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作者:李浮安      更新:2022-06-09 11:37      字数:3288
  甬道没什么人,只有偶尔几个端着果食茶点的宫人张皇跑过。
  吴怜月望着渐渐逼近她的玖阳公主身边的宫女,瑟瑟发抖地不停告饶,眼瞧着已经被人拧起来要受罚了,忽听有人唤她。
  “连月?”申霄今日在路上因马匹耽误了些功夫,故而迟了。又因内院正门外男客的席面已开,只能绕小道从后角门入内,谁曾想远远地看着玖阳公主指使一帮下人要打个丫头,那丫头打眼望去可不就是嘉王府思月苑里伺候的连月么?
  当日锦阳在宫里捱的那一巴掌,申霄暗暗记在了心里。郡主在宫中被掌嘴这么大的事很好打听,宫中最多的就是人,最容易收买拉拢的也是人。得来的消息是锦阳郡主不小心撞碎了玖阳公主的琉璃宫灯,被公主领着宫女当众掌掴,好在后被路过的太妃救下了。
  若太妃不路过呢?这仇她明里不敢,暗地里却是一定会为锦阳报的。王爷王妃甚至皇上太妃都没罚过的小郡主,居然被她玖阳打了。今日见玖阳带人围着连月,眼瞧着又是要动手。
  “公主殿下。”申霄走上前,自然地拦在宫女和怜月之间。“这丫头是怎么惹恼您了?”
  “本公主管制下人与你何干!闪开!”玖阳的手还捂着鼻尖儿。这申霄与锦阳素来要好,她对于锦阳的恼恨自然也蔓延到了申霄身上。
  吴怜月眼前突然挡了个铅灰色的身影,这人比她高半个头,阔肩蜂腰,站势挺拔如松,开口气势如弘。
  申霄回头与正打量着她的吴怜月对上视线,这才发觉此人并非连月,只是和连月有些相似罢了。此女容色更佳,紧抱瑶琴双目含波地望着她,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
  “你是哪里伺候的?”申霄问道。
  吴怜月忙答话:“奴婢是教坊司的,今日来此为灵阳公主殿下奏乐。”
  “公主殿下寿宴之上的乐人?”申霄心里有了底气,神色温和地对玖阳道:“您也听到了。若这琴损了倒罢,可若人被您打伤了,灵阳公主殿下的寿宴岂不毁在您手里了?”
  玖阳气得说不出话,这申霄知自己奈何不了她便拿灵阳公主压她。
  申霄对吴怜月道:“快去吧!公主殿下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了。”
  吴怜月扶着墙,顾不得腿疼,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逃了。
  灵阳公主坐在上座,瞧着角落里教坊司的十二个乐人,对身旁的宫女道:“把教坊司管事的叫过来。”
  方嬷嬷忙不迭躬着身跪在堂中,灵阳公主招手示意她到近前说话。
  “嬷嬷,你们教坊司琴艺最好的那个怎不在?”灵阳公主爱听曲,教坊司里又多是没落的贵眷,丝竹器乐琴棋书画都是打小便学的,较之于乐伎,技艺不足但气韵更甚。教坊司中本事最好的几个丫头她是常唤的,是以眼熟,今日一瞧那执琴之人竟是生人便有些疑惑。
  “回公主殿下,那丫头伤了手,前儿个临时换了人。”
  “那曲子没有数月是练不好的……”灵阳公主脸色微怒。她不是那种容不得下人半点错处的刻薄主子,若是她自个儿私下听听曲,这种变故是小事,可今日大宴宾客,这便不容出错了。
  “说来也巧,换上的丫头道她本就会那曲子的,公主殿下无须忧心。”方嬷嬷极少在这么尊贵的主子近跟前回话,初冬天也吓出一身汗,可又不敢抬手擦。
  灵阳公主的脸色非但未见好,反倒又现出些讶异。“那曲子她本就会?”怎么可能。这曲子是她亲自谱写的,着教坊司众女练了数月,特意留到今日大宴公布于世享与众宾。灵阳公主不由得望向角落十二个乐人中抱琴的那个,只见那女子低着头手悬空在琴弦上抚过,明显是不够熟练还在记谱。
  “退下吧!”灵阳公主一挥手。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她也想看看练她所谱之曲两日便敢当众演奏的女子是何方神圣。烦略懂音律的人看到谱子都会明白《暮雨踏春曲》有多难,十二种乐器之间纷繁有序的配合是一点都错不得的。
  连花细细察看了门窗,然后冲锦阳郡主点点头。
  “你在房里呆太久那些探子会疑心于你,长话短说。”诈伤在床上平躺的锦阳一翻身坐了起来。
  仓元直接道:“练好还需要些时日,不过饵已经配好了。”
  “什么形态?”
  “水。”
  “好。”锦阳很满意。“你抓紧练,那位已经有动作了。”
  “正要和您说此事。”仓元道:“王府多出的探子目标并非嘉王府。”
  锦阳瞬间便明白了:“护国将军府?”
  “是。皇帝设宴犒劳了申大将军,打那后王府便被盯得紧紧的。我推测,皇帝一定暗示了申将军对嘉王府不利的事……”
  “他想看嘉王府与将军府有无勾结!”锦阳有种巨石落地的心情,还好申家没有动静,否则两家马上会被护国尉包围。这些年来嘉王府谨慎小心,会被人抓住把柄的事半点不敢做,皇帝居然从将军府下手了。
  此事有两个讯号。宫里那位确实在慢慢对嘉王府行动了,申将军此次虽未中计,但也说明嘉王府与将军府的关系需要缔结得更牢固些。
  “行了。拿上这个针包出去吧!”锦阳拿出连花从行宫御医那里要来的针灸包。仓元姑娘会医术的事众人皆知,有人问起只需说郡主摔伤了筋骨,仓元姑娘要施针多耽搁了片刻,因施针要宽衣便请了众贵女先出去。
  仓元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以后恐难再见,这饵郡主收好,待用时兑百份水。”
  “会伤到人么?”连花小心翼翼地接过瓷瓶。
  “又不是毒物,怎会伤到人?姑娘放心。”仓元说完拿着针包出了房间。
  前厅传来动耳的丝乐之声。
  “开宴了,郡主,咱们也去吧!”
  《暮雨踏春曲》开篇便是瑶琴独奏,紧接着琵琶加入,合奏一段后加入竹乐,此时瑶琴停顿片刻,然后再加入。何时进何时出,都有精确的要求。
  灵阳公主因为隐隐的担心只一心盯着抚琴之人,一节已毕,并非毫无错处。可就连那错处都是好的,听起来竟比原曲更和谐了。但私改公主钦点曲调可是大罪,灵阳公主面无表情地边品酒边看着那女子。
  锦阳被连花扶着入了内院正厅,她一眼便扫到了在花枝招展的众贵女中分外英气的申霄,旋即移开了目光,无视申霄低声邀她同坐的请求。在席间伺候的宫人们看似低着头一心做事,却有那么几双眼睛时刻追随着她与申霄,她不敢给申霄单独同自己说话的机会,怕性子爽直又仗义的申霄中了宫里那位的计。
  大家都静静听着曲,堂中有十二名女子手执不同器乐专心演奏。
  锦阳落座时视线从那帮女子身上一滑而过,突然呆住了。
  那个坐在琴案前的女子……
  怜月!
  前世记忆瞬间汹涌而至,上一世初见听怜月说其实早在六王爷的府宴之上,怜月应该也是这样低首抚琴,只是当时贵为郡主的她并未在意一个教坊司罪女。直到地位颠倒,她成了叛王之女,而怜月也从教坊司罪女成为尊贵的霁妃娘娘。上一世,她是坐享其成的那一个,没有陪怜月走过她人生中最黑暗的岁月,只享受了她的荫护。
  这一世该她报恩了。锦阳微红着眼,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感觉到眼眶盈泪。
  还是晚了么!锦阳的视线凝固了,如今的怜月看起来和当年的霁妃很不一样,或许并不晚。从教坊司向皇帝要个人而已,不是多大的事。只是怜月为何会入教坊司,申霄没差人去接么?
  锦阳又望向申霄的方向,那丫头仍喜笑颜开地指着身旁的空位冲她招手。找怜月这事,因申霄有职务在身便于差遣人,武将中忠心于申老将军者又众,而且王府被盯得死死的,她的每一个举动都要十分小心。因此才托了申霄,没想到怜月入教坊司反倒比上一世早了许多。
  锦阳无心听曲,只痴痴地望着那抚琴之人,积存了两世的思念已经溢了满腔,她此刻只想冲过去将人揽进怀里,让怜月跟她回家,告诉她以后的风雨再不用她扛,自己会一力承担。
  申霄轻声唤锦阳见她毫无反应,却见她用极其深情的目光望着先前被她救下的那个抚琴女子,心里突然泛了酸。
  曲毕,众人从曲声中抽回了魂,满足地颔首。锦阳的魂还丢着,目光紧随着起身离开的怜月。她正要跟着前去,上座之上的灵阳公主突然唤她:“锦阳,身子可有大碍?”
  “臣妹无碍。”锦阳心神不安地起身回话。
  “莫起身,好好坐着罢!”灵阳公主笑着示意锦阳。
  好不容易熬到了寿宴结束,一打听才知教坊司的人早已走了。锦阳匆匆踏上马车,对王府车夫道:“去宫里。”
  连花不解:“宫里?”
  一向沉稳的锦阳万分急切地催促车夫赶紧动身,然后对连花道:“找太妃求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