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责任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09 18:42      字数:5587
    随后,公署里开了个简单的临时会议,一时谁也没拿出解决之策。有人问道:“山贼为祸也不是一日两日,可这些人怎么突然一窝蜂就来了?……听说,是和陆先生前不久审的一桩案子有关?”说着看过去。


    被看的陆先生还没怎么着,沈夷心却怦地一跳,只觉自己对这件事担有干系,给公署引来了麻烦。


    他微微垂下头,陆先生却没提到他,只说:“那是个借口,想浑水摸鱼而已吧。总之,办不到就是办不到,该说的都说给他们听了……随他们便吧。我们还有那么多正事,不能为他们耽误了。等他们闹累了,说不定就散了。”


    这是闭门不管的意思。也的确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于是在县长默许下,各人回到原位,继续办公。


    沈夷接着处理文书,心中却颇为不安。在楼下一阵一阵的吵闹声里,他处理的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


    心神不宁、如坐针毡地过了两三小时,是中午休息的时间了。他站起来望向窗外,只见那群上门诉冤的人或站或坐,神情或忿忿或哀戚,虽然已经停止了叫嚷,但却没有要散去的意思。


    警卫们又前去劝说他们,大意是公署下班了,等着也白等,不如回家去。可讲了再三,只走了几个,余下大多数依然不肯听劝,执拗地继续守在大门外,竟是誓不罢休的架势。一些中午下了工、放了学的大人小孩也跑到这边看热闹。


    沈夷看这情形,自己掏了钱,托警卫买食物分发给他们。


    陆先生摇摇头,说:“沈先生心肠太好了,依我说就不该管。他们饿了渴了就会自行散去,现在供吃供喝,他们不是更有底气、更来劲了嘛?“


    沈夷轻声说:“可是,县里暂时对付不了山贼,无法给他们一个交代,已经……如果对他们还一概不理不睬,难免有些刻薄。”


    县长脸上顿时现出赞同之色,郑重点头:“见安说得对!不论他们讲的是真是假,不能剿匪是我们理亏,是应该尽力安抚,以免寒了乡亲们的心……只不过,见安,这笔花销不该你出。你把钱数报我,我如数补还你。“


    沈夷急忙道:“不不,这点钱也没有多少……再说,这件事我也有责任。”他眉宇间现出一丝沉重。


    县长惊讶:“什么责任?”


    “他们口口声声要像刘三一样得到赔偿……不瞒您说,这位刘三,是我偶然结识、引见给陆先生的。当时,我是看他贫苦又求助无门,想帮他一把,万万没想到会引来这么多事端……”沈夷自责地皱眉说道,“今天公署会惹上这个麻烦,我是有责任的。”


    县长注视他,目光流露出些欣慰,又含了一丝叹息。半晌,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见安,你为人热心忠直,是我最看重的,只不过,有时易被人钻了空子……你不必自责,将来遇事多加谨慎,也就是了。


    沈夷心中一热,眼眶也跟着发烫,一时答不出话来,默默点了点头。


    很快,别人陆续离开了办公楼,午休去了。他上午分了神,处理得慢,于是中午留下继续办公。


    那群乡民依然围在大门外,或起来走动两步,或偶尔交谈,然而决心极强,就是不肯散去,非要等县公署拿出一个说法不可。


    沈夷不禁暗暗叹气。


    一直到午休结束,下午上班,他们又抖起了精神,开始喊话、哭诉。


    有了上午的经历,公署里人人自顾办理手头事务,不予理会。只是大家的脸色多少有些勉强,楼里气氛尴尬,沈夷更是觉得难熬。


    好容易下了班,可外头的人还不肯散,不得已,县长又亲自出面说,说天已经晚了,且请他们回去过夜,这件事县里再做商量。为首的汉子扔下一句话,说今天讨不到,明天再来!总要让县里给个说法!

    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其他的人这才渐渐也散了。


    县长苦笑一下,便让大家都回去。众人摇头感叹,相互议论着出了公署。


    沈夷从未觉得哪天像今天这样漫长,好容易下了班,心弦却仍是紧绷——明天他们再上门,又该怎么办?这种僵局,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县长回头,见他留在原地迟迟不动,便开口道:“见安,怎么?还在担心?……你放心,我一定会设法安抚的……说白了,这些人闻风而来,无非就是想学刘三拿到些钱,兴不起什么大风浪。你安心回去吧。”


    沈夷只得压下满腹忧思,与县长道别。


    心情郁郁地回到家,杨辉早就等着他了,一见面就心急地拉住他:“沈大哥,怎么中午没回来?出什么事了吗?”


    见他不答话且神色犹豫,又猜测地问:“……是公事?”


    沈夷暗叹口气,将事情简要讲了。


    “难怪,我听说有好多人到县公署看热闹,原来就是这个啊。”杨辉若有所思地点头,接着看向沈夷,“那县里打算怎么办?”


    沈夷缓缓摇头。这件事,无论是讲理还是不讲理,依法度还是不依法度,都相当棘手,一个处置不好,县公署声誉堪忧,更可能乱了秩序。


    也不知县长此刻,又在做什么考虑……


    正满心烦忧,杨辉低声在旁开口:“沈大哥,你会不会怪我?”


    沈夷惊讶望向他。


    杨辉眼中露出懊悔的意思,“如果不是我出主意,帮他去打官司,或许就没有今天的事了。”


    沈夷立刻摇头,正色道:“辉弟,你这就说错了。一个是富户纵马伤人,一个是山贼打劫百姓,两桩案子截然不同,有什么关联?相助刘三告状又有什么错?”


    “那为什么刘三的案子一出,这些人就都来了?”


    “或许是看刘三拿到了一笔钱,所以心有不甘,托词被山贼打劫来要赔偿?”沈夷沉思,“可依照县长说的,这些人未必都是装假,或许真有被山贼劫过的……突然一朝咄咄逼人,难道是受了什么人煽动?”


    杨辉也皱起眉,“是什么人煽动他们?还非要借刘三的案子……县里打赢官司拿到钱的人,总不止刘三一个吧,别人谁也不眼红,就只眼红他?”


    沈夷顿时心下一激灵,立刻想到了一个人,“难道是……孙家?对,前两天,孙公子还因为赔偿刘三的事上公署里吵闹,被县长斥责出去了。”


    杨辉点点头:“这么说,很可能是他为泄私愤,才煽动这帮人闹事。不管这帮人是真被劫过还是假被劫过,都是居心不善的了。”


    “我们也知道来者不善,可如今又要怎样才能让他们收敛?”沈夷发愁,“一味让步安抚,也行不通——他们的损失没有人证物证,一开口却都不是小数目,难道县里要全部认下不成?”


    “当然不成!”杨辉微微抬起下巴,断然说道,“虽然我爸爸总骂我懒、没出息,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付刁民,可不能优柔寡断!”


    沈夷听他这样说,心突地一跳,迟疑地开口:“难道……你要……”


    杨辉看他紧张的模样,不由笑了:“沈大哥,你想到哪去了,我是那不讲理的人吗?我是说,既然他们口口声声扯着刘三案子不放,那就比照办理……唔,山贼不能到场,这有什么?他们不来,我们能去啊!只要设一个巡回法庭……”


    “巡回法庭?”沈夷对此有所耳闻,知道这是西洋传来的一种审判样式,类似于临时公堂。他对洋人的生活习惯、潮流品味不感兴趣,但对西洋传入中国的制度却是相当留意的——他年少时立志做一番事业,虽然因为痛失父母淡了心志,可对于时局的敏锐依然还在。游历这些年,从南到北,走过贫瘠的乡间,也路经繁华的都市,外加阅读书籍报纸从未间断,他积累了不少见闻。


    “没错。把巡回法庭设在山脚下,召齐告状的人,等山贼一露面,就让他们指认……这不就能当庭对质了?“


    “你疯了?”沈夷觉得他是异想天开,急忙说,“山贼凶悍,之前组兵剿匪都屡屡碰壁,怎么能到他们老巢去审案?那不是白白送上门吗?恐怕有来无回!”


    杨辉不慌不忙:“沈大哥,你先别急,何不问问那些告状的人?或许人家觉得可行呢?”


    “这有什么可问的!”沈夷真正急了,一个劲摇头,“别说能不能遇到作案的山贼,就是遇到了,怎么让他来庭上对质?真是笑话!谁又会为了打个官司,就不要命了?“


    “那就对了。”杨辉说道,“山贼杀人不眨眼,告状的也不会愿意送死。这么说来,你们已经尽心尽责,是他们不敢前去、不肯配合,既然如此,就不能再说你们是无能怕死、借故推托了吧?”


    沈夷恍然大悟,好一个以攻为守的办法!一旦豁得出去,自然有了出路。他忍不住称赞:“辉弟,你可真厉害,这主意怎么想出来的!”


    他钦佩之情流露,眼中光辉闪动;杨辉不觉定睛注视他,目光热切:“……那当然,沈大哥可别小看我!你遇到了难题,可一定要告诉我!”


    “嗯……”沈夷才点头应了一声,湿热的触感便贴上了他脸颊——杨辉猛然亲了他一下!

    沈夷惊愣,本能地偏开,顿时一个踉跄,脸上通红。他心一阵惊跳,刚要质问责斥,杨辉却自顾兴高采烈:”太好了!以后我都要为沈大哥分忧解难,让沈大哥知道我的本事!”


    沈夷知道他又忘乎所以,兴起那套洋做派了。连忙侧脸避开,咳了一声:“……你又忘了我说的话。”


    杨辉一愣,想一想才反应过来,有些不以为然:“屋里又没别人,我俩什么情分,这也太小心了!”


    沈夷脸上仍然泛红发烫,心底有几分别扭,低声开口:“你是洋气惯了,这些东西,我可不习惯。”


    杨辉看着他,觉得很好笑:“沈大哥,你总不会以为这是洋人才有的吧?说什么不习惯。等你成了婚有了枕边人,必定就习惯了,到时,还有……”


    沈夷看他这副言谈无忌的样子,急忙又咳一声打断他,转开话头,同时心底一阵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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