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审问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19 19:25      字数:8075
    泯王是在天气暖和后被押送回京的, 回来的只有他自己和前去带人的侍卫,随行的御史还留在当地体察民情。


    谢如伊听段煜说今日要审泯王,她也要去听听, 不为凑热闹,而是这事也牵扯到了她,她理应知晓全貌。


    段煜看着谢如伊隆起的肚子头疼不已,这已经是五个多月的肚子了, 他第一次当父亲, 光看着都觉心惊, 好生劝着:“这又不是什么好事,要是冲撞了你和孩子怎么办?”


    谢如伊争辩道:“我就在一旁听着, 哪里会被冲撞, 而且孩子听话不会闹我。”


    光是在一旁听着段煜都觉要惊到谢如伊,审问亲王本就不是小事, 泯王犯下的又是大罪,期间氛围必然压抑至极,而若要用什么刑罚吓到谢如伊也很有可能。


    可谢如伊水盈盈地眼睛中满是倔强,段煜时刻谨记太医和书上都一致说要顺着孕妇, 百依百顺,便实在是不能狠心强硬拒绝她。


    不然万一没惊着她, 却让她难受一整天也不划算。


    “好吧, 朕让刑部将他带到政和殿审问, 你跟着朕一同去。”段煜妥协道。


    谢如伊心中满足,笑着点了点头应声, “嗯嗯,我肯定乖乖的。”


    政和殿是段煜的寝宫,但这地方与后妃的寝宫不同, 它的前面有议政的书房和大殿,寝宫只是它的一小部分功能而已。


    谢如伊被段煜督促着按时按量用过早膳,才跟随他一起前往政和殿。等她到的时候,泯王与刑部尚书和众多侍卫已经准备妥当,就等帝后到来。


    泯王被扒下亲王朝服,只着一件不太合身的松垮中衣,脖子上还带着枷锁,整个人被两旁的侍卫按着跪在地上。


    明明殿内除了帝后就属他的身份高,那帮臣子们都能站着坐着,他只能一人在空旷的殿中央突兀又显眼地跪着,尽显狼狈。泯王再落魄也是个王爷,还从未受过如此欺辱。


    段煜一来,大家先是行礼。泯王本就在地上跪着,倒是省了跪下站起的麻烦。


    等到大家都起身了,泯王勾着唇角扯开,眼中划过冷意却语气低沉中又带着委屈,抱怨又自嘲,“皇上,臣只是在外放浪些许,给咱们皇家丢人了,是臣不对,但也不至于连夜将臣押送回来,还搞出如此大的场面威慑臣吧?”


    谢如伊与段煜一同在高位上坐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还在垂死挣扎的泯王,心中泛起一阵恶心,这人是怎么做到如此无耻,死不认账的?

    段煜淡淡道:“自然不是为了那事,但朕也不是同皇兄玩闹。”


    泯王的瞳孔微缩,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但是……不可能,段煜怎么可能查到他头上来呢?

    段煜继续说道:“朕是想问问皇兄私下里到底做了多少火|药。”


    他的一句话如晴天霹雳般应验了泯王的猜想,泯王快速冷静下来,踌躇半晌,“臣愚笨,听不懂皇上在说什么……”


    泯王决意无论段煜用什么手段逼问,他都咬死不认,因为段煜不可能有足够充分的证据证明是他。


    “你确实愚笨,”段煜冷笑一声,转头看向刑部李尚书吩咐道:“把证据呈上来。”


    泯王心头一紧,飞快地回想着自己有没有收尾干净,至少让一切连不起来。直到再三确认没有问题才彻底安心,他又恢复了一脸无辜的神色。


    谢如伊在上面看得清楚,这泯王跟变脸似的,简直堪比民间手艺人,那唱戏的慎王都不一定有他会演。


    李尚书带着整整几盘子的账本来的,此刻内侍在他身旁恭敬地半举着托盘,而李尚书从其中一个盘子中拿起几本蓝皮的账本,指着说道:“回皇上,这是臣从泯王名下的铺子中拿到的账本,上面每个月都有一笔来源不甚清楚,数额极高的银子入账……”


    他还没说完,就被泯王打断。泯王急切地辩解,无辜的神色此时竟让他看着还有点儿坦然,谢如伊不知是泯王本就长了一副骗人的样貌,还是他骗人时间长了才生出如此面相。


    泯王高声解释着,大呼冤枉,“请皇上明察,这李尚书明显污蔑臣。臣名下的铺子不过是做些普通的粮油玉器绸缎生意。臣的本事您也知道,做生意都赔钱,无奈用家中银子补贴,但还是亏,只得越贴越多。”


    李尚书大声喝道,手拍着账本啪啪作响,“恕臣直言,这账上的银子比王爷您的俸禄可多多了,您就是把王府卖了也没这么多银子。”


    随后,不给泯王打断他的机会,李尚书又从另一个盘子中拿出几卷账本,“这是负责制造火|药的商户贾家的账本,贾家每次接到订单,都会仔细记账,而上面记录的时间刚好对应泯王的商铺大笔银子支出时间。”


    贾商户受人胁迫必须用他家的火|药房制造军火,他没胆子反抗,却能把账目做清楚,就等着有朝一日派上用场。


    泯王呵呵笑了起来,回怼李尚书,“这又能说明什么,不过是巧合罢了。臣的商铺生意不好,但也许采买诸多原料和进货,几乎日日支出钱财。”


    说完,他抬头看向段煜,朗声道:“皇上,京城生意繁华,每日比臣的铺子收支更多的大有人在,为何就认定是臣了呢?”


    “还望皇上明察,咱们手足情分,可别误伤了臣。”泯王眼眸低垂,说到最后言语间尽是悲痛之意。


    谢如伊内心暗自惊叹,这要是戏台子,她都得掏腰包打赏。


    “还有吗?”段煜看向李尚书,就这点东西确实没有说服力。


    “有!”李尚书带着一份供词来,正是贾姓商户签字画押过的词,“贾商户如今关在刑部地牢里,臣将他的供词带来给皇上过目。他指认与他交接货款的就是玉盘楼后厨的一位小厮,而泯王爷是玉盘楼出了名的常客。”


    段煜神色渐冷,问道“如何认出的?”


    李尚书回忆起前段时间的查案就苦不堪言,还好皇上给他指明了查泯王的方向,就这也废了极大功夫,“臣暗中带着那贾商人,将泯王日常行动中能接触到的人一一让他辨认多次,最终他听出了那小厮的声音。因为每次那人都是蒙面与他交易,臣也是带着他在玉盘楼确认多日才肯定的。”


    泯王嗤笑着,他心中越发安定,说话底气都强硬起来,“皇上,就这硬连起来的证据您要是信了,臣可不知说什么好了。这里面能做文章的地方可太多了,若是李尚书与什么人联合,想伪造证据污蔑臣,您该如何分辨呢?”


    他继续道:“皇上,咱们是亲手足,难道您要因外人这漏洞百出的证词和所谓的证据,就将如此大的罪名扣在臣头上?还是说……您早就看臣碍眼……”


    他悲痛万分,“若真如此,皇上尽管赐死臣,臣绝无怨言,却不愿身负污名。”


    段煜沉默不言,连回泯王一句话都觉得是浪费口舌。他尚闲适地握着谢如伊的手,静静看着泯王尽显演绎天赋。


    这么多年,他这个亲兄弟其实也没觉得泯王是个多么深沉的人,若不是忽然想起各种不经意间陷母妃于不义的清妃,他还真猜不到泯王如此会装。


    而泯王被送到清妃身边时年纪尚幼,恐清妃也没把一个小孩子当回事儿,便不在他面前遮掩自己,让泯王从小就学会了清妃明面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的行事作风。


    段煜不禁发笑,他这个兄长哪里是什么都学不会,这等下作手段不是学起来比谁都快?从小保持到大能坚持应用十几年。


    谢如伊冷冷地看着泯王,这人不愧是能忍这么多年的,这么多证据摆在他面前竟然不为所动。不过这些证据也确实不能充分地指正泯王,泯王的收尾做的细致,这些留下的定然都是他不太方便清除的。


    他名下店铺来往人也不少,里面雇佣的人也多,若是账房先生直接略过账不记,下面的人发现账目和店中的银两数目不一致也是麻烦。而且这事要瞒着很多人,越少人知道约好,那账房先生许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


    泯王仍然非常自信,只是看着帝后的神情渐渐如出一辙,宛如气质相容般散发着冷意与怒意。他有些拿不准,是什么能让帝后认死了一定是他做的,明明很多地方他都抹干净了,除了……


    半晌后,泯王终于安静下来,段煜冷哼一声,“你说得对,这些还不够……”


    李尚书低下头,羞愧难当,自觉辜负皇上所托。他起初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查也没有什么收获,现在查到的东西竟然不能定泯王的罪,想想就有愧于皇上和被炸死的那些贫苦的工人。


    “但朕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将你请到这来。”段煜向外喊道:“传淑妃来。”


    泯王的心渐渐沉下去,睁大而显得圆润的眼睛缓缓眯起,他就说怎么回事,不应该让皇帝怀疑到他身上才对,怀疑慎王都比他强,原来竟然是盈娘告密了吗?

    淑妃被强硬地带到政和殿还觉莫名其妙,她根本不想离开自己的菁华宫,踏出那里一步都让她瞬间失去安全感,而越是被带着逼近皇帝的寝宫,淑妃的一颗心就上上下下,不得安稳。


    她被殿门口就被侍卫推一把进去。淑妃恼怒不已,可侍卫根本不多看她一眼,淑妃来到这里,只能先见皇帝,可万万没想到,她见到了几乎不可能见的人。


    淑妃瞪大眼睛,都忘了给上方的帝后先行礼,盯着泯王狼狈的侧脸半晌没有说话。


    段煜笑道:“看来淑妃与泯王是旧相识了?”


    淑妃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跪下,“臣妾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她跪在地上,一直没等到帝后让她起来,只能直起腰背,就这么跪着说话。


    段煜直接问淑妃,“你与泯王勾结,暗害皇后可知罪?”


    淑妃从见到泯王狼狈不堪地跪着就觉氛围不对,此时更是被段煜一语道破心虚之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臣妾,臣妾……”


    此时她根本不敢乱说话,皇上为何如此笃定?是泯王之前已经招供了什么,将罪责推到她身上,想让她包揽一切吗?


    淑妃心底渐渐发凉,这种事……泯王或许会对旁人做出来,但应该不会舍得她,但……万一呢?

    淑妃已经认不清自己在泯王心中的地位了……


    不料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泯王先辩解道:“皇上,您可不能受小人蒙蔽,被骗了。淑妃说的话万万不可信!”


    淑妃惊诧不已地看向离她不过几尺远的泯王,曾经她梦想着能与他日日如此亲近,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而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淑妃却被他的话如冷水兜头浇下,透心冰凉。


    淑妃已经顾不得疑惑,为什么泯王会认为是她向皇上告发?

    泯王笑中带着一丝邪气与痞气,“皇上,您知臣风流惯了,说话也无所顾忌,请您先别生气,听臣一言。”


    “说!”段煜言简意赅。


    泯王高傲地扬起下巴,不屑地瞥一眼淑妃,“淑妃怎么可能与臣有染?皇上,臣向来是看中哪个女子,便与她寻欢作乐的。可淑妃是您的女人,臣有没有睡过她您还不知道吗?”


    这般赤|裸|裸的,露骨到让人面红心跳的话,让在场的众人听起来都觉刺耳。


    淑妃感觉自己脑袋都要炸了,脸上火烧火燎地发烫,似被开水烫了一般想要捂脸尖叫。这种话,这竟然是她爱的男人能说出的话……


    而她之所以敢这么说,还是因为她曾告诉过他皇上从未睡过她,而他也没有,她一个处子很容易就能被验出来是清白的,正好能跟他撇清关系。


    淑妃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入宫以来小心谨慎守着的身子,竟然以这种方式被他利用,作为关键时他脱罪的凭证!

    谢如伊听到泯王无所顾忌的话突然泛起一阵恶心,刻意费力才能忍下去,手不禁扶着胸口还觉心口火烧火燎。她的异常引起段煜的注意,段煜顾不得看泯王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一心一意给谢如伊顺气喂水。


    “好些了吗?”谢如伊的脸色还发白,段煜担心至极。


    谢如伊无力地点点头,“还好。”


    “是孩子突然闹你了?”段煜语气危险,恨不能隔着肚子教训一下小东西。


    谢如伊紧忙摇摇头,指着下方跪着的男人,“是他太恶心了。”


    恶心到谢如伊甚至对淑妃,这个处心积虑害她的人生出了几分同情。


    谢如伊的话音量不大,但足以让殿内的每个人都挺清楚。泯王神色僵硬,从来没有人如此评价他,“皇后娘娘,敢问您为何不信臣?”


    谢如伊又一阵恶心感升起,发自内心拒绝,“你……你别跟本宫说话。”


    “把他的嘴堵上。”段煜呵斥道,立刻就有两名侍卫掏出一块不太干净的布,不顾泯王的嫌弃,将他的嘴堵死。


    谢如伊心气顺了不少,这个聒噪又无耻的男人真是闭嘴了好。大殿里一时陷入安静,淑妃此时已经平静下来,她曾幻想过很多次,如果事情败露,她要如何替他拦下罪责。


    可这一刻,淑妃忽觉疲累,不如就这样结束也好。


    泯王这副模样,与上面正紧巍峨坐着的皇帝差距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怀孕后谢如伊真个人如发着柔光一般夺目,淑妃却觉自己一辈子都是龟缩在阴暗中,妄图安逸的胆小鬼。


    泯王吩咐她做的事让她愧疚,让她有负罪感,而她只能通过自我欺骗与逃避的方式来缓解,想想他许诺的美好未来。


    可泯王这辈子都不能坐上皇位,淑妃终于认清这个事实,她的幻想完全破灭。而他那一番往她心口捅刀子的话,也消磨了她的情谊。


    淑妃曾为见到泯王而欣喜几日,曾担心他无权无势在皇室被倾轧而牵肠挂肚,曾为了他许诺的未来而充满斗志,却从未像此时如此平静过,她淡然无比,“皇上,臣妾曾爱慕泯王,甘愿沦为其刀柄加害皇后。”


    谢如伊终于等到淑妃承认这句话,却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她当然怨淑妃,但方才见识过泯王的下限真是突破她的认知,谢如伊忍不住感慨,但凡泯王是个稍微不这么渣的男人,她绝不可能同情淑妃。


    “这件事,朕与皇后都早已知晓。”段煜无视泯王与淑妃的惊诧,“不过你既亲口承认,泯王变再无可辩。”


    泯王被堵着的嘴发出呜呜的声音,他想说话却含糊不清,只能自己在心中懊悔至极。


    原来……原来盈娘并没有事先投靠皇帝,将他交代出来。是他自己的话,逼得盈娘说出了实话……


    也就是说,皇帝一开始就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一切都是建立在极为连贯的猜想之上。但猜想终究是猜想,只要他咬死还有一线生机,可是他自己沉不住气,送上盈娘的证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