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23-2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17 18:36      字数:7757
    年级办公室门口的走廊上零散站了好些装作课间闲谈实则竖着耳朵听响的学生。


    有个老师抱着卷子走出来,顺道骂了一嘴:“去去去,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站着,以为老师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啊?”


    林知鹊拎着物理练习册,大摇大摆地走进办公室,径直向物理老师走去。杜之安站在办公室的角落里,正在被逼问:“你说出来,那情书是谁给你写的,你说了,老师就考虑不通知你爸爸妈妈。”杜之安一声不吭,只一边流泪,一边拼命摇头。


    “你爸爸工作那么忙,还为学校花那么多心思,不都是为了你?高二正是关键时刻,分心搞这些不正当男女关系,你说你对得起谁?这种事情,吃亏的,丢人的,永远是女孩子!”


    林知鹊听老师讲完题目,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从头至尾没有看过杜之安一眼。


    许希男躲在一旁的热水间里等她,急得一直原地兜圈,还真像个热锅上的蚂蚁,见她来了,赶忙来拉她的手,忙不迭声问她什么情况。


    “就那样。挨骂咯,哭咯。没出息。老师问她是谁写的,她不肯说。”


    “她干嘛不肯说?”


    “你说呢?真够白目的。”


    “……那老师有没有说,会怎么处理?”


    “没听清。好像是说,不说出来对方是谁,就叫家长来。”


    “那怎么办啊!”希男急得六神无主,“叫她妈妈来还好说,要是叫你爸来……要不,我去承认是我写的,我乱写的。”


    林知鹊满脸鄙视,“你当老师是傻子,不会看笔迹吗?你怕她爸,就不怕你爸,同性恋可是要抓去戒断中心电击治疗的,下个月,你还要不要参加田径队选拔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预备铃响了。“走了。上课了。”林知鹊返身往教室走去。


    杜之安恰好从办公室出来,垂着头抹着泪,与她擦身而过。她听见希男在叫:“之安。”


    没有听见回应。


    她拐弯进了教室。若不是许希男求她,这事,她压根就不关心。


    年级办公室在走廊的最西侧,自教学楼正门的楼梯上来,要穿过一整条走廊才能到达。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上到中途,高二年级有一半学生都看见杜之安的父亲自教室外走过,往办公室走去。


    林知鹊看见了,与她只相隔两个班的许希男当然也看见了。


    奔驰车直接驶进了校门,就停在教学楼楼下。


    下了课,有男同学来约她一起吃午饭,她当即拒绝,她才没那么傻,在这种时候往杜慎的枪口上撞。她随着人流往楼梯口走去,许希男从她身旁跑过,她猛一伸手拽住希男的书包,“欸,你去哪?去吃饭吗?”


    许希男回过头来,语速飞快,急得像个炮仗:“不吃了。我要去楼上高三。你去不去?”


    “去高三做什么?找拉小提琴那个男的?”


    “当然了!”


    “找他有什么用?”


    她掷地有声:“让他去办公室认错!”


    “杜之安她爸都已经来了。那个男的,什么也平,他要会来承认,他早就来了。他还知道自己的前途要紧,说什么等他考完试再交往,他怎么不想想,他考完试,杜之安就高三了。你还指望这种时候他能为她着想、为她挺身而出?”


    “他要不承认,我就自己去告诉老师。凭什么让她一个人挨骂?”


    林知鹊提醒道:“你去告诉老师,你猜杜之安会怨谁?怨那个男的,怨她爸,还是怨你出卖了她一心要保护的人?”


    许希男不说话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彷徨。


    这时候,文科班几个平日素来与杜之安要好的女孩子经过她们身旁,义愤填膺地往楼上走去,看来,与许希男目的一致。希男叫住她们,说要与她们同去,临走前,回过头来,对林知鹊说:“你觉不觉得你有时候真的很冷漠?”


    林知鹊哑口无言。


    许希男与那帮女孩走了。她们是正义之师,要去为杜之安讨个公道。


    而冷漠的人只好独自去吃午饭。


    高三楼层发生了什么、年级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林知鹊一概不知,也无人可问,她在学校附近吃过午饭,照例回教室自习,她倚在走廊栏杆边背单词,外套袖子里藏着一只耳机。


    她向后仰着身子,试图看看楼上高三楼层都有谁在,但什么也看不见。


    午休时候,教学楼很安静,每层楼的走廊上都有零星几个留校的学生,裹在厚厚的围巾与外套里,小声说话或是对着正午惨白的天空发呆。


    这些人全都看见了。


    看见杜之安跟在她爸爸身后,走出了教学楼。


    也看见他们站在奔驰车边,说了些什么话。


    然后,男人扬起手,打了女孩一巴掌。


    太过安静,这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女孩的脸上,清脆一声,所有人都听见了。


    女孩哭着上了车,车子开出了校园。


    正午的天空惨白。


    林知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感受难以言说,她转身走进教室,翻开草稿本,又看了一遍自己罗列的未来账单。她是个冷漠的人,还是自扫门前雪罢。


    这一周的课程只余半天,杜之安被杜慎接走后,一直到放学都不再露面,许希男请假没去训练,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林知鹊收好自己的东西,盘算着要去哪里吃饭。她近来开始省钱了,将杜慎给她的零花钱省下不少,另还把自己的压岁钱都存进了银行,她的餐食变得简单,学校门口乱七八糟的小吃再不买了,晚饭,常常是一碗七块钱的阳春面。


    她走出教室,往楼梯口走了几步,又转身折返,往文科班走去。


    文科班的作业繁重,多要写大段文字,因此文科生们总是走得晚,林知鹊走进杜之安的教室时,大半的人都还没走,她是个外来者,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


    杜之安的书包还挂在课桌旁。


    她的同桌是个矮小的女孩,见林知鹊来,问:“她不回来了吗?你要把她的书包带走吗?我帮你收。”


    升入高中后,她们的关系仍似一个坊间奇闻在学校里流传,但大多数人都只私下议论,从不当着林知鹊的面讲。


    林知鹊就站在杜之安的桌边,等着同桌女孩将杜之安的书本与卷子一一装好。


    教室后排的男生与她搭话:“欸,同学,你叫什么名字?你真是之安的妹妹,你们住在一起吗?”


    她懒得搭腔。


    另有人说:“你看,自讨没趣了吧?三八!”


    他们开始议论:“高三那个男的真是草包!这下好了,之安该跟他分手了吧?”又对林知鹊说:“同学,你们的爸爸好凶啊,早恋而已么,虽然她眼光不太好,也用不着那样!太丢人了,换了我,我都要哭了!”另有人调侃:“你是不是还幻想着她眼光好点,能看上你啊?”“别,这个岳父我吃不消!”教室里一片嘻嘻哈哈。


    林知鹊忽然冷声说:“你们知不知道,那张纸条,是谁贴上去的?”


    嘻哈声戛然而止,男生们面面相觑,谁也答不上来。


    同桌女孩将书包的拉链仔细拉好,递给林知鹊。


    她接过来,大声对半个教室的人说:“我不管那张纸条是谁偷走拿去贴在那里的,这个人,要是现在在这里,就给我听着。丢人?早恋有什么丢人的?被人喜欢有什么丢人的?丢人的是你这种侵犯别人隐私的下三滥。”


    言毕,她拎着杜之安的书包,离开了文科班的教室。


    当天晚上,回到杜家的别墅,杜之安正在关禁闭,她打开她的房门,将书包甩在卧室外起居室的地板上,冲着紧闭的卧室门喊:“喂,你的书包。里边三张卷子是周末作业。”


    算是还了上次在邻居家门口的人情。


    周末两日,杜之安一直在家闹绝食。


    她不肯说出早恋对象是谁,把唐丽也气得不轻,冬至日一大早,唐丽便独自出门,回娘家去过节。


    林知鹊接到林澜的电话,问她有没有吃汤圆、有没有穿暖。


    过了晌午,许希男登门拜访,带了一大堆零食。这天是周日,她本该在田径场的,距离选拔日只有一个月不到了。但各人的心中有着各人的秤,因此林知鹊什么都没有问,只冷漠地与她打了个招呼。


    她走过杜之安门前时,看见她俩正吃着薯片。


    希男问:“你干嘛不说?”


    杜之安答:“他就要高考了,我不想影响他。”


    两个缺心眼的人。现在就算是杜慎站在这儿听,她俩也发现不了。


    林知鹊站在门外,忽然插嘴说:“我还以为你真那么有骨气闹绝食呢。情种。”


    她俩吓了一跳。杜之安回过头来恼:“你怎么偷听人说话!”


    林知鹊看着脚下的木地板,“我站的地方,这叫走廊,谁都可以站。你自己说话嗓门大,怪得了谁?”


    “我不跟你计较!”她拿过一盒巧克力,不情不愿地问林知鹊:“吃吗?”


    林知鹊毫不客气地走过去接,杜之安又说:“算是谢谢你帮我带书包。”


    许希男很欣慰地看着她俩,像是在看合家欢八点档的大团圆结局。


    楼下传来门铃声,杜慎又有客到访,林知鹊转身要回自己房间去换衣服,她嘴里还含着杜之安给的巧克力,吃人的嘴短,她便顺嘴一提:“我要出门了。刚刚我听丁嫂说,你爸在海鲜酒楼订了十五人份的海鲜火锅,你做好准备,一会儿在冬至宴上给叔叔伯伯们敬酒。”


    “我不要!”杜之安丧起脸,与许希男商量:“我们也出门吧。”


    许希男问:“去哪儿?你不留在家吃汤圆了?”


    “家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人,这个节不过也罢。我们去看电影,或者,去逛街也行。”


    “你想看什么电影?”


    林知鹊走出杜之安的房门。


    杜之安忽然改了主意,在她身后对许希男说:“要不……希男,我想去一个真正可以过节的地方,我们去过冬至吧。”


    生活有时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环扣着一环,发生的每件事情,都必定是某件事情的果,又变成另一件事情的因。


    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最终准确无误地,推倒沙坑里的城堡。


    许希男问:“那是哪儿?”


    “我爷爷奶奶家。”


    “你爷爷奶奶不是住在锦城吗?”


    “嗯,前几年我们不是去过吗?我们再去一次吧。坐飞机,三个小时就到了!而且,今天我姑姑也在,她在锦城参加冬至赈灾晚会的直播。我们明天不去上学了,你说好不好?”


    林知鹊停下了脚步。


    *

    中学时候,地理老师说,秋不分不凉,冬不至不冷。


    冬至是一年之中白昼最短的日子。


    五点钟刚过,锦城的太阳便下山了。


    林知鹊伸了个懒腰,自电脑前起身。


    前几日,她的网站正式开始内测,她升级了服务器,在锦城本地的几所高校花了些钱做宣传,她与学生会联系,邀请各大社团入驻,找了学生来运营校内的资讯账号,还帮各个高校注册了匿名投稿主页,自己做幕后策划运营学生领袖类型的账号,诸如周边美食、考研资料共享、灵异怪谈,迅速往平台注入了些大学生感兴趣的内容。几日以来颇有成效,她的网站有了第一批用户,虽然不过千余人,但正在逐步构建起活跃的生态圈。


    她走出房门,去厨房冰箱,翻了翻冷冻室。


    居然真的有两包汤圆。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买的。


    她已有十天没见到杜思人了。


    昨日杜思人自北京回来,下了飞机便去电视台彩排,杜家二老知道她回锦城,打电话去叮咛,要她多晚都回家睡。杜思人怕她爸爸等她到深夜,因此收工后便回了新家。


    今夜晚会结束,她也会回新家去与爸妈团圆。


    林知鹊悠哉悠哉地盛半锅凉水,点起炉火,等火烧开时,踱步到客厅,打开了电视机。


    她调好频道。卫视还在播傍晚的电视购物,晚一点还有娱乐新闻,再是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然后才是冬至晚会的直播。


    她等火烧开,等直播开始,顺便也等一等她女朋友。


    她女朋友换好演出服,化了妆做了造型,正在后台接受记者访问。


    晚会是为512地震举办的,观众席上设了许多圆餐桌,邀来灾民们共进冬至宴,艺人们也要入席同坐,预备登台前,杜思人将自己贴身的物品连同手机一并交给了助理。


    电视上已播送至新闻联播片尾的音乐。林知鹊将锅碗洗净收好。


    她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她雇来做账号运营的学生,电话里说:“鸟小姐,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我的账号一直被挤掉。”


    她回到电脑前,发现服务器正在被攻击。


    而华东机场停机坪上的某架飞机正在准备起飞。


    16岁的女孩也为自己加入了这趟异想天开的旅程感到莫名其妙。为此,她还欠了杜之安一张机票钱。


    空姐在机舱内来回巡查,关机前,她最后发了一条短信:我要跟杜之安一起去锦城,今晚就到,借多少钱,我已经算好了,我带给你看,顺便写欠条给你。


    她近来省吃俭用,已很久没有充过话费了,她不知道,这条短信花掉了她电话卡里最后的余额。


    多米诺骨牌一张又一张地接连倒下。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越来越快,终于抬起轮子,飞上了天空。


    一年中最长的黑夜降临了。


    城市的街道上行人匆匆,人们赶着回家去过团圆的节日,吃汤圆,饺子,也可能是羊肉汤。


    亦有沉沦在大都市之中,无法按时回家的人,在为了家而奋力挣扎。


    他们挤在某座高耸如剑一般的大厦门前,高喊着、推搡着,讨要自己应得的报酬。


    寒夜之中烧起怒火,言语在最深的隔阂面前失去效用,转而变为拳头。


    拳头落下后,还有比拳头更硬的东西,那是如枪林弹雨般落下的仇恨,直到一声仓惶的喊叫划破天空——


    杀人了!杀人了!


    飞机自这片天空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