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作者:东山高卧      更新:2022-01-16 08:42      字数:3972
  太宰治送走与谢野后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他慢慢地将手揣进外套兜里,以不被人注意的方式逆着人群,一路向下,这是一处各种意义都十分完备的基地。
  即将沉没的钢铁巨兽已经不剩多少人。
  太宰治从仓库找出早已准备好的汽艇,朝海面推去,膝盖略一用力,整个人便无比轻盈的跳上舢板,那艘小船因为他的体重略一下沉,向一旁侧翻,再惊险地转了回去。
  “……啊啊,好险。”
  他眯着眼睛向常暗岛的方向望了望,那块地方什么时候看都一样,一支军队撤退了,又有新的军队补上,他烧起汽缸,把着方向盘,朝常暗岛驶去。
  太宰治熟门熟路地找了一处刚结束交火,尸体还未僵硬的地方,皱着鼻子在地上滚了一圈,好让自己看起来像刚从泥坑中爬出来的,又强忍着厌恶,扛起一具破破烂烂的尸体走了几步,重重扔下,又长长地叹息一声。
  ——然后直挺挺地躺了下去,还不忘记扒下一件破衣服给自己取暖。
  没错,这就是他的另一张船票。
  常暗岛的战争愈打愈烈,异能力在战争中的用途也被前所未有地重视起来,不只是一个国家,各个国家都试图解析研究这种无缘无故随机出现的力量,所有势力都希望掌握异能力的本质,并早日达成人造异能力者的目的。
  如果异能力可以被人为制造,世界形势又要发生洗牌一次。
  异能力者并不常见,而人体实验又具备伦理性问题,这样一来,每时每刻都在进行异能力者战争的常暗岛,无疑就是全世界异能力者密度最高的区域。
  死去无人收殓的异能力者尸体可以用于解剖,还剩一口气的异能力者,更是上好的实验体。
  太宰治无意间发现每当战斗暂停,战场上会出现一些谁也不知道来历的幽灵,不属于任何一方,后来他想办法捉住几个人撬开了他们的嘴,得知了这个秘密。
  [……想必过一会就会有哪个研究机构捡走我吧。]
  [最好快一点,不然我真的要冻死了。]
  太宰治恹恹地阖上眼睛。
  他做出这个选择并非一时兴起,想要不被森鸥外找到,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加上离开森鸥外以后他还要自力更生养活自己——
  太宰治一想起自己要在这个年龄负担起挣钱的重担,他就怠惰得不像话。
  [果然还是继续找个地方被人养比较好。]
  要是养过他的森鸥外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苦笑着抱怨那哪里是养——太宰治根本不是寻找饲主,而是无比过分且极有存在感地入侵对方的生活,再自顾自地统治起自己的领地来。
  福利院自然不在他的选择之内,路上随便找个顺眼的人——太宰治天生看谁都不顺眼,想来想去,不如去研究机构找点乐子,他对生死并没有那么看重,比起死亡他更不想像野狗一样满世界游荡。
  加上他的异能力人间失格,但凡不要太蠢的研究人员,都不会把他折腾得破破烂烂,这样一来,自己最讨厌的疼痛也不用忍受。
  那还等什么?
  太宰治就这样怀揣着碰瓷的想法,往死人堆里一躺,一切皆好,除了有点冷,好在不多时那些戴着防毒面具伪装成士兵的“拾荒者”就出现在视线里。
  [让我找到一些有趣的事吧。]
  拾荒者对异能力者的分门别类已经总结出一套标准的程序,太宰治在快要检查到他的时候剧烈颤了颤,作出一副被震动波炸晕后知后觉才醒来的倒霉蛋模样,顺理成章地混进了被送去做活体实验的类别。
  那间船舱中间伫立着一个巨大的笼子,里面的实验体形容萎顿,全是只剩一口气,或者多剩几口气的异能力者。
  这其中有一个人特别显眼。
  也不能说显眼,笼子里面所有人都脏兮兮的,一副很多天都没洗澡的模样,但太宰治乍一看见那家伙,却莫名其妙联想起一只雪白雪白的饭团。
  对方年龄和他相仿,皮肤比他还要苍白,裹在厚厚的披风里面,只不过那条披风也脏兮兮的,他脑袋上还戴着一个更像方块饭团的毛绒灰帽子,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一副病弱模样,纤细而又脆弱。
  [真讨厌。]
  太宰治迅速给对方贴了个讨人厌的标签。
  太宰治讨厌一个人通常不需要理由,但要是对面这个白饭团,他倒是能列出一张长长的表,先不提对方身上那种落魄贵族的气质——白饭团估计觉得自己伪装得挺好,但在他看来,和以前见过养在华族后院自觉罪孽深重,快被压力压垮的漂亮花瓶没有什么区别。
  非常消极。
  他打量对方的视线渐渐向下挪,那只白饭团略微一动,把手拢进披风里,再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有点虚弱却依旧非常漂亮的笑容,紫色的眼睛没有丁点亮光。
  [……真讨厌啊。]
  太宰治在心底重复着呢喃了一遍。
  真巧,对面那只白饭团也是这样想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没过见过这么令人厌恶的【同类】。
  是的,他们是同类,费奥多尔毫不犹豫地确定了这个事实。
  他一向将所有异能力者视为自己的同类,可看他的异能力罪与罚就知道,他对人类,特别是异能力者的态度——对包括他自身在内的异能力者的态度显然都不怎么好。
  异能力者皆是有罪之人。
  异能力即为原罪。
  他同样不喜欢身怀异能力的自己,自觉负担与生俱来的罪孽,越和他相像则越惹他不喜,而对面那个脏兮兮的家伙显然和他相似得有些过分了。
  不合身的大衣,虚伪的华族气质,对一切都抱着若有若无的恶意,笑意挂在脸上却从未深入过眼底,那张脸倒是相当精致,当对方向他投来自以为无所谓,实则好奇的探究目光后,他将手往里藏了一点。
  因为巨大的压力,他有个一个无伤大雅的坏习惯,无意识地时候会啃食自己的手指。
  而他并不想在对方面前暴露这点。
  不过也不一样,他一边神游一边思忖着,没准对面只是个空有一张脸的漂亮花瓶。
  ……
  常暗岛回收异能力者的人统称为拾荒者,他们做得事情本就见不得人,却能藉此换取高额利润,船在公海上行驶了三天,中间太宰治再没向那只白饭团多看一眼。
  他舀起一块土豆。
  难吃,太宰治不由地皱起眉。
  略一侧脸,那只白饭团也蹙着眉,活像每一口都能要了他的命。
  太宰治这下彻底被倒足了胃口,将塑料小勺丢回盛满汤糊的铁盘,屈着腿,将脑袋枕在膝盖上闭目养神,船舱紧缩的门却在这几日中第一次发出声响。
  打扮成拾荒者看不见脸的人,提着一堆笼子走了进来。
  他们要在公海上交接货物,进行分流。
  太宰治很容易就估摸出他们的目的,不等对方来提溜他的胳膊,他就相当主动地站了起来,一个笼子能装两个人,他老实而又温顺地主动打开笼门钻进去。
  拾荒者很满意他的识相,继而向第二个人走去,好补足笼子里的空余。
  太宰治脸上的神情顿时僵住了。
  [不要告诉我这样倒霉,啊,糟透了,真是糟透了。]
  费奥多尔眼角抽了抽,却也被人打开笼门推搡了一把,他垂着脑袋生无可恋地靠在角落,太宰治和他斜对角对坐着,左右一边一个,面无表情。
  气氛相当尴尬。
  ……喀啦。
  笼子被悬空吊起,运往另一处船舱,中间两个人无一例外地拼命握着铁栏,以免不小心撞到一起,太宰治是嫌恶心,费奥多尔则考虑得更多一些。
  若是让这人就死在这里,他的白帽子又要更脏一点。
  牢门重新锁上。
  “你的手。”
  等骚乱平息下来,太宰治一针见血地戳到费奥多尔最不想被他提及的地方,又变魔术似的摊开手掌,手心里放着一卷小绷带:“流血了。”
  费奥多尔礼貌地拿过:“谢谢。”
  他不太想被对方提醒自己和对面这个人有多相似。
  于是他将话题岔开:“你怎么会在这里?”
  太宰治眨了眨眼:“和你一样。”
  太宰治:“你打算去什么地方?”
  费奥多尔:“和你一样。”
  ……
  两个人脸上挂着相似的笑容,不约而同地想着。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公海转往陆地还要经过很久,出于一丁点微妙的心思,费奥多尔的态度反而先友好了起来,中午他们正试图彬彬有礼地推脱属于自己的午餐。
  他们终于在讨厌彼此之外达成又一共识。
  这玩意实在太难吃了。
  这福气要让对方享受才行。
  两人都属于不太在意周围环境的人,归根结底是出于对自己的无所谓,太宰治觉得饿上几天也不要紧,与其吃狗粮不如饿到目的地另做打算,费奥多尔则觉得饿上几天也饿不死,但他们作为商品被人严格管控着,倒掉食物很容易被看守理解成绝食抗议。
  太宰治则在推让中,从对面的白饭团身上摸到一块小小的金属条。
  直率坦诚就是对他人的残忍,太宰治更不可能体贴地对待一个他相当讨厌的人,推算出金属条上的加密字符于他也不算难事。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白饭团:“……果戈里?”
  费奥多尔眼神格外冷冽。
  他和太宰治的相像更属于根源上的相似,可实际上他们却是两个格外不同的个体,太宰治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他的驱动力可以是一些恶趣味或者是单纯的追寻“有趣”,森鸥外在他的范畴属于例外,可费奥多尔则有着明确的理想目标,一举一动并非因为混乱与随性,而是的确有动机可言。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他信教。
  作为一个有信仰的人,他不如太宰治那样空虚。
  他不想再和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继续耗下去了。
  费奥多尔略微歪了一下头,略向前倾,直起纤细的身体,他静静得低垂头颅,缓缓抬手,那张漂亮的脸在这个距离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身上的白袍落在他脚边。
  “……愿你摆脱罪孽的枷锁,让灵魂得到救赎。”
  太宰治任由那只手落上自己头顶。
  什么也没发生。
  望着对方微微睁大的眼睛,他顿了顿,劈手捉住那截苍白的腕骨,似笑非笑地仰起脸。
  他强忍着笑意,清了清喉咙,拗出甜蜜而又雀跃的声音。
  “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先看得漫画陀总,所以陀总形象按照漫画病弱美少年毛子,不是动画版那个一拳打死两头熊的毛子。</dd>