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06 17:46      字数:4754
    褚衿看着孤零零站在那里的妇女,突然产生了一丝同情,因为她的身影太消瘦,也因为她的面庞太沧桑,只有颧骨的两块高原红能勉强算作这张脸上的一点亮色。


    可这里不是高原啊,褚衿猜,她是干农活晒的。


    许是触景生情吧,褚衿想到了自己的妈妈,他总觉得自己的母亲太累太辛苦太操劳,可面前的这位母亲呢?她过得会不会更累?

    “阿姨。”褚衿叫她,“希望您能理解,不是我们要判您的丈夫,是法律不会允许人们用不正义的手段伤害别人。”


    “正义?”妇女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的表情刻薄又嘲讽,“那我家公公谁管了?他们就随随便便把我公公给判进去了,这么多年,咋就没正义管管呢?”


    “您公公……”褚袔刚开口,就被妇女激动得打断。


    “要不是因为他爸,我男人能魔怔吗?啊?他天天东跑西颠儿的图个啥?不就是因为他爸是冤枉的吗?谁管了?正义在哪呢?”妇女哭了出来,跟之前坐在地上那次比起来,这次她既没嚎啕,也没夸张的表演,却实实在在得传达着悲痛。


    “我公公,大家都说他是老实人,他还能强奸?他把时间都花吹口琴上了,他哪有兴趣强奸谁去?”妇女声泪俱下,“我公公当年根本没干过那腌臜事儿,就这么莫名其妙得被抓进去了,我们全家都因为出了个强奸犯抬不起头来,收麦子的时候都没人愿意跟我们搭伙,娃儿在学校里也总被欺负,天天哭着跟我说不想念书,我男人年年告状年年不管用,你们说,这是正义吗?”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病房里充斥着沉默,只有妇女呜呜的哭声不知疲倦得响着。


    褚衿走过来给妇女递上纸巾,又默默走了回去,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我们很同情您的遭遇。”褚袔嗓音沙哑低沉,“但您公公当年的事情已经无法追究……”


    “那是他们无法追究了,我们从没放弃过。”妇女忽然冷笑起来,“不就是个老头儿的强奸案吗,判错了又怎样,对别人没有一点影响,但我们这些人就活该被碾死吗?就活该连个出声儿的机会都没有吗?就活该两代人都因为这桩恩怨过不出个人样儿吗?”


    “可您也无法证明您公公就是被诬陷的。”褚袔看着妇女。


    “他们也不能证明我公公就是有罪的啊!那女的,哦,对曹楠,连个法医鉴定都没有,为什么没有?没有凭什么定罪?”妇女情绪越来越激动。


    褚袔皱眉,显然他也觉得这个案子太过草率,但久远的真相早已被时间的洪流淹没,没人能轻易评价这里面是不是真的有冤情。


    “我不图别的,我男人肯定得蹲大狱的,我就是想你们给我写个谅解书,哪怕轻判一点都好,行不行?”


    妇女泪眼婆娑得看着褚袔,哀求着,“娃儿这几天就找他爸呢,您看在孩子的面儿上,行吗?”


    褚袔的心狠狠动摇了一下,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他虽然没有自己的孩子,但也亲力亲为得带大过一个弟弟,在孩子这件事上,他经常会柔软得忘记原则。


    “女士,时间不早了,您先回去,让病人休息休息好吗?”杨启和知道褚袔心中的矛盾挣扎,适时开口送客。


    妇女感觉到褚袔的动摇,识相得不再紧逼,往后退了两步,又转过身,“那你们先休息吧,我明天还来,我伺候律师来!”


    “不用不用。”褚袔焦急摆手,“我有护工,她今天请假了,明天就来!”


    “那哪有我伺候得好!我有经验!我来!”


    怕再被拒绝,妇女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小心翼翼得关上了门。


    “哎……”褚袔长叹一声,无力得靠在了床头,伸出右手锤自己额头。


    “她在道德绑架你。”杨启和把买来的饭一盒盒拿了出来,一阵见血道。


    “谁说不是呢。”褚袔无奈摇头。


    “哭诉本身就是一种对别人的指责。”杨启和沉吟,斟酌着表达的方式,“我赞同心理学家阿德勒的观点,这位女士看起来处于弱势,但其实她才是我们中的掌控者,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她都在把她的情绪当做工具。”


    “就像自杀,那也是一种对别人不可撤回的极端指控一样,她哭得越伤心,对我们的指控就越强烈,潜台词就是,她的不幸与我们有关。”杨启和慢条斯理得分析,“她可能是无意的,但确实把难题推给了我们。”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哥?”褚衿是个感性的人,他没有那么多分析,只是觉得心里闷闷的。


    “怎么办?”褚袔看看杨启和,又看看褚衿,“我始终都认为,这个世界上即存在绝对的正义,也存在纯粹的邪恶,我所捍卫的法律因为惩恶扬善而获得尊严,所以如果我不再追究,那不是善,那是另一种罪恶。”


    杨启和敛着眸光,微微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但迟迟没有回答。


    “很多时候,我们的选择是没有对错之分,只有左右之别的。”杨启和看着褚袔,“如果一个选择有明显的对错,那我们反而不容易选错,因为大家都会趋利避害,选择那个一看就是对的选项。但人生大多数的抉择都没有这么分明,更多的时候,我们怎么选都有道理,怎么选又都可能后悔。”


    杨启和拍拍褚袔肩膀,“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因为道歉而获得原谅,你本来就有不原谅的权利,所以,凭你的心去选择吧。”


    褚袔感受到肩膀上的力量,觉得释然了不少,靠在床头说出了没有当着妇女的面说的话,“我突然开始怀疑,李国华会不会真的没有强奸并伤害曹楠。”


    “为什么这么想啊哥。”褚衿问。


    “因为……从现在的标准来看的话,当年李国华的案子确实证据不足,疑罪从无,他就不该被判刑。”


    “可李酉这些年一直在为他父亲奔走啊,原判依然维持,难道不是因为之前的判罚合理吗?”褚衿问他哥。


    褚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褚衿解释,对上弟弟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很多话就被憋在了心里。


    “任何民族的法治建设和社会建设不都是一蹴而就的,它们需要在实践中不断修正,不断完善。”杨启和字斟句酌得开口回答。


    “那是什么意思?”褚衿歪歪头,果然还是没听懂。


    “意思大概是,我们应该承认法律是有缺陷的,既因为人的认识能力是有限的,也因为不同的背景会渗透给人们不同的正义观。我们只能通过既定的程序去追求有限的正义,离开程序,仅靠狂热的激情所追求的正义也许是一种更大的不正义。”褚袔说到这个话题情绪有些低沉,律师游走于黑白的边界之地,见过多少耀眼的光明,就见过多少蚀人的黑暗。


    褚衿拧起来眉毛,小模样一看就是挺纠结。


    杨启和被孩子懵懵的样子逗笑,开始耐心得一点点举例子,“在一些原始部落里,如果一个家庭中的儿子被人杀害,那么悲痛的母亲可以通过收养凶手来得到某种代替性的安慰,部落里的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是正义的。陶利卡人会觉得杀死陌生人献祭给阿尔忒弥斯是正义,而在我们的社会,杀人就是违法。所以不同社会、不同时代的人,有着不同的关于什么是正义的观念,李国华的案子,也有着鲜明的时代性。”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杨启和递给褚衿一张湿巾,让他吃饭之前先擦擦手。


    “虽然很同情李国华一家,但这不能成为我原谅李酉的理由,这个极度敏感的社会已经有太多的道德绑架了,那些用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的人,那些严以律人,宽以待己的人,那些“恃弱凌强”的人,本不该有那么多话语权。”褚袔不再犹豫,同情心泛滥也分时候,在大是大非面前,坚守原则显得更为重要。


    “哥,你想好了就行。”褚衿给褚袔拿过筷子。


    “哎,啥时候出院啊,我真怕她明天还来。”褚袔委委屈屈。


    ——

    总觉得这里写的乱糟糟的,根本的原因可能是,我自己都没有思考明白到底什么才是正义,所以传达不出清晰的观念。向读者们道歉,可能浪费你们的时间了。


    我真的很讨厌道德绑架,很讨厌“我弱我有理”,很讨厌“我是为了你好”。可这个社会太敏感了,到处都是批评别人不善良,指责别人没有同情心的人,到处都是劝我们“他都道歉了,你就原谅吧”的人,就好像如果我们不接受别人的道歉,那错的就是我们一样。


    希望少一些道德绑架,多一些真诚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