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联军将领们也明白这样继续下去情势将对他们十分不利,然而那些吸血鬼们每每都趁着深夜十分出现，达到目的就走，来去如风,毫不停留。
  每次吸血鬼来袭时损耗的士兵虽是少数,但他们的数量也确确实实正在减少。
  那些受到神眷的英雄们虽然可以杀死吸血鬼,但他们人数太少,无法看顾到每一个人,且夜夜不休的守备营帐也必将令他们筋疲力尽。
  如今最紧要的,还是得找到那些吸血鬼的老巢，一举歼灭他们。
  但吸血鬼极快的速度让人们完全无法追寻到他们的踪迹,更何况是找到他们的窝藏之地。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屋中一片昏暗,只有跳动的炉火带来了一室光明。
  火堆上的海鱼已经烤得焦香四溢,姜流云抬手取下，分别交给饥肠辘辘的姜思钰和凯厄斯,沉声道：“吸血鬼的嗅觉与听觉都超越常人，即使联军找到了他们的落脚之处，恐怕还未来得及接近就会被发现。”
  到时那些吸血鬼不管是负隅顽抗还是四散而逃,所带来的后果都是极为不利的。
  凯厄斯勾唇一笑，耸耸肩，道：“他们的打算是找到了地方后直接包围放火,让那些吸血鬼无处可逃，将他们全都烧死。”
  姜流云默然不语。
  若那些吸血鬼潜藏在海底,放再大的火也没用。
  他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转而道：“联军之中既然有这么多神眷者,那可有向神明求助？”
  凯厄斯神情微沉,“阿伽门农已经组织人手进行过好几次祭祀,没有一点儿用处。”
  姜流云没再多问，等到夜深人静之时，让凯厄斯和姜思钰留在住处，顺便看守邓尼斯，自己则再一次化作蝴蝶飞出了门。
  在夜色中毫不显眼的蓝蝴蝶飞过成排搭建的木屋，轻飘飘的停在木架上，鼓起的圆溜溜眼睛打量着守备严密更甚白天的营地。
  夜晚的海风将海水的腥气卷上海岸，连绵不停的海浪翻卷而来又退去，在细软的沙滩上留下湿漉漉的暗色。
  拿着长矛的士兵一队队行走在沙滩上，队列纵横交错，在沙地上留下凌乱的脚印。
  比起白日的人声喧闹，晚上列队巡逻的士兵们显然变得极为安静，头盔下的脸孔皆带着难以掩饰的警惕和恐惧。
  他们恐惧夜晚，因为每到夜晚，喝人血的怪物便会出现，他们之中也必定会有人被死神带走。
  等到月上中天，姜流云终于从无休止的海潮声中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动静。
  两道黑影于夜色下的海面冒了出来，破旧零落的衣物和凌乱的头发被海水沾湿后沉甸甸的贴在身上，苍白的双手在海水中划动，仿佛两个从海底迷渊爬上来的惨怨幽魂。
  他们悄然无声的接近，带起的细微水声在汹涌的海浪声中完全无法为人所觉察。
  姜流云收拢起翅膀，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们。
  这些吸血鬼果然是从海中上来的。
  因在海水中跋涉，他们口中或多或少都浸留了些海水，那些被他们咬过的士兵伤口上才会留下盐粒。
  这两个吸血鬼没有贸然接近岸上巡逻的士兵，他们的身体沉在海水中，血红的双眸露出海面，充斥着浓浓食欲渴/求的视线在一队队行走的士兵中打量着，仿佛在相看自己的猎物。
  片刻后，他们似乎选定了目标，在巡逻的士兵队伍交错又分开只留下一支队伍时，猝然跃出海面，如出林的猛兽一般扑向岸上的士兵们。
  被袭击的那队士兵惊呼一声慌乱散开，队列被冲散，有一部分人害怕得转身逃跑，更多的人则在恐慌过后拿起武器反击。
  但吸血鬼的速度十分敏捷，相比起来，这些士兵们的动作缓慢又迟钝，手中那些青铜长矛也不曾在吸血鬼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两个吸血鬼很快各抓了两个士兵，他们目标明确，没有理会其他人，只对着手中的猎物张开嘴，露出了锋利的牙齿。
  那两个被抓的士兵脸上满是惊骇之色，却无法在吸血鬼大力的钳制中挣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从士兵们身后闪身而出，冲到其中一个吸血鬼身后，手中长剑干净利落的挥下。
  宛如削断木头一般的声音响起，下一刻，一颗圆滚滚的头颅落到地面上，脸上志得意满的狰狞贪/欲之色甚至尚未来得及收起，满口张开的黄牙沾染了地上的泥沙，因为脖子被斩断连带声带受损无法发声，只张着嘴巴发出无声的嘶吼。
  斩下这吸血鬼头颅的是一个金发蓝瞳的男子，干净整洁的仪容和俊美的外形在一堆粗壮落拓的士兵中分外显眼。
  与之相对的则是方才对方那果决利落的挥剑动作。
  他手上所持的是一柄在姜流云看来冶炼铸造工艺极为落后的青铜剑。而正是这柄粗陋无比的青铜剑，却砍下了皮肤坚硬如大理石的吸血鬼的头。
  那失了头颅的吸血鬼躯干挣扎着要去捡自己的头颅，这惊骇的一幕令周围的士兵忍不住惊呼着后退。
  那金发男子却面不改色，一剑穿透吸血鬼无头的身躯将对方固定在面前，又伸手从一旁架立的火盘上抓了一根燃烧的木柴，直接将眼前吸血鬼的躯干及落到地上的头颅点燃。
  熊熊大火燃起，那方才还意图捕猎他人的吸血鬼转眼间就成了旁人的剑下鬼。
  “阿喀琉斯！”
  “阿喀琉斯！”
  劫后余生的士兵们簇拥着金发男子，欢呼雀跃不止。
  姜流云将这一切看在眼底，想到方才这金发年轻人极为利落而随意的手法，心中竟有些发寒。
  另一个吸血鬼早在自己的同伴被砍下头颅时就飞快奔入海中，双臂划动着海水飞快逃走，远远看去，只能看到一朵浪花在逐渐远离。
  能令吸血鬼一见就不战而逃，看来这位阿喀琉斯这段时日没少灭杀吸血鬼。
  姜流云眼见再不追那只吸血鬼就要跑远了，登时敛下心思，双持一展，飞向海面。
  在没入海水中的下一刻，巴掌大的蓝蝴蝶化为人形，紧追在远处的吸血鬼身后离去。
  夜晚光线昏暗，白日蔚蓝的海水此刻呈现出一片黑色，前头那只吸血鬼一路可以说是慌不择路的逃离，也不曾回过头看一眼，竟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追踪者。
  姜流云一路尾随许久后，前方隐隐出现一座小岛的轮廓。
  那浮游在水面上的吸血鬼却没有接近小岛，反而低头扎入海水中往下潜。
  姜流云跟着潜入水中，看见对方又往下游了一段距离，逐渐靠近海水下的小岛山体，随后伸手拨开掩映的水草，山壁上登时露出一个一人高的海中山洞，往山洞里一钻就不见了。
  姜流云小心接近，洞窟极深，里面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出是个什么景象。
  他没有犹豫多久，化身蓝蛇，悄然游了进去。
  山洞内的地势逐渐趋于往上，越往里海水便越浅，两边山壁上也出现了许多发光的不知名海藻，照亮了前方的通道。
  蓝蛇潜在水面下方一指有余的位置，又往里游了半盏茶的时间，终于隐隐听到了说话声。
  他身体一转，细长的身体往下潜，布满蓝色鳞片的身体往海藻中一钻，悄然靠近。
  半颗蛇头和黑溜溜的小眼睛冒出水面，将眼前的情景看了个全。
  这海底洞窟约莫是挖到了岛屿内部，其内空间极为宽广，旁边的山壁上还留下不少挖掘后的坑坑洼洼的痕迹，又蓄养了一些发光的海草，带来了一室微光。
  光线虽然微弱，但对视力极佳的吸血鬼来说却是正好。
  岸上的地面倒是十分平整，许多双眸血红的吸血鬼三三两两懒散的坐在地上。
  他们大多身材高大强壮，肌肉虬结，衣着却破烂不堪，有几个身上还挂着破损的甲胄，显然都是阿开亚联军被转化而来。
  角落的位置，还有两个身上缠绕了粗大铁索的吸血鬼，他们神情狰狞而凶戾，不时龇牙嘶吼，显然是刚转化不久，还未能恢复清醒的神智。
  山壁左侧还另挖了个山洞，里面隐隐传出来些动静，不知其中又藏了几个吸血鬼。
  方才姜流云所尾随的那只吸血鬼正拧干衣服上的海水，心有余悸的同其他吸血鬼说起自己方才的经历。
  旁边有吸血鬼嘲笑他，“得了吧，一个阿喀琉斯就让你吓破胆了，你甚至连他的脸都没看清就跑回来了！兄弟，你胆子这么小干脆以后都不要去狩猎了，还是让我们去给你把猎物带回来吧。”
  那被嘲笑的吸血鬼不服气的道：“你可别说这话，我们可有五个同伴死在他剑下了，刚才如果不是我及时离开，恐怕早已化成灰烬了。你的心若是和你说出口的话一样勇敢，就请你亲自去把他带回来，让我们尝尝他的血究竟是什么滋味！”
  被反驳的那只吸血鬼神情讪讪，立刻转了个话题，“比起阿喀琉斯，我更不愿遇到奥德修斯，他是我们伊塔卡的国王，是我们的英雄，你们该知道他有多强大……”
  姜流云耳边收入这些吸血鬼的谈话，一边暗中计算他们的数量，却忽然听到一声女人长长的吟叫声。
  这声音——是拉米亚。
  猝然听到这女妖的声音，姜流云心神一紧，还未反应过来，拉米亚的声音一声又一声的从左侧的山洞里传了出来，伴随着似痛似欢的口申口今，内容极为粗鄙污秽、不堪入耳。
  外面的吸血鬼皆是成年了的男子，听到这声音后立即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眼中都浮现了彼此都懂的意味。
  又有一个吸血鬼站了起来，在其他吸血鬼粗鄙的笑闹中扯下了身上破旧的衣物，毫不在意的敞露身躯，径自走进声音传出的山壁洞窟。
  拉米亚的声音越发大了，其中还伴随着两个男子粗重的喘息声。
  看到这里，姜流云也明白发生了什么，胃中登时涌起了一阵作呕的冲动。
  不想再听下去，他悄然潜入水中，顺着来路游离。
  回到港口的沙滩时，之前因吸血鬼来袭而引起的混乱已经平息，那被烧死的吸血鬼如今只剩下一滩黑色的灰烬，手指粗细的火苗在上面跳动着。
  姜流云悄然穿过海边的营地，身形快得仿佛一阵风，迅速疾驰回住处。
  已经被踩得平实的地面不知何时竟开满了红色的无叶花朵，艳丽的红花张开了细长如爪的花瓣，在月光下隐隐散发着晶莹的微光。
  馥郁的花香蔓延开来，摄人心魂，令人闻之忘返。
  见到这有些熟悉的花朵，姜流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手持提灯的红衣少女从一望无际的花路尽头走来，为迷途的亡魂指引归途的方向。
  姜流云并不愿同对方多打交道，曾经的一面之缘令他知晓这位女神对自己并无好感，而他如今从人类变为吸血鬼，或许更会招致对方的恶感。
  然而此刻彼此直面相对，已是避无可避之下，他若故作视而不见或匆匆逃走，更是对神明的冒犯。
  于是他只能静静立在原地，看着对方逐渐走近。
  鬓簪红花的女神走到这异族青年面前，看了一眼对方血红妖异的双眸，眉头微皱，“你竟成了不死者。”
  眼前的女神神情平静淡漠，似乎并没有对自己出手的意思，姜流云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死者？”
  “灵魂永远禁锢于肉/体之中无法脱离，不生不死，却能如常人一般活动，我们称之为不死者。”红衣女神神情淡淡，“身为凡人而不死，是触犯冥府法规的存在。”
  姜流云心中一紧，浑身戒备。
  芙罗尼尔的目光却已经越过了他，看向他身后一个个缓缓走来的半透明虚影，声音空灵缥缈，“很多年以前，曾经也有过一个不死者。”
  “他富有一国，是声名远扬的英雄，还是太阳神阿波罗的挚友。但他不敢坦然面对死亡，于是让阿波罗到冥府说情，宁愿让自己年轻的妻子替自己死。我父神给了他不死的特权，从此以后，不管是受伤、疾病，或是衰老，都无法带走他的生命。后来，他的儿子死了，之后，他的孙子也死了，他却还活着，并且会一直活着，活很久很久……我上次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老得不成样子，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但他还活着——他会永远活着。”
  女神的声音十分平静，姜流云心中却陡然生出了一股浓浓的寒意。
  衰老得无法动弹、体躯萎缩干瘪，手脚动弹不得，只能一日复一日的躺在床上，枯等着永远不会到来的终结之日，苟延残喘却无法真真正正的死去，还要面对一个接一个离世的骨肉至亲，这样的活着……还能算是活着吗？
  那人要求不死，而不死的代价却是比腐骨之毒更加惨痛。
  那吸血鬼呢？吸血鬼的长生不死青春不老又要付出何种代价？
  芙罗尼尔抬起灯笼，聚拢而来的亡魂在青色的微光中如萤火般投入灯笼中。
  “你比他幸运。”女神的黑眸倒映了四周妖红如血的红花，却仍然是一片晶莹剔透的澄澈，“你不会衰老，不会有病痛，能永远保持青春的外貌，但相对的，你的灵魂已经与你的肉/体相融合无法分离，若将来你死了，你的灵魂也会随之而湮灭，永远消失。”
  “你将存活永生，但你也只有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