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怨怼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19 19:25      字数:8329
    淑妃此时格外平静, 似这几年来的魂牵梦绕,遮遮掩掩地担惊受怕都不复存在,她回忆起与泯王的过去, 也似旁观者一般无偏无倚地诉说起来:


    “臣妾与泯王是四年前在街头茶楼相识,那时只是匆匆一叙,臣妾并不知他身份。后来臣妾在首饰铺子,绸缎庄子, 庙会等诸多场合, 与他偶遇, 臣妾便信了那是缘分。在日后与他书信来往的过程中愈发熟稔,将他当做命中人……”


    谢如伊疑惑道:“那你为何不嫁给泯王, 直接让泯王去你家提亲不就好了?”


    一个王爷, 一个四品官员之女,门当户对又是两情相悦, 早早在一起定下何至于走到如此地步?


    淑妃看一眼嘴被堵上的泯王,只好替他回答:“王爷说他配不上我,他是皇宫中被所有人舍弃的人,是阴沟之中的烂泥……”


    谢如伊暗想, 泯王竟然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她继续问道:“他拖着你,又不娶你, 所以几年后你不愿再等就入宫为妃?”


    “不……”淑妃低声答着:“我本从未想过入宫, 是又一次与王爷相遇时, 他将我带到一处无人的境地,在我面前……哭了出来。你们或许不信, 在我眼中,他是不比谁差的男子,只是命不好, 而我心生怜悯,自愿入宫助他。”


    “他有不显山露水的才华与心机,我信他能成大业。”淑妃平平淡淡地说完,嘴角拉扯出一丝笑意,只笑意不达眼底,也不知是在笑谁。


    谢如伊:“……你就从未想过,他是在骗你吗?”


    她此时是看明白了,淑妃这是被人利用当刀,还是自己犯傻送上的……淑妃看着也是个精明的人,但是怎么就糊涂?大概是当局者迷。


    段煜问道:“所以你承认那下在皇后小衣上的药是来自泯王?”


    淑妃坦然道:“是。”


    就这样吧,今日她和泯王谁也别想脱身,一起去牢里长相厮守,也好过她在宫里,而他在宫外。


    “那你也知道泯王在外私制火|药一事?”段煜继续问道。


    淑妃仍然肯定,“王爷与我说起过。”


    如此这事算有了结果,谢如伊松一口气,好在一切有惊无险,没有让泯王一切计划实施到最后从而酿成大祸,不然死的人必定是京郊工人的几倍。


    李尚书在一旁草拟淑妃的供词,整个人都振奋不已,下笔入神。淑妃话音刚落,他就完完整整详细至极地记录完毕。他也长长缓了口气,这令他焦心烂额数个月的大案终于要结束了。


    写有供词的宣纸被放在淑妃面前,李尚书征求道:“淑妃娘娘,请您过目。如果没什么问题就按个手印吧。”


    淑妃只淡淡扫了一眼,几乎没有怎么看内容,抬手就沾了印泥要往上按去。而她一旁跪着的泯王忽然挣扎起来,被堵得严实的嘴发出强烈的声音打断淑妃的动作,淑妃定定心神,再次毫不犹豫地按下。


    大殿侧面的珠帘一阵晃动,发出轻微细小的声音,但此时殿内氛围压抑,无人注意到这边的异动。


    李尚书检查一番,满意于淑妃的干脆利落。他再将供词拿到泯王面前,语气肃然,态度严厉,“王爷,淑妃娘娘都替您说了,您也在这上面按一下便可。”


    李尚书此时看泯王格外不顺眼,他审问过很多犯人,犯下各种大罪的都有,唯独泯王这种利用女人的让他最看不惯。


    泯王忽地握紧拳头,死命挣扎着不让侍卫按着他的手画押,一双睁得快要裂开的眼睛布满血丝,通红地盯着上方的帝后,满含怨恨。


    连端坐着的谢如伊都被泯王这骇人的眼神吓到了,有些许不适地想要回避,但随即谢如伊瞪了回去。一个犯下大罪的阶下囚,再如何逞威风也改变不了事实。


    段煜抬起一侧宽大的衣袖挡在谢如伊身前,拧着眉看向下方死活不画押认罪的泯王,“皇兄还有什么不满?莫不是还有没交代的罪行,想坦白了?”


    他说这话打趣泯王,泯王更加恼羞成怒,但是他忍住,只小声呜呜着表示要说话。


    谢如伊扯扯段煜的袖子,“让他说吧,万一真有呢?”


    谢如伊倒是信泯王背地里干的坏事不只这一两件,就这点儿准备哪够他夺权夺位的。偏偏淑妃以前对他很有信心,那除了泯王刻意欺骗,更多的肯定是他私下里准备良多,才给了淑妃信任的凭证。


    段煜示意侍卫给泯王拿下堵嘴的东西。泯王得了空隙先是大口地喘了几下粗气,随后一双眼睛泛红,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皇上,臣一直以来恪守本分,不争不抢,您容不下陈,竟然要用如此罪名至臣于死地。臣是您的亲哥哥!”


    “你此话何意?”段煜的耐心几乎耗尽,但泯王竟然还能与他诡辩,他倒要看看泯王又找了哪里的空子钻。


    “证据呢?”泯王声音低弱但理直气壮,“皇上,淑妃是您的妃子,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吗?臣实在是心寒,您为了臣这么一个不起眼之人,不惜牺牲自己的宠妃来诬陷臣。”


    淑妃惊诧地瞪着泯王,不敢相信自己又从泯王嘴里听到了什么。


    哐一声,盛着满满热茶的瓷杯连着杯托杯盖全摔在泯王面前,滚烫的热水顷刻间浸透泯王衣服的下摆,绵延的一片水渍烫到泯王的身子,他龇牙咧嘴,“皇后娘娘,您别动怒,臣说的没有道理吗?”


    谢如伊手悬在半空中,还维持着扔茶杯的姿势。听到泯王竟然还质问她,谢如伊狠狠骂道:“本宫真是大开眼界,见过无耻下作的,没见过王爷这样的。”


    泯王争辩道:“敢问李尚书可有在本王的府邸找到火|药?”


    李尚书黑着一张脸,板正道:“……没有。”


    泯王得意一笑,继续追问:“那淑妃说的药,可有办法证明是本王给的?万一是她自己从家里带进宫的呢?”


    李尚书被问住,憋着口气不知如何回怼,冷眼看向淑妃,“娘娘,您可有办法证明?”


    淑妃失望地扫一眼泯王苦涩地说道:“……没有,王爷做事收尾很干净。”


    一上午的审问,眼看就要成功,却卡在了最关键的证据上面。谢如伊不自觉握紧拳头,如果……如果实在是差这最关键的一环……


    那就永远幽禁泯王于王府,或者借查案一直关押着他也不是不行,只是难以对外交代,会落人口舌,尤其是段煜可能要背上残害手足的骂名。


    段煜也不愿在这个关头功亏一篑,一定还有哪里是泯王没顾上清理的。只要做了就不可能天衣无缝,哪怕是教养泯王的清妃,最后也是没藏好尾巴,在众人面前暴露自己的丑恶一面。


    一时间殿内是良久的沉默,泯王得意地笑起来,“皇上,没有证据可不能硬往臣头上扣罪名。不如先把臣放回去休养休养,那地牢可真是不好住,多住一日都是亏待臣。”


    李尚书虽然潜意识觉得就是泯王不会有错,但泯王的话从头捋顺一遍似乎也没有破绽。是皇上让他查泯王,他才硬凑出这些蛛丝马迹,是淑妃指认才确定,但淑妃是皇上的女人,那肯定是向着皇上多。


    他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难道……真是皇上要铲除余下的皇室血脉,永绝后患。李尚书是很有经验的老臣子,他能看出皇上不是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却也没有理由去否认泯王的辩解。


    若真是不能定罪,他不光白累死累活几个月,还得放了泯王,不能冤枉好人。


    一时间李尚书无比纠结,几乎要认知错乱。


    忽然,淑妃惊道:“京城中子午巷里有一处空旷的民宅,昔日泯王与臣妾常常在那里私会,不如派人去查查,也许有线索。”


    “盈娘!”泯王脸色突变,高声喝道。


    淑妃反问道:“你不是爱我吗?事到如今我落不了好,你不愿意陪着我吗?”


    她脸色骤然变得扭曲,恶狠狠地问道:“还是说,你不过是想踩着我上位,日后风风光光左拥右抱其他美人。”


    天知道她在宫里苦苦担心身在千里之外的泯王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吃好穿暖的时候乍然听说他在外面嫖|娼有多生气,恨不能到他面前撕了几个女人,再把他抢回来。


    泯王慌张不已,胡乱解释道:“……不是的,盈娘你信我,我那随便搞搞,都是做做风流样子……”


    “你竟然不是真风流?”谢如伊笑道,打断泯王含糊不清的解释,她可不信泯王是假|嫖,那眼下乌青,虚弱似体力被透支的样子,实在是难以骗人,想必淑妃也不会再信。


    “去查查子午巷。”段煜吩咐道,立刻有侍卫动身前去。


    子午巷是京城中的一条老巷子,曲曲折折里面都是破败的旧房,本就住的人少。后来那风口附近建起一座酒楼,后厨的浓烟日日飘过那片房子,所剩不多的住户也被呛走,后面也没什么人愿意买下那片宅子。


    而淑妃与泯王在那巷子中私会,很明显泯王是非常熟悉那一片区域的。他能将与淑妃的关系藏得这么深,就是不简单了。


    如果那里用来存放制成的火|药,只要做好防火措施,倒是个不错的隐藏地点。在京城中,方便调用,日常也不会有人往那边去。


    泯王完全没有了吊儿郎当地从容模样,几近崩溃。就差一点他今日就能脱身,为何盈娘要说出来,他积攒已久的所有怨恨都转移至淑妃这个让他功亏一篑的女人,“盈娘,本王真是白疼你了。”


    淑妃蹙眉,此时泯王委屈又无助,似被她辜负的话激不起她的一丁点怜悯之心,“我才是后悔遇见你。”


    谢如伊见淑妃应当是跳脱出来,终于清醒了,她问道:“你究竟是看上了泯王什么?”


    在谢如伊眼里,泯王妄为男人,要靠靠不住,要啥啥没有,简直不如街头的乞丐混混。


    淑妃自嘲般无奈道:“回娘娘,臣妾也不知,只是年轻懵懂时,信天定缘分。”


    “你可知……当巧合过多就不是巧合,”谢如伊残忍的话打破淑妃最初的幻想,她一切的源头,“巧合完全可以是人为制造。”


    从段煜去查了许多人淑妃相关的人,都没查出泯王的什么痕迹就能知道,这男人一开始就目的不纯地接近淑妃,出于某种特定的原因,可惜淑妃当时身在局中,对正落入的陷阱一无所知。


    淑妃唇齿打结,艰涩地开口,“多谢娘娘教诲,臣妾现在知晓,已为时过晚,愿下辈子能长长记性。”


    谢如伊疲累地后仰靠在椅背上,她想将泯王砍死一万次,却对淑妃生出些许可怜之心,和一点点柔软的同情。但她不会给淑妃求情,淑妃是共犯,进宫即绿了段煜,还要害她。泯王犯下的大错不可磨灭,而淑妃的也不可能简单翻篇。


    段煜和律法会给他们应有的惩罚和结局,谢如伊只是见证一切而已。


    泯王跪在地上安静极了,丝毫没有方才张扬嚣张的模样。李尚书又有了底气,吹起两道八字胡焦急地等着去搜查子午巷的侍卫,盼着他们能带回关键信息。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有一个侍卫先行赶回通报道:“皇上,臣在民宅中发现了几处地窖,里面搜出的火|药弹与京郊的残骸一模一样,是同一批产出的。”


    “为何去了如此久?”李尚书急道,他在这殿里等得腿都麻了,更怕时间久了又有变数。


    侍卫解释道:“那地窖有锁,臣几人废了些力气才弄开。而前些日子臣搜泯王府时在王爷床下的暗盒中发现过一把钥匙,一直没找到对应的锁。臣还去刑部取了钥匙与地窖的锁对比,正好能对上。”


    “皇兄可还有什么想解释的?”段煜冷笑道:“是不是要说,钥匙也是朕趁你不在时,差人放在你床下的。”


    泯王沉默着不发声,神情是少见的呆愣,似陷入虚无缥缈的幻想中逃避这残酷的现实。


    李尚书上前重重拍几下侍卫的肩膀,激动地夸赞,“好好,真能干!”


    这下终于能把泯王的罪行捶死了,就算只有火|药这一个证据,也能让泯王死得透透的,告慰那些惨死的那些贫苦人家。


    李尚书迫不及待地亲自给泯王的手沾上一大片印泥,红彤彤地几乎染成了血手的样子,然后重重在供词上狠狠一按,留下一片斑驳的红色手形。


    泯王这次格外乖觉,老实的不行,李尚书抓着他的手都觉软趴趴的没力气,这是真的知道自己没戏了,认命!

    他顿觉圆满,将供词交给小豆子,“请皇上过目。”


    供词被呈上来,谢如伊跟着看一眼,两个红彤彤的手印分别是淑妃与泯王的,她竟然有种诡异的错觉,似这不是供词而是两人的婚书,淑妃与泯王指不定生生世世都要这么纠缠。


    “为什么……”


    下方传来低沉哭诉的声音,吸引了谢如伊和段煜的注意。段煜将供词还给小豆子让他送下去,问道:“皇兄还有什么不满?”


    泯王自知翻身无望,一直以来的积怨全部爆发,“为什么你什么都要和我抢?”


    段煜不解,蹙眉问道:“朕与你抢过什么?”


    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况且泯王有什么值得他抢的。


    泯王不理会段煜的打岔,继续道:“为什么只有你不要的才会留给我,我才是你的兄长,你该用我剩的才是。”


    谢如伊疑惑不已,问段煜,“你穿剩的衣服给泯王穿了?”


    通常家里孩子多的,会把大孩子的衣服留给小孩子,小孩子年年穿剩的,没有新衣服穿就会不高兴,对大的心生不满。但是皇家总不该如此寒酸,那是先皇很节俭?

    “怎么可能!”段煜无奈道,“先皇虽然不怎么管几个皇子,伺候的宫人也不可能办这种事。”


    泯王阴沉着眼眸,抬头看一眼光鲜无比佳人在侧的段煜,不甘道:“当年清妃想过继的皇子本来是你,可你不要清妃才选了我。”


    段煜想起,确有此事。但他怎么可能愿意认母妃那个虚伪的妹妹当娘,反正他不去,清妃再选谁都与他无关,“那都是清妃自己的决定,而你自己也有拒绝的权利。”


    泯王摇摇头,又道:“皇长兄死后,皇后要选皇子过继,都没多想就选了你,只因你是宫中最小的皇子,养在身边能稍微亲近些。可是我与你也不过差了几日罢了,你那时年纪小,我就大很多吗?”


    “你觉得朕抢了你幼子的位置?”段煜心头复杂,这哪是他能决定的,而且反过来他也可以说是泯王抢在他前头出生?况且那时皇后选子,也并不是没有考虑过他……


    谢如伊都惊得无语了,泯王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你别庶子变嫡子占了便宜还卖乖!”泯王斥道:“从小到大,你我之间什么都是差一点,而你总是能占尽优势一路顺遂,我却日日低落跌入泥潭,这些都是因为你的存在,抢走了我的一切。”


    “我该是嫡子的,差一点就是了。”泯王呢喃着,不断地重复这一句话,似在说服他人,也在说服自己。


    谢如伊听不下去泯王毫无逻辑的怨恨,和他莫名其妙的低语,抚着肚子冷声道:“你错了!你跟皇上从一开始差的就不是一点,是你自己烂到了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