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落草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09 18:42      字数:4085
    沈夷脸又是一红,连忙岔开:“只是住一晚,怎么就住成了山大王?”


    “这就是世事难料。”杨辉摇摇头,接着讲述,“我们一行人上了山,大家又累又饿,大汉张罗着拿些吃的招待我们,都很简陋难吃。还是我们拿出点心,母亲又帮着下厨煮了几碗面,大家才算吃饱喝足。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吃饱了一时不困,就聊起了天。”


    “原来那个大汉起先也不是强盗,而是一个卖艺的武师,因为家乡瘟疫,带着妻子流落到这里,在芙县里卖艺安身。他的妻子腿有残疾,又刚从瘟疫里抢回一条命,身体很虚弱,病歪歪的。大汉找了个简陋的住处安顿妻子,就每天到街头卖艺,挣来的钱供两人吃喝,还要给妻子买药。他功夫很好,耍一天下来,能得不少赏钱,很快就被几个眼红的地痞混混盯上了。”


    “那些小混混当然不是他对手,于是就拿他病弱的妻子要挟他,大汉一个人在外头卖艺,无法看顾妻子,害怕妻子被他们欺凌,不得已屈从了,卖艺所得的大半被他们勒索走,余下的钱,还要应付药铺老板故意报出的高价,实在是很艰难。于是他报了官,希望官差能惩治这些混混,可是官差毫不理会他这个无权无势的外乡人,多报几次还惹来呵斥。混混们分外得意,一面嘲讽羞辱他,一面变本加厉地勒索。大汉也想离开此地,可妻子身体不能再奔波,只能先慢慢休养,等待好转才能动身。”杨辉叹了口气,“他没有办法,只能没日没夜地卖艺,只求多挣些钱。可这些混混们尝到了甜头,索要得越来越狠,恨不得把他洗劫一空,还放出话,如果不从就杀了他妻子,俨然把他看作了一棵摇钱树,要活生生榨干为止。”


    沈夷不由攥紧了筷子,手上都浮出了青筋。


    “大汉又去报官,苦苦说明他和妻子的险境,说那些混混已经不但大肆勒索,还几次三番在他家窗外骚扰,求官差为他夫妻做主。可无论他怎么恳求,官差还是草草两句话打发他,一点没放在心上。大汉眼看官府不理,知道万事只能靠自己了……他学了一个迅疾藏钱的法子,即使刚卖完艺被围堵,也已经把钱藏好了,搜身都搜不到,等到混混们终于失望散去,他再直奔药店买药。这么蒙混了几天,混混们很不甘心,猜想他身上没钱,那一定是把钱藏在他女人那里,于是就在那天,趁大汉卖艺时闯进了他的住处……”


    听到这里,沈夷的心猛地绷紧。


    杨辉也不由顿了顿,神情凝肃,就连语气也低沉起来:“他妻子身体病弱,但性格刚烈,竟然强撑着下了床,拿扫帚驱赶这些混混。混混们没想到一个病得半死的女人还敢反抗,立刻上前推打她……殴打中,她一跤滑倒,头撞在了墙上,死了。大汉卖完艺,没有被混混围堵,还很高兴,买了药就赶回家,结果一进门就看见满屋狼藉,妻子死在地上,顿时人就傻了,抱着妻子放声大哭。悲痛中,他向邻居问了情形,又看屋里被翻得底朝天的景象,马上就心中有数,拿起家伙就冲出家门。”


    “那伙混混闹出了人命,自己心里也虚,领头的带着他们躲入自家开的酒馆。等到大汉赶来质问,他们狡辩称其妻是自己跌倒、自己倒霉,还仗着人多,让大汉赶紧滚蛋,否则不客气!大汉悲愤欲绝,当场打死两名混混,打伤数人。官差闻讯赶来,要锁拿他,大汉满腔怒火,愤恨到了极点,心想妻子被害前,自己苦苦哀求,官府理都不理;现在妻子被害死了,自己为妻报仇,他们来得倒快!当下两眼血红,不要命地搏杀,竟然从官差中杀出一条血路。当然,他虽然侥幸脱身,身上却留下了无数伤口,其中有一刀从他头上斜着砍下,差点连他眼睛都刺瞎了。”


    说到这里,杨辉看了沈夷一眼,沈夷心里明白,垂下目光:果然是二当家。


    “所以,他逃出城后,就在万木山落草为寇。父亲听了,叹息官吏腐败、治安混乱,已经不是一州一县的事了。山河破碎,朝廷末路,首先波及的,还是穷苦百姓。母亲便劝他说,既然这样,不当官了也好,免得与他们同流合污。大汉看父母心情沉闷,索性邀请他们多住几天,在山上散心。”


    “山上的确风景秀美,父亲一面散心,一面向大汉打听这一带山贼的情况。大汉说,由于万木山离芙县最近,一旦官兵剿匪,就会首当其冲,所以别的山贼是选了几座远一些的山来占据。可是当时芙县县令贪腐无能,根本顾不上剿匪,又因为世道艰难,匪群越来越壮大……像跟着大汉的几个兄弟,本是山下的樵夫猎户,因为不堪重税,才入了伙。既然官府不剿匪,万木山这个好地方就被别的山头盯上了。不过,大汉功夫厉害,一身血勇,对别的山贼可不像对过路百姓手下留情,光他一个就叫对方发怵,交过两回手,别人就暂时不敢打这里的主意了。”杨辉说,“大汉又说,他们只要买路钱,一般过路人往往交出钱就逃跑,他们也不追,所以向来毫发无伤……没想到遇上了我们这根难啃的骨头,半天折腾下来,兄弟们个个受了伤,可算是吃大亏了。”


    沈夷默默点头。世道不济,官府不力,底层百姓要么被欺凌,要么当强盗欺凌别人,找不到出路,全不能平静生活。这是人祸,是国家的过错。


    “住了几天,父亲派人回去,看看有关自己任免的通告是否下来了。结果这一去,就带回一个令他万般震惊、万般愤怒的消息。”杨辉微微冷笑,“他供职的府衙赫然发出通告,说他勾结匪徒,已经落草为寇……别说什么革职不革职,已经是要捉拿他了!”


    沈夷也大吃一惊,没想到事情竟有这样的变化。他不禁问:“上山暂住的事,怎么会传出去?”


    “自然是有人跟踪打听。父亲的同僚们担心他被革职后把事情捅出去,时刻监视着他,得到他跟着山贼上山的消息,如获至宝,立刻把他诬为匪徒同伙,还查抄了我家的住宅和田地,据为己有。好在我们一家上路,只留了两个仆人看家,人倒没事。”


    原来如此。沈夷心中深觉可怖,又忍不住愤慨:“难道就任凭他们诬蔑,没有一点办法?”


    “父亲也不甘心,几次有过前去对质的念头,但母亲极力阻止。父亲心里也清楚,凭上回被诬告的经历,就可知这件事绝没有辩白的可能。这样一来,不但住处回不去,就连老家也去不成了……天下虽大,可我们一家田宅全部丧失,人又成了通告上的贼匪,哪里还有容身之地?大汉也很懊悔,于是劝我们留在山上一起生活,他比父亲小几岁,出于敬重又推父亲当了寨主。这下,诬蔑的事倒是成真了。”


    沈夷心下无限感叹。他看到杨辉碗里的饭才吃了一半,不由有些歉疚:“饭都凉了。”


    杨辉笑着对他说:“有夫人陪我,凉了又有什么关系?”


    沈夷顿觉窘迫。“……不是说了不这样叫的么。”


    “哎哟,你不说我都忘了!”杨辉毫无愧疚之意,照常把凉透的饭吃完,接着交代说,“沈大哥下午就在屋里歇着吧,我的书你都可以看,想用什么也尽管拿……哦,暂时先别自己出门,小心在山里迷路,等我得空了,明天带你去转转。”


    沈夷不禁有一丝恍惚,想起杨辉刚到自己家的时候,只觉两人身份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