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六当家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09 18:42      字数:3143
    午睡起来有些懒,他喝了杯茶提神,打算同前一日那样找本书看。才走出卧房,就有人来报,说六当家来访,已经在书房等了好一阵了。


    沈夷吃了一惊。六当家?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他心里骤然有些紧张,暗暗吸口气稳住自己,便随着喽啰转过木柜来到书房。


    桌边,坐着一位白衣少年,他一见到沈夷就立刻站起,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个礼:“大嫂。”


    沈夷看他大约十六七岁年纪,长相清俊,斯斯文文的,心中顿生好感。可这一声“大嫂”听起来实在刺耳,不由脸色微微一沉,没有答话。


    少年见他脸色不悦,不由怔了怔,想了一想后,又改口说:“沈先生。”


    沈夷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却又一时陷入无措——若是他自己家里,肯定要招呼客人坐下,可在这山寨里,他这身份难以启齿,还真办不到以东道主自居。


    少年恭恭敬敬随着他站了一会儿,似乎看出他的为难,于是自己轻轻坐下了:“沈先生好,冒昧打扰了。”


    沈夷也才随着坐下,有些惊奇地看向他,心中难以置信:“你是……六当家?”


    少年似乎对“六当家”这一称呼有些不好意思,答道:“我姓吴,吴庭舟,是大哥收的六弟……沈先生可叫我六弟。”


    沈夷从未认为自己加入了山寨,当然不肯称他六弟,但看他斯文诚恳,也不好不理不睬,只说:“……你名字,听着很悦耳,我称你名字吧。”


    不料少年顿时露出欢喜的神情,眼睛发亮:“是我老师取的!先生也喜欢这个名字吗?”他刚才规矩文静,现在却兴奋无比,仿佛一个得到极大奖励的小孩子。


    沈夷倒是一愣,不知他为什么这样激动……还有,名字是老师取的?


    少年犹自兴奋地解释:“这个‘舟’字,是出自‘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老师说,愿我这叶小舟,能在广阔天地里,迎风远航……”


    “的确取得好,”沈夷怀着些好奇,接着问,“这么说,你的老师和你父母是老朋友,所以才专程请他给你取名?”


    吴庭舟笑容却一下子就不见了,眼睛里的光也渐渐黯下去,摇摇头:“不是。”


    沈夷更觉得疑惑,看他神色异常,猜想其中恐怕没有什么好事,便也不好追问。


    吴庭舟沉默了片刻,想起来意,于是又恭恭敬敬对沈夷开口:“对了沈先生,我听说你在芙县正忙着要办一所新学校,是么?”


    沈夷没想到他问这个,微微一怔后不假思索地就回答:“是!县里学校少,适龄儿童不能及时入学,这是大问题!启蒙教育最最要紧,好好的孩子不读书,别说没有远见卓识,就连写个字、读封信都做不到,岂不是睁眼瞎么?尤其是贫寒家庭的孩童,我知道,他们父母顾着生计……填饱肚子固然要紧,可一个大字不识的人,将来怎么和人打交道?又怎么更上一层楼?恐怕是贫寒之后益加贫寒,就此往复……”


    他为这件事着急,心中的看法也存了许久,一经提起,忍不住越说越激动,可讲到这里,他忽然打住了——不对,这位六当家为什么会问起芙县办学的事?


    他迟疑着,看向吴庭舟。吴庭舟神情专注,一直在认真聆听,并且点头赞同,这时见他打住,便不解地开口:“沈先生,怎么了?”


    沈夷稍作犹豫,仍是问出了口:“你问芙县办学的事,是要……”


    “哦,”吴庭舟一笑,“正是向沈先生探讨教育的事啊!我的老师也是学校里的先生,他老人家也总挂记着办学的事……正如您所说的,启蒙教育极为重要,孩童初次入学,一定要打好基础。”说着他拿出几本书来,排开在桌面上,“大……沈先生,您来看看?”


    沈夷一看,原来是小学课本,样式、厚薄各不相同。


    “这一本是县里培德小学正在用的,”吴庭舟指了指,又推过另两本,“这个是省城里学校用的,还有这个,是从省外买回的……”


    沈夷之前也为新学校的用书犯愁,还没定得下来,此时不禁心中惊喜,连忙拿过书来对照翻阅。


    吴庭舟对这些课本显然颇有了解,向沈夷说起它们各自的特色和倾向,彼此又有哪些区别,两人边看边谈,十分投机。


    谈得兴奋,沈夷感到有些口渴,这才猛然发觉吴庭舟来了这么久,水都没有得喝一口,于是也顾不上东道主不东道主了,拿起茶壶倒了一杯递给他。“来。”


    吴庭舟连忙站起来礼貌地接过,“谢谢大……沈先生。”


    他接了茶,却不先喝,而是放下了,拿起茶壶也为沈夷斟了一杯,要等他喝了自己才喝,活脱脱像是一位侍奉在老师身边的学生。


    沈夷更加惊讶疑惑——这孩子礼数周全,身上一点草莽之气都没有,听他话里他也有父母师长,怎么会到山上来,做一个山贼的六当家?

    刚才一番聊谈,他对吴庭舟相当喜欢,于是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问:“看你才十几岁的小孩子,怎么不继续读书,反而到这里来与山贼为伍?你父母亲和老师难道也同意吗?”


    面对这番质问一般的话,吴庭舟垂下目光,又是那副黯然的模样,“老师……已经不在了。”


    他悲伤黯然的神色令沈夷心中隐隐发涩,随即轻声说:“节哀顺变吧。”继而又想到,他的老师在与不在与落草为寇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老师不在,他就可以去做山贼了吗?……还有父母,父母也不拦着?


    吴庭舟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苦笑了一下,重新归座,“我离开父母家,是七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