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5 章
作者:袖侧      更新:2022-01-26 09:03      字数:4214
  第175章
  上无父母, 下无子嗣,只有自己这一辈子。
  有权势的宦官常常过得奢靡,便是因钱带不到坟里去, 也没有人来继承。
  温蕙只是开玩笑, 霍决却是认真的。
  温蕙凝视了他一会儿, 道:“嚯, 你现在阔气了。”
  当年许诺给她一块大红遍地金的料子还要“攒钱”买呢。
  小安扑哧一笑。
  霍决也笑了。
  当下商定了中馈的事, 温蕙接过来。
  至于账目,温蕙不在意。
  在陆家, 她作了数年掌家夫人。内心里,不免隐隐也有一种成就感。
  谁知现实扑面打来, 掌家夫人,拿着账本对牌, 管着家务,又怎样呢?
  真正当家做主的那个男人需要的时候,一样可以像伎子一样将她送出去。
  一些以前看重的东西, 如今看来, 竟毫无价值。她接过中馈, 也只是因为需尽责任而已。
  完了事, 霍决看看天色还早,问她:“要不要去校场看看?”
  温蕙意动, 去换了衣衫出来, 看看道:“三叔呢?”
  霍决当然不会说自己将小安赶跑了,只道:“他有事。”
  校场比温蕙想的还要大, 能跑马,能射箭。有一些锦衣番子在训练,他们是霍决贴身的亲兵, 番子中的精锐。
  温蕙一眼看见了一匹大宛马。浑身漆黑,只有四蹄踏雪。
  温蕙抽了口气:“这马真漂亮。”
  “虽然你喜欢,但这匹是我的。”霍都督道,“那匹才是你的。”
  温蕙转头,已有番子牵过来另一匹大宛马,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
  温蕙的眼睛亮起来,看了半天,伸手去摸那马的鬃毛。
  霍决问:“多久没骑过马了?”
  温蕙想了想:“六年了。”
  上一次,还是回青州奔母丧。哪知道从济南府快马疾驰去了,竟还有父丧。
  霍决问:“还会骑吗?”
  温蕙没回答,又摸了摸白马的鬃毛,接过缰绳,轻盈地翻身上马,看了霍决一眼:“怎么可能忘。”
  一带缰绳,马儿跑起来。几鞭子下去,大宛宝马撒开蹄子,开始撒欢了。
  霍决便站在那里,看着温蕙一圈又一圈地跑马。每转一圈,她的眼睛就明亮一分。
  温蕙跑了二十来圈,才终于尽兴。勒马跳下来,转身看霍决,那眸子里有不一样的东西。
  霍决问:“怎了?”
  温蕙含笑:“若还有要给我的东西,现在给吧。”
  霍决:“……”
  这些年少有意外的时候,不想今日被温蕙意外了一下。
  竟不按规矩出牌了。
  霍都督看了看天际的云。
  温蕙道:“我不信你忘了。”
  给她大红遍地金,给她大宛马,小心收着一柜子的泥娃娃,这样的霍连毅,怎可能不知道她最最想要的是什么。何况他当年答应过她的。
  霍决道:“要是忘了呢?”
  温蕙反问:“忘了什么?”
  霍决:“……”
  温蕙忍俊不禁,捏住了他的袖子晃了晃:“在哪里?快拿来!我等不及了!”
  霍都督咳一声,对亲兵道:“去拿来。”
  亲兵很快回来了,擎着长长的一根,还套着布套子。
  霍决亲自交到了温蕙的手上:“当年答应你的,我没食言。”
  温蕙一接过来,就感到了分量。比白蜡杆子沉了许多。
  解开套子摘下,一杆银枪泛着光泽,枪尖的血槽,枪身的梅花纹理,都如艺术品,直美得令温蕙屏住了呼吸。
  “真的是梅花枪?”她喃喃,不敢相信。
  便是当年,小月牙儿其实也知道,连毅哥哥说的亮银梅花枪就是普通的铁枪。
  因真正传说中的亮银梅花枪,很贵很贵,比大红遍地金的料子还贵得多了。连她爹都么得,她也没有奢求,一杆铁枪,她就心满意足了。
  霍都督道:“我如今阔气了,打得起了。”
  其实温蕙作了陆少夫人之后,也有钱打得起了。
  只陆少夫人打一杆枪作什么?
  有一根白蜡杆子,一间可以练功不被围观的院子,陆少夫人晨练晚练不辍,已经心满意足了。
  温蕙抚摸着枪身,翻开红樱,却看到其下隐藏着一个阴刻的弯弯月亮。
  是月牙儿啊。
  量身定做,专属于她的宝枪!
  忍不住抬眸看了霍决一眼。
  霍决道:“试试分量手感。铁枪比白蜡杆子沉的,得适应一下。”
  温蕙道:“好。”
  枪身在手中转动几下,于空气中划出一片银光,走开了几步,到空阔地方。
  下一步已经跳起来,一个鹞子旋身,再一个鹞子旋身,转到第三周的时候,已经身速快如闪电。
  借着这速度,银白长/枪猛地抽在地上!
  泥土四溅!
  这是温蕙最喜欢的起式。
  亲兵们都停下来,望着这边。
  只看到一片银光交织,将人都笼在里面了。
  偶想凝目细细寻那轨迹,银光中便突地有锋锐的枪尖刺了出来。细看的人都忍不住猛仰头,仿佛被扎了眼睛似的。
  小安神鬼莫测地又出现了,看了一会儿,道:“这没道理。我嫂嫂一个内宅妇人,凭什么功夫这么俊?”
  “凭她外家是以武传世的武道世家。”霍决道,“她外家每一代都会有一些特别有根骨的人。我岳母有,你嫂嫂也有。这是天生的,旁人用功再勤,十分的汗水也追不上这一分的根骨。”
  小安叉腰:“可气。”
  温蕙白日里出了汗,晚上便体会到白玉池的好处了。
  不用等,想洗就洗。
  当然这背后是复杂的管道铺陈,永不熄灭的炉膛火焰。光那铜管便不知道价值多少,毕竟铜就是钱,钱就是铜。为着随时保持水温,也不知道一日日里要耗费多少柴火。还得有人轮着班看着炉灶,以保证焰火不灭,主人随时入池,池里的水都是热的。
  看似简单的一个池子,背后是巨大的金钱支撑。
  温蕙晚上洗过澡,霍决打发了婢女,自己帮她擦头发。
  温蕙道:“我看账本,家里花费颇为糜巨,看着心惊。”
  霍决道:“因钱留着也没用,也传不得后人。你放心花便是,该留的我留了。”
  没有子嗣的人的心态便是这样。
  温蕙问:“霍氏可还有旁的亲戚?”
  她听说康顺便有亲戚。
  他也曾是武官之家,也是犯了事后家破净身的。康顺起了势之后,便去寻找家人。
  叫他找回来一位婶婶,一位嫂嫂,三两侄儿,如今都依着他生活。所以他并不住在霍府里,有自己的宅邸。
  只霍决和小安,这两个光溜溜什么都没有的人,互相依靠着一起过日子。
  霍决道:“没有了。我家本也不是青州本土人,也是灾年流落过去的。当年便只祖父带着我爹,后来我爹又带着一家子跟着人去了临洮,再没有什么亲戚。”
  那便是想过继,都没有血缘后裔可以过继。
  温蕙没提收养的事。
  便是她,心里也只想着璠璠,并不想去爱没有血缘的孩子。
  男人想要的传承,血缘真的很重要。
  过继远重于收养,嗣子远重于义子。
  待头发干了,便吹了灯上床。
  温蕙看到霍决脱去了寝衣。他昨日也是这样,赤着上身,穿着裤子睡觉。
  温蕙跪坐起来,面朝着床里,拉开了寝衣的带子,缓缓褪下。
  霍决凝目看着那雪背一点点展露于自己眼前。
  蝴蝶骨那样美丽。
  腰肢不盈一握。
  昔日年少躁动时做的梦里有这样的场景。
  只那时幻想着她长大,梦里的面孔是模糊的。他的身体却是坚硬的,少年人能因一个梦难捱一个晚上,到天亮。
  温蕙微微回头:“上来呀。”
  霍决上了床,两人躺下,温蕙躺进了霍决的怀里,继续与他说话。
  “得了诰命,要去宫里谢恩吗?”她问。毕竟是三品。
  “不用。”霍决道,“现在中宫无主,诸妃没有资格。”
  皇后去年年底没了。
  温蕙问:“陛下会再娶吗?”
  霍决道:“肯定会。”
  温蕙“哦”了一声。
  有许多寡妇会守贞不嫁,但男人通常都会续娶。
  女人因生育而去世的事常有,有的男人一生会娶四五个正妻。到了最后,能记住哪一个?
  都会模糊忘记吧。人的记忆是没法强求的。
  陆嘉言……也会忘记她吧。
  大约是,作诗一二首,作画三两幅。
  偶尔怅然一下。
  也就这样了吧。
  “蕙娘……”
  霍决的影子笼罩了她。
  他俯身吻过来。
  温蕙闭上眼睛。
  他像是迷恋上了唇舌的感觉,纠缠了许久。
  待放开,温蕙后背缩进他怀里,拉起他的手搂住自己。
  将他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昔年的小姑娘,如今早已经成熟。霍决知道她想将床笫间的事控在她自己的手里。
  但他丝毫生不出反抗夺权的心思。
  当她主动将身子贴过来,肌肤与肌肤紧密相触的时候,他发出了舒服的喟叹。
  感受到今晚她身体的放松,他身体里潜藏的那些暴戾似都被抚平了。
  霍决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贪心的人,可原来,他也有满足的时候。
  似这样,至少今晚,满足了。
  过了两日,听到一个八卦。
  玉淑长公主和嘉珍长公主都想嫁给陆探花,两个人本来关系不错,为这个大吵了一架,闹到了皇帝面前求指婚。
  皇帝扶额:“别胡闹。他都二十多了,又是大家子,岂能没婚配?用用脑子。”
  进士里,二十多岁的大家子,少有未婚的。
  因他们自有匹配之人,多在及冠前便成婚了。反倒是些普通出身的,才学上有望问鼎金榜的,拖着不成亲,是为着金榜题名之后被榜下捉婿,结一门更好的好亲,改换门第。
  长公主们都是元兴帝的孩子。
  赵家的人都很能生,元兴帝最小的公主如今还不到三岁。是宫人在元兴帝中风前才怀上,淳宁元年年底才生出来的。
  淳宁帝继位后,虽然对兄弟们看管得都很严格,却对姐妹们颇优容。长公主们在皇兄的庇护下,活得都还不错。
  两个正当年纪的长公主们眼泪汪汪地求皇帝:“皇兄问问嘛。”
  “问也没用。”皇帝没好气地说,“他是新科探花,有状元之才。大周立国两百多年,一共才多少状元、探花?这将来都是要登馆阁的,便是未婚,又岂肯尚主?”
  尚了公主便是皇家女婿,皇家防武将防文臣,也防女婿。尚了主的人仕途上是有天花板的。
  所以大家族里通常是以次子、幺子尚主,终身有饭碗。长子或者格外有才华的儿子,担着振兴家族的责任,极少拿来尚主。
  不能浪费了。
  “你们两个别闹了,放过探花郎。”淳宁帝哄着妹妹们,“知道你们大了,别担心,皇兄给你们好好挑个俊俏夫婿。”
  便再俊俏,能比得了“人样子”?
  大周开国两百年,出过七十多个探花郎了,能被称作“人样子”的,有几个?
  错过了,这一辈子再没有了。
  两个公主第一次怨自己怎不是个郡主、县主,偏要生作个公主。
  都难过得流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