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生产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19 19:25      字数:8306
    太后养育段煜多年, 此前他从未如此叛逆,即便对她与贤嫔冷淡,但也顾着面子表面上不伤和气。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太后回想着一切, 可不就是从皇后伤了开始他的态度来了一个急转弯,处处维护皇后,与她们明明白白地抗争。


    段煜不喜太后将矛头转向谢如伊,“这与皇后无关, 是你们自己想从朕这里得到太多。”


    “可那又如何, 哀家是你的嫡母, 想要你的什么你就该给哀家,问题是你不愿意给哀家。”太后仍觉这一切的根源都是皇后, “你不就是想把张家的荣耀移到谢家去, 为了一个女人。”


    段煜与太后说不通,她在这宫里坚持十几年的想法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 干脆不愿再多费口舌,严厉警告道:“这次母后的算计便是您与朕情分耗尽之时,望母后日后谨小慎微,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你什么意思……”事情脱离掌控而带来的未知令太后心头有些惶恐, 这是她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母后都明白。”段煜不与太后打哑谜,又加一码警告着, “朕看母后与那僧人相处甚欢, 不如就安安稳稳地这样下去, 省得闹出什么事儿来朕不保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太后在宫中留下一个僧人,虽说出家人早已戒情忘色, 但那也是个健全的男人,且是一个与太后年纪相仿的外男。


    只要太后还要脸,就老实一些, 随她与那个僧人发展成什么样子段煜都没有兴趣,但若敢在管不住自己的手,“朕可要替先皇管管母后您了。”


    太后听明白段煜话中的深意,他竟然怀疑她与一个僧人不清不楚,简直是玷污她的名节也伤了佛家之人的颜面,但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戳中什么隐秘,太后苍老发黄的脸竟然涨得发红,高声喝止道:“你休要胡言!”


    胡言吗?段煜挑起唇角冷笑一声,太后当局者迷罢了。


    “母后好自为之!”段煜留下最后一句,便拂袖而去,徒留手抖的太后在座位上再也端坐不住,捶着座椅的扶手,口中不停地念着逆子不孝。


    走出宁寿宫,段煜呼出胸口憋着的一股浊气,在路旁闻到一股淡淡的百合花香,一点点冲散他心口的郁气。


    对太后他的情绪很复杂,太后怀揣目的地教养他,却也真的关心过他,给了他诸多于他有益之事,他人生的转折始于此。


    他也不是块石头,不知道感恩与回报,但太后不该妄想架空他的权利,他从不是一个像前太子一般任人摆布的人。


    路旁的百合花盛开了一整个夏日,六瓣交错的尖尖花瓣均匀地舒展开,一道颜色较深的中线描绘它的灵动,中间淡黄色的花蕊增添几分可爱,这是他幼时最常看到的花。他的母妃最爱采摘各色的百合花插进一个精致的瓷瓶,那是她少有的安逸之时。


    段煜走上前折下几枝颜色各异的百合花枝,回到明月宫看到谢如伊坐在凉亭间,吃着晶莹剔透的提子正在赏水中的游鱼。


    他刻意放缓脚步,走得越来越轻。谢如伊专注于水中灵活游动,在阳光下色彩斑斓的各种鱼儿,未察觉身后逐渐靠近的异动,等到察觉身后有人,是头发被碰到带来轻微压着的感觉。


    她惊愕地回头去看,只见身后一片明黄色的锦绣皇袍,段煜几乎贴上她的后背,在她头顶摆弄着什么。


    谢如伊抬手去头上摸,意外摸到几朵花盘在头上,花枝饶正一个圈正好围住她被盘起的秀发,竟然是一个花环。她想拿下来看看,段煜在他身后轻声道:“别动,朕刚给你戴好。”


    “我想看看。”谢如伊拨开段煜的手,起身走几步来到凉亭的围栏边,低头去看水面,她的水中倒影头上戴着一个白色为主,点缀着几朵彩色百合花的花环,很可爱。


    “这是你做的吗?”她笑问,还转转头在水面欣赏这鲜花编成的花环,它比普通花束多出几分浪漫,看起来不只是漂亮。


    “嗯。”段煜拉住谢如伊的小臂将她拖回来,“别再往前凑了,这围栏低,当心翻进水里。”


    “我才没有那么傻!”谢如伊回身,欢喜地揽住段煜的胳膊,“这个花环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段煜点点谢如伊的额头,“朕以后日日编一个送给你,希望你每日都能有好心情。”


    “嗯嗯,那我就不客气了。”谢如伊欢喜地收下段煜的礼物,爱不释手地摸着头上柔软鲜嫩的花瓣,话头一转揶揄问道:“你个大男人怎么做这种东西,莫不是以前为了哪个姑娘学过?”


    段煜温和的面容霎时变黑,轻轻点着谢如伊额间花钿的手改为重重怼在她脑门上,“一天天的就知道胡思乱想,朕只给你编过这一个。”


    谢如伊歪了歪头,相信段煜是清白的,被他的认真逗得捧腹大笑,但还要顾忌孩子,笑得格外滑稽,连同段煜也被她感染了。


    他笑过后解释道,“朕的母妃尤爱百合花,她以前编过很多花环挂在寝宫中,朕依据模糊的记忆做的,只是手生做的还是不太好。”


    谢如伊记得皇嫂说过段煜是很避讳旁人提起他的生母的,但段煜不止一次从容地在她面前说起自己的母妃,谢如伊觉这样的区别正好反应段煜待她不同,更加欣喜,浅笑着问道:“你的母妃一定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吧?”


    “是。”段煜简短地回答,他的生母太过温柔,几乎到了怯懦的地步,保不住自己更妄论自己的孩子。他不希望谢如伊是这样的女子,幸好她从来都不是,“朕并非念母之情才选百合送与你,而是——愿与你百年好合。”


    “我们一定能好好相伴一辈子。”谢如伊如此承诺段煜,沉浸于甜蜜的花香之中。


    段煜的手贴在谢如伊脸上,拇指在她脸颊一次次地划过,不知该为谢如伊的话高兴还是担忧,他终究是要在她养好身子后告诉她以前的事,瞒着她只能让他获得一时短暂而虚假的安稳,哪怕这样持续相安无事下去,骗她亦让他良心越发不安。


    “提子好吃吗?”他忽而问起,谢如伊愣了一会儿才捻起一颗提子送到他嘴边,“酸酸甜甜,你尝尝。”


    段煜就这她的手吃下指尖的提子,“听说多吃点这个能让孩子眼睛变大,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试试就知道了。”谢如伊又吃下一粒圆滚滚的提子,“不过你我的眼睛都不小,孩子的应该也不会小。”


    段煜扶着谢如伊的肩膀,期待地看向她的肚子,笑问:“等孩子生出来看看有没有长成豆豆眼。”


    “万一小得跟芝麻似的那也是你我的孩子。”谢如伊哼着,与段煜打趣。


    谢如伊生产是在盛夏十月中,上午阳光灼热到刺眼,中午便突然闷闷沉沉,一片灰白的云遮天蔽日。谢如伊中午肚子开始痛,明明不是很剧烈的痛感却一会儿就让她全身湿透,仿佛哪里的湖被煮开了,湿热的水汽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稍微一动便觉身上黏黏糊糊。


    春锦一直用温水给她擦额头和脖子上成股而下的汗水都觉擦不及,更不要说她身上与床褥相贴的地方被闷出的汗已经泛滥成灾。


    谢如伊又痛又热,发丝成缕贴在她额间鬓角,在渐渐泛白的脸色下显得格外突兀。她揪着枕头被单忍痛,从牙缝见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问产婆,“我都这样了,还不能开始用力生吗?”


    段煜特意在她临近生产前夕从民间召来几个有经验的产婆和各地有名的妇科圣手,此时一圈圈候在明华宫内外随时待命。


    在谢如伊床帐前等候的有三名产婆,为首的是常给京城官家女眷接生的杨夫人,她知这些身份尊贵的女子都没受过什么皮肉之苦,头一遭生孩子哭天喊地的多得是,只能好言好语耐心讲解安抚,皇后能忍住痛感保留体力已经不错,却也免不得心急,她道:“娘娘,您这才哪到哪,还早着呢,半夜能生都是快的。”


    半夜……谢如伊一想到要扛着这么久,脑袋一歪,“那我先睡会儿,晚上醒了再生。”


    话是这么说,可一阵阵的痛让她难以休息,肚子里的小家伙活跃极了,谢如伊能感到孩子在伸胳膊蹬腿!只能抓紧痛感不太强烈的时候赶紧放空脑子休息,或者起来吃点儿喝点儿补充体力。


    段煜在产房外等得抓心挠肝,眼看着天色也来越沉闷,他的心也毫无孩子即将降世的喜悦,竟有些说不出的烦躁。几个嬷嬷拦在他身前不让他进去看谢如伊,可他听着里面都没什么动静了实在不能安稳地坐得住,强势地拨开几人就冲了进去。


    谢如伊穿着一件纯白的寝衣,身上盖着薄毯,侧着身子小憩,枕头上一片深色,段煜接过春锦手中的热帕子给谢如伊一点点擦拭,“怎么不给皇后换干的衣服被单。”


    他语气略凶,春锦战战兢兢去取干净的寝衣来。谢如伊迷迷糊糊间被惊醒,眯着眼睛看到段煜一脸焦急又无措,“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让你在外面等我?”


    “朕不放心,在这里陪着你。”段煜坐在谢如伊床头,拉起她柔软的手揉捏。这指尖都是失了血色的白,可见谢如伊休息间手上也在使力。


    谢如伊缩回手,推着段煜,“你别在这守着,你离我这么近,我……我生不出来!”


    她一想到段煜在旁边把什么都看了去,就觉伸展不开胳膊腿儿,也不能憋足了劲儿用力,总之一想那画面就有心理障碍。


    “你这说的什么话?”段煜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招谢如伊嫌弃,他们的孩子出世,连宫女产婆都能在这陪着,他这个夫君兼亲爹竟然不行!

    “我认真的,你出去等着吧。”谢如伊继续用力推他,“你在这我用不上力。”


    段煜无语地起身,却仍是站在原地没有迈出一步,想多陪陪她。杨夫人帮着劝道:“皇上,您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


    段煜:“……”如此直白的嫌他碍事,他简直心里苦到不知说什么!

    好,他走!


    谢如伊问道:“我的家人是不是也来了,你去告诉他们我没事,与他们一起耐心等待吧。”


    “好。”段煜沉着张脸出门,惊得谢家人以为里面发生了什么不测,幸好无事。


    谢如伊一发动,段煜就一边安排宫里的人有条不紊地进行一切工作,一边差人去通知谢家人进宫,女子生产是大事,他不敢有一丁点疏忽。


    谢家得到消息既是激动又担心,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就匆匆跟着宫中的太监进来陪伴皇后,连已经显怀的于妙都放不下心硬是跟着要一起来。


    忽的一声惊雷,噼里啪啦的瓢泼大雨倾泻而下,青石板的路面上水花四溅,翠绿色的树叶被洗刷的发亮,燥热的沉闷感一扫而光,风穿过亭台长廊变得清凉。清新的雨水活着泥土的芬芳飘散开来,令众人都心情舒畅几分。


    段煜想着这下谢如伊应该不会热得出汗,于是暗自松一口气,欣慰于多少她也能好受一些了。


    哩哩啦啦的雨声持续了一整个下午,到暗色袭来的晚间只是雨势渐小,却也不见要停的苗头,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去了。


    期间问询赶来的太后与后宫妃嫔都来关心这边的情况,有的问几句便走了,有的与他们一同留在明华宫的偏殿里等待最终的消息。


    御膳房的总管张公公冒着雨带着一队人给诸位贵人送来晚膳,这里聚集着不少人晚膳也不能简陋,各色美味佳肴一一送至段煜面前,但他毫无胃口。


    “皇后那边吃的什么?”他问道。


    张公公答道:“回皇上,娘娘那边的吃食儿就没断过,下午用了莲子羹,排骨粥,晚上是老母鸡汤面和红枣糕……”


    “行了,下去吧。”段煜没什么心思地夹起菜吃起来,连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只是本能地咀嚼吞咽补充体力。这一夜很长,他也该多多少少吃一些,总不能谢如伊没事,他最后又惊又怕地饿晕。


    谢如伊半坐着吃了几口面便撑了,又硬吃几口肉将碗给了佟嬷嬷,她疲惫地往后一躺,“还没到生的时候吗?我已经快累死了……”


    佟嬷嬷呸几声,“娘娘别说不吉利的话!”


    她安慰谢如伊多等等,但其实她也很久没见过女子生产,没经验也拿不准注意,只能寄期望与有经验的产婆。


    时间已至深夜,明华宫灯火通明无一人松懈。杨夫人再次隔着薄毯摸摸谢如伊的肚子,眉头紧锁,又请其他几位产婆来摸,几人嘀嘀咕咕地商议着什么,都不是放松的神情。


    谢如伊隐隐有不太好的感觉,但做足心理准备后还能勉强稳住,她冷静问道:“我有什么问题吗?”


    杨夫人思量再三,答道:“娘娘,您这情况实在罕见,按理说您身体强健,孩子不大不小位置也好,这个时间也该能生了,可是这眼看还差得远呢。”


    谢如伊不懂这些,只知道她的孩子现在不愿意出来,“那……再等等?”


    明明是很闹腾的小家伙,怎么关键时刻出岔子。


    杨夫人终是什么都没与谢如伊说,等她不注意时出去找太医熬催产药了。孩子该出生却不动,很容易憋死在娘胎里,只能用药试一试。


    段煜一直在偏殿等着,了无困意时刻紧绷着神经,此时见太医慌慌张张亲自跑去煎药,立刻询问,“皇后怎样了?”


    杨夫人如实答道:“皇后目前还好,只是时间耗得太久得催产,不然大人与孩子都很凶险。”


    段煜时时刻刻注意照顾谢如伊,管着她不能贪嘴不能偷懒不动,就怕生产遇到什么危险,他嘴唇颤抖着问出令他恐惧的词,“皇后是难产吗?”


    “……勉强也算是吧。”杨夫人福福身子,歉意回道,却见帝王如脱力一般身子有一瞬的不稳,“皇上别急,等用了药再看看。”


    就等的谢家人也听见这一消息,不免心揪成一团。谢夫人几度想去看看女儿都被谢将军拦下,她生怕女儿有个什么意外,却听得谢将军厉声道:“这么多太医产婆守着,你进去帮不上忙,只会让皇后紧张,胡思乱想。”


    谢夫人心焦如火燎,几乎冷静不下来,可她这样子进去也确实如谢将军所言,倒不如让皇后不知道就能不害怕。


    “皇后不会有事的。”于妙呢喃着,声音却克制不住地颤抖,她不只担心谢如伊有什么状况,也怕她自己生产遇到什么问题。她摸摸自己鼓起的肚子,她年纪更小,身体也不如谢如伊从小习武的好,她生产岂不是会更悬?


    谢远捏紧于妙的肩膀,“别怕!”


    “……嗯。”于妙合上疲惫又困倦的眼睛,在心中默默为谢如伊祈福。


    段煜脑中混乱,思绪纷杂,他想不顾谢如伊的意愿进去陪着,但也听到了方才谢将军的话,这话同样适用于他,他不敢让谢如伊看出什么。


    淅淅沥沥的雨声还在持续,段煜到回廊抬头望天只能看到一片浓重的夜色。又是一个深夜,谢如伊总是在他极度期待欢愉时危在旦夕,而他只能守在一旁,压抑内心的恐惧——这次,他又要失去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