水相逢之人如此厚待,秦稚自然不能辜负这份情意。


    这回在沧州,她特意买了不少特产,就等着带回来给柳昭明,以圆他不得四处行走之苦。


    自然,她身无分文,买特产的钱还是问崔浔借的。


    故而,赶在崔浔脸色有变之前,她连忙道:“柳先生必然十分感念你送他的礼。”


    崔浔轻哼了一声,半开玩笑道:“拆东墙补西墙。”


    好在秦稚脸皮足够厚,闻言也只是笑嘻嘻地装作不明白,反而催促着他去换衣裳。


    崔浔见状,才彻底放心下来,转身回自己的府邸里换衣裳准备赴宴去了。


    *

    入夜时分,天色因为落雨暗得格外早,几盏孤灯在风里飘摇。


    崔浔耽误了些时候,姗姗来迟,被黄门引进去的时候,萧懋等人已然在座,只等着他一人。


    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总归崔浔一进去的时候,黎随冲着他嚷嚷:“我这回去沧州,其实只在客店里呆了几日,每每一觉醒来,便万事了结,也不知道崔浔到底做了什么。你们若是好奇,只管问他就好。”


    崔浔掀袍在黎随身边坐下,身后黄门上前斟酒布菜。许是萧懋在场的缘故,总要顾及君臣之礼,倒是没有那么自在。


    唯独永昌公主不同,在同母兄长面前也十分随意,紧挨着兰豫而坐,多喝了两盏酒的缘故,两颊酡红,斜倚在兰豫手臂上,呆呆地问道:“不知沧州是个什么模样,吾从未去过。”


    兰豫扶着她,慢慢哄:“是个不错的地方,日后有空,同陛下和娘娘秉过,我带你去走走。”


    比起空口描摹美景,和昌更满意这样的答案,拿手指绞着兰豫的衣袖玩,不再多言。


    萧懋轻抿了一口果酒,含在舌尖许久,才缓慢咽下,睁开眼同崔浔道:“你的腿可好些了?”


    崔浔答道:“有劳殿下挂心,已无大碍。”


    “听闻庄越仁豢养一批黑衣甲士,阻挠绣衣使办案,此前更犯下不少重罪。”萧懋把杯盏往按上重重一摔,“沧州宝地,竟出了这等草菅人命、欺上瞒下之人。”


    黎随搭腔:“确实吓人,好端端的人走着出去,居然被抬着回来,要不是崔浔功夫好,怕是许多事都要就此被埋没了。”


    闻言,萧懋冷哼一声:“可是如今还是有事无法昭明。”


    此言一出,原本有些酣热的氛围一时间冷了下来,连永昌都勉强坐直几分,很是关切地望着兄长,怕他酒后动怒伤身。


    砰——


    永昌那边传来一声酒盏落地的声音,甜腻的果酒尽数泼在彩裙之上,留下手掌大的一块斑痕。


    “贪杯多喝了两盏,连杯子都捏不稳了。”永昌摇摇晃晃从位置上站起来,一手撑在额上,似乎头疼得很,两边的婢子匆忙上前扶住她,“我去换身衣裳,酒话难听,再让他们去捧些酒来,免得在你们这里碍眼。”


    她一去,几乎带走了所有服侍斟酒的下人,只留下萧懋自己带来的心腹。


    崔浔晃了晃酒盏,心中一时明白过来。永昌公主确实多喝了两盏,饮的也是后劲不那么足的果酒,


    不至于醉到如此地步。再看她离去时脚步尚有章法,想来是借醉离席,顺便将所有下人带走。


    哪怕是公主府里的下人,也不能保证每一个都如面上忠心恭敬,萧懋若是酒后有一句说错,传扬开去,怕是不利于储君之位。崔浔因此越发笃定,萧懋接下来要与他说的话,大约有些紧要。


    萧懋也很满意永昌的安排,偏转身子问崔浔,双目灼灼道:“兰深之事,你到底知晓多少?”


    此前虽说早已传信而来,可兰深的事在其上并没有怎么提及,萧懋也是在白天听他与萧崇说起,才知晓兰深之死,大概另有隐情。


    一时间,另外两双眼齐齐聚到他身上,等着崔浔说出真相。


    崔浔久久没有开口,他所一味坚信着此事有异,只是因为秦稚说有异,他便坚定地如此认为。可若是把实话说来,秦稚曾在幽州城破时待过一段时日,在兰家和萧懋眼里,便是唯一活着的人证。


    可放在杨家和包庇杨家的萧崇眼里,这便是个眼中钉。何况秦牧的罪名没有洗净,让秦稚背着如此重的包袱,受万民指责,这些绝非崔浔所愿意瞧见。


    他硬着头皮道:“梅家拘禁杨家旧部,若非当年之事有异,想来也不至于如此,故而有此猜测,想从庄越仁口中挖出真相。”


    谁知兰豫斩钉截铁道:“秦女郎是秦牧的女儿,她曾在幽州数日,亲眼见我兄长如何绝望自刎。”


    崔浔一愣,不知他如何知晓这些。


    兰豫攥紧手中的杯盏,轻笑一声:“白日在宫门之外,她自己同我说的,还将此物交还于我,说是兄长遗物。”


    他从袖中视若珍宝地取出一粒赤色宝珠,仔细看去,上头有刀剑划过的痕迹,被人粗糙地穿了洞,拿红绳缀好。


    “这是兄长随身佩刀上的琉璃珠,母亲特意从佛寺求来,有安抚亡灵,保他平安之意。秦女郎说,佩刀后来断成三截,她只能保下这一粒琉璃珠。”


    崔浔了然,秦稚大概觉着自己蒙受兰深的恩惠,总要把他的遗物送还故地,此前没机会,今日本以为能真相昭明,才趁着机会,在宫门前把所有的事和盘托出。


    “你爱惜她,不想让她卷进来,我自然明白。”兰豫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可是崔浔,我兄长死得不明不白,哪怕无力为他平反,我也该知晓真相。”


    崔浔无法,也知道兰豫如此许诺,必然不会轻易食言。他慢慢从遇到季殊讲起,只是完整地将这个故事陈述,没有加半点自己的猜想,仿佛自己只是一个单纯的传达者。他深信,萧懋和兰豫自然有自己的判断,不需要他画蛇添足做什么引导。


    事实就是事实,绝对不会因为一两句话而被曲解。


    兰豫皱眉听着,兰深殒命之后,母亲也郁郁而终,父亲被削去爵位,他也只能做个闲散之人。这害得他一家寥落的祸首,如今居然逍遥法外,甚至还有上位者不顾一切地庇护,可见世事公平很多时候只是一句空话。


    “可惜杨家旧部被季殊杀害,其他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些事。”


    萧懋接着道:“如今杨夫人病重,父皇挂心日久,命人于灵台之上祷告。为安杨夫人之心,故而才轻纵杨家。”


    崔浔则以为不然,萧崇何等铁血手腕,又岂是会为了女子频出昏招之人,哪怕如今年近迟暮,雄心壮志未改。在他看来,放过杨家,许是因为良将难求,故而轻易不肯动杨子嗟。毕竟说句难听的话,杨子嗟到底善战。


    只是他缄默不语,静静听着萧懋与兰豫此起彼伏的叹息声。


    黎随头脑简单些,直言:“若是率先从庄越仁口中问出真相,想来无论如何都无法包庇杨家吧。”


    这确实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可如此一来便是明晃晃打了萧崇的脸,在他不得不给天下子民一个交代之后,萧懋和兰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些道理萧懋想得通,可崔浔怕兰豫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真就做出饮鸩止渴的事来,这才出声道:“庄越仁如今在刑部大牢里,若无帝令擅闯,是为重罪。”


    他对上兰豫的双眼,分明在他眼里看不出清醒来,愈发担心:“成渝,这事法子千千万万条,并非只此一路。只要庄越仁还在,我们就还有机会。”


    兰豫勉强扯了个笑,胡乱抓了杯酒,满口咽下,被呛得猛咳两声:“.……好,我知道了。何况,我便是有心,如今也无力。”兰家无势,他除了有个驸马的名头,其余同寻常百姓无异。


    此宴终归还是草草收了场,败兴而归,下人送走贵客,偌大的堂中一时安静下来。


    兰豫手中来回摩挲着那枚琉璃珠,心中愈发烦躁起来。他明白崔浔所言是为他好,可生了根的仇恨哪里就有那么容易压下去。


    一想到杨子嗟如今封侯拜将,都是踩着兄长的尸骨,只觉得浑身似乎被一座大山压着,让人透不过气。他下意识地挣扎,手臂一挥,手边的杯盏顺势滚落在地。


    换完衣裳的永昌过来寻他的时候,那杯盏正好落在她脚尖。永昌挥手退了同来的婢子,屈腿在兰豫身边坐下,双手攀附着兰豫的手臂,把头轻靠上去。


    “兰豫,外面雨停了,不过月亮还是没有出来,你猜是为什么?”


    兰豫愣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木木道:“我猜不出来。”


    永昌轻声道:“因为月亮不高兴,所以躲起来了。”她伸手与兰豫十指相交,里外把那只大手包在自己手心里,“我的月亮也不高兴了,躲起来不让我看。”


    兰豫鼻尖有些泛酸,兄长与母亲走得早,父亲终日沉湎悲伤之中,是和昌千方百计下嫁于他,给了自己一个完整的家。


    于他而言,兄长要紧,永昌也要紧。


    “我不会躲起来的。”


    永昌展眉笑了笑:“躲起来也没有关系,我总会找到你的。”她把手缩了回去,在袖中摸摸索索,“我要哄我的月亮了,你把眼睛闭上。”


    兰豫乖巧地闭上眼,黑暗中感觉永昌把他的手摊了开来,有个冰凉坚硬的物什被塞到自己手心。


    “好了,睁开吧。”


    他应声睁眼,却在触及手心之物时一时愣怔。手掌大小的一方玄铁令牌如今被交到他手里,无异于交了一支军队给他。


    永昌公主受宠,除却封邑远超皇子之外,萧崇曾暗中给过她一支亲兵。人数不多,但各个皆是好手,只听命于永昌公主,若无玄铁令牌,连萧懋都调动不了这一支军队。


    兰豫自然知道这支军队,可未曾想过他的苕苕居然直接给了自己。


    “你……”


    永昌回握住他的手,浑身轻松道:“他们跟着我当真是闲着了,终日除了替我上树摘风筝也没别的事了。你如果觉得兄长之死有问题,想做什么,至少自己还有道护身符。”


    玄铁令牌承载着一个女子最热忱的爱意,兰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居然问了如此一句话:“你就不怕我做什么错事?”


    永昌一笑:“你做的事,都是对的。”


    因为足够了解,也因为足够的爱,和昌才会毫不犹豫地把东西交给他。


    半晌之后,永昌又道:“兰豫,等此间事了,我们生个孩子吧。”


    从前她觉着孩子这事有些讨人烦,可如今她却变了主意,生一个小兰豫出来,该是件多有趣的事啊。


    兰豫收好令牌,搂住永昌,总算由衷地笑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