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21 18:38      字数:4930
    等秦稚回过神的时候, 人已经走在前往崔浔府邸的路上,怀中还揣着崔夫人没带走的玉坠。无功不受禄,这枚玉坠太过贵重, 她不敢收。


    按理说本该物归原主,交还崔夫人手上, 偏偏乔恹最后留下的一句话,勾起她无穷好奇, 什么叫很像从前蜀中。


    问过几家摊贩, 信步绕过拐角, 便有枯枝探出墙来,比邻而建的两座宅邸隐在巷子深处,中间隔出两尺过道来, 亲密间又生疏离。


    听指路人说,靠里那间是崔浔住着的,此刻门前热络,人群簇拥着一架华贵车辇,上下屏气噤声, 正翘首等崔浔出来。


    不像蜀中, 秦稚暗道一句,至少蜀中没有这般多规矩, 自在许多。


    既然崔浔有贵客至, 倒也不好贸然打扰, 她收回玉坠,脚下回转, 意欲在附近闲逛几圈,再回转头来。


    一片静默里,脚步声显得格外响亮, 秦稚还没来得及转身离开,便听见崔府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想来应是崔浔出外见客。


    她本不欲偷听墙角,却不料传来的第一句话,夹枪带棒。


    “崔直指神速,当真不愧陛下面前第一红人。”


    说话声音粗哑,应当是车驾里的人率先出声。秦稚不自觉停下脚步,往过道中藏了藏,正好被满树枯枝遮掩。


    那样的车马,一看便是富贵人家,敢在崔浔门前用这种口气说话,一看便是来者不善。


    秦稚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担忧崔浔安危,安慰自己只是怕万一动起手来,被殃及池鱼,暂借此处躲一躲。


    崔浔恰好开口:“梅相亲临,还请入内稍坐。”


    原来是梅相,难怪不下车架,还有如此底气说话。


    梅相冷哼一声,说话间喉口似乎卡了痰:“昨日三请,崔直指避而不见,今日又安敢劳崔直指相请。”


    崔浔不疾不徐道:“昨日事务缠身,是臣之过。梅相若不嫌弃,今日舍下摆酒,臣已杯酒告罪。”


    “崔直指能干,自然饶有兴致。”梅相咳嗽两声,“只是我儿尚在狱中,情况尚不分明,本相何来闲心饮酒作乐。”


    秦稚透过枝丫间的空隙望去,梅相车驾前的帷幔被人掀起,露出皱眉蹙额的一张脸来,双目直勾勾盯着崔浔。


    崔浔背对她而立,不知神色如何,只是说话间仅有的笑意荡然无存,突然间严肃起来。


    “梅嘉平贪墨将军碑修筑款,险伤陛下,数罪在身。不过陛下尚未定罪,暂押绣衣司,梅相大可放心。”


    梅相蹒跚上前两步,直指崔浔鼻间,言辞也不再留情面:“此事并非全无回转余地,你偏偏凡事做绝,避而不见,转手上呈案卷。崔浔,太子待你不薄,你为何硬要害我儿性命!”


    相府随侍闻言亮刀,齐刷刷的一片声音里,崔浔却笑了。


    “梅相这是要作甚?”崔浔负手,站直了身子,目光略过梅相发顶,扫过周身随侍,“梅嘉平忝居高位,尸位素餐,人证物证齐全,何来回转余地。或许梅相以为,崔浔能销去案卷,装聋作哑为梅嘉平粉饰太平?”


    梅相一时有些站不稳,捏着帕子猛咳两声,断断续续道:“你……好你个崔浔,油盐不进,不知变通,黄口小儿不知收敛,连来日如何覆灭都不知。”


    崔浔抬了一把梅相手腕,暗中用力,掣肘着把人送回车驾之上:“谢梅相提点,崔浔奉命办事罢了,何来收敛不收敛之说。梅相身体不适,还是早先回府吧。”


    随侍意欲上前,崔浔长眉一横:“皇城之中,若有械斗,恐惊动圣上,梅相慎重。”


    梅相气怒攻心,咳得直弯不起腰,灌了一盏茶下去,才勉强顺过气来。


    “崔浔,来日方长,你我走着瞧。”梅嘉平已在狱中,梅相自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出事端,不甘心地一挥手,“走。”


    车驾起行,秦稚侧过身,又往里藏了藏,憋着气等耳边车马压过青石板的声音响起。


    脚步声渐渐远去,秦稚才慢慢舒出一口气,把身子放松下来。


    正在此时,被枯枝遮去日光的巷子里,突然洒进一片明亮来,耳畔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来。


    “嘤嘤,人走了,出来吧。”


    秦稚心头突然被炸出一圈涟漪,她背倚在墙上,微微侧目。只见崔浔拨开枯枝,背着阳光笑起来,周身被勾勒出模糊的轮廓来。


    她一怔,愣愣问出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崔浔伸手摊在她面前:“过道长久不见日光,青苔杂生,你拉着我的手出来,免得滑倒。”


    秦稚不愿意,可以避开他的手,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只是鞋尖染上不少青苔痕迹。


    崔浔笑着收回手,又把枯枝往上抬了抬,好让她不至于碰头。


    “方才心头一跳,我便觉得你来了,此处的风最暖,便来看看,没想到你果真在这里。”


    秦稚眉头一跳,蓦地抬头,只见崔浔眉尾一挑,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风流意味。


    不过不像登徒子。


    秦稚耳垂有些发烫,逼着她念过几句清心经,才在心里骂一句,仗色欺人。


    两人从过道里出来,慢慢地朝着崔府走去,崔浔脸上笑意不见,手上还不忘来回比划:“方才梅相也只是吓吓人而已,不敢动手,你大可直接过来寻我。今日府里买了螃蟹,个顶个肥硕,配上竹叶青最好,你夜里吃了饭再走……”


    螃蟹还没比划完,崔府的老管家迎了过来。


    “郎君,今夜是否要回去用饭,夫人的人还等着您。”老管家说完这话,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秦稚的存在,“这位是何家女郎,生得倒是精神。”


    秦稚道:“阿翁客气,叫我秦稚便好。”


    老管家如梦初醒,看了看崔浔,恍然大悟道:“原来是秦女郎,难怪,难怪。”复又朝前走了两步,问道,“女郎今日可是要搬进这处宅子?不知行李在何处,老奴替您打点。”


    他虽年迈,精神倒是矍铄,说话也极快,崔浔甚至来不及阻拦,便被他捅了个一干二净。


    怕是不妙。


    谁知秦稚却只是笑着,同老管家客客气气道:“有劳阿翁,秦稚今日只是有事来找崔直指,并不是要搬来。”


    “奥,是如此。”老管家搓搓手,“那女郎与郎君去那宅子坐着说吧,宅子被郎君置办得极好,也能四下看看,老奴去准备茶点。”


    秦稚侧首,对着崔浔扬眉,唇角勾着笑:“也好,只是不知崔直指愿不愿意。”


    崔浔扶额,却也无法,毕竟是他未曾提前打点府中诸人,才闹出这一遭来。他硬着头皮,走在前头,领着秦稚往内里走去。


    直到迈过门槛,满院风光入目,秦稚才明白乔恹说的话,何谓与蜀中相像。


    庭前卵石铺成小道,直漫到堂屋正中。卵石小道右首摆了一个靶子,以槐木雕成,顶上有花环妆点,这边的这个不知出自谁手,蜀中那个反正是秦稚雕的,没几日又觉着丑,编了花环。


    秦稚顺着卵石小道又走几步,往左手边望过去。矮墙之上搭起一个架子,人扶着便能坐到墙上,邻家风光一览无遗。


    算得上一模一样了。


    “我照着旧忆改的,也让乔恹来帮着看过,不知道是否还有差别。你可以看看,若是有什么地方不对,我再改改。”


    细心准备的惊喜不经意被心上人窥见,崔浔很有未曾准备的不好意思,不停摸着鼻子,没什么底气地带她四下游览。


    待看到堂屋侧边,被藏起来的兵器架后,秦稚鼻尖一酸。


    “不必改了,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秦稚别开眼,不想再看,背对着堂屋,在院中的青石桌旁坐下。


    崔浔陪她坐下,正好老管家捧来了茶点,都是秦稚从前爱吃的几样。


    自然不是巧合,有人用了心思,必然处处合心。


    “郎君,老奴让人去回夫人的话了,今日有贵客临门,郎君不回去了。”老管家笑呵呵站在一边,大有把秦稚看作当家主母的意思,捧着托盘问道,“已经让人去准备螃蟹了,可要为女郎准备果酒?”


    秦稚却道:“阿翁不必麻烦,我与崔直指说完事便走。”


    老管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求助似地望向自家主人。


    崔浔闻言,神色一瞬暗了暗:“去备着吧,不必来伺候了。”


    待老管家身影消失,他又强打起精神,照旧笑着,说话间却多了些小心:“嘤嘤,朋友间上门吃顿饭也是常事,今日,今日只是难得一篓螃蟹,你尝一尝再走?”


    秦稚从怀中摸出玉坠,覆手按在青石桌上。


    “不必了,此物你收好,是崔夫人落在我那里的。”秦稚顿了顿,原本想说的话突然有些难以说出口。


    诚然,崔浔在她身上花费的心思已到了极致,世上再无人能如此待她。可越是如此,她心里越发不安,又该如何回报这一份深情。


    秦稚避开崔浔的目光,道:“不必再拿朋友来做幌子,我不是傻子,看得明白你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