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自己站起来
作者:月亮上爬      更新:2022-01-14 12:34      字数:4768
  周黍在钱坤泰身上闻到了熟悉的,能干实事但又相当狡黠的工程人员味道。
  很像当年承包她生态农庄农家乐建设项目的那位项目经理。
  钱给够,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活都能干,而且干得相当漂亮。
  钱稍微不够了,什么工人闹脾气了,什么农忙了,什么工具坏了,简直花样百出。
  为了拿到钱,能折腾死人。
  好的是,这位钱老板非常开门见山,一来就谈了牛头水库的历史和现状。
  事情要从五十年前说起,那时候人类刚把变异兽驱出北边的山隘口,将隘口内的大片土地并入边区,执行人口驻扎计划。
  为了吸引农民落户,也切实解决耕种最重要的水问题,南兴区集中大量能力者,将北边的山脉全部剃了光头。
  这样的话,没有林海遮掩,变异兽无藏身之地,非兽潮时期就不会进入隘口。
  然后在山隘口的低处,雪水、雨水和地下水汇聚的地方,修建了庞大的牛头水库。
  也就是说,牛头水库最开始是公产。
  但随着人口的迁入和驻扎,大量肥沃和平坦的土地有了主人,这片最靠近山隘口的东弧形地却因地形和过于靠近荒区而无人落户。
  无可奈何之下,采取折中的办法,将牛头水库划给这片地的主人。
  相应的条件,主人家必须保障水库的日常运营和维护费用,以及每年春夏两次放水,灌溉四槐树镇的几十平方公里的土地。
  其实就是本镇的四家。
  但因为崔烬不耕种,金凤凰自己有水能力,唯一被波及的就是李家。
  周黍发问:“我只要维护好水库,每年春夏两季各一次放水,之后水库怎么用,里面的水怎么放,就我说了算?”
  钱坤泰点头:“每年兽潮,就你这片地被糟蹋得最厉害,也不能全部耕种,当是补偿了。老朱是这片核税的人,也盯各样公建的维护,他开春应该会找你详说!”
  周黍明白了,只要她咬死了只一年放水两次,就能让李家吃尽苦头。
  或者她再不做人些,更能让李家的土地干旱缺水,全部庄稼颗粒无收。
  怪不得李家那样拉拢,原来真的被她扼住了咽喉。
  这样一来,周黍对出钱修牛头水库没那么反感了,直接问:“你跟郑先生的修筑合同怎么立的?前期付款多少?后面还缺多少?已付款和未付款怎么处理?”
  钱坤泰摸出早就准备好的合同。
  很简单的两三页纸张,白纸黑字约定了关键性条款。
  工期,工程内容,是否包干,增项如何处理,以及最重要的总价和支付方式。
  周黍只看了一眼就想哭,总造价要五十万,而郑航先生已经非常大手笔地支付了二十五万。
  也就是说,她要想了结此事,必须在明年夏天之前再支付最少二十五万元。
  这几乎吃掉她大小蘑菇房未来半年的全部收入,还必须有菜价能够稳定两元左右的前提。
  钱坤泰又给了她一个重击:“我们已经勘探过牛头水库的现场,到最终完成,合同总金额可能会在六十万元左右。”
  周黍直言:“我现在听见花钱两个字,就头痛。”
  钱坤泰哈哈大笑,非常理解她的感受,也对她的直率表示欣赏,但要又要继续谈钱。
  但周黍却不想继续了,两人对牛头水库以及工程详情的了解不对等,她谈就是被动。
  她将复印的合同叠起来放好:“钱老板,我现在千头万绪混杂不清,不如开春后再来?”
  那时候有钱有人,也大概搞清牛头水库的现状,也就有得聊了。
  钱坤泰表示同意,客气地期待她按照约定接手郑航遗留下的工作,然后告辞。
  周黍在草坪的边缘站了会儿,以便整理心情。
  当时还是上午,距离中午的正席有差不多两个小时的,不少的客人已经抵达,正四散着,或散步,或聊天。
  金凤凰一如既往的人群中心,大声嬉笑;
  张弛虽然是今天的主角,但因为内敛的个性,和一帮气质差不多的同类聚在一起,聊的都是什么设备,什么机型,或者哪些农场已经提前来定明年春天的农机工作。
  至于金澈,跟一帮小孩玩闹着,笑起来的样子,完全没了刚才的郁卒和不自在。
  目光再一转,李家人浩浩荡荡地从门口进来。
  李伦带着李仁,李涓和李义跟在后面,另外有面相圆润的中年妇女和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他们人多气壮,先去找张弛祝贺,再去找金凤凰打招呼,之后几个少年去了金澈所在的位置。
  大人们都客客气气,毫无芥蒂的样子,说起李美,也是生病了,二乔和李惠要照顾,所以抽不开身出门。
  少年们那边却不太平静。
  李仁是一群人的老大,推着也是满脸伤的李义去金澈面前,似乎要他道歉。
  金澈虽然笑,但明显冷淡下来了。
  李义烦躁地道歉了,但有些激动地喊了什么话。
  李涓在旁边帮腔,对金澈先是撒娇,后面任性劲上来,拉着李义的耳朵,要他再道歉。
  金澈眼神松了松,李仁趁机说这事过去了,就要金澈混着,去看他后院的新机械外骨骼。
  李义和李涓想跟着去,被李仁拦了,闷闷不乐地到处逛荡。
  周黍站在花木林子里,把他们的抱怨听了个一干二净。
  “李仁太烦了,到底跟谁才是亲兄弟?”
  “叫大哥!没礼貌的家伙,他这样,还不是因为你跟阿澈打架吗?”
  “是阿澈先动手。”
  “也是咱们先惹他,说那个女人——”
  “别提她!警告你,我们跟她闹事谁都不知道,用箭那事也给我憋紧了,不然被父亲和李仁知道——”
  “行了行了!二哥装出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其实还是怕父亲和大哥的。”
  “谁让他是长子呢?家底掏干,就为了他一个人!父亲根本没想过,送他进安全区享福去了,我怎么办?说让我继承家里的土地,但钱也没了,粮也没了,水也没解决!”
  “所以才让你和阿澈搞好关系!咱们有地没水,只能矮人一头,你也不是不知道!”
  “你嫁给他不就行了?这些混蛋,到时候,等我……要他们好看!”
  周黍没必要再听下去了。
  她从旁边绕开,去了金家庭院的侧面,想去找金澈聊聊。
  可刚转到侧面的通道,却见阿武带着几个雇工,正在整理几组食盒,流水一样往里面摆各种菜肴。
  她走过去问:“这是准备做什么用的?”
  冷盘热盘,摆得又美又漂亮,她早晨送来的蘑菇,已经化身成热炒和肉汤,在里面散发美味的香气。
  阿武见她来,笑吟吟道:“周姑娘,后面脏乱,你在前面跟客人们玩就好。要饿了的话,再等个把小时会摆茶食,然后十二点正开宴。”
  又道:“这些是给崔镇长家,联防队驻守的,还有李家……”
  压低声音道:“每次办事,李家都只有主楼和附楼的大小姐出门做客,但咱们还是得准备席面送给李家其它几房的人。”
  人家不讲礼,他们主家不能不讲礼,毕竟明面上,都是李伦的妻子和孩子。
  周黍明白了,四槐树镇的礼貌,客人无法到场吃席,主家得亲自送上门。
  李仁对她,也是这么处理的。
  不过——
  周黍对阿武勾了勾手指,阿武机灵,立刻避开其他人蹭过来,小声问:“姑娘有什么交待?”
  她指指李家的方向:“你能不能去探探李美什么情况?”
  真病还是假病?自己反省还是被禁闭?能不能吃上饭?有没有医药?
  李伦吃了这样一个瘪,按他的规矩论,若纵容下去,那么多子女将无法管束,所以一定会惩罚李美。
  只不知道是单纯困住她,消磨她的心智,还是心狠地让她病到死呢?
  周黍用两个女孩子解了自己的困局,但就此丢开手,令她们陷入危难也心有不忍。
  大忙帮不上,一声问候也能暖人心。
  阿武明白她的意思:“应该行,我在那边认识好几个朋友。姑娘就只看看,还是要带什么话?”
  周黍想了想,回道:“如果方便的话,就问问她,还记不记得来我家做客那晚上,我问过她什么了?”
  阿武立刻拍着胸脯保证,绝对给她办好,然后吆喝着,带了几个壮小伙将巨大的食盒都抬走。
  因为这场耽搁,周黍没找到金澈,反而被金凤凰拉出去,介绍了诸多隔壁几个小镇的亲朋。
  说是隔壁,其实家都相隔十公里以上。
  大多数主业种地,副业要么养牲畜,要么种菜,或者跟水果死磕,也有在坚果上奋斗数十年的。
  但相同的是产出都不怎么样,比不上金凤凰有水能力支撑着轻松。
  他们想认识周黍,主要因为蘑菇。
  金凤凰拍着周黍的肩膀:“现在只要进城,都知道城门口那两家蘑菇肉汤店,不仅蘑菇吃不死人,还香得不行。”
  然后有些骄傲道:“还是我有先见,提前定了几十斤做今天的主菜,让大家都能试试味道。”
  说完冲周黍笑,这是帮她大力推销呢!
  入席后,冷盘前菜上完,热腾腾的清炒蘑菇和蘑菇肉汤被装在巨大的玻璃器里端上来品尝。
  不用特别介绍,这两道菜是被人抢着吃完的。
  之后,周黍收到不少热情的邀约。
  特别是李伦,带了几个人,包括钱坤泰混在其中,表示都是邻居,以后办事请优先订购等等。
  周黍虽然跟李仁过了一次小招,但跟李伦是完全没撕破脸的,又是这样的场合来表示亲热,便意思意思配合他。
  还是好邻居的样子。
  她饮酒一杯,放下杯子的时候,又对上李仁的笑。
  他道:“黍姐,恭喜你,今后蘑菇一定会成为咱们青叶县宴席上必不可少的佳肴。”
  周黍不跟他客气,直接道:“这是当然的。”
  与此同时,阿武在李家几个雇工的帮助下,将巨大的食盒抬进附楼。
  二乔强撑着,带了两个年幼的儿女规规矩矩站在门厅迎客。
  阿武既没看见李美,也没看见李惠,就笑嘻嘻问:“二乔姨,怎么没看见两位小姐呢?”
  二乔面色苍白,看了旁边守着的一个板脸女雇工一眼,得到许可才怯生生道:“阿惠在主楼练规矩,阿美病了——”
  阿武将食盒放下,打开,一边将菜端出来,一边道:“阿惠小姐在主楼的话,还要劳烦二乔阿姨等会分几样过去,让她也尝尝。阿美小姐病了,是不是在楼上修养?”
  二乔又看一眼女雇工,不太肯定道:“是的——”
  阿武就笑,捧出最大的一碗蘑菇肉汤:“我们阿澈少爷跟阿美小姐好,听说她生病了,专门交待给她多一份蘑菇肉汤,让我亲手交给她!”
  也不放下,直接往旁边的楼梯冲。
  他人高马大,动作又快,下面搬菜的男雇工和看着二乔的女雇工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他闯上去。
  并且侧身挤开守着李美房门的女保姆,故意大声道:“阿美小姐,快来试试这个蘑菇肉汤,简直不要太好吃!”
  李美从李伦定下李惠嫁入陈家那天起,就开始昏沉乏力。
  主楼那边请的医生说是风寒入体,又急火攻心,身体无法承受如此大的情绪负担,所以病了。
  这一养,很多天被关在房间中,没办法下楼,更不能出门,吃许多不明确的苦药。
  她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的病不正常,和父亲的怒火一样,不会好得很快。
  她也清楚,自己和李惠这次联手只是出其不意,父亲即便让步,但也会给予惩罚,不然这么多兄弟姐妹都如此,整个家就无法管理了。
  她更知道,父亲希望她被这场病折磨精神,损毁心智,以后绝对不要再生出反抗的心。
  可有蠢蠢欲动的想法在冒头,父亲无法依靠,哥哥不能信任,弟弟虽然有能力但还小,李惠不蠢但也被弄去主楼了。
  曾经将希望寄托在缥缈的婚姻上,可父兄都如此,外人怎么可靠?
  唯有依靠自己。
  李美只觉得心脏里有火热的东西往外喷涌,将她的身体灼烧得滚烫。
  有个大嗓门喊叫着冲进来,然后一个轻轻的声音问她:“黍姑娘让我问你,你好好吗?”
  李美努力睁开眼睛,迷糊地看见那个常跟在金澈后面的雇工阿武。
  她想点头,但实际上是摇头。
  阿武又问她:“黍姑娘问,你还记得去她家做客那天,她问过你什么吗?”
  李美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记得的,她记得周黍问她,有没有想过单门独户。
  李美的眼睛流出两行热泪,挣扎着往门外喊:“我错了,告诉父亲,我知道自己错了!”
  想要站起来,就得先从这个房间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