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姜流云看着手下这张少年面容, 双唇微抿，僵直一下，即将扯下对方头颅的手掌不知不觉停下了动作。
  第二天凯厄斯上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角落里坐得端端正正的红眸少年。
  他盯着这少年苍白的面容看了一会儿, 惊了一跳, 转向异族青年, “这是……！”
  姜流云点点头，“邓尼斯, 昨晚那一只的同伴。”
  “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凯厄斯看了眼那外表仿佛十分无害的少年，压低了声音，“这也太危险了！”
  一旁的姜思钰难得同他有了相同的想法, 面无表情的连连点头。
  “好歹也给我提供了些消息, 暂时留下他的命。”姜流云神情平淡，“若是他不怀好意……”
  他缓缓看向少年。
  凯厄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眼看到从那少年胸口探出来的银白色扁平的脑袋。
  白色的毒蛇在邓尼斯脖子上绕了一圈, 猩红的蛇信在少年苍白的颈间皮肤上舔了舔。
  在这样的“亲密无间”下, 邓尼斯一动不动，血红色的眼睛往下瞥，小心的注意着这可怕的毒蛇的动作, 生怕它在自己脖子上再来上一口。
  “能行吗？”凯厄斯仍然有些不放心，沉声强调，“这可是吸血鬼，他的皮肤硬如岩石，你那条蛇再毒也是普通的蛇吧？”
  “金白不是普通的毒蛇。”姜流云想了想, 实在难以向凯厄斯解释蛇蛊的意义。
  “它曾经在拉米亚身上咬下了两个洞。”虽然也付出了断牙的代价。
  姜流云有些烦扰同人解释太多, 眉头轻皱, 仍是补充道：“金白的毒牙虽然无法咬死他, 却可令他浑身麻痹无法动弹。你若不信，现在上去给他一拳，他绝对不会跳起来咬你。”
  他昨晚便已经尝试过了，邓尼斯的身体恢复力与强度都比不上拉米亚，被金白咬了一口后到如今都动弹不得。在如今不能杀又不能放的情况下，用金白来压制对方是最好的办法。
  听到异族青年的话，凯厄斯不由又看了一眼角落里那只少年吸血鬼，果真察觉了对方的僵硬。
  姜流云沉思一下，又对姜思钰道：“阿钰，你身上的蛊虫毒素比金白更强，若是不放心，也可在他身上放几只，若他有所异动，你大可不必手软。”
  虽然一时兴起留下了邓尼斯的命，但在姜流云看来任何事情都比不上儿子的安危重要。
  阿钰体内含有剧毒，这两年他一直在捣鼓自己身上的蛊虫，直将它们养得剧毒无比。且蛊虫与主人心意相通，阿钰将自己的蛊虫放在邓尼斯身上，便也不怕邓尼斯对阿钰不利了。
  姜思钰点头，眼眸微亮。
  他手一抬，右手衣袖里便爬出了一只颜色深紫近黑的蝎子，蝎子后面还坠着一只体表覆盖着白色细绒毛的八脚蜘蛛。
  凯厄斯被这一幕骇了一跳，脚步悄悄往异族青年身旁靠了靠。
  姜思钰挨个摸了摸停在手背上的两只毒物，动作仿佛抚摸宠物兔子般轻柔，“阿紫，阿雪，好好看着他。”
  他将手伸向角落里已经掩盖不住满脸恐惧之色的邓尼斯。
  蝎子与蜘蛛的速度并不快，若是在往常，邓尼斯自然能躲过它们的接近，顺便一脚将它们踩死。但此刻他的身体因为食蛇者的毒素而麻痹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两只可怕的毒虫缓缓爬到了自己身上，盘踞在了自己脖子和心脏位置。
  姜流云没再关注邓尼斯，只将昨晚得知的拉米亚的消息告诉了凯厄斯。
  “你打算怎么做？”凯厄斯神情阴沉。
  拉米亚既然还活着，就必然不会忘记与他们之间的仇怨，这女妖终有一天会找上门来报复他们。
  凯厄斯并不惧怕她的报复，但若女妖当真拥有死而复生的能力，他们未来的日子必然会陷入重重麻烦与危险之中。
  “我要去奥利斯港。”姜流云神情沉冷，“我们杀不死她，不代表别人不可以。”
  凯厄斯紧接着道：“我也一起去。”
  姜流云点头。
  联军如今驻扎在奥利斯港，他身份不显，凯厄斯若能一起去，许多事情也就方便多了。
  “阿爹，那我呢？”姜思钰有些着急，这次的事情听着就有些凶险，他有些担心阿爹不想带上他。
  姜流云看了他一眼，唇角微扬，“去哪儿都不会忘了你的。”
  两天后，就在狄俄墨得斯还在搜查阿尔戈斯城中的吸血鬼的时候，姜流云一行人加吸血鬼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
  奥利斯港位于波俄提亚地区，距阿尔戈斯城有好长一段距离。
  为了缩短路途所花的时间，姜流云胁迫邓尼斯背负凯厄斯，而自己则背负姜思钰，两只吸血鬼日夜奔驰，终于在第六天的黎明赶到了奥利斯港，因为对路线不熟悉中途甚至还好几次跑错了地方。
  他们趁着天色大亮之前悄然接近奥利斯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住了下来。
  休息了半天后，由凯厄斯出面去找留守在奥利斯港的阿尔戈斯将领打探消息。
  姜流云不耐留在住处苦等，让阿钰看好邓尼斯，化作蝴蝶飞出了窗口。
  接近十万人的军队驻扎于这处港口，随处可见披甲执锐的士兵，接近海边的位置是联军营帐，搭建着简陋而结实的木屋，从高处往下看，这些在一排排木屋间活动的军队仿佛一条条蔓延开来的黑线。
  夏季的阳光热烈而炽热，空气闷热中带着海风的咸腥气，在这聚集了大批体毛繁盛的男人的海岸，各种汗臭体味混合在一起，仿佛无处不在散发着某种酸臭至极的气息。
  姜流云落在一处晾晒海鱼的支架上，双翅合起，接收各种信息素的触角动了动，立即奄奄的垂了下来。
  他扇了扇翅膀，仿佛要扇走萦绕在身周的气味一般，圆溜溜鼓起的眼睛四下转动。
  远远看去，凯厄斯正和一位身材高大的将领交谈，那将领正在述说最近奥利斯港接连发生的死亡事件，凯厄斯一言不发的听着，神情很不好看。
  而另一边，好几个身上的甲胄明显话，许久未见的伊多墨纽斯也在其中。
  某处营帐之中，有几个士兵手上抬着几副简陋的担架走出来，上面躺着萎缩干瘪的男子尸体。
  那担架所过之处，喧闹的人群皆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沉默着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姜流云想了想，翅膀一张，跟了上去。
  士兵们抬着的担架逐渐远离了喧闹的沙滩，进入灌木丛掩映的小树林。
  又走了小半天，前方出现了一座木屋。
  头顶的触角轻轻颤了颤，姜流云隐隐察觉到了空气中接近的一丝怪异的味道。
  这味道他并不陌生，无人收敛尸体的战场、或者停放尸体的义庄，飘散的都是类似的气味。
  看来这是一所停尸屋。
  他停在一条细细的灌木枝丫上休息了一会儿，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身穿白袍的神职人员从木屋里走出，将抬着尸体的士兵们迎了进去。
  蓝蝴蝶振翅飞起，向木屋飞近，慢悠悠的停在窗外的树枝上。
  屋中，士兵们围着尸体站着，手上提着武器，浑身紧绷，眼中满是戒备与警惕，细看之下竟还带着一丝紧张，仿佛生怕这些尸体忽然醒来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
  已经死去的尸体若忽然醒来确实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
  姜流云心中了悟。
  看来被吸血鬼袭击后意外转化的人不止一例，以致如今才令这些士兵如此草木皆兵。
  但他此刻看这些尸体面容萎缩皮肉干瘪，而并非转化后皮肤如同大理石般白皙光滑，显然早已是完完全全的尸体了。
  神职人员们脱下尸体身上的衣物甲胄，用干净的泉水为他们清洗。
  姜流云悄无声息的落到窗栏上，细小的黑眼睛一具一具打量着这些尸体。
  被吸干全身血液而死的尸体自然是不好看的，皮肤发白发青，体表还生出了青黑的尸斑，一眼看去就像蒸干水分又发霉的萝卜。
  脖子上的伤口是致命伤，排成一圈的牙印仿佛野兽留下的印记，血液被吸尽脖子上的肉却不曾有缺失，这些吸血鬼的捕食动作已经十分熟练了。
  姜流云心中有数，正欲展翅离去，视线却被什么晶亮的东西闪了下。
  他翅膀一合，凝神看去，发现其中一具尸体的脖子上隐隐附着了什么白色的东西。
  双眼四下梭巡一遍，他发现其他几具尸体的伤口之中也带了些晶莹。
  姜流云沉思少顷，飞近屋里，悄然靠近角落里一具尸体，磷光微闪的翅尖在伤口中一划，刮下了一点晶莹。
  屋里的尸气太重，姜流云头顶的触角颤了颤，在这一点晶莹的粉末上碰了碰，立即感觉到了一股咸咸的味道。
  他翅膀一张，抖落那点粗粝的粉末，振翅飞出窗外。
  回到落脚之处时，凯厄斯已经回来了，也带回了联军中的情况。
  因为吸血鬼杀人事件，阿开亚诸位联军首领们仍停留在奥利斯港，不敢回归本国，担心会将吸血鬼引入自己的城邦。
  在狄俄墨得斯回去阿尔戈斯城后，联军之中也还有许多受到神眷的英雄，其中不下四位都曾经亲手杀死过来袭的吸血鬼，并将他们烧成灰烬。
  然而吸血鬼转变他人的速度极快，只需一两天就会有新的吸血鬼诞生，而能与之抗衡的英雄毕竟存在少数，往往有更多的士兵被带走转化成新的吸血鬼或者被吸干血液而死。
  继续这样下去，恐怕再多的士兵都经不起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