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启程
作者:admin      更新:2022-08-22 12:56      字数:9616
    朕意已决

    荆戈像是突然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桎梏谢宴下巴的手腕搭下来,全身的体重尽数压在了谢宴身上。


    谢宴被挤在他和池壁之间,肌肤相贴,他蓦地感受到了荆戈的心跳,急切,不安。


    荆戈慢腾腾地伸出手,捂住谢宴的眼睛,声音痛苦而茫然:“别这样看我,谢宴,别这样看我。”


    谢宴眨了眨眼,羽翼般的睫毛搔挠着荆戈的手心,荆戈不敢放开手,他怕再看到谢宴那样的眼神。


    谢宴从来没有这么看过他。


    心脏像是被刀刮一样钝痛阵阵,荆戈抱紧怀中的人,额头贴在谢宴的颈侧,他喃喃自语道:“别讨厌我,谢宴,别讨厌我。”


    谢宴被他的反复无常搞懵了。一会儿吵着闹着给他赐婚,对他抵触至极的模样。


    一会儿又突然反悔,还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打断他的婚事,上一刻对他鄙夷贬斥,下一秒就低声下气。


    这诡异的作风无法不让谢宴生疑。


    荆戈现在这样,就仿佛陷在一个怪圈里,为了某个选择囿于此地,不断地矛盾挣扎,被折磨到宛若精神失常。


    这种怪异感已经不止一次了,谢宴忍不住怀疑,荆戈是真的知道点什么吧。


    其实,这也称不上匪夷所思,毕竟是同一个灵魂,同一个人,哪怕分布在不同的世界里,甚至被他切断了联系,他们之间也会存在相互感应。


    所以,在第二个世界里,荆戈和他关系发展得非常迅速,也并没有出乎他的意外。


    但是,又有一点不同。就算灵魂碎片之间会产生相互影响,但那是无形的,这个人应该感知不到。


    荆戈这种情况,更像是他清楚自己究竟被什么所困。谢宴有一种直觉,他感觉荆戈仿佛知晓另两个世界上的自己经历过什么。


    但是,这中间有什么,让他处在一种不想接受,又不愿剥离的状态。


    正如他当下反复无常的态度。


    难不成,荆戈真的拥有另外两个世界上的记忆吗?如果拥有,那该怎么解释荆戈对自己的排斥呢。


    话说回来,其他八位神明也并没有获得这个情报,他们在与荆戈的接触中,没有发现这四个灵魂碎片拥有彼此记忆的线索。


    如果荆戈真的拥有记忆,那他一定是在隐瞒。


    谢宴又深入想了几分,他知道荆戈拿走了两位神明的碎魂,这个人应当极度危险,但自他进入人类世界以来,他从未确切地感知到这份危险。


    荆戈一定有不为他所知的东西,最明显的,他不知道荆戈拿走神明的碎魂,意欲何为。


    荆戈还重创了多位神明,他对神明的敌意,究竟是来源于自我意识的觉醒,还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谢宴之前并未想过这些,因为他可以回溯时间,把一切倒退到荆戈与所有神明接触以前,荆戈自然会因此失去记忆,所以,一直以来,谢宴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人类来相处。


    但是,如果以荆戈拥有记忆为假设,一切将完全不同。


    谢宴发现,他一旦去想这个问题,自己也会陷入一个怪圈,里面一团迷雾,每一个点都透着诡异,以一种他看不破的方式连接成一张阴森怒张的大网,仿佛要将他吞没。


    谢宴惊出一身冷汗,黑暗的视野中晃过荆戈痛苦迷茫的眉眼,他恍了下神,心里一软。他放弃去深想,放弃在没有确切依据的情况下就怀疑荆戈。


    谢宴甚至不愿再去触碰那张怪网,他心底隐隐有种预感,一旦去碰了,那会颠覆他对荆戈的所有印象。


    他抓住荆戈的手,叹道:“陛下,你先放开微臣。”


    荆戈蓦地收紧了手臂。


    “疼。”


    荆戈卸下了力道,缓缓放开对谢宴的桎梏,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谢宴看了他两眼,从池中爬了上来,他将身上仅剩的碎布撕下来,垂眼看向水池中漂浮着的喜服和里衣。


    “陛下撕了微臣的衣服,微臣该如何走出陛下的寝宫?”


    荆戈定定看着他,那眼神已经趋于平静,没有让他恐慌的厌恶,也没有温柔和恋慕,荆戈心里酸涩难言,他走出浴池,闷声道:“朕找一套常服给你穿。”


    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刚刚的不愉快,可两人之间的氛围却依旧凝滞。


    谢宴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然后打破了沉默:“陛下,上次微臣提到的出京去寻药方之事,陛下是如何考量的?陛下如果下旨,微臣随时都能启程。”


    荆戈动作一顿,呼吸又急促起来,他望着谢宴:“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京城?”


    “微臣并无此意,只是,陛下体内之毒一日不除,微臣一日不得心安。”


    听到这话,荆戈紧绷的肌肉才放松下来。


    他垂眸琢磨了半晌,“再过两日吧。朕需要准备准备。”


    “呃……”谢宴直到收到圣旨,准备出发的那一日,才明白荆戈所谓的准备是何意。


    他拂开马车上的帘布,一眼就看到狭窄的车厢里端坐着的那个人,他衣着朴素,却难掩贵气,托腮静静地望着他。


    谢宴身子往后一侧,退了出去,他确认了一遍,这是府上为他准备的马车。


    荆戈怎么在他车里?


    不容他反应,一只浑厚有力的大手便探了过来,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拉进了车里。


    谢宴表情抽搐了一下,低眉顺眼、恭恭敬敬道:“陛下,这是微臣的马车。”


    荆戈嗯了一声,然后招呼外面的车夫:“出发。”


    马车动了起来。


    “陛下金尊玉体,实在坐不得微臣如此简陋的马车,微臣不胜惶恐,还请陛下责罚。”


    他说的每句话,不管是不是出自真心,听到荆戈耳朵里,都堪比嘲讽。


    荆戈拂袖,打断了谢宴的话,“别再用‘陛下'这种称呼了,也别自称微臣,你是生怕别人注意不到我们吗?”


    “呃……”角色代入得还挺快。


    谢宴其实从看到他出现在马车里那一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他偏要装糊涂。


    “那该如何称呼?”


    “你就叫我荆兄,或者,荆公子。”


    “不知荆兄为何来坐我的马车,难道是与侍卫走丢了?需要小弟我送你回宫吗?”


    荆戈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他,硬邦邦地说:“你看不出来吗?我要一同与你去寻找药方。”


    谢宴虽然猜到了,可真听到荆戈这么说,他还是感到震惊和离谱。他往荆戈身边挪过去一点,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


    “陛下,微臣应当说过,此行至少半年。难道陛下也要离京半年吗?陛下莫不是在开玩笑。”


    “朕不是耳聋,也没有失忆,自然清楚。”


    “你就当朕是微服私访了,朕就要跟着,天高路远,爱卿中途跑了怎么办?”


    “陛下不信微臣?”


    荆戈冷哼一声,“没有不信。”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谢宴又回到自己的位置,靠着车厢闭眼假寐。


    荆戈盯着离自己老远的谢宴,刚刚他坐过来时那抹香气还萦绕未绝,荆戈却不大满意。


    谢宴坐的那个位置睡觉并不舒服,这明显是刻意远离他。


    难道还在生气?


    荆戈捏紧了拳头,那日他只是被谢宴的排斥刺激得昏了头,身处帝王之位,他习惯了对人施加帝威,却一时忘了,谢宴绝不会是吃这套的人。


    这个世界上的他,还没怎么跟谢宴相处过,哪怕知道对方的习性,也一时无法矫正。


    现在一想,自从谢宴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两人就没有和缓正常地相处过,而那日他的口不择言,更直接将谢宴推远了。


    荆戈抿了抿唇,心思深重。


    谢宴要找十几味药材,其中大部分都非常常见,在普通的药铺中就能抓到。


    但有两味药十分罕见,一味在极北雪山极寒之地,一味在西北荒漠身处,而且普通人闻所未闻,更别说去寻找了。


    除了谢宴这种洞知天机的,世上知晓这两位药的屈指可数。


    所以,谢宴只能亲自去找。


    路途遥远,马车行到最邻近的城池时,已经是深夜了。


    谢宴下车后,想寻一家客栈住一晚,马车上虽有软垫,但依旧十分颠簸,他实在受不了。


    荆戈跟着他走下马车,看到谢宴站在路中间四处张望,一副困倦茫然的模样,荆戈露出了这日的第一个笑容。


    他上前,隔着衣袖握住谢宴的手腕,“跟我来。”


    谢宴抬眼,荆戈并没有看他,半张侧脸隐在夜色之中,不掩俊美,格外让人安心。谢宴愣了下神,才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跟上了荆戈的脚步。


    荆戈很快找到了一家酒楼,到这个时辰了,酒楼里依旧很热闹。


    两人走了进去,荆戈对着小二说:“两间上房,做几个清淡点的菜,送上来。”


    两人衣着朴素,但气质实在不像是普通百姓,并且荆戈出口没有丝毫犹豫,店小二是个精明的,立刻喜滋滋地应下来。


    吩咐了后厨,又领着两人上楼。


    两人分别进了房,谢宴观察了一下,客房布置得很干净整洁,他刚收拾了一会儿,饭菜就送上来了。


    谢宴吃了两口,又听到了敲门声。他走过去推开门,却是荆戈。


    “荆兄?有事吗?”


    谢宴注意到他手里端着木盘,里面放着饭菜,又道:“我房间里也送了饭菜的。”


    “嗯。”


    “菜品不一样。你不想尝尝吗?”


    谢宴挑了挑眉。


    荆戈见他不答,又道:“阿宴,能请我进去坐坐吗?”


    “阿宴?”


    荆戈眨眨眼睛,期待地看着他:“能这样叫你吗?”


    谢宴见他这副神态,忍不住笑了笑:“荆公子的要求,我怎么敢拒绝。”


    他侧开身,“进来吧。”


    荆戈端着木盘走进来,把饭菜放到桌上,坐下后四处看了一下,“这边和我那间布置一样。”


    谢宴坐在另一侧,他的确饿了,夹了几口菜,才道:“荆公子,回府之后,你不会追究吧。”


    “追究什么?”荆戈看着他,神色无辜。


    谢宴见过他这副模样,明明是匹凶狠会咬人的野狼,却会为了目的在他眼前装作乖巧无害,他唇角微弯,轻声道:“没什么。”


    他夹了两个白灼大虾放到荆戈面前的碗里:“这个味道不错。”


    “嗯。”


    两人慢吞吞地吃完,谢宴以为他还会留下,没想到荆戈竟是直接起身,“我让小二备了两个浴桶,晚点就会送上来,毕竟是在外面,条件不会很好,你简单沐浴一下,早点休息。”


    “好。”


    事无巨细,简直不像是一个养尊处优日日或的帝王。谢宴歪了歪脑袋,温声道:“早点休息。”


    荆戈脚步微顿,没说什么,走出房间帮他关好了门。


    荆戈回到房间,原本空置的客房此刻却多出来两个人,荆戈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说。”


    “陛下,京城尚无异动。”


    荆戈应了一声,坐下来。


    另一个人头发灰白,正是昌叔。他走到荆戈身侧,将厚重的一打奏折放到荆戈面前的案桌上,“陛下,这是今日呈上来的奏折。”


    荆戈翻开最上面一本,扫视着里面的内容。


    昌叔垂首,继续道:“陛下,老奴已经查探清楚,谢大人提及的极北之地,环境恶劣,路途遥远,即使全程御马,也需要一月有余,如今陛下与谢大人同乘马车,按此车程,至少需要两个月。”


    “陛下,朝堂不可两月无君。陛下最多陪谢大人行至长景关,就要返回皇城。”


    荆戈批阅着周章,淡声道:“朕知道。此行,朕定是要去的。”


    昌叔神色忧重:“陛下,即使陛下未与谢大人同行,陛下派来的这些暗卫,也可以护得谢大人平安。”


    “昌叔,你不必再劝。朕意已决。”


    昌叔叹了口气。


    “昌叔,你年纪也大了,劳累一天,回去休息吧。”


    “谢陛下。”


    已过之时。荆戈熄灭了烛火,和衣躺在了床上,这个位置,应该与谢宴睡的地方只有一墙之隔的距离。


    可惜,房间隔音很好,谢宴睡觉又一向安静,荆戈什么也听不到。


    荆戈闭上了眼睛,一夜好眠。


    连着赶了半月的路,穿过脚下这座城,就是长景关了,走出关外,还有一半的路途。


    但这一半要比已经走过的一半险恶难行得多,恐怕要花费月余时间。


    两人在边城歇了下脚,住了两天。


    入夜,荆戈把谢宴从客房里拉了出来。


    谢宴很不习惯坐马车,一到客栈基本都在睡觉,被拉下床的时候,他已经睡了一天一夜,虽是醒了,可浑身乏力,一副没骨头的模样。


    他耷拉着眼睛被荆戈拉出客栈,走了两步,才恢复了点精神,懒洋洋道:“荆公子,这是带我去哪?已经入夜了,不休息吗?”


    荆戈好笑地捏捏他的脸颊,“还没睡够啊。”


    “嗯……”谢宴拉了个长音。


    “我们在这多待两日,晚点回去再睡。”


    “带你去逛逛,今日是这里的花灯节,既然来了,不容错过。”


    荆戈握着他的手腕,穿过一条街,就到了城中最繁华的闹市,街上都是各种吆喝声,形形色色的花灯布在各个摊位上,柔润的烛光将街市照得比白日更亮、更漂亮。


    边城已经很冷,可在这花灯的映照下,竟增添了不少温馨之意。


    谢宴的脸颊被映得发红,玉珠般的眸子倒映着眼前的盛景,荆戈心底无限柔软,忘记了多日以来伪装的矜持,他缓慢地伸手,轻轻揽住谢宴的腰。


    在起伏的声音中,他的那道声线格外浑厚低沉,“好看吗?”


    谢宴没有注意他的动作,又或者察觉了,但并不排斥。无论哪一种,都让他雀跃不止。


    谢宴神色温柔,微微笑道:“好看。”


    “我们去逛逛吧。”


    还没走两步,谢宴就买了一支糖葫芦。他大都是以成年人的身份出现在人类世界的,最小也就是上个世界,17岁。


    所以,对这只有儿童接触的东西,他一直没有碰过。


    他有点好奇这是什么滋味,买了一支。


    入口是甜的,甜的有些腻,咬到里面的果肉时,就有点酸了,越吃越酸。


    其实应该没有那么酸,只是谢宴对这种味道的接受度比较低。


    荆戈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他。


    谢宴撞上他的眼神,迟疑了一瞬,然后将糖葫芦递了过去,“你想吃吗?荆公子。”


    荆戈没有用手接过去,而是直接探出脑袋,就着他吃剩下的那半个咬了下去。


    谢宴一直看着他,见他面不改色,眨了眨眼睛,“甜吗?”


    荆戈被他这样专注地看着,心里根本想不到其他,他点点头:“甜,很甜。”


    谢宴挑了挑眉,唇角勾起来:“是吗?我觉得还挺酸的。”


    “你觉得甜的话,那这一支都给你了。”


    “嗯。”荆戈接过来。


    谢宴唇角的弧度越发明显,最后直接笑出了声。


    荆戈愣了一下,“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荆公子,你很可爱。”


    荆戈望着谢宴已经走出去的背影,那修长的身形被柔软的灯光修饰得越发温柔。


    他能明显感觉到谢宴的轻松和愉悦,而他似乎也被那种情绪感染,一直以来紧绷的心情蓦地放松下来。


    哪怕是这样简单闲适的日常,似乎也并不无聊。而且,谢宴似乎格外喜欢。


    荆戈看看手里的糖葫芦,快步跟了上去,他唤了一声,“阿宴。”


    谢宴停下来等他,荆戈走过去,这次,他抓住了谢宴的手,握在手心里。


    谢宴侧眸,“怎么了?”


    “人多,别走散了。”


    “哦。”


    两人并肩而行,交叠的双手遮在宽大的衣袖下,在热闹的人流中并不算引人注目。


    “你能换个称呼吗?”


    “怎么,荆公子、荆兄,听腻了?”


    “我叫你阿宴,你叫我荆公子,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那怎么叫,叫你的名字,荆公子这次不怕惹眼了?”


    “或者,你来说说,想让我叫你什么?”


    荆戈不说话。他想听谢宴怎么叫他呢,反正不是现在这样。


    他想起另外两个世界,谢宴是怎么叫他的,似乎大多数时候,都是直接叫他的名字,只有偶尔情动至极,或者被他欺负到撑不下去,才会唤他两声,老公。


    这个世界里,是没有这种说法的。


    那应该是,夫君。


    荆戈想象着谢宴在他耳边,用柔和轻浅的声线,唤他一声,夫君。


    似乎格外美妙。


    他有些心动。


    可惜,至少现在,他提这个要求,肯定不会被答应的。


    两人逛了两个时辰,才回落脚的客栈。


    谢宴在街上买了不少东西,吃得很饱,客栈里送上来的饭菜一口没动,他沐浴结束,躺到了床上。


    逛得很累,但只是身体累,脑子很精神。他平躺了半晌,翻出荆戈给他的一本书籍看了足足一个时辰,都没有睡意。


    夜已经很深,客栈安静下来。谢宴打开窗户吹了会儿风,合上窗时,他似乎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


    谢宴一怔,身子钉在原地,但这样仔细去听时,却什么也没有了。


    他回到床上躺下,那道又突然响起,比刚才清晰了许多。


    谢宴翻了个身,耳朵贴在石墙上。


    他屏息听了听,终于确定,那道声音,是从荆戈的房间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