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怪她
作者:商扬雪      更新:2022-06-09 11:38      字数:4161
  夕阳似火,烈烈其空。
  云朵渲染成鱼鳞状的波纹覆上碧色的天,像秋日午后池塘中活跃的游鱼那般,轻轻地亲吻了你…夕色的指尖。
  柑橘发色的少女坐在檐下木结构的长廊中,她将手伸向天空,看着夕色的光从指缝中流出,时间的流动在这细光的注视下总是那样的漫长。
  “真的…很安静啊安静到让人不适应。”
  这所庭院中并不是只有立香她自己,她能明显的感受到庭院中有别的生物的气息,偶尔还有偷偷打量着这边的视线。
  但是他们都没有出现,也并无恶意,更像是观望一样,静静的看着她。
  如此,少女也就随他们去了。
  正是因为这种情况,才让人格外的感到安静。明明有人,却并没有一点声音,真是静到让人难过…不是吗?
  立香揉了揉趴在膝上的小狐狸。
  那是一只尾尖微紫的白色狐狸,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似是在小憩,随着摇晃的耳尖,金色在其眼中明灭,迤逦流转至眼角的那一抹殷红。
  少女用指尖挠了挠小狐狸的耳根,满脸无趣地看着挂在檐下的半透明风铃。
  轻粉的纸筏上写着‘安好’这类的字样,随着夕下沉吟的风在空中微微晃动,发出风铃特有的清澈声响。
  “好无聊…”突然,少女神色一亮,开心的对着拐角处的莹草挥挥手,“你回来了!”
  “我只是去拿糖糕啊…为什么蜜柑大人像是好久没有见过我了”莹草不解的思索片刻,无果,便放弃了。
  她走到少女身边,看到卧伏在少女膝头上的狐狸瞬间愣住,手中的青瓷碟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嗳莹草?”
  少女白皙的指节映入莹草枫糖色的瞳孔中。
  “呜呜哇!”
  莹草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掌,惊得后退两步,碟子中的糖糕差点掉了出来。
  “噫”立香也被对方巨大的反应吓到了,她颇为不好意思地看着她,讪讪地缩回手掌,“抱…抱歉啊”
  酒色头发的小姑娘挠了挠自己的发尾,对着少女投过去了犹豫而迟疑的目光,“没事但是蜜柑大人”
  “怎么了?”看着莹草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立香终是没有耐住心中的疑惑向她询问。
  “不那个…”
  立香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趴在自己膝盖上的小狐狸,心下一片茫然,思考片刻,了然一笑。
  少女将狐狸从膝上抱起,递给莹草,“很柔软呢,要抱抱看吗?”
  温柔的笑意漾在少女金色的瞳孔中,莹草艰难的将目光从对方带着笑意的脸上移开,最后只得愤愤的瞪了眼那只毛色洁白的狐狸。
  却只得到了一双水汪汪的金色兽瞳无辜的歪头回视。
  [我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
  莹草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了这句话,于是她默默的举起了手中的蒲公英对着他笑了笑。
  刚想张口对少女说句什么,劝她放下手中的狐狸幼崽,便听到身后传来姑获鸟成熟的声线。
  “阿莹,蜜柑情况怎么样?”声音带有些许的急切与期待,“有没有醒过来?”
  “姑姑!姑姑你回来啦!”莹草瞬间抛去了那副羞涩却成熟的小大人模样,欢喜地扭过头去,她雀跃地上前一步,露出坐在她身后的女孩子。
  “姑姑你看,这是谁?”她开心的拍了拍立香的肩头,“蜜柑大人醒过来了哟!”
  “……”
  姑获鸟那双铅色的瞳孔中盛满了几近溢出的惊喜,她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发声似乎已经是成为了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只得看着柑橘发色的少女,半晌无言。最后她只得嚅嗫着嘴唇,呐呐开口: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那双液体早已经流尽的眼睛像是泛起了一层水色,露出一丝潮气,似真实,似错觉。
  蓦然,姑获鸟看到了少女手中抱着的狐狸,眉头一抽,狠狠地瞪了那只狐狸一眼,拎起对方的后颈,轻描淡写的将他丢了出去。
  狐狸崽子落地便开始装死,一动不动的卧在青石的地面上。
  姑获鸟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满心满眼只注视着名为藤丸立香,在她心中名为蜜柑的少女。
  “看到你醒来,姑姑开心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似是怕少女误会她的少言,姑获鸟笨拙的开口对立香解释着什么,又好像对自己解释了什么。
  雪发女子眼中的欢喜近乎溢出,却也真实的承载了满满的复杂。
  在罗生门口不断徘徊的那么多那么多年,她最后也只是带回了她最初的孩子,或许也是她能带回的…最后一个孩子。
  她的孩子啊…在没有她看到的地方,悄悄地长成了大姑娘呢
  立香茫然地看着眼前那个身披鹤羽金衫,雪发绿眸整个苍白到不可思议的女人。
  她想起莹草之前对她的叮嘱,小心翼翼的看着满眼激动欢喜的姑获鸟,试探的叫出了那个称呼。
  “…姑姑?”
  听到这个熟悉而陌生的称呼,姑获鸟的瞳孔骤然放大,显得是那样的仓惶而无措。
  她向着少女伸出双臂,想要拥抱对方,却在看到自己只能称作是羽翼的双手时,罕见的瑟缩了一下,僵了片刻,终是没有再一步上前来。
  她沉默着收回双翼,状似不在意的轻轻抚平那翻起了褶皱的袖角。
  “嗯…”带着些许鼻音的声音轻轻的肯定了什么,“姑姑一直都在啊。”
  她脸上的笑容…比柚花更加苦涩,尾音随着晚风散落的悄无声息。
  “一直都…”
  立香露出一个招牌一样活力满满的笑颜,明艳的像是开在早春的延命菊。
  大片大片的开在田野中,它们轻轻婆娑着,就像是在说我知道。
  雪发的女人终是没有忍住,她张开钢色的双翼,紧紧地抱住了面前那个…笑容明媚的少女。
  半晌才松开怀中的少女,姑获鸟从怀中摸出木梳,一脸开心的想帮女孩整理头发。
  “欸欸?”少女保持着灿烂的笑,仔细看看却能发现一丝不自然的僵硬,“我自己来就可以啦”
  藤丸立香并不能够适应别人触摸她,尤其是头部。
  “还跟姑姑生分那?”姑获鸟自顾自陷入了内心的小世界中,完全看不到少女僵硬的身体,拉着少女坐在长廊下,散开了少女自己随意扎起的单马尾。
  她顺了顺立香柑橘色的头发,将有些小打结的部位用梳子轻轻理开,并未让少女感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姑获鸟,就算没有双手…她的羽翼,比任何的手都更加的灵巧而温柔。
  “蜜柑的头发比以前要顺滑不少呢…你小小的时候啊,像个小红猴子。”姑获鸟回忆着在坟场边缘捡回来的小小孩。
  哪怕后来长大了一点,她的头发也是干枯而没有光泽的,是她没有好好把那孩子养大。
  “是…是吗?”立香瞪着眼一动不动的感受着脑袋上“作乱”的木梳。
  “哎呀呀”姑获鸟并没有回答她,而是自顾自的用羽尖蹭了蹭少女泛着粉色的脸颊,“蜜柑的头发太短了”
  “…只能这样了。”她像是无所不能的魔术师一样,从袖口可以摸出所有她想要的东西。
  姑获鸟从袖口拿出一尾樱色的布花簪,樱花的样式,以粉白的流苏装点,永远是最好看而不过时的样子。
  虽然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却能让人一眼看出,有好好被珍贵的保留着。
  依旧是偏马尾的发型,发饰却换上了这抹轻粉的花。
  她感慨的看着少女,“很久以前就觉得…蜜柑长大了带这个,肯定是顶好看的姑娘。”
  少女却愧疚的看着她,立香只想说真的很对不起,我并非是你的蜜柑。
  盯着别人的名字,享受着不应该属于自己的好意,少女自认为自己虽然一向厚脸皮,但是一些原则上的事情…真的是没法打破的。
  她直勾勾的看着雪发的姑获鸟,那双金色的眼睛像是盛夏的阳光,“对不…”
  “——姑姑啊!!!”莹草嗷的一声打断了立香的话,“阿爸去哪里了!”
  这时那只尾尖紫色通体雪白的狐狸崽子也不再装死了,他当着少女的面直接化为生着狐耳的俊秀青年,金色的兽瞳燃燃猎猎,折扇微张,遮住了半张面孔,却在开口的瞬间直接破坏了那一身邪肆的气质。
  “我的天!我说好像少了什么!怎么办!阿爸不见了!”
  他与莹草对视一眼,两妖瞬间达成了协议,暗中点点头。
  吸气!呼气!吸气!气沉丹田,中气十足的开口:
  “姑姑啊!”
  “阿爸啊!”
  “姑姑!”
  “阿爸!”
  雪色长发的美人被他俩咋呼的头疼,恨不得一人给他们一伞,“够了!别吵了,晴明那家伙也老大不小了,还能丢了他不成!?”
  “可是阿爸就是没回来啊…”山兔鼓溜溜的从柱子后面冒了出来,鼓着泪泡眼看着姑获鸟。
  红色的山蛙倒吸一口冷气,咧嘴瞅着坐在他身上的山兔,“我的小祖宗…别再揪我头上的花了再揪就真秃了!”
  “去去去,那边点!”绿皮的青蛙骑着青瓷罐子挤开了山蛙,“不是我危言耸听,姑获啊…最近实在是有点不太平,你这么些年来,看过罗生门开了几回?不就只有这一次?”
  “这世道怕是又要乱套喽…”上了年纪的青蛙瓷罐摸了摸自己脑门上的皱纹,不咸不淡的开口,“再怎么样,也不能把他和雪女丢在外面。”
  “……”姑获鸟沉默片刻,铅色的眼睛微阖,“我去寻他。”
  扭头将目光落在立香发顶,最终下定决心喊了少女。
  “蜜柑,来。”她微笑着对少女招招手,从袖子中摸出一个纸包,“这是麻生家刚做好的点心,姑姑以前买不起好的糖糕…不知道这些年过去了你还爱不爱吃。”
  “…”少女复杂的看着递在眼前的油纸包,梗了梗,伸手接过,艰难的开口,“自然是喜欢的。”
  “嗯!”闻言,姑获鸟铅色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似是转向了清澈的颜色,“蜜柑要听话,我很快回来。”
  “姑姑慢走!”少女对着姑获鸟的背影慢慢挥着手,默默做着道别。
  那道雪色的背影,静默的,像夜里的花。
  “…我知道你对这个情况可能会觉得别扭,或许还有些其他什么情绪。”年老的青蛙正了正头上的草帽,一屁股敦在瓷罐上,疲惫的看着庭院中那棵开着繁花的树,“但是一定别戳破。”
  “别让她知道。”金色的狐狸眼冷淡的看向少女,再没有了化作狐狸幼崽时候的半分可爱。
  莹草温柔的声线带上了不甚明显的哭音,甜美的嗓音变得有点沙哑。
  “别让姑姑知道您不是蜜柑大人啊拜托了…”
  老年人青蛙瓷罐用烟枪吸了口烟,缓缓吐出那些白色的雾气,看着烟气在空中升腾明灭,声音飘忽如在梦里。
  “别怪她,都不容易。”
  “这世道啊,男人不容易,女人不容易,孩子不容易…管你是人是妖还是鬼都这个鬼样。”妖怪中的老者,嗤笑着说出了这样的话。
  一旁的莹草和妖狐,都露出了切切然的神色。
  这个世界是何等模样,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人,总是最清楚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