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作者:李浮安      更新:2022-06-09 11:37      字数:3469
  内院里赴宴的宾客三五成群地聚成堆儿寒暄着,谁和谁好一眼便能瞧出来。外院宴男客,渐渐地吴怜月视线内的女客都进了内院,只剩下一堆公子哥儿。
  有两个对着她们几个教坊司女子的方向指指点点,吴怜月竖着耳朵听他们在议论什么,没听几句便恼红了脸。
  “诶,看。那几个伎人不错啊!尤其是抱琴的那个。”
  “教坊司的你也要?”
  “近日宋阁老那案子,不是刚来了批新的吗?趁早挑两个去?”
  “抱琴那个确实不错。”
  “过几日,将人传来府里玩两天。”
  吴怜月背过脸去,紧紧抱着手中的琴。她忽然觉得被人欺凌的日子似乎没个头,以前是宋氏,如今到了教坊司面对满城的王公贵女,更似乎人人都可欺她。无人知晓其实今日也是她的生辰。公主殿下的生辰风光大办,四方宾朋来贺。而她……只是在公主殿下生辰之日讨她欢心的一个小玩意儿。
  还有件事无人知晓。公主钦点的那首曲子,她并不会。不过先撒了谎,待看了乐谱又与众人合练了两日才真的会了。为的只是有个露脸的机会,没准被哪位贵女挑中了可以离开教坊司做个丫鬟宫女。
  此时响起一个声音。
  秦晁林从那二人身旁路过,幽幽地说:“但愿你两家别落下重罪,不然妻女也会这么被人指指点点挑来捡去。”
  那人正要恼,回身见说话之人是嘉王府世子秦晁林,只得把要说的话忍了回去。
  吴怜月不由得看向替她们说话的公子,只见那公子昂步走到内院门口踮着脚往里张望,似在寻什么人。
  秦晁林一来便在找申霄,可里里外外望遍了也没寻见人,申霄多日未来嘉王府了。往年间,申霄征巡回京短住时,在嘉王府的日子比在将军府还多得多,秦晁林担心,是那日说要提亲的事惹恼了申霄。
  “找什么呢?”
  秦晃林闻声回头,笑着迎上去抱住了来人。“三皇子。”
  三皇子秦道勉也张开手臂抱住堂弟,“许久未见你倒是长高不少。”二人寒暄几句后便去了一旁席间坐着说话。
  “行了行了,该过去里边儿候着了。”方嬷嬷突然赶来催促。
  吴怜月挣扎着,托身旁执箫的女子扶她起身,大家已从偏殿旁的甬道绕行到内院角门了,双膝带伤的吴怜月只能慢慢挪动着走在最后。
  方嬷嬷见有人落下,登时就怒了。这是什么地界场合?再细看那掉尾之人是吴怜月,想起游司卫长曾经的嘱咐。只压着声音催促了两句:“小祖宗,劳驾快着些吧!”这姑娘可是未来要入宫做贵人的,她不敢得罪,怕被记了仇日后遭难。
  同来寿宴奏乐的人中,抱琵琶的那个回头见了方嬷嬷忍气压怒,还满脸堆笑的模样,问身旁的人:“那个怜月姑娘,什么来头?”
  被问的正是之前与吴怜月说话的重臣之妾,“新入罪那个吴知府家的大小姐。”
  “方阎妇把她伺候得跟亲祖宗似的,怕没那么简单。”抱琵琶的女人踏过角门时目光还粘在步履蹒跚的吴怜月身上。
  方嬷嬷还要去前头叮嘱许多事,没功夫陪着吴怜月走,而且她一管事嬷嬷扶着罪臣之女被人瞧见实在不好,催促了几句后便大步走入了内院。
  正殿内院厅中,时隔多日锦阳郡主与玖阳公主又见了面。
  今日身着淡青色男衫的锦阳手执折扇,见灵阳公主未在厅中,看也不看怒火熊熊望着她的玖阳公主,径自走到左侧的一张条案前坐下。
  郡主见了公主是要行大礼的。当着众人被无视的玖阳沉不住气,几步上前指着锦阳骂道:“你胆敢不向本公主行礼?”
  锦阳懒懒地抬头望了她一眼:“哟!玖阳公主?您不是被禁足着吗,何时出来的。”她忙起身敷衍地匆匆行了礼,笑着道:“今日伺候的宫女们穿一水儿的藕色,您穿身牙色混在下人堆里一时没认出您来,还望公主殿下恕罪。”
  “若我不恕呢?”玖阳公主秀眉一挑,一副定要挑事儿的模样。
  锦阳不等玖阳发话便坐下了,一副你爱恕不恕的模样。
  在厅里忙碌的宫人们都暗暗屏息观察着,今日皇城中两位最霸道的主子硬碰上了。虽然玖阳公主在身份上压锦阳郡主一头,可在这种小事的裁度上,锦阳郡主背后的太妃娘娘则可以压玖阳公主背后的皇上一头。
  谁胜谁负一时难料。
  “自个儿穿得跟个小宫女似的,倒怪别人认不出。您这不是成心难为人吗?”锦阳今日是不怕人来挑事的,反倒事儿闹得越大越好。这种时候她便觉得有玖阳这样的人在实在好,故意不看她,再奚落几句便能点着火任人摆布。
  锦阳近日察觉暗中监视王府的眼睛变多了,今日桑山赴宴更觉出有无数双眼睛在明处暗处望着她。这种情况大致从申将军回京那日起。
  这使得她想与人言语几句变得格外艰难。不能把人叫来王府,更不能在外边儿见面。灵阳公主的寿宴是绝佳的机会,但桑山行宫的耳目不会少,她需要闹出些动静分散那些人的注意力。
  玖阳一听此话果然炸开了。当日宫中毁失爱物不说,还因锦阳的栽赃被太妃罚了。今日这锦阳更狂了,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把她放在眼里。要知道这厅中集聚了皇城至少半数贵女,余下半数未来的还是身份不够的。她今日若不拿出些身为公主的威风好好收拾锦阳,以后还怎么在京城混?
  “我看你是被惯得失了尊卑。我这个做堂姐的便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君臣之别!”玖阳上前就是一巴掌。
  锦阳不躲不闪,待玖阳的手指碰到她的脸时,猛提内力往后飞了出去。
  这倒把玖阳惊住了。她一个手不能提的娇公主,又从未习过武,是怎么一掌把锦阳打出数米远的?她不傻,一想便知又中了锦阳的计。
  果然身后某处响起一个威严沉静的女人的声音:“玖阳!”姗姗来迟的灵阳公主被人簇拥着从内院正门步了进来,一来便见到锦阳腾空飞起的一幕。“你是长本事了。姐妹间闹得不愉快拌拌嘴还不够,看你这力道,是想一掌拍死锦阳吗?”
  锦阳飞去的正好是仓元姑娘的方向。仓元适时起身上前扶起锦阳,锦阳哭哭啼啼地站了起来,她哭得很累,挤了半天半点泪花没有,只得掏出帕子捂了脸作哭状。一旁看戏的众人更是呆了,这锦阳郡主可不是个爱哭的,听嘉王府的下人们说,郡主自五岁以后就再未哭过。
  锦阳扶着腰,哭着向灵阳公主请示道:“臣妹像是伤了腰,可否请公主殿下准许去后院歇躺片刻?”
  灵阳公主黛眉微蹙点了头。她也有些被吓到,虽与锦阳不常来往,但也听闻过她从不哭的传言。今日哭得这样难过,除了觉得委屈没面子,没准是真的伤得不轻。
  连花和仓元还有另几个贵女扶着锦阳去了后头。
  玖阳嘟着嘴,指着已经离开的锦阳向皇姐告状:“她是装的。我哪里有那么大的力气?”
  灵阳不在乎锦阳装与不装,也不在乎二人之间的龃龉。她在意的是皇家的脸面,堂堂公主竟然当众对堂妹大打出手,传出去怕是够百姓们作半年的笑谈了。
  “你赶紧去看看锦阳,若她真伤得重了,我不治你太妃也饶不了你。”灵阳无奈地看了眼不争气的玖阳。
  太妃娘娘对锦阳是爱护而非宠爱,与锦阳并未有多亲近,得了好东西也是随手赏给宫里的嫔妃或皇子公主,不会刻意给锦阳留着。但每每锦阳有事闹到太妃跟前,太妃护着的又总是锦阳。
  说太妃喜爱锦阳吧,也不是,她看锦阳时总是冷冷的,甚至带着半分不喜。此事灵阳多年来一直未想明白。
  玖阳领了身边服侍的人走向内院后堂,然后突然一拐转向了角门。
  “公主,郡主在那边。”小宫女指着相反的方向。
  玖阳怒哼道:“谁管她死活。”
  “那您这是要回宫?”
  玖阳可不敢。灵阳公主的寿宴上她闹了这一出也罢了,若这么不告而辞是断断不敢的。“胡说些什么?我去偏殿换身衣裳。”身上这套牙色的被锦阳说成宫女服,她哪里肯继续穿着。
  吴怜月一手抱琴一手扶墙,驱着残身往内院走,好不容易穿过了长长的甬道,一拐弯便撞上了人。
  玖阳捂着被硬物磕破的鼻子惨叫不止。
  身后宫女上前一把推倒吴怜月:“哪里的奴才,走路也不看路么?”
  吴怜月因膝伤未愈本就站不稳,被这一推重重地摔在地上。她认得这是方才被众星捧月的玖阳公主,忙跪在地上告饶:“公主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便无罪了不成?”小宫女心疼地上前查看自家主子的伤势,“哎哟,鼻尖儿流血了……”
  玖阳掏出帕子轻擦了下鼻子,果然见了蚊子血大的腥红块印在了葱绿色的手绢上。“给我好好收拾这个不长眼的贱人。”她今日隔外不顺,又怕脸上留下疤,便想把所有怒气都发在此人身上。
  锦阳暂歇的房中只有连花和仓元,旁的前来关心她伤势的贵女都被婉言请了出去。正要和仓元说话,不远处忽然传来玖阳怒气冲冲要罚人的话语声。
  “也不知谁又惹恼了那位。”连花心疼地道,只怕那人会在玖阳公主手下吃大苦了。
  “管她是谁。”锦阳此刻盼着外边儿越乱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