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作者:春绿可期      更新:2022-01-14 13:39      字数:11394
  山里比外头要凉快,尤其是这片山谷,微风一吹,爬山导致后背生出来的热汗眨眼的功夫就被吹得一干二净。
  香茶从小背篓里拿出专属自己的小弯刀,走一步砍两下,砍倒比她个头还高的绿色蓬蒿后,她再小心翼翼地避开长得到处都是的苍耳球。
  她爹腿长,已经走到前头去了,隐约能听到她舅舅和福子哥的说话声。
  “狗子哥,你别是诓我的吧?”
  赵福子四周来回看,嘴里也这么来回地问:“这地儿真有人参?人参鸡又是啥?”
  赵福子‘吃’百家饭长大的,二十好几了,说实话,这辈子还真没见过人参鸡的样儿,羽毛和鸡毛在他看来没差别吧?
  更别说尝一口人参鸡的味。
  赵老三走两步就看看身后,确定女儿跟上来了才继续拿弯刀在草丛里寻觅。
  身边的小舅子在和福子说话。
  “有有有,要我和你说几遍你才信?”
  赵福子嘿嘿笑,脑袋瓜子其实不笨,这片渺无人烟的山谷应该就是他三叔的发家地儿。
  他狗子哥待他像亲弟弟,三叔和已经过世的三婶更是把他当家里人看。
  要不是当年有三婶去公社求情,他早就因偷窃罪抓进牢里蹲号子去了,现在未必放了出来。
  哥哥叔叔信任他才带他来这,他注意到了哈,他狗子哥连栓子顺子都没说,只跟他说了这地。
  越想心里越火热,赵福子感觉胸膛暖洋洋的,他品不出这是啥滋味。
  很多年后,年迈的赵福子躺在儿孙打的摇椅上小憩时,听着耳边传来的儿孙嬉笑声,他恍惚想起来了。
  那一年在深山山谷他其实早已找到家的感觉…
  山谷里凉快,但遭不住蚊虫多,一捏捏大的小虫子能叮咬出指甲盖大的包,在噼里啪啦的拍掌声中,赵福子忽然眼前一亮。
  “哥!狗子哥!”赵福子喊钱火狗。
  “那是人参□□?”赵福子惊喜而又忐忑地问。
  香茶循声望去,不远处的一窝草丛里翘出几根红艳艳的羽毛,羽毛随着鸡头啄地的动作上下摆动。
  “嘘嘘嘘…”钱火狗比划着,“别惊着它。”
  赵福子滚了下喉咙,蹑手蹑脚地往前走。
  这人参鸡不愧是吃人参长大的,瞧瞧,鸡毛贼水灵,颜色比庄稼地里的辣椒还红。
  既然发现了这只出来觅食的倒霉人参鸡,四人便下定决心一定要逮住它。
  香茶个头小,在草丛中走起来惹出的动静也小,赵老三便道:“香茶,你去前头堵着。”
  香茶哎了声,在草丛中一晃而过就越到了人参鸡的另一端。
  可怜这家伙还不清楚眼下的危险,低着头美滋滋的享受着草丛里肥美软嫩的青虫。
  这时候赵福子和钱火狗已经两路包抄过来了,赵老三站在人参鸡逃跑的身后路口,四人将人参鸡团团圈住。
  此时就算来了十万天兵天将也救不了这只倒霉人参鸡。
  鸡儿很快发现了危险,可惜迟了,赵老三猛地飞扑过去,身子重重的压在鸡尾巴上。
  鸡儿扑哧翅膀发出咯咯咯的叫声,赵老三一把揪住尾巴上的长羽毛,倒着拎起肥嘟嘟的人参鸡。
  赵福子就跟没见过市面的小孩恍然闯进了大都市,他踮着脚跑过来,两眼放光:“三叔,我来拿我来拿,快给我摸摸。”
  赵老三拿出刀,麻利的将人参鸡翅膀上的长羽毛割断,然后甩到地上。
  鸡儿翅膀上没羽毛立马失去了平衡,在地上扑哧半天也没飞起来。
  赵福子抓起人参鸡左看右看,待从欢喜中抽回思绪时,赵老三和钱火狗又各自抓了一只。
  这一块地是人参鸡的老巢,香茶蹲在草窝里还摸到了几颗人参鸡的鸡蛋。
  鸡蛋要比她家里的鸡蛋小,热乎乎的,应该是才下不久。
  轻轻的放进背篓,香茶像个小虫子似的,在草丛里匍匐前进。
  她看了啥,她看到了一只人参公鸡!
  打从发现这块神秘的地儿开始,她爹还有舅舅抓的,看到的,全是母鸡,公鸡连个鸡冠影子都没见到。
  这下好了!
  香茶慢吞吞地往前爬,红如一团火的超大鸡冠随着鸡头啄虫而迎风摇摆,她咽了下口水,仿佛眼前看到的不是长有一身长长羽毛的人参公鸡,而是一盘香辣辣的红烧鸡肉!
  这么想着,她更是坚定了抓住这只人参公鸡的念头。
  一阵清风吹了过来,吹弯了蓬蒿草,露出香茶黑漆漆的脑袋,公鸡豆大的眼睛往香茶这边瞥了眼,赶在公鸡受惊逃跑前,香茶往前一扑。
  公鸡的叫声比母鸡响亮,弓着身子在草丛中寻找人参的赵老三陡然间听到鸡叫,忙急匆匆地站起身张望。
  可哪里有鸡的影子,两米来高的茂密野草将周边的视野盖得严严实实。
  “爹!”是香茶闷闷的声音。
  赵老三心一紧,忙挥舞着镰刀在草丛中寻找,边砍草边大声地喊:“香茶,香茶,你在哪?”
  钱火狗和赵福子也从外边赶了过来,一进草丛堆就看到十几米远的深草堆里不停地蹿跳着一个小身影。
  香茶太矮了,为了让她爹看到她,她铆足了劲在草堆里上下跳跃。
  “爹,我在这,我在这呢!”
  赵老三看到女儿了,还看到了女儿使劲提起来的人参公鸡。
  小娃儿臂力不足,双手根本抓不牢实,公鸡使劲的扑腾,没两下就从女儿手中挣脱了开来,夹着屁股往香茶所在的另一边跑。
  香茶大叫:“**鸡,爹,鸡跑了。”
  赵老三长腿走得飞快,手中的砍刀如飞刀,哗啦往前飞,斩断了一路的深草,最后一刀咔嚓落在人参公鸡的脖子上。
  鲜血溅了一地。
  远处的香茶惊的嘴里能吞鸡蛋:“爹,你好厉害呀。”
  她倒不怕这血淋淋的场面,当初钱家的往她家院子里扔剥了皮的猫她都受住了,眼下这歪了脖子的人参公鸡倒显得不那么惊悚。
  赵老三捡起鸡,说了声可惜:“这血大补,哎,流光了。”
  身后钱火狗和赵福子过来了,看到被刀斩断头颅的公鸡,两人敬服地望着赵老三。
  “三叔这杀鸡的刀舞的越来越准了!”
  砍柴的刀有点钝,鸡脖子骨头多,寻常一刀压根砍不断,得两刀才行。
  赵老三隔老远一刀致命,可不就是厉害。
  “这些天在大队食堂杀鸡杀习惯了,有点顺手。”赵老三解释。
  香茶蹿过来,瞄了眼流了一地血的人参公鸡:“爹,这鸡要卖不?”
  赵老三颠了颠公鸡,沉吟道:“得卖,咱几个吃了未免奢侈。”
  他之前在医院听人说,大城市里的人有余钱养生,尤其是动了大手术的人缺血,那些急需补血的病人就炖参鸡汤喝。
  如果鸡没死,他其实想留着拿去医院炖给儿子喝,问题是鸡死了。
  现在是六月芯的热日子,坐车去省城得要一天的功夫,鸡汤送过去早就馊了。
  与其这样浪费,还是卖了还债好。
  距离火车进车站还有四五个小时,赵老三想了想,决定在林子里接着找一找。
  他想找点人参,不说卖钱,他之前答应过女儿,要送一株人参当谢礼给女儿的笔友。
  先不论那人的神通,他这一大家子避开原有的灾难,以及大儿子提出当记者,这些事都和那人有关。
  可以说,许久年是赵家的大恩人。
  将断了气的公鸡挂在树上,四人继续低头找。
  走了半个钟头,香茶头发湿哒哒的粘着脖子,她感觉头顶的太阳比她家灶台里的柴火还要燥人,烤得她头顶发烫,双脚就跟灌了水泥一样。
  她实在没力气再继续往山里走了。
  环顾一圈,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繁密的树叶将这里围成一处密不透风的神秘之地,就算有点风,那也是热风。
  难怪村里的人不往这边来,没人结伴,谁敢来?这边的草比外围山腰处的树都要高。
  一不留神人混在草堆里就找不着方向了。
  钱火狗将裤腰带子解下来绑在香茶的手腕上,另一头绑着自己,抹开热汗,他叮嘱香茶:“你别乱跑,跑远了我跟你爹找不到你。”
  这边林子一点都不安全,各种动物经常出没。
  不过钱火狗不怕,他十几岁的时候常年呆在深山里,和野猪斗过,被蛇咬过,还在豺狼嘴里抢过兔子肉呢。
  可就是奇了怪了,这片人参地儿他愣是没来过。
  三个男人很快碰了头,三人都颓着脸,很显然,没找到人参。
  也是,人参是值钱的好东西,又不是地里的白萝卜,哪那么容易就能找到。
  三人在那合计,赵老三说:“再找找看吧。”
  人参难找,那就找活跃的人参鸡。
  进山一趟不容易,总得赚点再说。
  马上就要到一天中最热的时间段,香茶有些撑不住了,带来的竹筒茶已经喝得见底,再走的话,她的脚掌会疼。
  钱火狗将裤腰带解了下来,放香茶自由,又将红色腰带往书上一挂。
  “香茶,你就在树下休息,吹吹风。”
  又喊来没怎么干过农活累的在那叫苦连天的赵福子:“你也歇着,顺便看着香茶。”
  赵福子欣喜,嗯嗯点头,扯来一把草在树荫下编各种小玩意哄香茶。
  香茶本来有点困,看到草帽子,草蚂蚱,还有可可爱爱的草青蛙,当下哪里还睡得着,吵着嚷着让赵福子多编几个。
  赵福子骄傲极了,在村里,他编这些玩意总会被冠上一堆名号:无所事事,二流混子,就知道混日子等等。
  可到了香茶这不一样。
  香茶看他的那种眼神带着劲,带着崇拜,带着惊喜,时不时蹦出一些词:
  “哇,福子哥好厉害。”
  “福子哥,你快教教我,我要学这个青蛙。”
  “唔,好难编,我学不会。”
  每到这时候,赵福子就会笑着手把手地教身边的小女孩,教着教着,赵福子想,他要是有一个像香茶这样软嫩嫩的女儿就好了。
  他天天编小玩意放女儿床头。
  编完了小花篮,赵福子瞥了眼香茶头顶塌下来的花苞,提议道:“香茶,福子哥给你编头发咋样?”
  香茶:“好呀。”
  赵福子的手向来只偷别人的东西,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摸上了小女孩细密的头发。
  香茶的头发很黑,不像美玉,黄不垃圾的,还很稠密,一个花苞头就能顶美玉两个马尾辫。
  赵福子粗糙的双手灵活地撩起三搓黑发,左绕右绕,一股辫子就这么出来了。
  天气热,头发垂在脑后不舒服,赵福子便掐出一头的三股辫,然后分成两大股,弯曲,再用红头绳固定在脑后。
  一缕缕三股辫成花瓣一般悬挂在香茶的后脑勺,她伸手摸了摸,脑后的头发纹路歪歪扭扭的。
  如果后头有人,定会惊讶赵福子的编发手艺,没用梳子,也没用多余的头绳和夹子固定,竟然梳出了五角星的纹路。
  “好了。”赵福子很满意。
  香茶也很满意,她爹和舅舅给她扎的头发总是很松垮,不到半天,花苞头就会瘪下来。
  福子哥就不一样,扎的很紧,但又不勒头发。
  两人在树荫下闲聊着,香茶的视线很快被地上搬运东西的蚂蚁队伍吸引住,两颗葡萄大的眼珠子恨不得粘着蚂蚁。
  蚂蚁在搬果子以及人参公鸡的血块,香茶跟着蚂蚁走,赵福子百无聊赖的也跟着。
  他的任务就是看住香茶,深山里倘若丢一个孩子,找回来的几率不大。
  走着走着,两人和一堆蚂蚁来到山谷的一处不太起眼的斜坡。
  “福子哥。”
  香茶两条小短腿爬不上斜坡,只好向赵福子求助。
  赵福子将香茶抱上斜坡,斜坡的面积不大,赵福子担心他一个成年人爬上去会踩踏这面小山坡的土。
  便站在下面昂着脑袋:“香茶,你别跑远,担心蛇。”
  这季节的蛇最多了,花花绿绿,各色的都有,碰到没毒的还好,杀了煲蛇肉羹吃,倘若运气不好遇上剧毒的五步蛇,那小命大抵要交代在这了。
  香茶嗯了声,她怕蛇,当然不会跑远。
  确定香茶蹲在斜坡上看蚂蚁,赵福子松了口气,拿手扇风,耳畔传来烦躁的知了声。
  就在赵福子热得口干舌燥想回去时,头顶斜坡上的香茶咦了声。
  “福子哥…”
  赵福子一惊,三步并做两步爬上斜坡:“咋了咋了,哪里有蛇?”
  扒来草丛,入目的是小姑娘梳着五角星的辫子头,小姑娘脏兮兮的脸颊扭过来:“没蛇。”
  赵福子受惊后背生生冒出一背的汗水:“没蛇你叫啥?”
  “喏。”
  香茶皙白的手指撇开几株杂草,指着不远处一排排苍天大树:“福子哥,这里有地哎。”
  香茶说得地是山下那中有沟,累地一排一排的那种地。
  “哪啊?”赵福子热得汗水直流,眼睛都睁不开。
  香茶往前走了两步,踩着脚下明显高出其他山土的地方:“这儿啊,福子哥,你快看!”
  赵福子定睛看过去,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高出地面的田地上长满了青草,但不难辨出这是人工挖出来的地。
  “我的亲娘,还真有。”
  赵福子觉得稀奇:“谁吃饱了撑着来山里挖地?”
  荒郊野岭能种啥?这边杂草有些长得能有县里的小楼高,这样贫瘠缺水的地方挖地干啥呢?
  疑惑归疑惑,赵福子还是踏上了高地。
  才蹬上高地,赵福子就感觉周身的气息瞬间变了,清风绕过山林嗖嗖地往他身上扫荡,额头的汗珠没一会儿就吹了个精干。
  最妙的当属这地儿的视角,像香茶这样的小人就算了,看不到什么,他不一样,站在这能将下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到他三叔赤着胳膊在东北角低头找人参,还看到距离狗子哥不到十来米的地方窝着一只肥嘟嘟的人参鸡。
  人参鸡一点危险概念都没有,自顾自的在那吃草,而他狗子哥被前头的灌木丛挡着,丝毫没察觉到人参鸡的下落。
  “狗子哥!”赵福子捂着嘴小声喊。
  钱火狗看向斜坡,还以为香茶怎么了,谁知一抬头看到赵福子在那比比划划。
  看了半天,钱火狗明白了,在他斜前边有人参鸡。
  他给他姐夫吹了个口哨,两人默契的包抄了过去,听到鸡叫声,香茶一个激灵,手中拽着的草断了。
  摊开手,草汁黏了她一手。
  赵福子忙捏起衣角给香茶擦手,才擦干净,钱火狗拽着活蹦乱跳的人参鸡过来了,看到香茶的小花脸,钱火狗哈哈大笑。
  赵老三也过来了,赵福子忙招呼他三叔:“三叔,你上来坐,这里凉快,小风幽幽的。”
  赵老三双手一个下撑爬了上来,一上来就被陡然吹过来的穿堂风刺激的打起冷颤。
  目光随便一扫,正好落在香茶头顶上。
  “福子扎的辫子?”赵老三笑了声,“没想到你还会这手。”
  赵福子憨笑,香茶开心地甩甩脑袋,最顶端的红头绳上的银铃铛发出叮叮铛铛的响声,在聒噪的山林里显得格外的突兀。
  这时一道弧线划过。
  赵老三眼尖:“啥东西?”
  赵福子也看到了:“好像是从香茶头上甩下来的。”
  香茶垂下脑袋让她爹看:“我头上有东西?”
  赵老三走过来,捻起女儿辫子头上勾到的草叶,细看了下,赵老三疲倦的眼睛忽而瞪大:“狗子!”
  赵福子没见过人参,赵老三只能喊小舅子。
  “你看看这是啥?”赵老三将叶子拿给钱火狗端详,气息提着,唯恐希望跑了空。
  钱火狗将人参鸡的鸡脚用草绳绑好,一边凑过来张望了眼,这一看不得了。
  “这是人参啊!”
  赵老三提到嗓子眼的心顷刻落回肚子,但是还是觉得眼前一切不真实。
  “你也觉得这是人参对吧?”
  他和小舅子两人在下边找了快一个多小时,愣是连人参影子都没见到,没想到一上来竟然在女儿的头发上看到了人参的叶子。
  这难道就是运气好和运气背的差距?
  钱火狗碾碎叶子闻了闻,十分笃定:“这就是人参的叶子,错不了!”
  赵福子惊了,拿着残缺的人参叶子左看右看,就跟猪八戒进女儿国一样。
  “这就是人参?!”
  他一路跟着香茶走,他咋没看到?!
  赵老三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他低头虔诚地看着女儿,嗓音都变了。
  “香茶,你快跟爹说说,你这一路是咋走过来的?”
  他得跟着再走一遍,人参指不定就在哪犄角疙瘩待着呢。
  瞅着那片叶子,叶脉很粗,底下的人参肯定上了年头,只要挖不断根,一定会卖一个好价钱。
  香茶觑到她爹和她舅舅脸上慎重而又兴奋的神色,当即意识到她刚才走过的路上藏有一株价值不菲的老人参。
  “爹,狗舅舅,你们跟我来——”
  香茶张开手让福子哥抱她下坡,然后像只长了对翅膀的小蜜蜂一样,在密林中穿梭。
  她的方向感一直都很好,尤其地上还有一群小向导——蚂蚁。
  跟着搬家的蚂蚁,香茶带着三个大人在林中跑了五六分钟。
  赵老三和钱火狗四只眼睛恨不得通上电,边走边在路边来回扫射。
  然后只听香茶道:“没路了。”
  三人一抬头,可不就没路了嘛,他们回到了之前逮人参公鸡的地方,地上的鸡血在热气中散发着腥臭气味,一群小虫子小蚂蚁却兴高采烈的将血块包得紧密。
  赵老三失望地吐出一口浊气:“咋没看到人参?”
  钱火狗也纳闷:“对呀,人参呢?香茶,会不会是你带错了路,刚才你走的不是这条路吧?”
  香茶握紧拳头锤锤发酸的小腿,噘着嘴说:“不可能错的,我记得很清楚,你看,这些蚂蚁都走这条路。”
  三人低头看,蚂蚁群有条不紊地搬运着凝成块的人参鸡血。
  一路望过去,确实是他们刚过来的那条小道。
  赵福子挠头,来了句:“咱走得急没看到也有可能,要不然再找一次?”
  找肯定是要再找一次的,不找,赵老三回去后恐怕都睡不着。
  这谁能睡着,明明知道就在这的某处角落埋着一株大人参,找不到不能回去,回去会一直惦记着这事。
  钱火狗一把将香茶往肩膀上放,沉声道:“香茶,你在上头帮着看看。”
  边走边将人参叶和结的红色果子描述给香茶听,赵福子在一侧用心记着,然后在三人后边收尾,说不定就找到了呢。
  找第二遍的时候,四人走得很慢,找得也比第一次要仔细,然而——
  “咋没有啊?”钱火狗有些泄气。
  赵福子也纳闷:“就是,连个影儿都没看到。”
  赵老三抹了把汗水浸透而潮乎乎的头发,深吸一口热气:“人参又没长脚,肯定在这附近,只不过咱没看到…”
  理是这个理,问题是人参到底在哪?
  赵老三不由自主地看向坐在小舅子肩膀上的女儿,目露祈盼。
  在这里唯一亲密接触过那株老人参的只有香茶。
  “香茶…”
  赵老三搓搓手:“你再好好想想,你刚才还去了哪?”
  香茶抓抓头顶的小辫子:“就这儿啊。”
  都走两遍了。
  赵老三失望地垂下眼,想着要不要再来第三回时,香茶忽然道:“哦,我想起了,还有一个地方。”
  “哪?”赵老三嗓音颤了下。
  钱火狗抓紧垂在他胸前的两只小脚,翻着眼皮紧张地问:“在哪?”
  香茶指向对面,赵福子一看小山坡,顿时乐得拍大腿。
  “对啊对啊,还有那呢!”
  他们四人是从小山坡上下来的,可他们都忘了香茶在小山坡上独自呆了约莫半个小时。
  赵老三和钱火狗忙往小山坡方向跑,望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小山坡,赵福子脑中一个亮光闪起。
  “三叔,狗子哥,你们知道吗?那上面有地!”
  “地?”赵老三愣了下,“啥地?”
  钱火狗将香茶往斜坡上一放,手掌撑着青草地微一抬力就爬上了斜坡。
  香茶蹦跳着上前,小心翼翼地扒开一种容易割手的杂草,指着里边:“喏,这就是地。”
  赵老三这时候也上了,大步走过来,跨一跃挤了进去,待看到里面的光景,赵老三的眼睛定在那眨都不动了。
  赵老三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年轻的时候跟着恩人还见过木仓杀坏蛋的大场面呢。
  不扯久远的旧事,就说当下。
  前段时间他在前边密林看到人参鸡的老巢时,那盛况,他也只是惊了下后就缓了过来。
  后边卖了七十四张大团结,他也承住了气。
  现在呢?
  现在是啥子情况?!
  这满地的青草间长得是啥?!
  “是老人参!”
  二十五六岁的赵福子第一回见到长在土里的人参,那人参杆上的红果顶在绿叶间,一簇又一簇繁密的不得了。
  赵福子一惊一乍,只差蹦起来欢呼。
  “三叔,这是人参对吧?”赵福子激动过后有些不敢置信。
  他眼睛里冒出了热泪,擦擦眼角沁出的泪花,他拉拉他三叔的衣角,重复问:“三叔,你看这是人参吗?”
  他长这么大真没见过长在土里的这玩意,他怕他看不错了。
  应该错不了,刚在在路上,他狗子哥一直在说人参,他用心记下了人参的样子。
  半天没回应,他扭头看,看到了啥。
  他三叔一动不动地僵在那,眼睛都看直了,狗子哥也是,嘴巴张得大大的,他这时候塞个拳头进去都成。
  还是香茶醒神的快,麻利地从狗舅舅肩膀上爬下来,揪住一根草:“爹,我认得它,捏碎它有水呢!”
  赵老三心疼,忙制止准备用力连根拔起的女儿:“别别别,你松开,这就是人参。”
  香茶忙松开手,将手掌心沾染的叶汁拿给她爹看。
  赵福子想起来了,他在这帮香茶擦过手指,敢情他来过这啊。
  一想到自己差点和金贵的老人参擦肩而过,赵福子就心痛,心哇哇地痛。
  还好找到了,这要是没找到,他要疼一辈子。
  自从上次挖了人参去火车上卖了后,赵老三对挖人参有了心得。
  “说起来,还是火车上那位收人参的老爷子教我的。”
  赵老三先是割了一大块青苔土来,然后再开始起人参,起人参不是随随便便就拿锄头挖,得一点点的挖,不能伤根,断了一个人参须,那价钱就要大打折扣。
  大人们在那小心翼翼的像对待珍宝一样起人参,香茶觉得忒没意思,就扯了根狗尾巴草叼着玩,四处溜达。
  她之前惊讶这块地是有原因的。
  这边的林子不太像原始森林,瞧着地上一块块高出地面的田地就知道了,这里曾经有人种植过东西。
  只不过岁月变迁,田地早已淹没在青草中,不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香茶喜欢这,这里不像下边有太多蚊虫以及薅人的杂草,这里的气温要比下边低,风也是凉的。
  缠绵惬意的清风吹过来,香茶舒服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一丝丝泪光,蒙上一层水珠的眼睛看东西的清晰度陡然间高了起来。
  香茶没接触过物理,只觉得当下好神奇,眼前的一切景象比寻常要清晰的多,还有放大功效。
  她环视一圈四周,然后指着某处:“爹,那还有红果果。”
  她不太熟悉人参的叶子,但人参叶子里长出来的红色小果子她可太有印象了。
  “哪?哪有红果果?”
  赵老三顺着女儿的手往前看,隔着一两颗苍天大树下有一抹红色。
  赵老三将老人参的收尾工作交给小舅子处理,起身拔腿往树下跑。
  看清红色果子后,赵老三毫不顾忌的一声大叫:“这还有!”
  岂止是这,贴着这两棵大树周围的杂草间长了一圈。
  风儿一吹,宛若绿毯子的青草丛斜斜地倾倒,露出遮掩在下方的一株又一株长着红色果子的人参杆子。
  钱火狗大喜过后脑子渐渐回过神了。
  “姐夫,这些应该不是野人参。”
  香茶跺了跺脚下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的田地,小小的人儿说着大道理。
  “当然不是野人参啊,爹,你看,这是地,有人在这种过地~”
  赵老三这时候也从震惊中抽回了思绪。
  这下他犯难了,原来他挖的人参是别人早前种下的……
  这不就是偷吗?他还偷了两回…
  赵老三陷入了自我谴责之中。
  香茶蹲在树底下仔仔细细地数:“…九、十…十一,爹,十一株!”
  赵老三捂着脸痛苦不堪:“加上我之前那株,和地上那株,一共十三株,之前那株就算了,应该是人参鸡吃了果子落那生了根…”
  但不管怎样,他是实打实撬了一株,赃物就在地上摆着呢。
  钱火狗敞开褂子吹风,风一吹,他脑子清醒的很。
  “姐夫,我瞧着这里应该不是咱山下大队人家中的,谁也没这个本钱…”
  赵福子也来开导赵老三:“三叔,这地儿是公家的,早些年听说有军队在这打过战,些许是那时候种下来的呢?”
  香茶听到她福子哥这么说,她开始摆着手指数年份,歪着头问:“爹,真的是那时候种下的吗?”
  赵老三抹了把脸,忽而想到什么,道:“应该不是打战种的。”
  说这话时,赵老三脸上的愧疚消失了大半。
  钱火狗立马问:“姐夫,你知道这片地是咋回事?”
  这些人参是人为种植已经毋庸置疑了。
  赵老三余光瞄了眼扎着两个五角星辫子的女儿,女儿因为干涸无意识地舔着嘴唇,小嘴儿红润润的,唇瓣在金黄色的阳光下泛着光,可爱极了。
  钱火狗也是个人精,立马懂了:“你的意思是——”
  话戛然而止,钱火狗一对眼珠子恨不得刻在香茶身上。
  香茶和赵福子处在懵逼之中,不过香茶要比赵福子反应的快,毕竟她有婴儿时期的记忆。
  时隔快六年,虽然记得不如以前清楚了,但她始终记得她亲娘当初生她就是在一片茂密的丛林中。
  耳边还有砰砰砰的木仓声,她哇哇哭,她亲娘捂着她的嘴。
  “宝儿,别哭,不能哭,哭了咱俩今天都要交代在这。”
  小娃儿的眼睛看不清东西,但她能听得见,她呜咽止住了哭声。
  等醒来时,她已经在赵爹的怀里了。
  她亲娘说话声很淡,自持冷静,叮嘱她爹该往哪条路下山才不会被人发现。
  她被她爹抱下了山,那些震人心的木仓声则随着她亲娘没入到深林中。
  赵老三瞥了钱火狗一眼,点了下头。
  又看了看香茶,轻声道:“你娘的事太复杂,等你长大了我再告诉你。”
  香茶点了下脑袋。
  其实她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了…
  三人打了个不算哑谜的哑谜,可怜赵福子在边缘听得一头雾水,追着问他最亲爱的狗子哥。
  狗子哥给了他一棒槌:“说了你也不懂。”
  赵福子无语:“那你倒是说啊!”
  钱火狗睨着赵福子,语带警告:“这块地是香茶她亲娘种的,八成是,我告诉你,你带你来是把你当亲弟弟看,你要是敢出去说半个字,我就是追到天边去也要打断你的狗腿!听到没?!”
  赵福子脑袋嗡嗡,嘴巴张开,消化完一堆爆炸新闻后,来了句。
  “狗子哥,香茶娘多大了啊?”
  钱火狗嗯了声,语气上扬,没明白赵福子的意思。
  赵福子眼睛在香茶身上扫,又看了看他三叔,下意识道:“我三叔才三十来岁,这老人参得四十来年了吧?这要是我婶种的,那她岂不是——”
  都不用钱火狗打人,赵老三用劲揪起赵福子最近一个月胳膊上长起来的肉。
  “瞎说八道,啥婶子!”
  赵福子嗷的一声叫,香茶捂着嘴笑,眼睫弯弯。
  福子哥真傻,这块地是她亲娘种的,但没说是她亲娘开垦的,说不定在她亲娘之前早就有人开始种人参了呢。
  猜到是香茶亲娘留得人参地后,赵老三挖起来顿时安心多了。
  上回给女儿的朋友回信时,他鼓起勇气给恩人打了个电话,恩人立马接了。
  现在的恩人早已脱离了当年的危险,只不过因为工作性质原因,暂时还不能接香茶回四九城。
  他当场松了口气,他舍不得女儿就这么离开他…
  恩人想给他寄钱,他没要,他那时候确实不缺钱,身上有好几百呢。
  “行了,这些留着吧。”
  赵老三没动那几株小人参,又把撸下来的红果果塞进泥土里。
  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赵老三估摸着时间:“走吧,别一会火车走了。”
  那只人参公鸡得赶紧卖掉,搁在手中多一分钟就掉一分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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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人火速往火车站的方向跑,才走了几步,赵老三顿住脚,不走了。
  “咋了姐夫?”钱火狗也放慢了脚步。
  赵老三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我就说这地儿我熟悉呢,我想起来了,这儿我曾经来过。”
  只不过那时候他还没结婚,还是个年轻小伙子。
  “走,走这边。”
  赵老三拐了个弯,朝反方向跑:“咱不去大茶山站,咱去栗子沟站。”
  栗子沟站在大茶山站的西边,在那也可以直达四九城,那边的人更多,车站也比大茶山站大。
  几人过去时,发现今天的火车还没来。
  赵老三拉着几人躲到草丛中,香茶黑漆漆的眼睛透过遮掩的杂草看向四周。
  好家伙,趴卧在这倒卖东西的人真多,这一小会她已经数出了四五个了。
  不过这也就趴在这看得到,上边搜查投机倒把的老大爷没看到,等火车一开来,看到草丛中乍然蹦出来的一堆人,老大爷急得跳脚。
  但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能抓一个是一个。
  香茶和她舅舅上了车,不是躲着老大爷上的车,而是买了票大大方方进去的。
  人参鸡和裹在青苔皮子里的人参则由他爹和赵福子去卖。
  栗子沟站台一阵慌乱后,很快在火车的启动轰隆声中归于平静。
  趴在玻璃窗边,香茶和往山下跑的他爹和福子哥挥挥手。
  坐下后,她紧张地捏了捏背在胸前的小书包,里头放着她爹给她的一沓钱。
  她的脚下有个麻袋,麻袋上露着一个鸡脑袋,鸡儿圆滚滚的小眼睛滋溜转着,极为有精神。
  “小姑娘——”
  忽然对面的人喊了她一声,捂着嘴小声问:“你这鸡卖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