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作者:春绿可期      更新:2022-01-14 13:39      字数:11601
  江绫雅猛地夺过香茶的铅笔,眯着眼看了又看。
  教室顷刻间安静下来,那些调皮捣蛋的男娃们见江绫雅突然拔高声音都不由的变了脸色,然后讪讪地坐在小木墩上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香茶也顿在那,她不明白江老师这么认真地看她的笔是干什么。
  不会以为她用了江老师的卷笔刀吧?
  不可能!
  江老师的卷笔刀放在女知青宿舍锁着,想要卷笔的学生只能去女知青宿舍找江老师才行。
  她从开学到现在从未去女知青宿舍点找过江老师。
  何况她拿金凤的笔比对过了,她用笔友哥哥卷出来的铅笔花比江老师的要大,这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卷笔刀。
  江绫雅也发现了。
  她的卷笔刀很小,卷出来的铅笔花很浅,而她手中的这只铅笔上的铅笔花很长,一看就是大的卷笔刀…
  想了想,江绫雅二话没说又将铅笔放了回去。
  香茶松了口气,以为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可谁知下午快要散学的时候,金凤一脸沉重的告诉她。
  “香茶,江老师的卷笔刀丢了。”
  香茶楞了下,下午上完数学还有一节语文,李老师在她们班上课时,隔壁四年级要上数学,江老师突然喊人将她所在知青点的卷笔刀拿到了教室,结果宿舍没卷笔刀…
  她和金凤对视了一眼,喃喃低语:“金凤,你说江老师会不会觉得是我拿了她的东西?”
  边说着,她将小书包里的卷笔刀摊在手心上。
  金凤知道香茶有卷笔刀,这下子也有些为难:“香茶,我觉得江老师会说是你拿走了她的…”
  香茶握紧卷笔刀,深吸一口气,道:“走,陪我去找李老师。”
  她不能被冤枉,更不能被一个老师冤枉,一旦坐实她的偷窃罪名,她的书甭读了,没脸接着读。
  金凤:“对,咱找李老师说去,不能啥事都凭江老师一张嘴胡咧咧。”
  两人未雨绸缪的找上李静婉。
  李静婉听说了后,脸色凝重起来。
  她和江绫雅一道从四九城过来,路上辗转过多地,清楚地了解江绫雅的报复心理,但她属实没想过江绫雅会如此针对一个才五岁的小孩。
  她早就察觉出来了,江绫雅似乎对香茶有一种偏见,这种偏见,是刻进骨子里洗不掉的,但又很莫名其妙。
  在这插队的知青们都很喜欢香茶,唯独江绫雅。
  “你别担心。”
  李静婉摸摸香茶的花苞头,柔声道:“这事老师来处理,绝对不会让你平白无故受委屈。”
  香茶:“谢谢老师。”
  -
  教室里,江绫雅满面怒火地坐在简陋的讲台边,底下学生叽叽喳喳说个不休。
  美玉看到香茶过来了,忽而起身道:“江老师,我要实名举报一个人。”
  这年头可流行举报了,夫妻之间举报,父子之间举报,红小将当道的年代,举报是一种极为提倡和热衷的行为,些许还能获得组织上的奖励。
  美玉想要讨好江绫雅,江绫雅一高兴说不定就把卷笔刀送她了呢?
  江绫雅也看到了香茶,嘴角微翘,拿鼓励的眼神看着赵美玉,示意赵美玉继续说。
  “你想举报谁?”江绫雅明知故问。
  美玉昂着下巴,指着进门的香茶大声道:“江老师,我要举报香茶,她是贼,您的卷笔刀就是她偷得。”
  江绫雅含着冷笑看着香茶:“香茶同学,交出来吧。”
  语气笃定而又鄙视,连最起码的审问都没有,比红小将的态度还要狂妄。
  香茶咬着唇角,哽着脖子道:“我没偷,拿不出来。”
  美玉:“就是你偷的,中午的时候我看到你去了知青点院子,江老师从来没给你卷过笔,你的笔是谁卷的?快说,你把江老师的卷笔刀藏哪了?”
  香茶郁闷:“我中午去知青院子是放小鸡,我就在院子里站了会,没进屋。”
  说着看向江绫雅:“不信可以搜身。”
  江绫雅没动,直言了断道:“你自个把书包打开。”
  这句话无疑是认为香茶肯定拿了卷笔刀,教室里学生们的目光一时间全聚焦到香茶身上,有人窃窃私语。
  “不会真是她偷得吧?”
  “可能是…”
  来旺气得捶桌:“绝对不可能!你们在冤枉香茶!”
  一直没说话的赵叶茂嗤笑一声,他在学校很少和香茶这个妹妹说话,很多人都以为他和妹妹的关系势同水火,他也懒得回应这些谣言。
  但不代表他能容忍这群人栽赃陷害他妹妹。
  “江老师,您确定是我妹妹拿了您的卷笔刀?”
  江绫雅看向赵叶茂,一旁存在感很低调的赵枝繁也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两兄弟的压迫感极强,江绫雅怔松了下,坚持道:“除了她还能有谁,今天只有她一个人去了知青院子。”
  赵叶茂:“江老师,我要是说不止她一个人中午去了知青院子呢?”
  江绫雅眸光一眯:“你什么意思?”
  赵叶茂:“字面意思,江老师中午有午休的习惯,您自个不就回去了吗?”
  江绫雅心一哽:“你是说我贼喊捉贼冤枉你妹妹?”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江绫雅笑出了声:“我一个老师…我堂堂一个城里来的知识青年,我会冤枉她?”
  底下的某些学生虽然不认为香茶会盗窃,但也觉得江绫雅不会污蔑香茶,毕竟人家是老师…
  香茶侧身看了眼同学们,大家看她的眼神因为江绫雅的话而出现了微妙,她咬了下唇,搭在裤缝两侧的双手情不自禁握紧。
  “我没偷!”
  她大声为自己辩解:“我没偷就是没偷,江老师冤枉我的次数还少吗?上次在火车站就冤枉我和狗舅舅逃票——”
  小女生的声音尖脆,尤其当香茶气愤到铆足了劲头的时候,那声音简直了,比刘奋斗时常挂在腰间的大喇叭还厉害。
  李静婉过来时,就听到香茶据理力争地叫嚷:“你还没跟我道歉呢,是老师难道就不需要向我道歉吗?舅舅说你这样的老师没有师德,现在还冤枉我,其实是在报私仇,这是不可取的,是不道德的,呜呜呜,课堂上李老师教过我们,人不能这么自私…”
  小姑娘将自己会的学问全用上了,说到最后,委屈的眼泪如夏天的暴雨一般,哗啦啦的往下掉。
  台上的江绫雅着实没想到香茶反应这么大,她僵持在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茬。
  “你过来。”
  赵叶茂冲伤心落泪的小姑娘招招手,香茶吸吸鼻子站到两个哥哥身边,俩兄弟紧了紧香茶的手,赵枝繁敏锐的察觉到妹妹气到打嗝。
  拍了拍妹妹的后背,赵枝繁无声的向妹妹传递安慰。
  江绫雅缓了半天才张开嘴:“我没有师德?好好好!”
  江绫雅红着眼一口气说了三个好字,怒指着三兄妹:“既然你们觉得我不配为老师,那从今天开始,我的课你们别来上!”
  美玉听到江绫雅的呵斥忍不住幸灾乐祸地捂嘴笑。
  席老师教数学,但最近因为别的事总是请假,他的课都由江老师代替,不上江老师的课,就相当于没机会学数学。
  他们四年级再过不久要参加公社的选拔,只有合格的学生才有机会上初中,这时候停课无疑是断了前途。
  美玉嘴角扬上天,她原本只想让香茶倒霉,没想到竟然拉下了枝繁叶茂两兄弟,没了这两人,以后她就是赵家最聪明的娃。
  等她考进了初中,看赵家谁还敢不把她这个读书人放在眼里。
  她将会是赵家最有出息的后代。
  江绫雅的话并没有吓到两兄弟,赵枝繁的水平早就超过了当前,至于赵叶茂,有哥哥在,他怕什么。
  香茶却有点急:“我两个哥哥交了学费,凭什么不让他们上课,江老师,你罚我一个人就行,不可以罚我哥哥。”
  望着香茶那张生气的小脸,江绫雅脑海中蓦然出现那人看她的那等鄙夷眼神,恍然间,她有些分不清香茶和那人,一想到自己在那人跟前丢的脸,江绫雅无端生出烦躁。
  “我是老师,我说了算,请你们三人出去,现在,立刻,马上出去!”
  香茶倔强地站在那不动,美玉伸手去拉,被赵叶茂猛地推倒。
  美玉脚伤没好,没站稳摔向门口,身子重重撞开了大门。
  门口站着从未沉过脸色的李静婉。
  “你们都回家吧。”李静婉轻声对学生们道。
  江绫雅不甘心让香茶就这么走了。
  “我的卷笔刀还没找到,你先还了再走。”
  香茶哼了哼:“我没拿,我的不能给你。”
  “你!”
  “够了!”
  李静婉目光如刺,狠狠扎进江绫雅的心口,她缓缓走过去,然后高抬起手拍向桌面。
  咔嚓一声响,手拿起来时,桌上赫然躺着一枚小小的卷笔刀,只不过已经碎成了两半。
  金凤疾呼:“这是江老师的卷笔刀。”
  同学们都伸着脖子看,他们不明白江老师的卷笔刀为什么会在李静婉这。
  “江老师说东西被香茶偷去了,原来不是呀。”
  “我就说香茶没有偷吧,你们还不信。”
  “我没说香茶,是香茶堂姐带头的…”
  美玉脸色煞白,抖着嘴唇想说点什么,李静婉目光一斜,洞察一切的眼神似乎能将美玉的那点小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李静婉没有当着众多学生的面让美玉让不下来台,而是对美玉道:“你回去吧,我待会去你家。”
  美玉踉跄着脚步回家了,瑟缩在屋里不敢吱声。
  学校这边,李静婉让学生们都回家后才目光沉沉地看向江绫雅。
  江绫雅比美玉还慌,但她仍然昂着脑袋不愿意低头。
  都是知青,她还能怕了李静婉不成?
  李静婉平静地看着江绫雅:“江同志,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家,这里是瑶山生产大队,你知道你针对的赵家是什么身份吗?”
  江绫雅轻笑:“一个鳏夫带三孩,能有什么出息?”
  李静婉眉心蹙着:“赵家今年是公社五好家庭…”
  江绫雅不以为意:“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静婉继续说:“赵老三大儿子赵枝繁已经被大队长举荐到市局担任市报外聘编辑,如果顺利,下一个就能吃上国家的商品粮,月工资二十八块,我只问你,你江绫雅拿什么和这样的学生比?”
  江绫雅怔住。
  她一个月的工资才几块,还要累死累活的上工挣工分。
  赵枝繁才十一岁吧…
  李静婉失望的摇头:“你还是太天真了,我今个教你一句,得罪谁也不要得罪握着笔杆的读书人,成天自诩是城里来的知识分子,我看你迟早有一天会栽在这上头。”
  江绫雅不屑一笑:“你甭在这吓唬我,我不信赵叶茂一个孩子能把我怎么滴,李静婉,我可不是一般的知青,我叔叔他…算了,我跟你费什么话。”
  李静婉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了江绫雅,冷冷道:“今天这事我会如实报给大队长,既然你有一个厉害叔叔,那就让你叔叔和大队长解释吧。”
  江绫雅急了,想拦住李静婉,可李静婉走得飞快,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原地。
  -
  李静婉找到刘奋斗时是在山上,一堆人拿着铁铲和锄头在那挖沟,香茶也在。
  小姑娘一扫之前在学校遇到的不愉快,此刻正兴致勃勃的和几个同龄的孩子在附近捡茶树菇。
  李静婉一来,站在边上的刘奋斗立马走了过来。
  “你来得正好,赵三哥说要个算术好的人做下炸山工程的食堂账,我爱人娘家有事,来不了,李同志,要不你来吧,按工分给你。”
  李静婉点头,这活本该大队会计干,轮到她真是幸运。
  瞥了眼香茶所在的茶树位置,李静婉犹豫了会,终于还是将江绫雅的事说了出来。
  刘奋斗皱着粗眉:“这个江知青…干活偷懒,嫌脏怕累,又要工分高的活,我说过她好多次了,这时候咋又和小娃娃闹起了轴?”
  “她叔叔…”李静婉欲言又止。
  一提江绫雅的叔叔,刘奋斗心不在焉地点头,语气中却含着敬重。
  “的确是个厉害人物,但不是亲叔叔,江知青如果在我这闹出大事,以她叔叔的秉性,只会拿木仓压着她进牢房,绝不对包庇!”
  李静婉惊了下,难怪江绫雅如此嚣张,原来家里竟然有一个军人叔叔。
  不过听大队长的意思,江绫雅似乎没摸清自己叔叔的性情,以为天塌下来都有叔叔替她扛着呢。
  春夏之交,山上松针林会长有一簇又一簇的蘑菇,香茶只认识几种蘑菇,没有哥哥们带着她,她不敢进林子乱采。
  一来怕摘了毒蘑菇回家,二来是担心蛇和豺狼。
  不过茶树菇就不一样了,茶山附近到处都是,有大人在,倒也不担心被蛇咬。
  “李老师,这给你。”香茶撇了顶荷叶包了一大包茶树菇给李静婉。
  李静婉笑着接下,摘掉小姑娘头发上粘着的树叶,手指触碰到红头绳,上面的铃铛脆响。
  她下意识地问:“你舅舅呢?”
  话一出口,李静婉就觉得不妥,可香茶已经在回答了:“他出了趟远门——”
  说话间,山顶处传来轰鸣的火车声,香茶兴奋地指着那儿:“李老师,我舅舅应该要回来了!”
  不少人听到动静往这边看,李静婉生怕产生误会,急匆匆地下了山,连香茶给的茶树菇都忘了拿。
  钱火狗下了火车就直奔姐夫家,听到山上挖渠的吆喝声,钱火狗拐弯来到山里。
  “舅舅!”香茶扑哧着小短腿跑上前。
  舟车劳顿,但一摸腰间鼓囊囊的钱包,钱火狗顿时挺直了肩膀,站在原地伸着手接住跑过来的外甥女。
  赵叶茂闻声也过来了:“挣钱了?”
  钱火狗拍了下赵叶茂的脑袋:“嘘,回去说。”
  三人忙往家赶,郑桂兰巴巴地盯着钱火狗的背影看:“割个屁股疮这么开心?到底啥情况啊?”
  郑桂兰想跟在后边偷听,被刘奋斗瞪了回去,不得以,郑桂兰只好熬到下工。
  谁料才走到家门口就看到李静婉等候在那,李静婉直言不讳,将美玉最近学习下降,以及在学校打扮着花枝招展不认真读书的事说给郑桂兰听了。
  “郑大嫂,这东西可不便宜,是您给美玉买的吗?”李静婉拿出来的是两个大头花。
  郑桂兰啊了声,眼神闪躲,死活不说是捡来的,倔着脾气道:“是我买给美玉的!”
  李静婉颠了下头花,她不太相信,她知道美玉能继续上学是借了大队长的钱。
  赵家二房哪来的资本买五块钱一朵的头发。
  宋秦也下工了,和刘奋斗有说有笑,一抬头看到头花,宋秦嘴角抽了抽。
  看到头花,宋秦就会想起他在火车站遭得罪和狼狈的样子。
  刘奋斗揉揉眼:“这不是小宋同志买来送婆娘的头花吗?咋在你这?”
  刘奋斗问的是郑桂兰。
  宋秦立马撇清自个:“我早早就扔在山上了,大队长你忘了?你拿给我擦嘴,脏的我受不了…”
  刘奋斗咦了声,他记起来了,上面沾满了酸臭的呕吐物。
  郑桂兰咋下得去手捡起来,还给美玉戴着…
  美玉躲在屋里留心听着外边的动静,得知她娘给她的头花是这么个来历,美玉哇得一下泛起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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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香茶在梦中委屈极了,哽咽着嗓音和许久年诉说她被江绫雅当众冤枉的事。
  许久年屏气听完,见小姑娘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冷着脸递过袖子。
  “擦擦吧,马上六岁了还哭鼻子。”
  香茶呜呜啜泣,许久年不太会哄小孩,只好沉闷着声音道:“别哭了,想不想吃生日蛋糕?你生日马上就要到了。”
  每年最热的那一天是香茶的生日,可惜再过不久就是钱杏花的忌日,每到六月,赵家三个男人的心情都冰如深谭里的冷水,香茶的生日自然跟着成了忌讳。
  “我不过生日。”香茶抹开泪,总算将委屈都哭了出来。
  许久年没多劝,只道:“欺负你的那个老师叫什么?你跟我好好说说,我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他能梦中和赵家相关的事,不过也未必是所有,宋秦就是个例外。
  香茶一一说了,顿了下,她补充:“江老师也是四九城的人,有个厉害的不得了的叔叔…”
  一听是四九城的,许久年笑了。
  “这事交给我吧,小屁孩只能我欺负,她一个外人可不行。”
  香茶噘嘴,想起刚开始和许久年相识的那段岁月。
  笔友哥哥知道她怕鬼,就喜欢躲在大石头后背操着冷冰冰的语调吓唬她。
  她不惊吓,战战兢兢地对着大石头后面的‘鬼’忏悔了好几回。
  有关她小时候尿床的事她都跟笔友哥哥‘说’了,一想到那天在火车站看到的大男孩和她的哥哥们一样俊俏,香茶耳朵尖蹭得红起来。
  真糗。
  糗出升天。
  啊啊啊,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般想着,香茶竟醒了过来,一睁眼,对上三双担忧的眼睛。
  “香茶,你咋哭啦?”赵老三摸摸女儿的脑袋,“没发烧,身子不难过吧?”
  香茶耸耸鼻子,摇头,然而一张嘴,嗓子哑得像浸了冰水的瘪炮。
  “我…我不难受…”
  赵叶茂:“还嘴硬,一晚上我和爹还有大哥就坐在这听你哭,爹都怀疑你梦魇了,想着摇醒你,你倒是自个醒了过来。”
  赵枝繁打着比划:“做噩梦了?”
  香茶再次摇头。
  赵老三:“应该是白天受了气没散,堆在胸口闷着,一到晚上就难受。”
  香茶嗯了声,可以这么说,她在梦里和笔友哥哥吐槽了好久,说完了就好了。
  江老师欺负她好多回了,一次道歉都没有,哼。
  赵叶茂看着妹妹湿漉漉的眼睛,气血上头:“爹,我要替香茶出气,咱不能就这么忍着,凭啥?就凭她是老师?她不配!她还没大哥聪明!”
  赵枝繁沉默不语,没打手势,这是认可弟弟的说法。
  香茶拉拉二哥的衣袖,一慌:“别,李老师说江老师家里有个厉害的叔叔,有木仓…”
  “木仓?”赵叶茂皱眉。
  这年代能持木仓的能有谁,赵叶茂不是小孩子,他以前在隔壁大队上学见过退伍回来的军人,身上的肌肉硬邦邦的,说话冷冽,他不要脸地缠着那人好久,那人才跟他说了点军营里的热火事。
  隔壁那军哥哥说过,如今能配木仓的在部队里的地位都不低,难怪江绫雅在这敢如此嚣张。
  城里来的知青是稀罕物吗?前几年是,现在早就不是了。
  到了千里之外的乡下,没几个知青敢蹦跶到当地人头上。
  这也是为什么席季路一来瑶山就想着讨好赵老三的原因。
  知青在外无依无靠,眼前能受帮忙的只有当地的村民。
  江绫雅霸道彪悍有恃无恐,不过是因为她有个在部队当官的叔叔。
  赵叶茂沉默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斜向有主见的大哥。
  赵老三也看着大儿子。
  赵枝繁摩挲着手指,表情冷淡,半晌才比划:“妹妹不能白白受委屈,军人的家教都不错,应该不会包庇坏人。”
  赵老三顿时松了口气。
  香茶揉揉睡眼:“那江老师会跟我道歉吗?我没偷她的卷笔刀…”
  赵枝繁:“江老师心胸狭窄,这次咱们必须一击致命,否则以后不得安生。”
  江绫雅就是这样锱铢必较的人,不然也不会将四九城那人对她的看法恶意的转移到容貌相似的香茶身上。
  赵枝繁找刘奋斗打听江绫雅叔叔背景时,江绫雅
  往家里打了个电话。
  从这里打到四九城的电话有时要在邮局等大半天都不一定能接通。
  顶着炎炎烈日,好不容易那边有人接电话了,柜台上的女人喊江绫雅:“同志,你的电话。”
  江绫雅欣喜上前,然而对面并不是自己的叔叔,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嗓音如瓷玉,吐字清晰,一字字传进耳里宛若春日里的黄莺出谷,然女人冷淡性子使然,压着珠圆玉润的嗓音带出三分令人生寒的冷模疏离。
  “你叔叔忙,有事和我说。”
  简短的一句话愣是激得江绫雅悲喜交加。
  这久违的熟悉声音…
  是她曾今崇拜过,却冷冰冰直言她没天赋的那个人,让她又爱又恨,以至于来到这偏僻的小山村仍还耿耿于怀。
  “说话。”女人命令。
  江绫雅吓得手哆嗦,差点甩了话筒:“我…我没事,就问问叔叔和您的身体是否安好。”
  她不敢说在这受了欺负,这里是叔叔和那人曾经呆过的地方,是叔叔举荐她来这的。
  临行前,叔叔同她说,这里的人好山好,在这磨炼能学东西。
  对面的女人敛起气势,说话丝毫不拖泥带水。
  走出邮局的那一刹那,刺眼的阳光照得江绫雅身子一软,直接瘫倒了下去。
  眼前一片黑后,江绫雅脑中仍在回忆女人说得话。
  那人还是和从前一样,说话极为的残忍,一字一句恨不得将她内心的肮脏拿到大太阳底下暴晒。
  “江绫雅同志,恕我直言,但凡你主动找你叔叔,从来都不会有好事,你如果真心关心你叔叔,早该在半个月前就打电话回家,常年把知识分子头衔挂在嘴边的江同志难道没看最近的报纸?”
  江绫雅被知青们抬回了村,当江绫雅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跳下床翻找报纸时,一众知青们傻眼了。
  “报纸,报纸,报纸呢!”江绫雅将宿舍书桌掀翻在地,两眼发红。
  李静婉一把抱住发疯在屋里乱砸乱摔的江绫雅:“你冷静点,你要什么报纸,你跟我们说,我们一起帮你找。”
  知青点的报纸就一种,是市局的报纸,每一期做好后会由刘奋斗领回来交给席季路。
  目的是让知青们在劳动之余还能充实自己是思想,毕竟这些人都想拿到刘奋斗的举荐去大学读书。
  知青点的报纸都找出来了,可惜没江绫雅想看的内容。
  也是,她叔叔在四九城,市局的报纸是地方报纸。
  就在江绫雅吵着要回四九城时,刘奋斗敲开了知青点的院子。
  身后跟着一言不发的赵枝繁和香茶。
  赵枝繁将一份报纸放到江绫雅面前。
  江绫雅就跟嗅到花香的蜜蜂,风驰电掣般夺走报纸,看到四九城的字眼,江绫雅大声嚷嚷:“对对对,就是这份报纸。”
  然而几秒钟之后,江绫雅失控到崩溃大哭。
  人很快哭晕了过去。
  将江绫雅送到卫生所后,刘奋斗这才问赵枝繁:“你给江知青看的是啥报纸,她反应咋那么大?”
  赵枝繁摊开报纸:“是我一个朋友路过大茶山站甩给我的,他在四九城日报上班。”
  刘奋斗有些惊讶这个,想问赵枝繁怎么会认识四九城的记者,想想还是算了,这孩子嘴巴严,未必能问出话。
  回去的路上,香茶叠着报纸,仰头看她大哥。
  之前笔友哥哥给她拍照时不是给了她一个包裹嘛,里边有一本书点名要送给她大哥。
  不过报纸没说给谁,现在看,好像也是给大哥的。
  赵枝繁摸摸妹妹毛茸茸的脑袋,比划:“这一期报纸有个模块是你梦里那个黄大仙做得,你应该跟他说过我在替奋斗叔代笔的事吧?”
  香茶:“说了,笔友哥哥说他是记者,大哥也是吗?”
  赵枝繁摇头,然后又点头。
  他看过那本书和报纸了,知道黄大仙的本名叫什么,许久年幸运,一进报社就能接手记者的活,他不行,就算去了市局,也得从最底层的打杂开始做起。
  这就是有背景和没背景的高低之分。
  不过他很感激许久年送给他的那本记者手册,没看到那本书之前,他只想当个混饭吃的木仓手。
  看了那本书后,他心里有了一个梦想——他要当记者。
  香茶挠头:“大哥也要当记者吗?唔…”
  她顿了下,小小声说:“当记者要开口说话…”
  赵枝繁垂眼,他张了张嘴,红润的舌尖灵活如蛇,牙齿洁白无垢,然而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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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赵枝繁所在的屋里烛火摇曳,清瘦的少年坐在桌前握着笔沙沙不停地写,脊背挺直如松柏。
  赵叶茂呼呼大睡,酣睡声传到隔壁。
  香茶一字不漏的将今天发生的事说给才下工回家的赵老三听。
  边给赵老三捏肩,边细声细气地说:“爹,大哥要和笔友哥哥一样,当记者,可惜大哥说不了话…”
  赵老三望着对面烛火映照下的少年身影,长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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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青点的学校停课了,江绫雅连夜拿着申请让刘奋斗签,然后一个人回了四九城。
  刘奋斗担心出事,便让李静婉跟着过去看看。
  三个老师一下少了两个,这课当然上不成了。
  孩子们只知道不用上课,那就欢呼吧,然而却有一个人在家放声痛哭。
  这人是二妮。
  二妮娘前段时间因为家里的事耽误了,才交了学费把二妮送到学堂就接到消息,说复课的日子待定。
  二妮当场大哭:“我要上学,娘,我要上学,香茶都学了好久了,她不可以学的比我多…”
  闹了场笑话,周围的人都笑问二妮:“你这么喜欢读书,难不成想做女状元?”
  二妮不知道啥叫女状元,她就一个念头:她要超过香茶,她要比香茶优秀。
  然而事实呢?
  她大字识不到几个,香茶却已经成了班上的智多星,她不急谁急?
  -
  香茶也急,但不是急学业,而是急家里没钱。
  她爹昨儿带她哥去省城医院看嗓子去了,得了个好消息:“做个手术些许能开口说话,不过费用很高。”
  赵老三:“四百够吗?”
  这是他全部的家产,他现在只想圆儿子的记者梦。
  医生摇头:“至少得两倍的钱,喉咙开刀不是小手术,再一个,后续要吃很多药保养,开销有点大。”
  “老哥,不是我忽悠你,你得赶紧让你家孩子动手术,你这孩子马上就要面临变声期,男孩的喉咙一旦发育好,过了这个时间点再想治,难。”
  赵老三领着儿子牵着女儿丧丧地走出了医院。
  马路上瞬间围上来好几个人,是钱火狗和赵福子等一帮二流子。
  他们跟着钱火狗在倒卖东西,正好路过省城,接到消息立马就赶了过来。
  “咋样?”
  钱火狗问:“能治得好吗?”
  赵老三欲言又止:“能治,就是…”
  钱火狗瞬间明白,扭头:“福子,顺子,你们身上带了多少钱?都麻利地掏出来。”
  几个汉子赶忙拿出最近赚得钱,零零总总加起来一共有一百多。
  赵老三还是摇头。
  钱火狗咬牙:“大不了我这批货不买了,拿出来给枝繁做手术。”
  福子和顺子等人都点头:“对,看病最重要,早治早好。”
  他们本来要去a省买大件的,大件邮寄审核严格,一人只能寄一个,所以钱火狗将兄弟们都带上了,一旦转手卖到黑市,每人最低都能赚到十来张大团结。
  只不过这个转手时间不好说,一天?半个月?或者半年都有可能。
  一听小舅子要把这笔生意本拿出来,赵老三感激涕零,直接给众人跪下来。
  “别别别——”
  赵福子吓了一大跳,跟着跪下:“三哥,你这是要折我寿。”
  赵老三抹泪:“这是我应该的,这些钱是你们的发家钱,我咋好意思要…”
  钱火狗将两人扯起来,对他姐夫说:“咋不好意思要?我们这一号人的发家钱哪来的,是姐夫你当初借给我的那三百块,没那三百块,我们现在在干啥?都搁村里挑土挣一个两个工分呢。”
  钱火狗的话说到了这些人的心坎上,尤其是赵福子。
  他就一混混,在村里混不如出来混,钱挣了,吃的也有了,也就不用再小偷小摸遭人撵着捶打。
  赵老三含泪抱着一包钱再次进了医院,交了钱,赵枝繁进了手术室。
  出来时,钱火狗等人还在。
  香茶握紧她爹的手,她爹在发抖,还是舅舅力气大,一把抱住了她爹。
  赵老三有些喘不过气来,香茶拿手轻轻的在她爹的胸口拍,小声问:“爹,你舒服点没?”
  顺了好半天,赵老三才缓过来。
  他是吓着了。
  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一堆钱就没了,以前他可满足了,卖了人参鸡和人参后,他兜里有好几百,说出去指不定是瑶山大队的首富。
  现在不一样了,他是首负。
  欠一屁股的债。
  钱火狗宽慰他姐夫:“枝繁是我亲外甥,我无儿无女,挣的钱不给他花给谁花,我的那部分你甭还给我。”
  “福子的钱推一推,过几年给没事,他天天跟我一起吃喝,又没婆娘,不着急用钱,就是顺子栓子他们……他们上个月才许了婆娘,正是花钱的时候…”
  赵老三想得多,他不仅要赶紧还顺子栓子他们的钱,也要把小舅子和福子的给还上。
  小舅子暗地里做得那笔生意危险的很,既然在外省已经定了货,最好还是赶紧拿回来卖掉,一来诚信,二来省得拖着生出旁的事。
  思及此,赵老三决定去一趟人参鸡的窝点。
  -
  赵枝繁动的是大手术,得留人照顾,赵老三本来想推了食堂的活,谁知他娘不让。
  最后留在医院招呼赵枝繁的是石翠菊和赵叶茂两人,香茶则跟着赵老三回了村。
  钱火狗让顺子和栓子也回去,他则带着福子去了深山。
  一回到瑶山生产大队,大伙看赵家的眼神有了微妙。
  丁大嘴送来几个鸡蛋:“这回借了不少钱吧?给枝繁治病是好事,就是你这个做爹的以后得弯着腰还一辈子的债了。”
  赵老三苦笑:“只要孩子好就行。”
  丁大嘴把鸡蛋放下,八卦道:“花了多少钱?”
  赵老三比了个一,丁大嘴瞠目:“一百块?这么贵?”
  赵老三随她误会。
  很快村里就传开了,然而讨论最多的不是赵枝繁的嗓子能不能好,而是——
  “赵老三哪来的一百块?”
  这下郑桂兰怒了,想找婆婆石翠菊理论,可婆婆人在省城医院。
  郑桂兰没辙,扭头站在家门口阴阳怪气地说:“天下没理了呗,没分家前向着小儿子,分了家倒好,一百块愣是全往小儿子怀里砸,可怜我和大房啥都不知道,拿着分家分到的几块钱还在那乐呵呢,呸!”
  大房的苗云霞这回没出来怼郑桂兰,心里也有气,但她比郑桂兰那个缺根筋的妯娌要聪明。
  她想的是:赵家没分家前应该没钱才对。
  她婆婆是个纸老虎,内里藏有多少东西她都一清二楚,分家时也没少分给她。
  所以就一个可能:小叔子拿出来给枝繁治病的钱是分家后三房自个挣的!
  可她又纳闷了,三房哪来的本事一口气挣这么多?
  此时被郑桂兰骂,被苗云霞猜忌的赵老三带着女儿香茶悄悄进了山。
  几个月没来,这片山谷里的草更深了,个头高得越过了香茶的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