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17-5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17 18:36      字数:6053
    杜思人的白色行李箱一尘不染,侧边顶部很整齐地贴着一排可爱贴纸,陈葭伸手去接,转身走在前面,两个人没有太多眼神交流。


    房间有一点乱,在杜思人看来是不止一点,除了多出来的那张床明显换了新的床品,沙发上,地毯上,到处都丢着陈葭的衣服,杜思人走了几步,捡了四件,顺手挂在衣架上。


    五进四结束后,节目组退掉了多余的几间房,杜思人自对面那间搬过来与陈葭同住。


    陈葭打开冰箱,拿出一听冰可乐,抛给杜思人。


    思人有些发愣,但身体本能,在可乐即将自由落体时伸出手去接到了怀里。


    陈葭说:“你的眼睛有点肿,冰一下。”


    她闻言,有些难为情,自己默默地站在玄关,用冰凉的易拉罐捂住一只眼睛。


    陈葭毫无知觉地接着说:“昨晚你不是没有哭吗?”


    “……”


    在人前是没有哭的,只是回到房间后,躺在床上,眼泪就止不住滑落下来。


    陈葭站在窗边,听不出是不是在安慰她:“还有两个星期,就都结束了。”


    这像过山车一样呼啸着、不断地上上下下、惶恐着的几个月,还有两个星期就要结束了。其中当然也有许多快乐时刻,像七夕,像乘公交车出逃的夜,只是在呼啸之中,都太像易破的气泡。她们太年轻,感受得太用力,像灵魂重塑的过程,不断被注入,不断被迫失去,不断笑不断哭,是非强大灵魂则无法承受的几个月光阴。


    门外走廊上一阵人声,摄制组在定拍摄机位,过了几分钟,隐约听见说话声,有人问王爸爸对这个结果怎么看?有人答,不意外啊,技不如人嘛!


    杜思人站在玄关,捂着一只眼睛。


    门外又在问:有没有什么话对女儿说?答:没有!有什么好说?要说就是比赛结束了,希望她找点正经事做,年纪也不小了……


    杜思人转身打开了房门。


    走廊上人不少,两个跟拍的摄影师,节目的外景主持人,王一苒推着行李箱,站在她父母身后,主持人正在采访她爸爸。林知鹊抱着手臂站在摄影机拍不到的一侧,与拍摄现场保持距离。


    所有人都被杜思人吓了一跳,摄影师犹豫要不要将镜头转过来,主持人与王爸爸说话的节奏被打乱,杜思人不管任何人,走上前去紧紧地拥抱王一苒。


    镜头转过来了。主持人有些慌乱,但很快反应过来:“哇,我们看到真是姐妹情深!我们的另一位选手杜思人也来到了我们特别节目的现场。思人是有什么话要跟一苒说吗?”


    她回过头,搂着王一苒的肩膀,对着镜头,素颜,眼睛有些肿,眼里眨着一点始终没有掉下的泪花:“我希望王一苒可以一直唱歌,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我觉得她特别好,特别闪闪发光,特别为她骄傲……”


    她说个没完,王一苒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主持人强行打断她,临别时,她们再次拥抱,王一苒贴在她耳边小声说:“我走了,下次见面,你要拿冠军。”


    她目送他们消失在走廊拐角。


    主持人走了,摄影机走了,王一苒的行李箱在电梯间的大理石地板上滚动出咕噜噜的声音。只有林知鹊还抱着双臂站在走廊上看她。


    林知鹊歪头,语无波澜:“不化妆,不做造型,还顶一对肿泡眼。”


    杜思人赶紧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然后岔开指缝,露出一只眼睛。


    林知鹊毫无反应,压根不买她的帐,装可爱无果,她又乖乖把手放下来。


    “楼下还有更多记者和摄影机,怎么样?你要不要也去露个脸?是不是觉得放半天假太多了?”


    她委屈巴巴:“……那你就这么看着。”


    林知鹊答:“嗯,我难道可以捂住她爸爸的嘴吗?”


    杜思人的手彻底垂落了下去,她不再说话了,走廊上除了她们再无一人,林知鹊就站在她的几米之外。


    林知鹊说:“去补觉。”


    然后转身走掉了。


    杜思人在走廊上静静站了几分钟,直到陈葭走到房间门口来叫她:“喂。”


    她回过神。


    陈葭淡淡地说:“鸟小姐说得没错,谁都帮不了她,这是她自己的战争,从出生就开始了。”


    杜思人只语塞了半秒,“……鸟小姐说得没错,你说得也没错,我是帮不了她什么,就算是鸣空枪,我也要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语毕,她取了替换的运动服,离开酒店去了练舞室。


    *

    记录王一苒被淘汰的特别节目在录制次日的午间播出,网络上莫名其妙的纷争从王一苒凭什么被淘汰吵到了杜思人忽然出现在镜头里是不是在抢戏,然后就是无尽的骂战。


    林知鹊叼着一片吐司,每过十分钟便抬眼刷新一次论坛首页,再垂眸细看手里打印出来的照片。照片拍的是某几个房地产项目的资料文件,是手机拍摄,像素不是太好。


    她不是经济学相关专业,这资料不甚清晰,加之杜慎本就是个老狐狸,相关漏洞在哪里,她也只能连蒙带猜,一边阅览一边草草记下几个关键字。杜慎从来对她少有设防,以为她少不更事又是自家女儿,她从小没少在一旁听见他在生意上耍些违法或是擦边的手段,当时没有知觉,长大后才回过味来。


    时间竟让她有了一次回溯过往的机会,来都来了,不给杜慎找点苦头吃,绝非她林知鹊的作风。


    她切换网页,滚动鼠标,三心二意地浏览过各种举报渠道,嘴里叼着的吐司吃了一半又搁下,拿起桌上剩了半盒的甜牛奶来喝。甜牛奶是杜思人帮她买过的那个牌子,口味还算不错,她偶尔会买一盒。


    壁柜上方的钟指向十一点,她拿起酒店座机,先拨方言与周子沛的房间,对面两个人都已回房休息,她再拨陈葭与杜思人的房间,电话响了至少五声,被接起来,陈葭的声音像是在睡梦中被吵醒:“喂?”


    电话那头说:“嗯?没有。我一个人在。她没回来。”


    她又打给电视台门卫室,催保安去楼里赶人,挂掉五分钟后,终于起身脱掉睡袍,随手拿一件衬衫来套,临出门前,顺便带上了桌上吃剩的半袋吐司。


    下楼,穿过黑夜,穿过电视台大楼已灭了大半灯的大堂和走廊,杜思人最喜欢的那间练舞室在走廊的尽头,此刻仍旧亮着。


    说来杜思人每一周都比别人更累,节目组希望选手们差异化,别人可以选择只唱歌,她每一场都必须跳舞,若哪一场选的歌不适合加上编舞,还会被节目组打回重选。在林知鹊看来,辛苦是辛苦了一些,但能够彰显个人特色,终归是合理的。


    她走到练习室门口。到处都很安静,屋里也很安静,白炽灯寡然地明亮着,音响在角落里停工,杜思人的额头汗涔涔,正坐在镜前发呆。


    察觉到有人来了,她转过头来,看见是她,就对她笑。


    眼睛尖,一眼就看到她手里提拉着的半袋吐司,马上撒娇说:“好饿啊,走不动,回不去了。”


    她在她身边盘腿坐下。


    “不跟着车一起回去,生怕走夜路没有人拿着麻袋来把你套走吗?”


    “什么嘛,是她们偷懒,十点不到就要回去。”


    杜思人就着塑料纸袋吃一片吐司,先整整齐齐地把吐司边边给啃掉了。


    她开始与她讲今天一整天都发生了些什么,声乐老师说了什么,舞蹈老师说了什么,采访的时候记者问了陈葭什么很有趣的问题她们都笑得不行了,讲晚饭的时候菜不好吃她没吃饱,还有跳舞一直流汗今天换了三件T恤。


    杜思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自她讲来,桩桩件件都是轻快的。


    她问:“你呢?你今天在做什么?”


    “我……工作,吃饭,睡觉,没做什么。”相比起来,林知鹊并不擅长分享这些琐事,要讲出口时,难免觉得大都无趣,不值一提。


    杜思人说:“你吃了半袋吐司。”


    “是。”


    “早上吃的,还是晚上吃的?”


    “晚上。”


    “那你早上吃了什么?”


    “餐厅的瘦肉粥。”


    “那我明天也要吃瘦肉粥。你是不是不喜欢餐厅的豆浆?餐厅的豆浆都不放糖。我已经跟厨师说了,让他下次要放,但他好像总不记得。”


    “你又不是老板,人家凭什么要记得?”


    “我帮他签了好几个名的好不好?”


    “是,你的签名值钱死了。”


    “嗯,要不要我给你也签一个?”


    “不要。”


    “为什么不要?陈葭的你就要,我的你不要。”


    “你怎么知道我有陈葭的签名?你偷看我的东西?”


    杜思人支支吾吾:“这也不算偷看吧?你自己丢在桌上的!”


    “你就是偷看我的东西。”


    “我没有!那个,对了,”她紧急转移话题,“我们打过一个赌,你记不记得?”


    “少打岔。什么赌?”林知鹊记不得了。


    “你跟我赌陈葭会拿冠军。”


    “……有这回事吗?”


    她想起来了,是在梅溪南路的房子里,三月份的某个雨夜。


    杜思人斩钉截铁:“有。”


    “那怎么了?”


    杜思人撑半边脸看她,表情顽皮像是挑衅,“就快开盘了。还赌吗?我准备让你惨败。”


    “好大的口气。”林知鹊笑着扬起眉,“那你倒是说说看,你要跟我赌什么?”


    “你赢了,条件随你开。”


    “废话。当然是随我开。”


    “我赢了的话,我是说,如果拿冠军的人是我,”杜思人眨眨眼睛,很郑重地停顿了一下,“你就跟我谈恋爱吧。就算只谈三分钟也好。”


    寡然的白炽灯明晃晃,一下变得灼人。


    林知鹊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竟开口问道:“三分钟的恋爱能做些什么?”


    杜思人很柔声地应:“我不知道。”


    空气刹那凝结,变成黏的稠的,在两个人来往的呼吸间不断牵扯。


    她们并肩坐在镜前,看着对方,谁都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对方而已。


    这里太过安静,静得可以听见白炽灯管的蜂鸣,一方木地板,两个人,镜子里面还有一方木地板,也是两个人。


    太近了。无法脱身。


    杜思人的眼角很柔和地垂落着,视线很轻很轻地闪烁,像在看她的眼睛,也像在看其他的哪里。


    仅仅三分钟,若只是三分钟的话,无论怎样都不必苛责。


    她察觉自己在呼吸,察觉杜思人的眉峰到鼻骨竟是那样的走势,在空气凝结的那个刹那,甚至看清了杜思人嘴唇上很淡的纹。


    好像有人在说,那么,这三分钟就作为一个奖励,现在——那个人要去将时间拨入这三分钟里了——


    门外脚步声响起,安保大叔大声喊:“是谁这么晚了还不下班撒?”


    林知鹊像从梦中被惊醒,她别开目光,很快地站起身来,用小腿踢一踢杜思人:“赶紧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