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空子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19 19:25      字数:16346
    谢如伊眨眨明亮的眼眸, 在段煜怀中扭扭腰换了个姿势思考起来。这次淑妃确实是自作自受没错,可贤妃她……真的什么都没干,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干就被段煜降了位份, 反观淑妃还安安稳稳。


    段煜眼中晦暗莫名,“伊伊,有时这宫里的是非黑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谢如伊歪头,突然没头没尾地问起, “你想到什么了?”


    段煜一时没反应过来, “嗯?”


    谢如伊:“我觉得你刚刚走神了……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谢如伊对人的情绪变化有着莫名的感知力, 段煜方才的一瞬间似乎有些……低落?

    段煜不在意地随口道:“陈年旧事罢了。”


    “哦。”段煜不愿意多说,谢如伊便不再追问。对于贤妃和淑妃截然相反的处置, 谢如伊更愿意相信段煜是有其他的考量, 她犹疑道:“淑妃没说实话!你是不是也这样想?”


    “伊伊如何听出来的?”段煜期待地等着谢如伊的下文。


    谢如伊难得提起兴致,激动地分析着:“你或许不信, 但对感情这事儿我的直觉向来很准!淑妃与贤妃的眼神不一样,淑妃她是真的不喜欢你!我猜她入宫前已心有所属,也是因为这样,我在她接近时没有感受到同贤妃一样的敌意, 所以放松了警惕。她想害我,也绝对不是出于和贤妃一样争宠的理由。”


    段煜早就见识过谢如伊的直觉, 她的能力毋庸置疑。可她的态度令他感觉莫名, 心底升起异样的诡异, “为何你很……高兴的样子?”


    说起淑妃另有所爱也就是他头上发光的事……


    淑妃喜欢谁他还真不在意,反正他关心的不是淑妃而是谢如伊, 但谢如伊幸灾乐祸是怎么回事!


    就这么明明白白被看出来了,谢如伊内心稳住,清清嗓子正色道:“你既然罚了贤妃还打发了众人出去就是想将此事这样收尾, 最后的真相只是想让我知道罢了。而你想做的是钓淑妃背后的大鱼!我猜对了吧?”


    段煜赞赏不已,忍不住爱怜地拍拍邀功的谢如伊,“伊伊真是厉害,看来没把脑袋摔傻!”


    谢如伊反驳道:“我就是忘了些事也比别人聪明多了!”


    只是这件事中,贤妃实在是太无辜了,谢如伊都忍不住叹她倒霉,可是贤妃若不背了这个锅,那也找不出别的更合适的人先顶着了。


    谢如伊思索着,贤妃想要自证清白确实很难,更何况,“你是不是断了贤妃那边的人证?”


    段煜承认,“她不会有翻身的可能。”


    谢如伊蹙眉,打心底里抗拒这样的结果。这简直颠覆谢如伊的认知,她在将门长大,信清者自清,信天道轮回,父兄对她的教导是少说多做,勿听旁人言,公正在人心。


    可现在的事实对认知的冲击太过猛烈,纵使谢如伊不喜贤妃,但看到她这样被牵扯受罚,还是忍不住唏嘘。


    然而从私心上谢如伊更偏向段煜,他不会是无端颠倒黑白的人,“你有什么非罚贤妃不可的理由吗?”


    还不等段煜回答,她脑中一闪而过想起远在大观寺的太后,“……我好像猜到了!”


    段煜倚着靠背莞尔,感叹道:“朕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了。”


    谢如伊捏拳威胁着:“你有什么事都不可以瞒着我!”


    ……


    帘月宫


    贤妃提着两边的裙摆,怒气冲冲地快步回了自己的寝宫,她身后采荷低着头唯唯诺诺地紧跟着贤妃时快时慢的步伐,不敢懈怠。


    帘月宫侍奉的宫人虽然不比皇后明华宫多,但贤妃的近身宫女除了从相府带来的丫鬟,还有内务府按份例分下来的人。她享受被一群人拥簇,成为万众瞩目中心的感觉。这是贤妃身边的人都知道的规矩,因此她一回来,小宫女们就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行礼问安,嘘寒问暖。


    可贤妃一回来就冷着脸,愤愤地摔了一套茶具,四散的碎瓷片飞得满地都是,吓得周围的小宫女连忙后退。贤妃斥责着,“都围在这里做什么?看本宫笑话?”


    一时间鸦雀无声,小宫女们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她们只知道午膳前贤妃突然被皇上传去,回来就成了这幅样子。几人相互对视,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贤妃想起诬陷她的采荷,更是怒火中烧,她回身抓住采荷的衣领,逼问着:“你收了谁的好处,竟敢联合外人陷害本宫!枉本宫将你从相府带出来放在身边委以重任,你就是这样回报本宫的吗?”


    采荷自知理亏,任贤妃责骂,“娘娘,奴婢对不起您。”


    骄纵多年的贤妃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栽在自己的丫头手里,这种溃败感不亚于她从仅次于皇后的妃位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嫔,日后见了淑妃还如何抬得起头。


    双重挫败感让贤妃内里的高傲消散成空,心底缺失的部分被浓浓的恨意填满,她厉声询问,“是不是皇后收买了你?”


    这整座后宫,能出手整治她,娘家身份又能与她抗衡的除了皇后没有第二人了,贤妃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不会有错,只等采荷一个回答来确认她的猜测。


    然而采荷还未来得及开口,帘月宫外来了一群嬷嬷女官打断了这场闹剧。为首的女官冷冷扫了一眼脏乱的地面,淡淡看向贤妃,“老奴孙氏,是皇上派来协助娘娘搬迁的嬷嬷。”


    孙嬷嬷感慨着,“可惜了这么好的茶具,娘娘日后分不到了。”


    贤妃心绪更是难平,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老嬷嬷,也该指桑骂槐地嘲讽她。


    “娘娘,救救奴婢。”她身旁的采荷忽然叫道,贤妃扭头就见两个手腕粗壮,腰背敦实的嬷嬷扣紧采荷的胳膊和腰大力往外拖着,喝道:“你们做什么?本宫的人你们也赶动?”


    她还没从采荷嘴里问出来是不是皇后,等采荷说出来她有的是办法处置她,哪里轮得到外人?


    孙嬷嬷解释道:“娘娘,皇上看在太后份上轻饶了您,已是开恩。但这个小宫女是万万不能留在您身边了。”


    贤妃伸出阻拦的手又缩回,她现在自身难保都是这丫头害的,她还顾忌这丫头做什么。纵然采荷的脸哭花了,这也都是她应得的!

    她的神情越发冷硬,采荷的心也越来越凉,她一个瘦弱的女子哪里拧得过壮实的嬷嬷,被拖下去的时刻她遥望着宫城中巡逻的侍卫,那个人是此刻不轮值还是根本不想再管她?


    她是比贤妃还大了一岁的,已经到了出宫的年纪贤妃还不放她走,又时时警告她不可窥觑皇帝,妄想麻雀变凤凰。可她又不是个木头,心生情愫有何错,若不是被淑妃要挟她怎会走到如今的局面。


    再多的悔恨无济于事,采荷放弃挣扎。好歹主仆一场,采荷最后喊着诚挚地劝告贤妃,“娘娘,您且在宫里安分度日,只要不打皇后的注意,皇上不会多管您的。”


    这话听在贤妃耳朵里,就是实打实采荷被皇后收服的证据,临走还不忘给皇后说好话。可是采荷越是为皇后遮掩,贤妃就越是确信,根本无需采荷明说了。


    几位女官开始安排人手将帘月宫的东西搬到偏殿去,围观的宫女们这才知道贤妃发生了什么,一个个胆战心惊不敢多说,老老实实服从嬷嬷们的安排。


    贤妃自出生来还没如此憋屈过,她得姑母疼爱,父亲重视,母亲更是日日在她耳边提点她将来会是最尊贵的女人。这几乎是所有人都默认的事情,哪怕前太子没了换了个人,她的价值还是不动如山。


    心中憋闷,自然就要找人做主,可是皇上被皇后蒙蔽,显然是不会听她的解释,而姑母不在她才会这样被人欺压。贤妃当即找出笔墨,写了封家书送给贴身丫头,让她们暗中送给父亲,父亲自会请太后早些回来护着她。


    她已经很久没亲自动手写过什么了,常常让丫鬟代笔。这次她必须亲自来!她刚下笔时还觉得手生,后面越写越把情绪发泄在纸上,句句真情实感!贤妃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文采发挥的这么好过,太后看了一定会坐不住!先等着,且让谢如伊好过几日!


    然而谢如伊此时并不好过,她想吃香辣水煮的鱼片,段煜用筷子挡着不让她夹。她想趁段煜不备去吃凉拌的小木耳,段煜也要拦着!


    她心生不满,气鼓鼓地瞪着段煜。


    段煜看着桌上几道红油油的菜色和凉拌的冷食,沉下脸,“今日御膳房怎么做菜的?不知皇后不适要吃些清淡温补的东西吗?”


    谢如伊腹诽,不不,那些寡淡的东西她早就吃腻了。


    春锦侍奉在一旁,闻言吓了一跳,无助的眼神瞟向谢如伊。谢如伊向来没什么忌口,猜测想必以前她也是这么吃的,春锦才没让人换。


    “我身体好着呢,吃点凉的辣的不会有事的,你别太当回事儿。”谢如伊就是馋辣的。段煜这样反而让她有些不好意思,来个月事就要改了她的口味,岂不是闹得人尽皆知了。


    段煜近来研究……的同时顺便看了些关于女子的医书。虽然谢如伊的身体底子确实好的很,但是小心为上,“真吃得不舒服就晚了。伊伊就忍一下,忌口这几天,后面你想吃什么朕绝不管。”


    谢如伊闻着鲜香的辣味,诱惑力远胜其他几样菜,还是不愿意妥协。她委委屈屈地对段煜抱怨着,“你是我娘吗?”


    段煜神色微不可查的僵硬,佯怒道:“……净说胡话!”


    佟嬷嬷听着两人的玩闹,笑着上前来劝谢如伊,“娘娘您还年轻可能体会不明显,老奴见的女子多了,她们年长了才开始注意已经晚了。”


    不能再让这几个菜放在谢如伊面前了,佟嬷嬷招呼着下人把几样辣的凉的菜撤下,随后点拨点拨春锦不能什么都随着娘娘的心意来,做下人的要多给主子考虑一些。


    春锦的忠心肯定没问题,只是她年纪太小很多事情也不懂,由着皇后娘娘的意思来,佟嬷嬷点几句她就记住了。


    谢如伊的眼神被黏在那几道菜上跟着走,直到看不见了才回来嗔怒地瞪一眼段煜,低头用膳。


    段煜爱怜地揉一把谢如伊的脑袋,笑她还是孩子心性。


    用过膳,谢如伊要午睡一小会儿,段煜陪在床前等想她睡下了再走。谢如伊本就疲累,吃过饭困意上来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可是段煜在,她忍不住开口,“我偏殿放了几个暖手炉,你走的时候抱一个再出去,可别再冻着手了。”


    段煜轻笑,“还说朕是老妈子?你不也是一样?”


    他的手从来不是冻出的伤口,不过为了让谢如伊安心,他日后都抱着手炉算了。


    ——让在意的人不要担心,何尝不是一种需要呢?


    谢如伊被回怼,拍了段煜一巴掌,“我认真的!我可没东西给你擦手了,你自己多注意些。”


    段煜才发现谢如伊放在床头的白瓷罐已经没了,印象里还剩挺多的,“你做什么把那么多都用完了?”


    他就当那是普普通通的保湿膏,谢如伊竟然能全用了是不是哪里皮肤不适,担心才多问一句,可听在谢如伊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毕竟她知道那东西的真正效用……


    她猛地拉起被子蒙上脸,闷闷地声音传进段煜耳中,“那个不好用我扔了,你快走吧!”


    段煜拽着她被子往下扯,“别蒙着头睡!”


    他像纠正小孩子坏习惯的大家长,硬生生把谢如伊的脸往下剥出来,“看吧,你把自己脸捂红了!”


    谢如伊脑袋一歪,闭上眼抱着暖融融的被子佛系躺平了,“我睡着了,你快忙去吧!”


    连着被赶两次,段煜叹一口气,“朕不在这招你嫌弃了,你好好歇息。”


    佟嬷嬷早在谢如伊说起暖手炉时就去拿了一个过来,现在皇上要走便直接呈上去。段煜接过手,嘱咐下人好生照顾皇后便离了明华宫。


    谢如伊装睡等到春锦和佟嬷嬷都出去,房内只剩她一人后,白皙的小手缓慢摸向了压下床垫下的罪恶话本。


    如果……如果是段煜的话,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段煜回到御书房,开始处理堆积一整日的政事。待翻到一封户部关于赵尚书在南方巡视报告的折子时他多看了一会儿。


    赵家,淑妃的娘家。


    今年夏季南边几个城闹了洪灾,淹了不少良田,粮食收成大幅减少,好在周边几城接济,赵尚书从国库带了粮食茶盐前去补给,协调分配帮助受灾的几城渡过难关。忙忙碌碌多半年,赵尚书几乎将南方沿河沿海的城池巡视个遍,现在该动身回京了。


    只是赵尚书走的时候是夏季,河水湍急,他走水路畅快无比。现在冬日河面结冰,他想借水路北上可是难了,陆路也得车马慢行才可,如此估算着赵尚书路上行程就得几个月。


    这正合段煜之意,就让赵尚书路上慢慢挪吧。他批阅奏折的间隙,小豆子送来一封书信,是贤妃要送给张相的家书。


    贤妃每隔一段时日就要给张相写几封家书,美名其曰怕家里挂念,其实信里写了后宫里大大小小的事,不过以往后宫在谢如伊的规整下没出过大事儿,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琐碎,他便从未管过。贤妃有固定的传信之人,想送封家书很方便,这次她一定会坐不住。


    “让她送!”段煜冷声道,他还挺期待张家自乱阵脚的。


    ……


    时隔多日,谢如伊再次翻看话本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如果脑补成她和段煜,这画面上歪曲的小人就不丑了。


    看起来还有点兴奋的感觉!

    谢如伊初始两眼明亮,后面激动的内心平复下来,眼神慢慢变得混沌,又变得水润只是快要睁不开了,纤长的乌黑睫毛上挂着莹莹泪珠——不行了,太困了!


    谢如伊侧着身子怀里抱着话本沉沉睡去,大红的鸾凤被褥间露出话本淡黄的书角。


    佟嬷嬷看着天色从晴朗的白日渐渐地自东向西阴沉下来,灰蒙蒙的厚重云彩遮天蔽日地压满整片天空,竟是申时了,皇后这午休也太久了,会伤身的。


    佟嬷嬷不放心,轻手轻脚进了内间掀开床幔来唤谢如伊起身,这午睡小憩一会儿就够了,贪多反而越睡越累,皇后现在半分要醒的样子也没有。


    凑近皇后娘娘身边,佟嬷嬷打算轻轻啪啪皇后的胳膊叫醒她,可还未及出声,就看到皇后胳膊下压了薄薄一本书,书页还是翻开的。


    佟嬷嬷眉开眼笑,暗叹皇后还真是年纪小,竟然还瞒着人钻被窝看话本,这可对眼睛不好,得说说皇后。


    她的呼吸声惊动了谢如伊,谢如伊霎时清醒紧绷着身体戒备非常,几乎要下意识地出手才看清是佟嬷嬷,劈到一半的掌风瞬间收住。


    突如其来的出击可把年纪不小的佟嬷嬷吓得不轻,骇得后仰身体,瞪大一双老眼。可谢如伊这一抬手,被她压着的书页便毫无保留地落入佟嬷嬷眼中。


    书放歪了,佟嬷嬷一时没反应过来,还跟着歪了头去看,等到看清书上的一切,老大不小的佟嬷嬷多少年都没这么面红耳热了。


    “咳……娘娘啊……”佟嬷嬷为难地开口,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谢如伊惊觉发生了什么,一个翻身将书压在身下徒劳地试图将它藏进被子里,不过骗骗自己罢了。


    她把小脸死死埋进被褥间,安静地如钻进洞中的小兔子。佟嬷嬷待她亲厚,在她心里就是像长辈一样的存在。所以这事儿被长辈撞见了就是不同寻常地难为情,连呼吸都觉尴尬。


    室内久久的沉默,炽热旖旎的气氛在谢如伊和佟嬷嬷两个年龄悬殊的女子间诡异地蔓延开来,谢如伊暗想,她怎么还没有当场昏过去!


    终是佟嬷嬷这个做长辈的先开了口,歉意道:“娘娘,老奴擅自进入您的房间,惊扰到您,是老奴之过。”


    谢如伊缓缓从被褥间抬起头,额间碎发被她层的一团乱,宛如炸了毛的小兔子般无辜又惹人怜,“……不怪嬷嬷。”


    佟嬷嬷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年轻人火气大她都懂,只是要节制啊!本着尴尬两次不如尴尬一次的想法,佟嬷嬷硬着头皮提醒年纪小,又忘了很多事而可能对男女之事不懂的谢如伊,“娘娘,您在月事期间是不能和皇上……你别整天想这事儿!”


    皇上肯定是明白的,这佟嬷嬷很放心,皇上这些时日待皇后克制的很,怎么反倒是皇后娘娘隔着话本解情思呢?


    谢如伊:“额……”


    她……其实并没有……整天想!嬷嬷误会啦!


    佟嬷嬷很理解谢如伊此刻的心情,因为她也是一样的,“娘娘不必多说,老奴都明白。”


    谢如伊:“……”


    罢了,越描越黑!

    佟嬷嬷关切道:“娘娘,皇上很在意您,您也应当配合着些,特殊的日子别去撩拨皇上,不然皇上可苦了。”


    谢如伊怒而摔被,拍在松软的棉花上,“我没有!”


    佟嬷嬷点到为止,“好好,娘娘没有,您心里倍儿清,老奴不说了,娘娘起身吧。”


    谢如伊磨磨蹭蹭地起来,将话本压在枕头下,气势汹汹地求着佟嬷嬷,,“嬷嬷别把这事儿说出去。”


    佟嬷嬷笑着应和,皇后这姿态真是招人喜欢。


    次日清晨,谢如伊换上华美的凤袍,细细梳妆描眉。她在铜镜前最后检查一遍,确认哪哪都得体,叫上春锦陪她去库房看看。


    春锦放下手中沏好的热茶,擦擦手忙道:“娘娘想要什么奴婢去拿就好。”


    谢如伊浅笑着,“本宫要自己去看看,新年将至,给皇上挑个礼物。”


    春锦惊喜不已,她们家娘娘争气了!竟然知道主动向皇上示好,讨皇上欢心,实在是太难得了!

    “哎,娘娘随奴婢来。”春锦带着谢如伊,绕道明华宫后面一座小房前,“娘娘,您的东西都在这存着。”


    春锦掏出钥匙开门,谢如伊静静等着。她其实还不知道自己库房里都放了些什么呢,失忆后没自己来看过,虽然有造册的名录,但是那长长的名字看着就眼晕,哪有来看看实物真切。


    看守库房的宫女被春锦打发到两边,谢如伊走进门内就看到堆积得满满几大箱珠宝、书册字画、家具摆件,靠着墙放的架子上还有许多锦盒,仅看模样就只其中物件定然价值不菲。


    谢如伊忽然想起淑妃给她送来的老参可不就是撞在锦盒中嘛,那个盒子她当时仔细翻看现在还有印象,一眼就认出了放在木架上还未落灰的盒子。


    “娘娘……”春锦呢喃着,猜测皇后不会要给皇上送这颗参吧……


    也不是不行,但是少了点情调啊!


    谢如伊将盒子塞给春锦,“差人把这个给淑妃送回去,本宫不想欠她的。”


    与淑妃短暂的相识就此过去吧,段煜说得对,她只需要跟他交好就行了,无需与妃子搞好关系。


    “是,娘娘!”春锦接过盒子,送给守在外面的人。


    反正只要将东西还回去就好,春锦随手塞给一个扫撒嬷嬷,告诉她送给菁华宫就行。


    谢如伊在木架上没找到合心意的,一一走过几口箱子翻腾,这里面东西真不少,莫不是她的嫁妆?还是宫里的赏赐或者段煜给她的东西。


    谢如伊精挑细选,若是把之前宫里赏赐的东西再送给段煜可就闹笑话了,她把淑妃的东西还回去是忘了一段情谊,把段煜给她的东西还回去,他怎么能不多想?


    翻动间,谢如伊在箱底儿摸到一块白玉,她端详着,思索这东西从哪来的。这玉的做工不太出彩,应当不是宫里的东西,也不会是她的。但是将这个作为礼物给段煜未免太寒碜,拿不出手。


    段煜那么精贵的人,如何看得上这种东西。


    她随手将玉放在了箱子边儿上继续翻找,忽而眼前一亮,这个不错!


    谢如伊离开库房时,怀里抱着个木盒,春锦刚刚回来,惊道:“娘娘这么快就选好了?”


    她探着头想看看娘娘挑了什么,无奈谢如伊捂得紧,她什么都没看见。


    谢如伊无视好奇心作祟的春锦,偏不给她看,等她回去了也要藏起来,“走吧。”


    ……


    被派往送参的嬷嬷一路来到菁华宫外,看着戒备森严的侍卫吓得腿软,在外面饶了几圈儿都没敢上前说话。


    这时一个面生的公公上前呵斥她,“你在此鬼鬼祟祟做什么?”


    老嬷嬷在明华宫扫撒,就没见过几个人,尤其是新皇登基后宫里换了一波新面孔,她不认识的人就更多了,是以未多想,以为这是菁华宫的小太监。


    她恭恭敬敬地双手抬高呈上锦盒,言明这是皇后娘娘特意让她送来菁华宫的,还交代不可出差错。


    小太监冷漠地睨着她,片刻后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行了,交给我便可,你快走吧。”


    嬷嬷完成任务,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后道谢离开,回去向皇后娘娘复命。


    她没看到,这个小太监拿着锦盒在菁华宫外站了一会儿,被侍卫盘问许久后才放了进去。


    小太监一路低着头,埋低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菁华宫内外严防死守,他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么个难得的机会混进来。


    他轻声扣门,“娘娘,奴才可以进去吗?”


    淑妃正倚在榻上,百无聊赖地拨弄头发,乍然听见这声音还觉不可思议,等到外面的人又重复了一遍她才确认,顿时半支起身子就要起来,神色飞舞,按耐不住激动的心。


    可随机她想到了什么,低头抓挠着自己的身子,沉静下来又躺了回去,低声道:“进来吧。”


    小太监恭顺地进来,将门严丝合缝地关好。让他进来的宝贝老参被随手一掷扔在桌上。边走便掀开层层帷幔,他来到淑妃身后站定。


    淑妃背对着他躺,听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却一直没有回头,喃喃着:“你来了……”


    小太监沉声应着,“是我。”


    淑妃轻笑着:“如今皇上带走了我的婢女,还将菁华宫看管起来,你是如何混进来的。”


    小太监笑道:“机缘巧合妙不可言,况且我又是在这宫里长大的,对这里可熟悉的很呢。”


    淑妃沉默着,似除了这个疑问,便对身后的人再无话可说。


    小太监等了许久也没见淑妃再理他,轻声唤着,似痴似怨,“盈娘——,你不想我吗?”


    盈,淑妃的闺名,自她进了宫,再没有人这么叫过她。这一声“盈娘”猝然勾起淑妃遥远的记忆,让她嗓子酸涩几乎克制不住要发出声音。


    她心绪复杂,既思慕身后的男子,又因没办好他安排的差事而太自责。不过短短的时间,宫里上上下下都传遍了皇上的说辞,可她与身后的男人都知道真相,他肯定是知道了的,“我……太没用了……进宫也没能帮到你。”


    小太监出奇的温柔,丝毫没有责怪之意,“无妨,盈娘,是我太心急了,想让皇帝与谢家离心的同时还贪多盼着拉张家下马。”


    他的体贴和理解让淑妃更加无法面对,强烈的自责化为不甘心,她咬碎一口银牙,“……我就差一点点了。”


    男人只知道淑妃把事情搞砸,误将给皇后准备的药弄到了自己身上,具体的细节还真不清楚,便让淑妃细细讲讲。


    等到淑妃讲完,男人惊出一身冷汗,“你说皇上已经知道了是你做的这一切?”


    淑妃轻蔑地笑笑,“不然你以为我这宫外的一圈侍卫是做什么的?你以为皇上是来保护我的?”


    她在皇上面前哪有这么大面子,“你未免把我在皇上面前的分量想的太重了。”


    男人可不就是这么想,淑妃被害,为了防止淑妃被贤妃再次报复多派几个人来护着有什么不对,这在先前不知事情全貌的他看起来再合理不过。


    可淑妃这么一说,男人心底的预感不详,他脚底抹油就想走,后撤着步子,“我下次再来看你。”


    “慢着!”淑妃喝道,“你急什么?”


    淑妃方才一声高喝真的令男人不敢再动,他责难地怨怼淑妃,“盈娘,你喊什么,引来了外面的侍卫你我都不好解释。”


    声音不大点儿怎么威胁眼前的男人,淑妃还有话要问问,转过身面对着男人,艰涩地问出,“你给我的药……真的只是出出疹子这么简单?”


    男人偷偷差人将药送给她时,只说这药容易引起皮肤过敏,用在皇后小衣上只会让皇后皮肤不耐受,出点红点点,让皇上与皇后共寝时见了膈应,从而对皇后冷淡。


    只要一见到皇后,就想起她身上的疹子,哪个男人见到妻子胸前长了那密集的疹子不觉恶心。哪怕皇上在意皇后的感受,嘴上不说,只要日后同寝时忘不了第一眼见到的冲击,这心里就不可能顺了。


    后宫佳丽如此多,皇上又不是非皇后不可,慢慢地就会冷淡皇后,到别的身娇体软的女人身上纾解,帝后两人渐生嫌隙就有了可乘之机,皇后失宠,谢家必不会再同皇帝一心一意。


    初始听到这样的谋害手段,淑妃还觉不可思议,不得不说这男人的想法就是清奇,也是男人最了解男人能想到从房事上入手。但谢如伊的家族到底是对她的家里有恩,谢将军曾经照拂她们家的事是真的,她在谢如伊面前,是真的没有说过一句假话。


    为了眼前的男人,要用这样的法子害皇后,淑妃的心里挣扎抗拒,一时难以接受。男人便用甜言蜜语地哄她,还说她们女人用的那些谋害子嗣的手段难道就上得了台面,比起只是出点疹子来说,可是阴私恶毒百倍。


    淑妃渐渐动摇,疹子罢了,假以时日总会好的,对身体的伤害也不大,谢如伊只要恢复了也就没什么事了。她再提前给谢如伊送些养肤的药材,助她恢复身体,如此她的良心不太受谴责,自己也过得去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她想的疹子最多不过是米粒儿大的红点,不会有太大影响只是看着不美观罢了。但疹子出在她自己身上,那片片豆子大的粉红色斑块凸起在她胸前,难耐的痒感令她止不住地抓挠至出血还停不下来,

    被抓破的地方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过了半日渗出的淡黄色水会结痂,变成褐色的一片留在她身上。她多次挠破这痂,看着血一次次流出又被新的结痂堵上。太医院给她开了止痒药涂抹,但效果甚微。


    她甚至都羡慕疹子出在手上的碧云,至少她能把手泡在冰水里解痒,可她的在胸前,难道要她整个人在冬天浸在凉水里吗?

    更甚的是,淑妃求证地问着男人,“这个疹子消了是不是还会留疤?”


    昨日太医院的女医都跟她说过了,一听到这样的结果淑妃差点儿崩溃,后来女医安慰她恢复得好的话就是留点儿印子,不会太严重。那淑妃也是无法接受的。


    女医通医理,有经验。女医的话足以让她信服,她此时不是质疑,只是想问问这男人是不是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却骗了她。


    淑妃情绪激动,胸前起伏厉害,抽气的呼吸声让男人惊慌,他上前拍着淑妃的背,温柔耐心地安抚着淑妃,无奈解释,“盈娘,我也是没有办法。不在皇后身上留下点儿消不掉的痕迹,她就还有复宠的可能啊!那我们精心谋划的一切不是白费了,尤其是让你白白担了风险。”


    挣开男人的束缚,淑妃冷哼着嘲讽,“可现在一切都报应到我身上了……”


    男人即刻哄着,“盈娘,你为我至此,等事成之后我必真心待你,绝不辜负。”


    听着男人语气真诚的话,淑妃哀戚垂泪,“说男人会介意女人身上有痕迹的是你,说会继续爱我的也是你……”


    男人将淑妃的手拉起来按在心口,“盈娘,这是个意外,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如何会嫌弃你。”


    淑妃呆呆地看向与她对视的男人,那眼中情谊正浓,可他易容了换了张假皮,她也不知仅从眼中泄出的深情是否真的可信,犹疑间男人继续道:“盈娘,信我,不是你说的,我们就差一点儿了。”


    怕淑妃还不信,男人激动着兴奋道:“你看皇上不是借你之计打压了贤妃和她背后的娘家吗?你虽未事成但我们的目的也算达成一半了对不对?皇帝也是真蠢,妄想这么早就摆脱张家的钳制,可他忘了自己现在还需要张家的支持。他自折羽翼,现在还差着谢家……”


    男人的话很有道理,淑妃听进心里。是的,她现在已经成了这样,如何能甩手不干,但是,“你为何如此顾忌谢家?谢将军不是早就交了兵权了吗?”


    男人亲昵地拍拍淑妃的脸,“我的傻姑娘,谢家是把兵权交给皇帝了,可皇帝没给别人自己收着呢,皇后如此受宠,他想什么时候再给谢家就能什么时候给。”


    淑妃一想确实很有可能,不过这事儿说来奇怪,她进宫来一直观察着后宫形式,将自己的猜疑说了出来,“之前皇后……不算受宠的,皇帝待她恪守本分,以礼相待,没有……”


    淑妃想了一会儿才想出个合适的词儿,“没有现在的感觉真实!”


    “哦?怎么讲?”男人好奇地问着,期待着没准又能听到什么秘密让他插一手。


    淑妃提起了皇帝有翻翻后宫妃嫔的牌子,去各个宫里歇息,也有翻过她的牌子。但是奇怪的是皇帝就真的是来睡觉的,别的什么都不干,还把她赶去睡榻,至少在她这里是这样,合理推测一些皇帝在别人那也是如此。


    只是这事儿比较丢人,后宫妃嫔谁也不愿先提起这事儿。万一皇上在别人那不是纯睡觉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尴尬?


    男人摩擦着指尖深思,惊疑道:“皇帝没碰过你?”


    淑妃此时正是心思敏感时,被猛不丁地这么一问触动了她入宫一直以来的戒备——


    他难道一直都默认皇帝碰过她?淑妃不自觉提高了声音,“我是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