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叶县的城门口,好大一场热闹。
  听说邱队长帮秦队长的相好做面子，硬让张美华小夫妻把摊子租给人做一天的生意。
  什么生意呢？
  在本来就好吃的肉汤里，放那些能吃死人的蘑菇,说能做出吃不死人的菜来。
  谁敢吃？
  没人敢吃，所以那个相好连她自己带过来的两人,吃给大家看。
  邱队长胆儿肥，可能是照顾兄弟情谊,也吃了。
  但他们是能力者,就算中毒了还能抢救，咱们普通人还是不要试了。
  什么？
  原本一块钱的套餐，现在加肉加料只要五毛？
  不是吹牛吧？
  真不是,价格牌子都挂出来了，就在城门口，过路来往都看见了！
  一块钱是不值得吃，但五毛？一大碗肉汤啊，还有土豆和红薯搭配,确实心动——
  问题是，真不会死人？
  死不死的,试试不就知道了？
  试,谁来？
  陈庆元已经六十岁了,手脚无力，耳朵也不太灵，站在茶馆门口听了好一会儿才把所有的事听清楚。
  他摸出一张百元的票子，拉住一个凶神恶煞的地头蛇。
  本区巡逻，收保护费的。
  那地头蛇本做好了恶脸，对死老头威吓一番，但见他穿着体面,手里还有票子，立刻换了笑脸：“老头，无缘无故给钱？是要兄弟帮忙办事？”
  陈庆元道：“他们说那个热闹，城门口卖蘑菇汤的，去南城拉几个乞丐试试。”
  吃下去，死不死不就一目了然了？
  地头蛇一笑，用钱敲了下陈庆元的额头：“小老头，办法还挺多。”
  就往南边去了。
  而陈庆元，则不快不慢地往城门口张美华家的肉汤摊子去。
  热闹已经半个小时了，五毛一套的价格牌子也挂了出去，但除了周黍四人敢吃外，还是没人敢来试。
  倒是看热闹的人，又围了两圈。
  金澈有点着急，想让阿武去吆喝生意。
  但周黍不急，对他道：“再过会儿，总要等消化了，他们才知道有没有毒。”
  不过，得先将蘑菇准备好，所以让他和阿武都去摘菜，顺便清洗干净。
  倒是张美华夫妻，十分忐忑地向她确认：“姑娘，咱们收了你的钱，可以帮你干些活，但是东西卖不完，钱是不会退的！”
  周黍点头，他们商量了五百元的费用，出于补偿心理，她多给五十元。
  也就是说，蘑菇的营销推广，就靠这几百元了。
  只是——
  周黍瞥一眼兴奋热闹但没实际动作的人群，再看吃完了，正用牙签剔牙的邱山。
  她道：“邱队长，都午饭时候了，你城门口的兄弟们该吃饭了吧？要不，也请他们来尝个鲜？”
  邱山也瞥她一眼：“吃是挺好吃了，再等等，等我死不下去，再叫他们来也不迟。”
  卢静在旁边盯着看了半个小时，犹犹豫豫地问：“真的好吃？”
  邱山笑：“原来的肉汤嘛，虽然还不错，但总是有点腻人。加了这个蘑菇，汤的滋味满清爽的，还有挺独特的香味——”
  他说着，也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词，但卢静已经忍不住口水了。
  吃还是不吃？
  吃的话，中毒怎么搞？
  不吃的话，那白白的汤汁翻滚着一片片小蘑菇，不管看起来还是闻起来，都好诱人！
  邱山见她那样，忍不住道：“你不怕死就吃，怕死就赶紧回去上班。”
  眼不见心不烦才是天下至理！
  卢静恋恋不舍，就要离开，然而外面传来吆喝声，还有一阵阵的奇臭。
  随着人群驱散开，两辆板车拖来七八个半死不活的乞丐，车前面站了个眼熟的棚区管理。
  说是管理，其实就是地头蛇。
  那地头蛇叫人把乞丐弄下车，然后颠颠地跑向邱山：“邱队长，你也在呐？”
  邱山一见他就不耐烦，指着雪地上只剩喘气的乞丐问：“这又脏又臭的，你弄过跟我找不痛快？赶紧弄走！”
  地头蛇赔笑道：“邱队长，不是我，是有个老板觉得这些乞丐可怜，正好这边的肉汤打对折，让他们来饱餐一顿！”
  说完，转头向周黍：“新老板，五毛钱一套对不对？让他们敞开了吃，能吃多少都算我账上！”
  卢静一听，已经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这么好的热闹，可以翘班看！
  周黍见那些乞丐一个个骨瘦如柴不说，闻到肉滋味，都露出狼一样的目光。
  若不是地头蛇看着，阿武走出去挡着，只怕要伸手来抢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心狠的有钱人，居然想出这样的办法来试。
  但她求之不得，便脆声道：“五毛钱一套没问题，但敞开了吃是不行的。”
  地头蛇就要发难，她提高声音：“饿久的人，长时间不吃肉的人，一旦放开了猛吃肉食，只怕不是饱死，就是拉肚子拉死！”
  卢静等到现在，彻底被勾起馋性了，已经忘了周黍是秦云榛的相好，帮腔道：“对啦，到时候到底是吃死的还是毒死的，也说不清。”
  邱山眼也不抬道：“一人来一套呗，都去城墙根吃，别在这儿臭人。”
  条件讲好，就开动火。
  白白的肉汤翻滚，大把的肉片下锅，蘑菇不要钱似地往里面落。
  不几分钟，鲜香味又来，因为蘑菇放得多，更加浓郁了。
  八个大海碗，比平时多一倍的肉量，再搭配虽然不大，但热乎乎的红薯和土豆。
  乞丐不要命一样地去接，接到手中，也不管烫不烫，也等不及去墙根，一个个直接往口中倒。
  即便有毒，但饥饿的滋味比毒更难过。
  如果要死，能在死前饱餐一顿也够了。
  狼吞虎咽着，突然，一个老乞丐直愣愣地不动了。
  周遭的人以为他毒发，关切道：“怎么了？头晕还是恶心，还是想呕吐？”
  老乞丐缓缓摇头，两行泪流出来，将污垢的脸冲出两道明显的泪痕。
  他捧着碗，几乎要舔碗边了，沙哑着被烫坏的嗓子：“好吃，太好吃了，从没这么好吃过！”
  然后嚎啕大哭：“人呐，我想做人呐，想吃真正人吃的呐——”
  老乞丐一哭，其它几个也跟着哭起来，甚至一边哭一边舔碗底，场面颇有些震撼。
  原本围着看热闹的，也不嘲了，也不笑了，甚至苦笑着说：“这年头，还讲什么人吃的不人吃的，能填饱肚子，不饿死，已经很好了。”
  周黍知道，蘑菇这事的营销，总算是立起来了。
  接下来，就要看如何推动了——
  还没想好怎么开口，那位卢静姑娘豁出去一般，将两个袖子一撩，对周黍喊道：“差不多一个小时了，有毒的话，你们也该死了。现在没死，要不没毒，要不毒性弱。所以，给我来一碗！”
  然后忍痛道：“我体质不好，蘑菇给少些！”
  其实是认为，就算蘑菇有毒，少放点儿，毒性弱些，能试试味道就好。
  周黍岂有不知，对金澈一笑：“阿澈，给卢小姐上干净的碗筷！”
  然后重起一锅，肉不多不少的，蘑菇也不多不少的，汤清清的，亲自送了上去。
  卢静是姑娘，也没挨过饿，吃相自然好看。
  她从金澈手里接了碗筷，用勺子，在周黍端过来的汤里少少地盛了一勺，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
  邱山被她怕死的样子逗乐了，嘲笑道：“横竖都是吃，你这样有什么意思？”
  卢静嫌他粗俗，不理他，仔细咂摸着。
  肉汤味道，确实有所不同。
  因为先天条件所限，这些普通人老板能买卖的肉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所以不管怎么样，熬出来的汤都算不上最好。
  但是当里面有了蘑菇，却大不同。
  撩起一块蘑菇，它背面的蘑褶上沾了不少的油，变相给汤做了一次去油，所以一点也不油腻。
  再有香味，有别于动物脂肪的香，而是真正食物，当天从地里采摘，然后当天下锅的那种清香。
  最后是蘑菇本身的口感，细腻柔滑，咀嚼却是脆爽。
  实在太棒了！
  卢静心甘情愿地掏了五毛钱。
  邱山见她如此，懒洋洋起身道：“我去叫兄弟们来换班——”
  一步一摇，往城门口去了。
  那地头蛇见自己没被收拾，又吆喝着自己带来的人，将八个乞丐拉的拉，拽的拽，给弄走了。
  场面安静了，但氛围却和一开始完全不同了。
  金澈见张美华老板夫妻半信半疑的表情，再见周围人想试但又不太敢，不试又怕后悔的样子，对周黍道：“黍姐，还是你厉害！”
  周黍一笑，小场面，想当年，为了推广自家的生态农场和农家乐，真是花样百出了。
  现有了蘑菇这样的噱头，不要太简单。
  她道：“快点干活，等会大家都来吃，会来不及的。”
  张美华听见，推了自家老婆一下，立刻道：“我们收了你的钱，自然帮你干活。”
  说完，特别看了一眼两个蘑菇框子，五六十斤，应该足够今天宣传卖了。
  片刻后，邱山果然带了七八个穿了巡逻队制服的男女来，个个彪悍健美，一顿能吃两三碗纯肉的样子。
  他们也不多说，也不乱看，来就找位置坐下，然后一个个拍出一元钱：“先上两碗！”
  因为他们带了头，一直观望的人群终于忍耐不住，纷纷去抢没剩下几个的矮板凳。
  直看得隔壁几个摊位的老板惊诧，特别是那父子俩。
  连已经在他们摊位上坐下的客人，都直接换过去了，还有特别不要脸的搬了他家的板凳去隔壁硬挤。
  气得人不知该怎么才好。
  这边生意好起来，原来的夫妻老板换了喜气洋洋的脸，金澈也特别有成就感，带着阿武认真忙碌。
  周黍也想去帮忙，却被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了：“姑娘，蘑菇怎么卖？”
  她耳朵一动，心里一喜，循着声音看过去，却是个白发的老头。
  老头身形瘦削，双目有神，眼睛和嘴角往下耷拉着，给人一种刻薄的感觉。
  她道：“我是四槐树镇的周黍，老先生怎么称呼？”
  老者点点头，指了指金澈：“我看见小金，就估摸着你该是新落户在四槐树镇的那位了。老头子陈庆元，当不起老先生，叫老陈就好，虹桥镇的老陈——”
  周黍直起身，脸上笑着，心里却惊着——虹桥镇老陈，不就是跟李家结亲的那个老头？
  果然是个有心人！
  她眼睛在一转，张美华跟老婆一边招呼客人，一边悄悄话：“咱们买她蘑菇来做新的汤料，她肯不肯？”
  不仅如此，连之前略嫌弃的父子老板也跃跃欲试，几次想走过来。
  她眨了眨眼，来了，贴本卖了这么久，真正的客户们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